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普斯忽然想起迈克尔斯这位年轻的天才。他有面见教务长的殊荣,说话有一定的分量,足以鼓动起一场咨询。这着棋或许会奏效。他急忙跑向电话机,随手拎起一架,接通外线。他拨了迈克尔斯家里的电话号码,默默祈祷,但愿他在家里。听到迈克尔斯电话中的熟悉声音,马丁不由得欣喜过望。

“迈克尔斯,我惹了麻烦啦。”

“出了什么事?你在哪里?”

“现在没有时间向你解释。我在这里,就在医院里发现一桩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与科研有关,看来还得到联邦调查局的庇护。别问我为什么。”

“要我帮助吗?”

“给教务长打电话,告诉他发生了一桩拿活人做试验的丑闻。情况足够严重,除非请教务长出面干涉。要不然就听天由命了。但是当务之急是丹妮丝处境危险,联邦调查局的人把她看管在家中,得设法让教务长给华盛顿当局打电话释放她。”

“那么你呢?”

“不用担心我,我好好的在医院里。”

“为什么不到我家里来呢?”

“不行。我打算去神经外科实验室。过十分钟在你的计算机实验室同你碰头,快来!”

菲力普斯搁下话筒,又拨通丹妮丝住所的电话。有人拎起话筒,但默不作声。

“桑森,是我,菲力普斯。”

“你在哪里,菲力普斯?我有一种不愉快的预感,你似乎并没有认真考虑目前的形势。”

“我可是认真的。现在我在城市的北部,正要过来。还需要给我一些时间,二十分钟。”

“十五分钟。”桑森挂断电话。

马丁心情沉重地跑出图书馆。他更加确信桑森已把丹妮丝当人质扣留,迫使他自动投降。他们要杀他,也可能藉杀死丹妮丝来提醒他。希望寄托在迈克尔斯身上。他必须与不牵涉本案的有关人员取得连系。但他明白他的指控需要更充分的证据才能获得支持。曼纳罕姆肯定还有见不得人的隐秘。他要再闯神经外科实验室,看看到底还有多少人脑标本受到放射性物质的照射。

马丁乘电梯上到研究大楼的神经外科楼层,电梯里空无旁人。他摘掉外科手术帽,下意识地用手指梳了梳揉成一团的头发。到给丹妮丝寓所打电话的时间只有几分钟了。

通向曼纳罕姆的实验室的门上了锁。他朝四周看了看,想寻找一件东西把门上的玻璃砸碎。只见墙上挂着一台小型灭火器,他取下灭火器朝玻璃猛砸,用脚踹掉残留在窗框上的碎玻璃屑,然后把手伸进窗框内旋开门把。

剎那间,大厅远程的门砰然洞开,冲出两个持手枪的人,闪进走廊里。他们身穿聚酯纤维面料的工作服,显然不是医院的保卫人员。其中一个人弯起腰,两只手瞄举着枪。另一个喊道:“不许动,菲力普斯。”

马丁扑倒在实验室地上的碎玻璃上,避开大厅那端的视线。他听到从消音器发出的沉闷的枪击声,一颗子弹从金属门框上跳飞。他急忙爬起,砰地关上门,又有几块玻璃碎片从破窗框上震落。

他奔向实验室的里边,大厅里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室内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他还记得内部的布局,摸索穿行在齐柜顶高的隔离屏之间。他摸到通动物间的门,这时追捕的人已经赶到实验室门口。有人打开开关,实验室的荧光灯一齐发出耀眼的灯光。

马丁倒抽一口凉气。他跑进动物间,抓住一只关养猴子的铁笼。猴子的脑壳上插满电极,像是一头面目狰狞的怪物。牠想用爪子抓马丁的手,隔着铁丝网罩撕咬他。马丁用尽全身之力把铁笼推到门边。追捕者已经跑到距离他最近的实验台边,于是他屏气竭力打开了笼门。

猴子尖叫着蹦出樊笼,凄厉的叫声似乎把室内的玻璃器皿都震得晃动起来。牠纵身跃上实验台搁物架狂蹦乱跳,一番扫荡把搁在架上的仪器扔得遍地狼藉。目睹这只头上插了电极、拖着电线的野兽狂暴地张牙舞爪的凶相,两个追捕者吓得晕头转向。这正合那蛮猴之意,牠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狂怒,只一跃就扑到离马丁最近的追捕者的肩膀上,用牠的利爪撕裂他的皮肉,还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等另一个人跑来为时已晚,根本赶不上猴子敏捷的动作。

