凤玄再去县衙,却听赵瑜颇为得意地说王守善已经招认了,把他先头跟贼人勾结以及暗中同杜家贪赃枉法的事儿全都供认不讳。

凤玄奇道:“不知大人用得是何法子?”

赵瑜笑道:“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原来王守善在县衙当了这许多年的捕头,自有一套惩治人的法子,赵瑜把几个先前跟他朋比为奸的捕快拿了,细细地问,果真问出了一两种骇人听闻的方法,当下便把王守善提出,在要给他用第一种刑罚的时候他就已经忙着认了。

凤玄听了,便也微微一笑:“原来是“请君入瓮”的典故。”

原来昔日武后时候,酷吏来俊臣奉命拷问周兴谋反之事,因为周兴本身也是酷吏,等闲法子怕逼不出他的真话,周兴便假意问他若是要对付一个拒不招认之人该用什么刑罚,周兴便说将那人放在大瓮中,在瓮周围烧火,不由他不招。没想到这法子却被来俊臣用来对付他自己,因此也应了一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古有周兴,如今却有王守善,大抵这些总想法儿害人的人,自己也没什么好下场。

赵瑜也笑,冷不防赵忠在旁边说:“老爷你只管乐,还不多亏了阿如提醒你才想出这样主意的?”

凤玄眉头一挑,赵瑜连连咳嗽数声,道:“你这大胆的蠢材,她不过是起了个由头儿,详细法子还是我想出来的。”

凤玄不动声色问道:“怎么回事?”

赵瑜见瞒不过,便道:“是这样的,是本县的一个厨娘,对本县怨念了两句,说那王捕头任职的时候,做了好些恶事,还用匪夷所思的酷刑对待一些不服的百姓……于是本县就灵机一动,‘请君入瓮’了。”

凤玄笑了笑:“这厨娘倒是很合大人心思。”

赵瑜欣欣然:“手艺尚可,人也颇为机灵。”

赵忠就又在旁边撅嘴。

凤玄便不再提此事,只道:“既然他已经招认,那么是不是可以去杜家拿人了?”

赵瑜道:“方才我已经发了签子,令两个衙差去了杜家。”

凤玄一点头:“甚好。只不过杜家在此地坐大,盘根错节,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赵瑜道:“先前碍他家势大,许多人都不敢来告,如今暂时有了王守善这个人证,便可以就此下手……哼,任凭他们怎么不可一世,有本县在,也总要他们恶有恶报才好。”

凤玄道:“大人有这志向极好。”

两人说了这会儿,就见外头有两名衙役回来,上前行礼道:“大人,我们回来了。”

赵瑜见他们手中空空,便道:“人呢?”

两名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道:“大人,小人等没脸回见大人,我们没逮到人。”

“什么?”赵瑜上前一步,“什么意思?是他们不肯前来?”

衙役说道:“大人容禀,我们去了杜家,他们府上的人说,杜老爷不在家。”

赵瑜目瞪口呆:“就这样?你们就回来了?”

衙役说道:“小人等就想进去搜,可是他们府上恶奴甚多,小人等不敢擅闯,他们又说,杜老爷如今在府衙廖大人府上做客,如果我们要拿人,就去府衙廖大人处就是了。”

赵瑜大怒,一拍桌子:“好个狡诈险恶的东西,居然拿府衙来压本县!”

两个衙差不敢做声,躬身退下。赵瑜皱着眉想来想去:“不行,连他府内都不曾搜查,本县也难心安……”就看凤玄,“连捕头,你说是不是该多点几个兵,去杜府看看?”

凤玄听他问,就说道:“去的话未必能找到人……不过……”

“不过如何?”赵瑜瞪大眼睛。

凤玄道:“杜家这样,一来是为了避开锋芒,二来是想让大人知难而退,如今就是彼此试探的时候,咱们当然要一鼓作气,现在去虽然不能找到人,却也可以震一震他们,然后再见招拆招罢了。”

赵瑜闻言大喜:“那就这么办!”

