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生向袭人拱手道:“适才我说姑娘身负嫌疑,并非有意冒犯,只因要查清真相,就须弄清各种可能的情形,姑娘勿怪。”

袭人低声道:“奴婢知晓,先生但说无妨。”

许世生又向宝玉道:“还有一种可能的情形,便与媚人姑娘有关。我们可以再理一遍思绪。至今能确定的是,世兄昨夜安歇的西里间,事实上外人皆难以进出,袭人、媚人姑娘始终守在西外间。而今早在怡红院经过仔细搜查,并没找到通灵玉。由此可推断出,通灵玉昨夜已被人带离怡红院。”

宝玉点头赞同,许世生接着道:“现在的问题在于,袭人姑娘把玉塞好以后,到今早以前,这中间离开怡红院的只有赵姨娘一个人。而根据袭人姑娘所说昨夜之情形,赵姨娘没有机会进入西里间,不可能拿到通灵玉。不过现下我们暂且假定,媚人姑娘偷取了玉,由赵姨娘带离了怡红院……”

虽见宝玉惊诧地瞪大眼睛,欲有话说,然许世生并不理会,仍继续说道:“且莫先管动机何在,或许媚人姑娘是有这个机会的。袭人姑娘先前说过,因为合欢花酿的酒放在前面抱厦了,她便穿过十锦槅子去拿,这一会儿的工夫,媚人姑娘独自与赵姨娘在一起,她能否趁机拿到通灵玉,交给赵姨娘呢?”

袭人听了连连摇头道:“先生弄错了,这根本做不到啊,从堂屋到前面抱厦,不过只有几步路,到了抱厦以后,我转过身来就看见媚人与赵姨娘在那儿聊天。况且,媚人怎么会这么做呢?”

许世生道:“既如此,烦请姑娘还是照昨夜的情形,从堂屋这儿走到前面抱厦,尽量一样的快慢缓急,我与宝二爷便站在这边,重演一遍试试看。”

宝玉见许世生如此这般煞有其事,倒来了兴致,与许世生一起站到堂屋中间。袭人见他们站好,便当真如昨夜一般,朝前面抱厦走去。

这边厢许世生毫不迟疑,急急出了堂屋穿过西外间,先进了西里间碧纱橱,再来到填漆床前,俯下身伸手到床褥下掏摸了几下,转过身来走了只不过三四步,堪堪未到碧纱橱门口,就听宝玉叫道:“许先生,已经迟了!”

原来袭人此时早已到了抱厦那边。许世生重新来到堂屋,心里不禁有些气馁,他思虑良久,本来似乎能在重重帷幕中找出一条通路,谁知仍是此路不通。宝玉自然不信失玉之事与媚人有关,此时松口气道:“我早说先生多虑了,盗玉者另有其人,怎会牵涉到袭人、媚人她们?”

许世生苦笑道:“世兄说的是,眼下仍是一团混沌,这失玉之谜还待推敲……且容我再把这几个房间仔细探察一番,看看有无疏漏之处。”

原来他此时突然想到,莫非在这些房间之中,竟会有不为人知的机关秘道?按说贾府堂堂世家,大观园又是不久以前奉旨敕造,理应绝无此事,不过还是要亲眼查验过,才能放心。宝玉站在旁边,但见许世生一言不发,目光专注,挨屋从墙壁到地面仔细察看。又过一会,宝玉索性坐到桌边,让袭人端上两杯普洱茶,耐心等候起来。许世生把几个房间细看一遍,果然并无存在秘道的任何痕迹。他无奈地摇摇头,只觉有些昏昏沉沉,转而再去端详那些室内的陈设,那些分成一格格的雕空的玲珑木板,以及隔架上摆放着的形形色色古董与好玩物事。

堂屋与西外间居室之间的隔架上摆着自鸣钟、金西洋自行船、联珠瓶、缠丝白玛瑙碟子等等,还有一架青花瓷八宝纹烛台放在旁边,形制古朴。许世生似乎对那金西洋自行船产生了兴趣,端详良久。