马丁无心旁观人猴搏斗,迅速穿过动物间,经过一长排一长排人脑标本架,钻进楼梯井,三步两步朝楼下逃跑。他跳到楼梯拐弯的歇脚平台,不敢停息,急转身旋风般冲下楼梯。

他远远地听到头顶上方楼梯井盖掀开的声音,忙把身体贴紧墙壁,但没有放慢下楼的速度。他不知道有没有暴露身体,不敢停步张望。他疏忽了曼纳罕姆的神经外科实验室是有人值守的。追下楼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声,但离他还有好几层。他直达地下室,跑进地道。手枪射击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了。

马丁闯进大门紧闭的医学院旧楼。门上的铰链年深月久,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疾步跑上螺旋形大理石阶梯,沿磨损的走廊跑到当年的环形剧场入口骤然停步。没有灯光,说明迈克尔斯还没有赶到。身后一片寂静,追捕的人已经被甩掉了。但是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当局肯定知道他藏在医学中心的大院内部。人们迟早会发现他,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他舒缓着呼吸。如果迈克尔斯再不赶来,他就不得不亲自赴丹妮丝寓所,即使于事无补也只好铤而走险。他焦急地推环形剧场的门,门却开着!一踏进剧场,他就感到被阴森寒冷的空气所包围。

电器发出低沉的噼啪声,打破了寂静。声音是那么耳熟,他在学生时代就听惯了的,这是照明系统启动工作发出的。空间立刻充满了光明,就像当年的情景。他的眼角似有某种动作闪过,朝下面的观众席望去,迈克尔斯在向他招手。“马丁,见到你可让我放心了。”

菲力普斯手扶面前的栏杆,沿走道横着走过去。当年把环形剧场改作讲堂后,大家都沿这样的走道走向座位。迈克尔斯站在最下面一级阶梯,招手示意菲力普斯下去。

“见到教务长了吗?”菲力普斯高声问道。他看见迈克尔斯就好像看见盼望了几个小时的希望的曙光。

“一切顺利。”迈克尔斯同样高声回答,“下来,到这里来。”

马丁沿狭窄的阶梯往下走。阶梯上散布纵横交错的电缆,连接着一件件电子器件。从前设置座位的地方都已腾出来放置设备。与迈克尔斯一起等着的还有另外三个人,显然他叫来了帮手。“我们得赶快把丹妮丝救出来,他们……”

“已经派人去办了。”迈克尔斯说。

“她不要紧吧?”马丁停住脚步问。

“她没事,很安全。下来呀,到这里来。”马丁走下阶梯。场子中央的设备更多,蜘蛛网状的导线层层密布,脚下几乎每走一步都会踩到它们。

“刚刚才摆脱两个人的追击。在神经外科实验室那幢楼里,他们朝我开枪。”马丁还有点气促,断断续续地说。

“你在这里就安全了。”迈克尔斯望着他的朋友匆匆走下来说道。

下到场边上,马丁把目光从堆放在阶梯上的各种复杂纷繁的器械设备转向迈克尔斯,直瞪瞪地对他说:“我来不及从神经外科实验室里弄到证据。”现在他能够看清楚那三个人了。其中一个就是年轻的研究生卡尔·拉德曼,第一次到这个实验室来的时候见过面,态度颇友好。另外两个身穿黑色连衫裤工作服的,他不认识。

迈克尔斯没有理会马丁刚才的话,对其中一个陌生人说:“现在满意了?早就对你说过、我有办法让他到这里来。”

那人仍旧盯着菲力普斯打量:“你确实把他弄到这里来了,可是你能够控制他吗?”

“我想能够做到。”迈克尔斯说。

马丁听他们两人离奇的对话傻了眼。他看看迈克尔斯,又看看穿连衫裤工作服的人,忽然他认出这张面孔,不正是杀死沃纳的那人吗?