当下就把三班衙役都点齐全了,除了看守牢狱的,其他的倾巢而出,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往杜府而去。

凤玄本不想出面,他这几日在县衙,除了同赵瑜商议事情,就是选拔衙差,兼训练他们,从中挑选优等之人为小头目,近百人里头有一半是新换的。

只可惜他选的这些差人虽然都很顶用,不过却还没有谁能到独当一面统率手下的地步,他又不能把顾风雨叫出来,只好勉为其难地应了。

一行人到了杜府,杜家的人一看这阵仗,顿时飞一样进内通报,有几个人就要关大门,凤玄一声令下,两个衙差抢先一步冲进去,把看门的家丁一顿乱打,这些家丁平日里狐假虎威,哪里经过这个,顿时抱头鼠窜。

凤玄不言语,冲旁边的副手一使眼色,那年青的衙差唤作李明,乃是县城人士,先前曾经出去游历过,武功是这班衙差中数一数二的,人也聪明。

他当下上前,大声说道:“奉县令大人命令,前来杜府搜人,闲杂人等一律闪开!”凤玄听着这话倒也有点意思,便一点头。

李明见他点头,才松了口气,又指挥两个衙差负责守门不许人进出,其他的跟着入内搜查。

凤玄是最后一个进门的,迎面望见一个极大的照壁,金碧辉煌地矗立着,几个被打伤的家丁闪闪躲躲在照壁角上,凤玄从右边转向里头,才见到杜府真容,——果真是极为气派的一座宅邸。

先头的衙差们已经先行一步往前而去,隐约听到里头尖叫声传来。

凤玄不疾不徐迈步入中厅,见这宅子布置也很是不凡,当前的墙上挂着三星高照图画,檀木桌上摆放着极大的一柄白玉如意,他正自看,却听到有个声音喝道:“你是何人!”

凤玄转头,望见厅旁出来一个人,乃是个身着淡色衣裙的妙龄女子,全身上下也没多余的钗饰,乌云鬓上只插着一支翠玉钗,双耳上缀着珍珠坠。

两人四目相对瞬间,女子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一双眸子从上到下又打量了凤玄一遍。

凤玄瞧出她打扮的素而不俗,气质也不似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反而有些似是正宗官家小姐那份气派……他心中一沉,就转开头去并不回答。

女子见他不言,正欲上前一步再问,就听有人恨声道:“这些没长眼的狗东西,真是仗势欺人!——姐姐,姐姐你在哪?”

凤玄目光一动,见从后面又出来一个少女,因咬牙恨恨地缘故,神情显得有些凶,不过生得也极美,同先前那女子两人在一处站着,像是一对花似的。

那后出来的少女正是杜兰芳,被她唤作“姐姐”的女子听了,目光便从凤玄身上收回:“芳儿我在这。”

杜兰芳也看到凤玄了,她乃是头一次见到凤玄,自也不认得他是谁,只不过看他一身布衣,便立刻横眉喝道:“你是何人?闯进来做什么?”又赶紧护着那淡衣女子,似是很关切般地问道,“姐姐你受惊了未曾?他对你无礼了吗?”

凤玄闻言双眉一蹙,淡衣女子摇摇头:“我也才出来,刚刚也问他是谁。”

杜兰芳握住她的手:“肯定是跟那些县衙里的狗腿一块儿来的!趁着我爹不在,什么猫儿狗儿也敢进来了!”

淡衣女子正看凤玄,闻言也皱了皱眉,却见凤玄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虽然极安静但却隐隐透出一股倨傲气息,那淡衣女子就对杜兰芳道:“你家的家丁呢?”

“都给他们的人打散了!”杜兰芳愤愤地,“来人,来人啊!”她一声唤,顿时从外头又进来几个杜府家丁,人人手中都握着棍棒之类,如狼似虎地把凤玄围住。

淡衣女子刚要再说,杜兰芳道:“这人企图对知府小姐无礼,把他给我打出去!”

凤玄一听,眸色微变,可却仍旧未动,杜府的家丁跃跃欲试正要上前,衙役李明从后跑进来,对凤玄行礼道:“捕头,后院处没有找到人,有两个兄弟守在那了。”

众人听到“捕头”两字,都呆了,凤玄不看任何人,转过身道:“你在此继续细细地搜找一番,若实在找不到,就把杜府的管家押走。”

杜兰芳听到这里,挺身道:“大胆,区区一个小捕头罢了,当着知府廖小姐的面,你竟然如此猖狂?”

凤玄看也不看她,更懒得同她答话,却听淡衣女子道:“芳儿,他们既然有公务在身,我们不便掺和,不如就先入内回避吧。”

杜兰芳一惊:“涟泽姐姐!”