(作者按:怡红院里的金西洋自行船,参见《红楼梦》第五十七回。)

接着他又进了西里间碧纱橱,看看宝玉的填漆床,又回头望望西外间与堂屋之间的隔架,仿佛要再估量一下远近距离。碧纱橱一侧的隔架上放着个小巧玲珑的香鼎,许世生轻轻掀开鼎盖闻了闻,略微有些淡淡的香气。转身又留意到床畔有个小桌,桌上除了一个琥珀杯之外别无它物,桌面上残留着几滴烛泪的痕迹……

许世生苦思冥想着踱来踱去,无意间一抬头,见堂屋中宝玉与袭人一坐一立,正盯着自己,满眼疑问,恍然忙道:“世兄久等了,时候已然不早,怡红院这边暂且只能如此了,咱们快些赶去栊翠庵吧。”

栊翠庵山门半掩,宝玉轻轻敲门良久,竟是无人出来应答,想必出事之后,庵里的尼姑、道婆之流皆躲了起来,不敢再抛头露面。宝玉又想起一路上所见的丫鬟婆子,看去皆慌里慌张,六神无主,一向井井有条的贾府,只因今早之事,竟似已人心惶惶,不免心中愁闷。许世生见他神情落寞,温言安慰几句,便推开山门进了栊翠庵。

他们径直来到耳房内,宝玉见耳房里未有变动,还是如一早离开时的情形,他便手指那些桌椅、蒲团、木柜、耳房的窗户、掉落在地上的门闩,把妙玉如何被发现勒昏在地上,长史官如何讯问妙玉,后来竟又在木柜里发现丢失的通灵玉等种种经过,原原本本地给许世生讲述一遍。

许世生听完宝玉的介绍,仔细察看耳房内现场的情形,思索一番后出言赞道:“世兄讲得再清楚不过了,简直如同身在当地亲眼目睹。依我之见,与怡红院的失玉之谜不同,此处妙玉遇袭之谜倒有端倪可寻。”

宝玉听了,不由精神一振,道:“许先生是说,妙玉为何会在门闩闩好的耳房里被盗贼袭击,其中缘由先生已清楚了么?”

许世生答道:“眼下当然不能说全弄清了,但仅就盗贼的作案手法而言,其中已没有什么太大的谜团。栊翠庵耳房妙玉遇袭之案初看起来让人错愕难解,其实与咱们先入为主的错觉有关。耳房的门闩完好,妙玉却被盗贼袭击,给人的最初印象便是,盗贼先勒昏了妙玉,绑缚住她的手腕,然后再把木柜里的宝物洗劫一空,最后不知采用了什么出人意料的诡计,竟然能从门闩已闩好,窗户亦无法出入的封闭的房间里逃脱。如一味依照这样的思路去推测此案,恐怕就会陷入死胡同,难以回头。是故刚才我赞世兄讲述清楚,并非客套之语,实在正因为世兄的描述,才能指明解决这个谜团的关键。”

说到这里,许世生指点着耳房唯一的窗户以及窗下的地面,接着道:“世兄请看,依您所说,妙玉最初被发现时,便是躺在窗前的地上,双手手腕被缚,脖子上有明显的伤痕,嘴被布团堵住。窗口很小,想由此进出肯定办不到,但双手伸出却很容易,这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妙玉不是说昨夜有位友人来访么,很可能这位友人便是我们苦苦寻找的盗贼。可以如此设想,妙玉在与这人谈话之后,出于某种原因,将木柜中的珍奇古玩等等一概交给他带走。”

“这人走后,妙玉很快闩上了房门。需要留意的是这间耳房在整个栊翠庵中的位置,耳房在栊翠庵的最东面,有窗户的那栋墙正好亦是栊翠庵的外墙。这人出了栊翠庵的山门,却又绕到耳房墙外的窗户旁,由窗口招呼妙玉,妙玉不疑有他,便隔着窗户与他搭话。这人或许借口有东西要交给妙玉,引得妙玉伸手去接,他趁机抓住妙玉的手腕,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绳索,绑缚住她的双手。妙玉震惊之余,刚想张口呼救,这人已把她拽到窗前,用布堵住她的嘴,紧接着又用另一道绳索勒住她的脖子……这整个经过说起来虽慢,其实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妙玉不过一柔弱女子,对这人又毫无防备,所以做到这一切并不难。”