“马丁,我让你看几样东西。”迈克尔斯平静地说,颇具长者的风度。

陌生人打断他说:“迈克尔斯博士,我可以向你保证,联邦调查局的人不会鲁莽行事。可是中央情报局的人爱怎么干,我就约束不住了。希望你能够理解,迈克尔斯博士。”

迈克尔斯洒脱地旋过身:“桑森先生,据我所知中央情报局也管不了你。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同菲力普斯先生在一起。”

他又转向菲力普斯:“马丁,我想让你看些东西。跟我来。”他趋前一步,走向连接相邻的环形剧场的门。

马丁木然了。他的手紧握环绕剧场的黄铜扶手栏杆。宽慰的心情顿时变成困惑,伴随困惑而起的是再度袭来的恐惧。

“你们在这里搞什么?”他带着几分畏惧,嗫嚅地问道。

“正是我要你看的。来吧。”

“丹妮丝在哪里?”菲力普斯没有挪步。

“她绝对平安。相信我,来吧。”

迈克尔斯走过来牵他的手腕,鼓励他下到剧场中间。

“我指几件东西给你看看,别紧张。过几分钟你就能见到丹妮丝。”

菲力普斯只得由他领着,经过桑森身边,走到隔壁的环形剧场。研究生走在前面,先去开灯。马丁的眼前呈现另一座环形剧场,座位已经搬空。他站立的剧场中央架起了一幅由几百万枚光敏电阻组件组成的巨型屏幕。组件的导线全部接到一台处理机上。从处理机里又引出数量略少的导线,并成两股干线,导入两台电子计算机。从这两台电脑里又引出许多导线与其它计算机连接,众多的导线纵横交叉,仅这套装置就几乎占据了整个剧场。

“看到这些东西你有什么想法吗?”马丁只是摇头。

“你看到的是第一台由计算机控制的人类视觉系统模型。照目前的标准衡量,它的体积大了些,比较原始,但是发挥的功能却令人惊叹。视觉形象闪现在屏幕上,而你看到的这些电子计算机则与信息源相连接。”迈克尔斯做了个总括性的手势,“整个系统可以同建在普林斯顿的第一座原子能反应堆媲美。它将成为人类历史最伟大的科学突破之一。”

马丁瞟了迈克尔斯一眼。这人也许太狂妄了,他想。

“我们已经创造出第四代计算机!”迈克尔斯拍拍菲力普斯的背说,“第一代计算机即首批制造出来的计算机,仅仅不同于计数器而已。第二代是晶体管的。第三代是集成电路的。我们研制成功第四代。该明白我们所从事的工作了吧?”

菲力普斯连连摇头。迈克尔斯却兴致勃勃。

“我们创造出真正的人工智能!我们造出了能够思维的电子计算机。它会学习,会推理。这样的一代计算机必然会脱颖而出,我们却捷足先登了。”迈克尔斯挽起马丁的手,把他拉到连接两座旧环形剧场的大厅。在这两座两层高的讲堂中间有一道门,通向从前的微生物实验室和生理实验室。迈克尔斯开了门,马丁见门的内壁已经用钢材加固,进门后还有第二道门,也是加固了的,关得严严实实。迈克尔斯用特制的钥匙开了锁,拉开门。走进门内就像进入了拱顶的墓穴,诡谲莫测,使人的心理失去了平衡。过去,这两个实验室里面分隔了许多小间,摆放着石板铺面的实验桌,如今已荡然无存。菲力普斯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宽畅的大屋里,长约一百码,四壁不留一扇窗户。屋子中间放置着一排高大的玻璃圆筒,里面浸满清澈的液体。

“里面盛的是我们最宝贵的、也是必不可缺的配制液。”迈克尔斯拍拍第一只玻璃圆筒的外壁说,“我猜得出,这里给你的最初印象将会使你感情冲动。我们当初也都这样。但是,相信我,最后的成功足以补偿付出的牺牲。”

马丁环绕玻璃圆筒缓步徐行。圆筒至少有五英尺高,直径有三英尺。浸泡在液体中的正是凯瑟琳·柯林思还存活的躯体。事后他才知道这种清澈的液体是脑脊髓液。柯林思的躯干呈端坐姿势浮悬在液体中,双臂高举过头。工作状态的呼吸装置表明她一息尚存。但是她的头颅骨已被移去,大脑整个儿暴露无遗,脸部的皮肤和肌肉多被剔除,仅存两只剥离的眼球,眼球表面贴了隐形眼镜。从她的颈脖处拖出一根插入气管的导管。