淡衣女子道:“行了……”看了凤玄一眼,转身望内而去。

衙门的人把杜府翻了个底朝天,出来后在杜府门口汇合,凤玄早一步出来就等在这,听到里头一阵喧闹,情知是因为要押那管家的事两方闹了起来,他有意要看看自己调教的这帮衙差的能力,便只静静等候,过了会儿,见那几个衙差回来,有人略带了伤,却也押着个灰色锦衣的山羊胡瘦子出来。

李明上前行礼道:“捕头,我们捉到管家了。”

凤玄仍一点头:“好,回衙门,交给老爷审问。”

凤玄回到县衙,赵瑜见捉了个人回来,颇为欣喜。凤玄道:“杜家果真跟廖知府有些牵连,他家的千金如今在杜府里。”

“啊?”赵瑜也很是意外,“难道姓杜的真去了府衙?”

凤玄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人先把他的罪状罗列整齐了再说。”

赵瑜答应,凤玄想了想,又道:“听人说先前杜家派了媒人要跟大人结亲?”

赵瑜很是意外:“你也知道了?”

凤玄道:“略有耳闻,怎么,大人是推拒了吗?”

赵瑜道:“正是。”

“为何?”

赵瑜见他问,眨了眨眼道:“一来他杜家是我要对付的,有这些牵连自是不妙,二来我也不很喜欢那女子。”

“大人缘何不喜欢?我瞧那女子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

赵瑜想了会儿,道:“姿色也是寻常,但我瞧她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凤玄哈哈一笑,赵瑜望着他,沉吟道:“说起来,倒是不知连捕头你的内人是何模样的……瞧你总是一副疼爱有加之态,恐怕嫂夫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吧?”

寻常赵瑜也是不敢问这些的,不过今儿见凤玄主动说起他的事来,他便斗胆戏谑一问。

凤玄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赵瑜见自己果真扑了个空,没法子,只摸了摸鼻子,又奇道:“对了,为何你会问我杜小姐的事?”

凤玄才道:“今日在杜府,我瞧那女子很想借廖知府千金的名义来苛责我们,幸好廖家的千金倒还知道分寸,才没中她的计。”

“竟然这样?”赵瑜吃了一惊,忽然惊道,“这个女人……难道对本县因爱生恨?”

凤玄咳嗽了声:“她是杜家的人,自为杜家着想,倒也不全是为了儿女私事对我们发难的。”

赵瑜才“啊”了声,继而又抖擞精神道:“罢了,不去理这些,先去审问那管家!”

两人这边商议定了,却不料就在乐阳县内,杜府之中,也有两个人正在商议他们。

杜兰芳望着对面坐着的廖涟泽:“姐姐,你怎能这般好涵养?那捕头很是无礼,你为何不教训他?”

廖涟泽淡淡看他一眼:“芳儿,这些人是冲着你父亲来的,我不过是来做客之人,又是未出阁的女子,怎能抛头露面喧宾夺主呢。”

杜兰芳哑然,想了想又道:“可恨!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大胆,赵瑜……”想到赵瑜那笑嘻嘻打量自己的一双眼,倒真有点“又爱又恨”的意思。

廖涟泽问道:“赵瑜?可是那个新任知县?怎么,芳儿你跟他有过节吗?”

杜兰芳见她问,料是瞒着她也没用,迟早会知道的,索性坦然道:“不瞒姐姐你说,这件事是小妹的丢人之事,家父曾派人去向姓赵的提亲,谁知这姓赵的非但不答应,反把小妹奚落了一阵。”

“原来是这样,”廖涟泽道,“这便是他的不是了,他不答应也就罢了,为何要奚落良人,未免有失厚道。”

“哼!”杜兰芳说道,“什么人就带什么样的兵,姐姐你再看今日来的那些人,个个如狼似虎恶形恶状的。”

廖涟泽扫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如狼似虎么,倒是真的,恶形恶状却不尽然。”

杜兰芳一怔:“姐姐的意思是?”

廖涟泽心念转动,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能让妹妹你看上眼的,起码不会恶形恶状吧?”

杜兰芳脸上一热,手揪着帕子,恨道:“长得好又有什么用?我一想到他那双眼,就恨不得给他挖出来。”

廖涟泽掩口轻笑:“若我是个男子,肯定是不敢得罪妹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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