“如此一来,妙玉在封闭的耳房内遇袭之谜便可解开了。其实,盗贼大概只是想杀人灭口,让别人以为乃是强盗夜袭,杀人越货,事先并未虑及房门是否闩好之事。之所以不在栊翠庵耳房之内动手,是因为庵里的尼姑以及侍奉妙玉的嬷嬷都知道妙玉有访客,若贸然动手不成,不但珍奇古玩带不走,还有当场被捉的危险。而在栊翠庵外面动手,便稳妥多了,当时时辰已晚,栊翠庵本就在大观园的僻静之处,庵外夜色漆黑,道路难行,无人会路经此处。这盗贼本来考虑甚为周到,然而最终还是出现了纰漏,误以为妙玉已死,其实妙玉只是昏厥过去,侥幸死里逃生。”

(作者按:关于栊翠庵在大观园中的位置,《红楼梦》第十七回有“或山下得幽尼佛寺,或林中藏女道丹房”之语,第十八回有“忽见山环佛寺”之语。)

宝玉听着许世生侃侃而谈,深感心悦诚服,不由说道:“原本这案子看起来诡异之极,然先生之言却让我茅塞顿开,还是与前年在康河县时一样啊。”

许世生却摇头道:“世兄过誉了,此案尚有多事未明,离彻底查清真相还远得很。首先便是通灵玉为何会出现在耳房木柜之中,这个问题与怡红院失玉之谜一脉相承……世兄是否能确认木柜中的那块玉便是通灵玉,并非假冒的赝品?”

宝玉道:“我亲眼所见,决不会是假的,此系自小随身携带之物,再熟悉不过,一望可知。”

许世生皱眉思索,沉吟道:“既如此,依照失玉的时间以及刚才的推断,只有妙玉或其友人才有机会将通灵玉放入木柜中。姑且不论他们如何拿到的通灵玉,这么做有何目的亦让人疑惑难解。妙玉固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至于她的那位友人,亦就是我们所推测的盗贼,又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做此无益之事……此外还有一点我弄不明白,如果我们的推测并无失误,妙玉差点就被这位所谓的友人害死,为什么还拒不说出他究竟是谁,一力维护于他呢?”

宝玉应道:“先生所言,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从出事起,我便思索妙玉说的友人可能是谁。这大观园里除了我以外,只有姑娘和丫鬟婆子居住,全是女流,弱质女子怎能做出这种可怕之事?若说自园外进来,一入夜各园门、角门皆紧闭,外来男子又怎进得来?思来想去,实在弄不明白。”

许世生点头,赞宝玉说得有理,他凝神思索,把今早发生的案件从头到尾又回想一遍,从怡红院通灵玉离奇丢失,到栊翠庵妙玉遇袭,珍奇古玩被盗,通灵玉却神秘出现在耳房木柜之中,这整个过程中间,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重要细节。更让人头疼的是,如何解开怡红院失玉之谜,并把怡红院与栊翠庵的两起案件联系在一起呢?从刚才的分析来看,昨夜在怡红院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机会偷窃通灵玉……且慢,当真是所有人没有任何例外么?