她的手臂也被细致地解剖了,感觉神经末梢历历可辨,迂回卷曲,如同蜘蛛网丝,与埋在大脑里的一支支电极连接。

菲力普斯绕着玻璃圆筒慢慢地走了一圈,心里泛起一股难以形容的虚脱感,浑身疲软,再也迈不开脚步。

“你应该明白,”迈克尔斯说,“计算机科学卓有成效的发展如信息回馈等等,都是研究生物系统的结果,其实均属于仿生学研究范围。嗯,我们只是循其足迹前进,进入对人脑本身的研究。我们可不像心理学家那样研究人脑。心理学家把人脑看成是神秘的黑盒子。”突然,马丁回想起那天迈克尔斯交给他计算机程序时用的那句谜一样的术语,现在方才如梦初醒

。“我们却把人脑当做如同其它各种高度精密复杂的机器进行研究,并且成功了,超出了我们的梦想。我们发现了人脑存储信息的原理,人脑平行处理信息的过程——它根本不同于老一代计算机那种低效率的连续处理过程。我们还发现人脑组织功能分级系统的方法。最主要的是我们已经掌握了设计、制造模仿人脑,具备人脑功能的机械系统。这套系统的本领不管你的想象力如何丰富,都难以预测。”

迈克尔斯用胳膊肘轻轻推他,要他继续沿着一排玻璃圆筒观看。玻璃圆筒里存放着一个个年轻的女性,她们的大脑都暴露在液体中,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活体解剖。在最后一只圆筒前菲力普斯停下来,里面浸泡着一具尚处于准备制作的最初阶段的活体。从残留的面部肌肤认出,她正是克里丝汀·林奎斯特。

“现在你听着,”迈克尔斯说,“这是你第一回见识,精神上肯定会承受不住,我能理解。可是这项科研的突破实在太重要了,倘要急于估计它所带来的眼前利益,实属目光短浅。仅仅从医学的角度看,它将在医学界的各个领域中引起革命性的变化。你已经看到我们最初的合作项目给颅骨X光诊断带来何等重大的变革。菲力普斯,我并不要求你仓促作出抉择,懂我的意思吗?”

他们在室内转了一圈。医院和计算机的研究机构在这里融合,浑为一体。屋子的角落里是结构复杂的生命维系装置,像一套特别护理机。一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聚精会神地坐在屏幕前面,连迈克尔斯和菲力普斯走过来都没有影响他的注意力。

他们回到浸泡着凯瑟琳·柯林思的玻璃圆筒前。这时菲力普斯才第一次开口:“插进她的大脑里的是什么?”他冷冷地问,语调平板。

“那些是感觉神经。”迈克尔斯介绍说,洋溢着热情,“因为大脑对于它本身的状态出奇地缺乏感觉,所以我们把凯瑟琳的外周感觉神经和电极相连接,于是她就能告诉我们,在既定时间里她的大脑的哪些部分正在发挥作用。我们还为这个大脑建立起回馈系统。”

“你是说这具标本能与你们通话?”菲力普斯惊呆了。

“那当然。那正是整套系统设计中的神来之笔。我们借人脑的功能研究人脑。我试给你看看。”

在浸着凯瑟琳·柯林思的玻璃圆筒外面安装了一套设备,与她的眼睛相连接。设备的外形像电子计算机的终端,包括键盘和竖式荧光幕。这套设备通过电气系统既与玻璃圆筒里的装置连接,又与室内的中央计算机连接。迈克尔斯在键盘上打出一行字,荧光幕立刻就显示出:你感觉怎样,凯瑟琳?

提问消失,一会儿荧光幕上出现:很好,我要求开始工作,真急人。请激发我。

迈克尔斯微笑着看了看马丁:“姑娘觉得还不过瘾,所以那么听话。”

“她说‘激发我’,是什么意思?”

