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杀阿依的当天晚上。

人们早早地睡去。白天庄严神圣、血腥残忍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更让人感到神秘而恐怖的,是那个从天而降的橘红色的“太阳”!它是那么威力无比。它就像在人们的头顶上,又好像离人们很远;既像是对人的庇护,又像是对人的警告;既像是专程来接受供奉,又像是不屑一顾,匆匆而过。相比残忍地活祭阿依,“太阳神”的降落带给人们的震撼似乎更大。人们不敢外出,天空中布满了黑暗。

此时,祭坛周围,阒无一人。突然,一道黑影飘忽在祭坛的前方。虽然天黑,但那个影子更黑,像一团浓墨在夜色中徘徊。不一会,那个黑影在阿依停棺的地方定住了。

按照祭祀往例,被活祭的人要等到第二天才可以下葬,而其他牺牲品以及鲜花谷粟也要等到第二天才能撤走。这样做是为了让神灵有充裕的时间来享用祭物。

黑影在棺材旁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然后使劲推开棺盖。接着,黑影向棺内俯下身去。

黑影肯定能想象到,阿依正暴瞪着眼睛,拉长着舌头,赤裸裸地躺在棺内。但黑影一点也不害怕。他急切地在阿依身上摸索,很快就找到了阿依脖子上的玉环。他把玉环放在掌心,摩挲了几下,接着揣进自己的囊中。然后推上棺盖,又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随即匆匆消失在黑夜中。

黑影迅速飘移到蚕丛的“王宫”附近。王宫很简陋,还来不及大兴土木,只是在原来木屋的前后左右加固了一些栅栏而已。

蚕丛还没有休息。

自从凯旋归来,虽然事务繁多,但他的精力似乎比以前更旺盛了。

他凭借着自己的果断和勇敢,率领大家彻底消灭了氐族人。从此,部落的心腹大患没有了,人们可以高枕无忧,在这里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男人们打猎,女人们耕织。他的拥护者几乎是全体性的。他成了部落全面而真正的主宰。惟一的主宰!他要宣布自己为“王”,而部落成员纷纷要求他甚至恳请他尽早举行仪式,做一个人人都认可的“王”。他当仁不让,并给自己的部落——不,应该说,从昨天起,它就不是一个部落了,它是一个“国”了——他给自己的“国”起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知其深意的名字:蜀。

而天耒却渐渐失去了人们的支持。蚕丛从部落第一祭师成了蜀国之“王”,天耒就成了第一祭师——只仅仅是个祭师,甚至可以说只是个巫师而已,与此前的第一祭师有着根本的不同。

蚕丛消灭了敌人,压制了竞争者,又拥有了流荷这样的美女,还以祭祀的名义杀死了逃走后又被抓回来但仍然誓死不从的阿依。他拥有了一切。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想到这里,他体内的雄性荷尔蒙迅速奔涌,于是紧紧搂住身边的流荷,又一次翻身骑了上去。

卧榻之侧,薪火被流动的空气吹得抖动了起来。

王宫后侧新加固的栅栏外。

那个黑影掏出刚从阿依身上取下的玉环,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嘴里念叨着什么。

一轮满月渐渐从东边爬上来,清冷的月光使黑影露出颀长的身材和俊朗的脸庞。

他是天耒!

与蚕丛的心境截然相反——天耒失去了朦胧幻想中的“王”,又失去了两个女人。他觉得颜面扫地、威风不再,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根本无法在部落生存下去。他要么离开本部落,要么被蚕丛杀死,要么杀死蚕丛,舍此别无他法。他的选择是:伺机杀死蚕丛,哪怕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然而,蚕丛却一反常态,在他的“王宫”周围安排了警卫。天耒现在连单独见蚕丛一面的机会也没有了,更不用说杀死这个对手、这个仇人了。他苦恼、他思索、他煎熬、他挣扎、他绝望……

然而,今天上午,那个残忍的时刻即将到来的一瞬间,他灵光一现。他想起了他最擅长的巫术。于是,他在勒死阿依祭祀神灵之前,对阿依说了那几句耳语——他希望借助玉环的神力和阿依临死前的诅咒,来咒死他的仇敌——蚕丛。

现在,他紧盯着浸有阿依鲜血的玉环,然后从怀中掏出金面具,那张可与神灵交流的金面具,戴在清朗的脸上,嘴中念念有词……

蚕丛在流荷身上发泄完肉欲,带着满足,刚刚入睡,突然头痛欲裂,眼冒金星。恍惚中他看见阿依躺在祭桌上,上空飘浮着一个高速旋转的圆盘。圆盘发出橘红色的光,伴着呼啸的声音,像太阳降临到眼前。圆盘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像一把圆形切割刀,在猛烈地切割他的脑壳。他痛苦地大叫一声,伸出双手胡乱地挥舞。

手臂碰到了躺在身边的流荷身上。他睁开眼睛,看到流荷惊恐莫名的神色。他无法排解剧烈的头痛,只得猛地扑倒在流荷的身上——疼痛消失了!

他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他很庆幸,同时也很奇怪——他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但他已没有一丝精力来思考这是为什么,他只能在疑惑中沉沉睡去。

不一会,头痛又起。可是,只要趴在流荷的身上,头痛立刻就消失了。

屋外。

天耒听到蚕丛痛楚的叫声,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慰。妈妈交给我的宝贝真有神力。昨天的那个“太阳神”显灵了!阿依啊,你的阴力和魔咒附在了玉环上!你答应过我的,果真你做到了!对!我也答应过你的,我一定要除掉蚕丛!我无法亲手杀死他,我亲口咒死他!神啊,保佑我吧!神啊,咒死这可恶的蚕丛吧!咒死他!咒死他……

然而,屋内时而嚎叫,时而平静的情况令天耒大惑不解,同时也令蚕丛的大脑陷入混沌之中。流荷起初也不解,反复几次之后,她终于猜出来了。“对!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这一夜,三个人都无法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蚕丛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仔细回想了昨夜的情形,终于得出了结论,并迅速制定了应对办法。

他首先叫来身边的武士:“告诉匠人们——要找最好的匠人。记住,一定要找最好的——造一个太阳神器。要造得最好!不要怕花时间,一年两年哪怕几十年都行。这是神昨天夜里跟我说的。另外,告诉天耒,叫他马上准备,今天正午时分,全国祭拜‘太阳神’。”

“是!”

武士领命而去。

“等等!嗯,叫匠人们赶紧先做一个简单点的太阳神器,今天祭祀时得用。”

随后,他又来到流荷的身边。

憔悴的流荷衣衫不整。蚕丛掀起流荷的上衣,抚摸着挂在胸前的玉环。

“这个玉环,是谁给你的?”

“是我捡到的。”

“是吗?在哪里捡到的?”

“在场坝的草地里。可能是神赐给的。”

“哦。”蚕丛将信将疑,“那就给我戴吧。”

流荷一惊,她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明白蚕丛的意图——蚕丛已经知道是自己身上的这枚玉环祛除了他巨烈的头痛。于是她说:“昨夜梦里神对我说,要挑一个出太阳的日子,在太阳最有劲的时候祭祀,祭完后,我才能把玉环交给你。这样大王和国家就都平安无事了。”

“哈哈哈……神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不过,日子也不用挑了,就定在今天……”说着,一手搂住流荷,一手摩挲着那块玉环。“这是一块神玉啊!我离不开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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