许世生突然涌现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瞅了一眼正在耳房内漫无目的东瞅西看的宝玉,说道:“世兄不知注意到没有,有一个推论,可以解决咱们目前面临的难题……尽管听起来荒谬可笑,可是各个环节倒是大致符合。”

宝玉听了忙道:“太好了,先生快说来听听。”

许世生缓缓道:“刚才在怡红院时我们曾推论说,由于昨夜世兄所住的西里间卧室处于封闭的状态,在院里停留的人没有一个有机会盗走通灵玉,但我们还是忽略了一个人,那便是世兄您了。”

说到这里,他看看目瞪口呆的宝玉,笑了笑接着道:“世兄莫急,我早说这推论荒谬可笑,只不过眼下案情似乎陷入了僵局,无路可走,暂且说来听听,权当给世兄解闷,望世兄莫怪。”

宝玉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倒吓了我一跳,先生但说便是,你我之间,本无话不谈,又有何妨。”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昨夜世兄所住的西里间卧室是个完全封闭的房间,西面是外墙,东面的西外间卧室有袭人、媚人守夜,南面隔着十锦槅子是抱厦,北面转过去有个后房门,但亦是锁住的。因此,外人不可能自由出入。然而,对于世兄您自己来说,只要提前拿到后房门的钥匙,夜深人静之际,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后房门。钥匙本来是由袭人姑娘保管的,但您要提前配上一把并非难事。”

“假设在昨夜,世兄您拿走了袭人姑娘放在褥子底下的通灵玉,用事先配好的钥匙悄悄打开后房门,这便到了后院,走过沁芳溪上的白石板桥,穿过竹篱花障上的月洞门,就到了怡红院的外面,再趁着夜色往栊翠庵而去。”

(作者按:文中所涉具体方位,可参见《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刘姥姥醉闯怡红院一节:“只觉得眼花头眩,辨不出路径。……及至到了房舍跟前,又找不着门,再找了半日,忽见一带竹篱……顺着花障走了来,得了一个月洞门进去。只见迎面忽有一带水池,只有七八尺宽,石头砌岸,里边碧浏清水流往那边去了,上面有一块白石横架在上面。刘姥姥便度石过去,顺着石子甬路走去,转了两个弯子,只见有一房门。”)

“夜深人静,这中间一般不会被人发觉,即便有人看见,谁亦不敢胡乱言语,得罪世兄。到了栊翠庵,妙玉早在那里等着了。深夜约见男子,一向孤高的妙玉本来不会如此行事,但是眼见大祸临头,她不知从何已得知官府即将前来捉拿的消息,亦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在耳房里,妙玉将她收藏的珍奇古玩托付给世兄保管。”

“妙玉自然不会想到,世兄竟然会通过耳房的窗户突然袭击她,关于在封闭的耳房内遇袭之谜,上

面我已经解释过了。而正因为袭击者是世兄,妙玉一向对您信任有加,您虽对她不仁,她却不愿对您不义,是故她仍坚持不吐露,昨夜与自己会面的友人其实就是世兄您。至于那些珍奇古玩,现在应该还是藏在大观园里的某个地方。在藏好这些东西之后,世兄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怡红院……世兄觉得我的这些推论如何?”

(作者按:妙玉对宝玉有着隐约的情感,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所透漏,如第四十一回,本有洁癖的妙玉把自己日常饮茶的绿玉斗给宝玉斟茶。还有第五十回,宝玉到栊翠庵“乞红梅”。第六十三回,宝玉生日,妙玉派人送去贺帖“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这些都说明,清高的妙玉对宝玉确是另眼看待的。关于这一点,许世生在此当然不便明言。)

宝玉饶有兴致听到最后,忍不住笑道:“先生的推论果然环环相扣,我都觉着似乎就是自己干的了,可先生别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为什么我要偷窃自己的通灵玉,还把它藏到妙玉那里呢?难道有意要让别人发现是我干的这些事情,这岂非天下奇谈?还有,昨晚袭人、媚人一直都在西外间守夜,我若出去那么长时间,她们早就发觉了。”

许世生亦笑道:“世兄说的是,我的推论果然不能解决这几个关键之处,听起来荒谬之极,聊博世兄一笑罢了。”

与许世生说笑了几句,宝玉倒觉着轻松了些,不再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许世生见状,亦觉欣慰。谈话间,两人已出了耳房,栊翠庵的院子里仍是静悄悄的,并无旁人。许世生便让宝玉先回怡红院,不必多挂念这些事情,从早晨一直忙到现在,先歇息歇息再说,自己则离开大观园,到外书房去向贾政回报此间的情形。