“我们在她的快感神经中枢埋植了一支电极,用这个办法酬答她,鼓励她合作。我们刺激她,她就会获得极度的情欲高潮。但是必须理智地加以控制,因为她不停地要求。”

迈克尔斯又打入一行字:只能一次,凯瑟琳。你必须忍耐。然后他按动键盘旁边的红色按钮。菲力普斯见凯瑟琳的身躯微微拱起颤动。“你现在知道了,我们刚才看到的现象说明,装在大脑里的酬答系统是最强大的动力,它甚至比大脑固有的动力更强大。现在已经想出办法,把这种原理应用到我们最新的处理机中,使它更加有效地发挥功能。”

“是谁构想出这一切来的呢?”菲力普斯虽然耳闻目睹,仍旧将信将疑。

“这不是哪个人的功劳,闹出乱子也不是哪个人兜得走的。整套设计是逐步发展的,一步成功导致另一步成功。倘若要问肩负责任最重的两个人,莫过于你我了。”

“我?”马丁像挨了重重的一记巴掌。

“是的。你知道,本人向来热衷于研究人工智能,所以对于与你合作极感兴趣。你提出关于判读X光片的问题使得叫做‘样式识别’的课题的核心内容具体化了。人类能够认识各种样式,可是就连最尖端的计算机对于认识样式也存在着根本性困难。依靠了你用来判读X光片的细微分析方法,我们俩才得以把逻辑步骤单独分解出来。只有电子计算机才能重复你所做的事,如果还要再做一次的话。这些情况听起来十分复杂,其实不然。我们的科研还需要有关人脑是怎样认识和熟悉事物的知识,于是我组织起一套班子,包括对神经科学感兴趣的生理学家。最初我们采用放射性脱氧葡萄糖进行非常有限的研究,把它注射进专门安排作某种样式研究对象的病人体内。我们用眼科常用的视力表,放射性葡萄糖类似物质就会杀死接受试验者大脑里某些具有识别和联系视力表符号功能的脑细胞,造成微观损害。剩下的工作就只须画出损害图,以确定大脑活动方式。选择性破坏的技术与动物大脑研究已有多年的历史。所不同的是,我们把这种技术用于人脑研究,而且取得了丰富的新认识,又那么省时,激起我们要加倍努力的劲头。”

“为什么要选女青年做试验呢?”萦绕菲力普斯脑际的噩梦渐渐变成现实。

“纯粹因为方便。我们需要的接受试验者必须健康,而且能够随叫随到。去看妇科的女青年正是我们物色的对象。通常她们对医师给她们做了哪些检查很少提问。所以我们只要稍微改动她们的巴氏抹片检查报告的结果,就能够根据我们的需要约她们来复诊。我的妻子负责大学妇科门诊部已经有好几年,由她选择对象,在做常规抽血化验的时候就把放射性物质注射进她们的血液里。非常方便。”马丁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妇科门诊部那个面目冷峻的黑头发女人。他怎么都无法把她与迈克尔斯联系起来,但这的确是事实。

浸着凯瑟琳·柯林思的玻璃圆筒前面的荧光幕又显示出:请激发我。

迈克尔斯在键盘上输入答复:你懂这里的规矩,待会儿,等试验开始。

他转向马丁说:“这个项目是那么顺利,那么成功,鼓舞了我们扩大研究的目标,当然它也是花了几年时间才逐步实现的。我们还大胆使用了大剂量放射线物质,以便描记大脑的全部联系区域。不幸的是这种大剂量试验在某些病人身上引起表症,特别当我们对颞叶联系进行研究的时候。这部分研究工作变得非常棘手,我们必须平衡已经造成的损伤和受试验者所能忍受的症状的程度。如果接受试验者表现出太多的症状,就只得把她们弄到这里来,着手目前这个阶段的研究。”迈克尔斯朝一排玻璃圆筒打了个手势,“而就是在这间实验室里我们获得了所有重大的发现。诚然,开始这次研究计划的时候还没有预见到这些成就。”

“那么最近的几个病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像马利诺、卢卡斯,还有林奎斯特。”

“噢,是的。她们的确引起一阵小麻烦。她们都是接受最大剂量放射物质的病人,症状很快反映出来。出乎意料,我们还来不及采取措施,她们中有几个就去看医师了。幸亏那些医师从来都没有确诊,特别是曼纳罕姆。”

“你是说他没有参与?”马丁甚觉诧异。

“曼纳罕姆?开玩笑!这种至关重要的项目怎能容他那种妄自尊大的马大哈插手呢?他只要稍微做出点成绩就会四处吹嘘。”