一路之上,许世生还在想着适才与宝玉的谈话,从昨夜怡红院的情形来看,宝玉是唯一有机会拿走那块通灵玉的人,但亦正如宝玉所说,他为何要去偷窃本属于自己的玉呢?若果真如此,实在怪异之极、不可理喻了。另外,依照适才的推论,外间守夜的袭人、媚人确亦是个难题,她们不可能对宝玉的长时间外出毫无察觉。除非……除非她们与宝玉早已串通一气,但那更加匪夷所思。

许世生摇摇头,仿佛要驱走自己的胡思乱想,他的思路又转到了别处……似乎还是有件奇怪的事情,让许世生隐隐觉得不安,但他一时间难以确定。

许世生边走边想,抬头看看,眼前就到了贾政的外书房了,当然,刚才的推论肯定不能跟贾政谈起。

再说这日薛蟠正在北门外射鹄子取乐,忽见张德辉的长子匆匆跑了过来,报说荣府出事了,便把宝玉的通灵玉离奇丢失,以及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带人来府抓走妙玉等等简单说了说。薛蟠听了亦觉诧异,心想通灵玉丢了亦就罢了,不过是一块从小随身携带的玉,但怎么又会跟妙玉扯上关系,以前倒是听说过妙玉那儿有不少好东西,这次不知被哪儿来的贼人抢走了,当真可惜得很。

等薛蟠急急忙忙赶回到府里,已到了下午接近申正时候,薛蟠一向畏惧姨夫贾政,此时自然更不敢去招惹,便想去找宝玉问个究竟。薛蟠找了个熟识的丫鬟,托她去怡红院叫宝玉出来说话,自己便在大观园东角门那边等候。哪知那丫鬟不一会儿出来回复说,大约一个时辰前,宝玉已带着焙茗出了府,只说是有急事,亦不清楚往哪边去了。薛蟠扑了个空,顿感失望。

原来,宝玉离了栊翠庵以后,回到怡红院,已是中午时分,袭人、媚人皆不在,只有麝月留守,麝月说袭人到老太太那边去了,媚人却是因为家里有急事,临时请假回家半天。宝玉想到出来一晌午,还不知贾母那边怎么样了,放心不下,又赶到贾母院里,见病情还是一如往常,未有好转,众人皆是无可奈何。逗留了好一会,等宝玉再回到怡红院,只觉浑身无力,疲惫不堪。

麝月忙命人摆上午饭,宝玉看时,见有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碗鸡髓笋,一碟腌的胭脂鹅脯,一盘风腌果子狸,还有一碗红稻米粥,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等等,甚为丰盛。因麝月担心宝玉的身体,所以让人多做了些花色,只盼他能多吃些。无奈宝玉满腹心事,草草吃了些,便再难以下咽,麝月无法可想,只好让人撤下饭菜,服侍宝玉歇息。

宝玉睡了半个多时辰起来,感觉稍稍畅快了些,喝着丫鬟端上来的枫露茶,思绪不由又转到早上的事情上来,心想妙玉此时不知正受着何等委屈,当真让人心焦。正在这时,丫鬟来报说,焙茗正在园门外候着,说是有极为要紧之事要找二爷。宝玉心里纳闷,料想必与今早之事有关,忙略微收拾一下,便赶到东角门那边,果见焙茗正在那儿来回转悠,见了宝玉,面露喜色迎上前来。

未等宝玉开口,焙茗看看四外无人,忙低声道:“二爷,有件大事,媚人姑娘派人给我传来口信,说她得知有关昨夜失玉之事的讯息,弄清楚了是谁盗走通灵玉,特意请二爷出府到她家商议。”

宝玉吃惊不小,说道:“竟有此事?她为何不先回府里再说?”

焙茗又往前走上一步,附在宝玉耳边道:“她说这事本就与府里某些人有关,实在非同小可,因此不敢回府,暂时在家中躲避。”

宝玉听了焙茗所说,简直不敢相信,但事关重大,媚人既如此说,必定有她的理由。想到这里,宝玉心急火燎,恨不能立刻赶到媚人家里,对焙茗道:“那咱们还等什么,赶快走吧。”

宝玉急匆匆赶到府外,原来焙茗已备好骡车等候,宝玉还嫌慢,让焙茗去牵马,焙茗道:“骑马太显眼,仔细被别人看见,二爷还是赶紧上车。”

车畔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衣衫破旧,见了宝玉忙不迭打恭作揖,焙茗说这是媚人家里的帮工,自己以前见过一次面,媚人就是派他传来口信。宝玉点点头,疾步跨上车去,焙茗正欲跟在车后,宝玉一把把他亦拉到车上,说道:“别人若是看见你在后面,那还不是一样,知道我肯定就在车上。”

骡车疾奔起来,直朝着西门方向而去。焙茗在车里向宝玉说起,媚人的家便在西门附近,靠近西市,前些年家境困难,这两年家里开了家干果铺,生意倒还可以。只是媚人的父母皆年老体弱,媚人又无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早年却不幸病故,只好找了几个帮工照料铺面,上次府里派焙茗送媚人回家,去过一回。

正说着,只听外面人声鼎沸,原来已经到了西市,街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凡,骡车亦慢了下来。宝玉掀开轿帘,只见货摊罗列,店铺林立,什么玉器、首饰、绢扇、书画、绸缎、瓷器、烟料、膏药,应有尽有,还有茶叶铺、荷包铺、嫁妆铺、鼻烟铺、香蜡铺、棚铺、京彩局等等不一而足。宝玉心里焦急,无暇细看,只催着骡车快行。

再往前走,店铺少了些,渐渐出了西市,两侧皆是鳞次栉比的平房,焙茗向前指点着,说已经不远了。终于骡车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停了下来,焙茗说声到了,连忙跳下车,又扶着宝玉下来。宝玉见巷子一边有家干果铺,门前挑着小小的店招,眼见得人气不旺,有些萧条。他同焙茗进了铺子,见店面不大,架子上摆的不外乎是些桃脯、杏脯、梨干、瓜条、桂圆、红枣、柿饼之类,一个伙计正伏在柜台上打盹。那前来报信的帮工径直把宝玉、焙茗引到了后院。

后院一溜三间正房,两旁是低矮的厢房,院子不大,种了些花草,显得甚为素净。宝玉、焙茗依着帮工的指点,进了西边的正房,一进屋,便见媚人独自坐在炕上,斜倚着炕桌,以手支颐,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见宝玉他们进来,忙过来招呼,让宝玉到炕上坐了歇息,又拉焙茗,焙茗挨着炕沿斜斜坐了。

宝玉刚刚坐下,忍不住便要开口询问,媚人却笑道:“贵客上门,我们这儿实在没啥可招待的,那些干果粗劣得很,二爷肯定入不了口。前几日倒买了些上好的苦丁茶,府里不大喝这个,大老远过来,先解解渴吧。”

见宝玉还想说什么,媚人又道:“那事情一两句话亦说不清楚,二爷还是先喝了茶再说。”

宝玉见媚人眼圈发红,似是在强颜欢笑,便不再多言。不一会儿,媚人给宝玉和焙茗端上茶来,宝玉见茶色清澈,略带清香,端起来喝了两口,只觉苦中带甘,焙茗亦喝了几口,连声称赞。到这时,宝玉方对媚人道:“难道果真如焙茗所说,失玉之事与府里人有关?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明白,何事在府里不能说,非要到你家里来?不过呢,能到你家看看,倒是不错。”

媚人忽然间泪流满面,在炕边跪下道:“只因此事实在非比寻常,若被他人知晓,传扬出去,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焙茗见状,慌得在旁手足无措。宝玉忙跳下炕来,边搀扶媚人边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快快说来!”

媚人并不起身,盯着宝玉道:“以我所知,失玉之事与袭人姐姐有关,赵姨娘亦脱不了干系,此事还牵连到府里的哪位老爷!”

宝玉、焙茗闻言皆大惊,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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