菲力普斯环视四周,毛骨悚然。他感到身心交瘁。竟然会有这种事情,而且恰恰发生在大学医学中心的中枢!简直是不可思议。“使我大惑不解的是,”马丁说,“你们居然还能平安无事。我是说上面药理部的一个可怜的家伙只不过虐待了几只老鼠,就被保护动物组织整治得焦头烂额。”

“我们有人撑腰。你大概注意到了,外面那些人都是联邦调查局特工。”

菲力普斯瞪了迈克尔斯一眼:“不用你提醒,他们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呢。”

“啊,对不起。若不是你打来电话,我真的还蒙在鼓里呢。他们已经监视你一年了。不过他们对我说,这么干是出于对你的保护。”

“我受到他们的监视?”

“我们都受到监视。菲力普斯,让我告诉你一些原委。这项研究的结果将会改变整个社会结构。我并不故弄玄虚。刚起手的时候仅仅是个小型计划,但是我们取得了一些初步成果,并且申报了专利。许多大计算机公司闻讯后接踵而至,纷纷向我们提供研究经费和帮助。他们不在乎我们从事研究的方法,只需要我们出成果。他们互相倾轧、竞相笼络我们。但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我们研究的第四代计算机的最大用户就是国防部,它使得整个武器概念发生革命化的转变。我们在全息摄影分子存储系统中装上一台小型人工智能设备,首次设计研制出真正的智能型制导系统。现在,军队里有了原型的‘智能导弹’,它是继原子弹发明之后在防卫方面的最大突破。现在政府对于我们的开发计划的初衷反倒不如那些计算机公司感兴趣了。事到如今,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他们已经把我们置于迄今为止最高一级的安全措施之中,这种绝密措施甚至超过当年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就连总统本人也不能随便进入这个地方。所以说我们都受到监视。那帮人都是些偏执狂,成天担心俄国佬会来轰炸。昨天夜里他们说你疯了,变成危险分子。但是我能控制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主要取决于你自己。你必须做出抉择。”

“哪种抉择?”马丁已经精疲力竭。

“你要决定是否与这项计划共命运。我知道,这样做对于你太突然了。我承认我原来不准备把我们如何取得突破的过程告诉你。既然你所了解的内情足以使你丢掉性命,也就没有必要对你保留。你听着,马丁,我也明白,未经受试验者本人同意的活体试验,尤其当接受试验的人必须付出死亡的代价,这种试验技术是违反传统医学道德观念的。但是我相信,试验的结果足以证明方法的正当。有十七名女青年胡里胡涂地献出了生命,千真万确。但是她们的牺牲换取的是社会的进步,是为了保障美国将来防卫能力的优势地位。对于接受试验者本人,这是无可补偿的牺牲。从两亿美国人的观点出发,这种牺牲就微不足道了。试想每年有多少妇女糟蹋掉她们的身体?又有多少人在公路上自寻短见?这些不幸还有个完吗?十七位女性在这里为社会做出奉献,她们受到同情,得到很好的照顾,没有经受痛苦。相反,她们体验到极乐。”

“我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你为什么不叫他们把我杀死?”菲力普斯困倦地说,“那样你就不必为我的决定伤脑筋了。”

“我喜欢你,菲力普斯。我们合作共事了四年。你是聪明人,对发展人工智能做出了巨大贡献,还能继续做出巨大贡献。我们获得的成就在医学上的应用,尤其在放射学方面的应用正是给整个计划打了掩护。我们需要你,菲力普斯,这并不是说离开你我们就干不成。我们当中没有哪一个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们需要你。”

“你们不必需要我。”

“我不打算同你争论。事实上我们的确需要你。让我再强调另外一点:从此以后不再需要其它的活人接受试验。实际上这项计划的生物研究方面很快就将结束。我们取得了所需的资料。现在到了用电子设备把收集到的信息数据整理完善的阶段,活人试验已告终止。”

“有多少研究人员参与这项计划?”

“这也是本计划的独特之处。”迈克尔斯不无骄傲地说,“与计划草案规定的规模相比,人员数目极少。我们有一套由生理学家组成的班子,一套由计算机专家组成的班子,还有一些专业护理人员。”

“不包括医师?”

“不包括医师。”迈克尔斯微笑道,“等一等,那样说也不完全正确,其中有一位神经生物学家便是医学博士兼哲学博士。”

四目相对,默默无言。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种新的计算机技术将由你率先应用到医学上,取得新的医学进展,你的成就和功绩是无可争议的,也是当之无愧的。”

“不是贿赂我吧?”

“不。这是事实。不过那将使你成为美国医学界最负盛名的研究专家。你将使整个放射学领域实现程序化,计算机系统将以百分之百的效率在诊断工作上大行其道。这对于人类的福祉可谓不浅啊!你曾经亲口对我说过,即使是高明的放射专家,他们的诊断准确率也不过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最后还有一点……”

迈克尔斯注视着地面,挪了挪脚掌,迟疑地说,“我刚才说过,我只能在某种程度上控制那些特工人员。如果他们认定某人是妨碍安全的危险分子,那么连我都插不进手了。不幸的是丹妮丝·桑格也卷了进来。她不清楚研究计划的具体内容,但是仅凭她知道的一些情况也足以危及整个项目的实施。换言之,倘若你不愿与我们合作,那么他们会把你,而且还会把丹妮丝从地球上消灭。到那时我就爱莫能

助了。”

听到对丹妮丝的威胁,菲力普斯又一次受到精神上的凌辱,痛苦和愤恨如澎湃的浪潮在心底激荡。强压住喷薄欲发的怒火,他感到极度衰竭,每一根神经都像绷紧的琴弦。他强迫自己冷静,恢复清醒的意识。面对这项计划背后的权势,自己显得那么渺小无力。他可以豁出性命,但是绝不能牺牲丹妮丝。他因回天乏术而沮丧;他感到窒息,好像有一条毛毯紧紧裹住了他。

迈克尔斯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怎么样,马丁?该说的我都说了,就等你的了。”

“我想我别无选择。”马丁缓缓地说。

“不,你还可以选择。当然选择的余地很小。非常明显,你和丹妮丝都将生活在严密的监视之中,不会让你得到机会向国会或报界披露真相的。为防止发生任何不测的事件,我们有一整套应急措施。你的选择要么是丹妮丝和你都活着,要么是无谓的送掉性命,而且是立即——恕我直言。如果你选择了我所希望的决定,那么会有人告诉丹妮丝,我们的研究计划是为国防部服务的,而你不知内情,所以被误认为是影响安全的危险分子。他们将要求她宣誓严格保密。事情到此就算了结了。你的责任就是不要让她知道有关生物学研究的具体内容。”

菲力普斯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从排列着的玻璃圆筒移开:“丹妮丝在哪里?”

迈克尔斯笑了笑说:“跟我来。”

两人通过双重穹形门,循原路返回,经过环形剧场,沿走廊走过一个弯角,来到医学院行政办公室旧址。

“马丁!”丹妮丝大放悲声。她猛地从一只折椅里跳起,挣脱两旁看守的特工扑向菲力普斯,张开手臂把他紧紧抱住,热泪顺着她的面颊滚滚而下。“出什么事了?”她呜咽着问道。

马丁激动得语塞声噎。他终于重新见到丹妮丝,悲喜交集,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开了闸门的洪水,一泻无遗。她活着,好端端地活着!他有什么权利决定她枉自送死呢?

“联邦调查局的人千方百计想让我相信,你变成了一个危险的卖国贼。”丹妮丝抽泣着诉说,“我压根儿不相信。现在我要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是一场噩梦。”

菲力普斯难过地闭上眼睛,久久没有睁开。他慢慢地,谨慎地斟酌着字眼。因为他知道,丹妮丝的生命捏在他的手里。他们可以束缚他一时,但是他迟早要找到摆脱桎梏的出路。“是的,”菲力普斯对她说,“这不过是一场噩梦,完全是可怕的误会。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马丁捧起丹妮丝的面颊,在她的唇上忘情地亲吻,她也热烈地亲吻他。对马丁的一往情深终究没有使她失望。她深信依靠这样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得到了安全。马丁久久地把脸埋在她的秀发当中。如果个人的生命是宝贵的,那么她的生命何尝不是如此。对他来说,丹妮丝的生命弥足珍重。

“一切都终于过去了。”她重复说。

菲力普斯从丹妮丝的肩膀上面,瞟了迈克尔斯一眼。计算机专家表示赞许地点了点头。马丁心里却很清楚,事情绝不会就此善罢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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