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部落战士凯旋而归。

欢迎的人群站满了场坝,很多人围在一起,扭腰伸臂跳着舞蹈,姑娘们向列队而行的战士投去崇敬而又爱慕的目光,光着屁股的娃娃在人群外围疯狂地追逐嬉闹……

少女阿依和流荷依偎在一起,夹在欢迎的人群中,脸上泛着兴奋的笑容。流荷踮着脚尖,目光在凯旋的队伍中搜来搜去。阿依一只手伏在流荷的肩头,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衣角上卷来卷去。

“流荷姐,不要着急,马上就要到了。”阿依看着流荷那急切期盼的神情,猜到了她的心思,就“哧哧”地取笑了她一下。

“小娃娃,不懂事,不要乱开腔。”流荷用一只手轻轻地拂了拂阿依的脸,可是目光还停留在战士们的身上。她在寻找心上人,天耒。

“我怎么不懂?你干的事我都懂。你们两个……”

流荷这一次被阿依羞得连忙掉过头来,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快不要胡说!这么多人,羞不羞?”

阿依抱着流荷的头,咬着她的耳朵说:“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等祭师等得心急了?”

“死娃娃,专门喜欢往人的心尖上钻。好,我告诉你,我和他已经有了……小娃娃了。”流荷又羞涩又自豪地说。

阿依一听,瞪大了眼睛望着流荷的脸,然后把目光慢慢移到她的腹部……

蚕丛被人们簇拥着,几乎是抬着回到了部落。他们兴高采烈地欢呼着,享受着胜利的喜悦,憧憬着平安幸福的日子。而与此同时,蚕丛身先士卒、杀敌无数的英雄事迹也在部落人群中口口相传。

蚕丛高昂着头颅走在队伍的中央,粗犷的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那双纵目充满着野性的光芒和胜利者的狂放。这种感觉与他做第一祭师的感觉截然不同。区别在哪里呢?他说不清。不过,他坚定地告诉自己:自己要的,寻找了很久的,就是这种感觉!今天,他体验到了!

蚕丛有点费力地向人们挥舞着右手,拥挤的人们把他围得水泄不通。有一个人高举着缤纷夺目的花环,又拱又撞地挤到他的身边,把那个花环套在蚕丛的脖子上。蚕丛在花环上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蚕丛停住了笑容。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不,还有一个——两个天使一样的脸庞。他的纵目好像又向前纵出了一指宽。同时,他明显地感觉到两腿间本能的冲动,那个肉体立即撑起了熊皮做的围帘。他再也忍不住了,同时他更觉得没有必要忍了,他有资格这么做了!

他迅速分开簇拥他的人群,冲到流荷和阿依面前,一把搂住两人。正欲亲昵狎戏,阿依乘隙奋力逃脱。蚕丛忙下令左右:“快去抓住她!我要她!”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人向阿依追去。

蚕丛死死搂住流荷不放,流荷拚命挣扎。无奈她娇小的身躯怎扭得过蚕丛蛮横的胳膊。在蚕丛得意的浪笑声中,流荷被席卷而去。

天耒急匆匆地推开欢迎的人群。

他经历九死一生,从战场凯旋归来。他现在急切地要见到流荷。“流荷一定在欢迎的人群中。我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我是归来的勇士!我马上就要见到你了!我马上就要抱住你了——我心爱的姑娘!”他急切地张望寻找,可是没有流荷的身影。他就逢人便问。然而,人们都不清楚——有些人好像也不愿意清楚。这让兴冲冲的天耒有股莫名的懊恼。

忽然,他猛拍了一下脑袋,好像知道流荷在哪里了。就见他后脚踢着前脚直奔流荷家中。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时,他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正当他茫然四顾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追赶呐喊的声音。他抬头望去,前面狂奔的是一个姑娘,在她身后几百步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在追赶。

天耒定晴一看,那个姑娘是阿依!

“怎么回事?”正在天耒纳闷的时候,阿依精疲力竭地跌撞进他的怀里。

“快救救我!蚕丛在抓我!”

“为什么?”

“来不及告诉你。快救我!”

“好!”一股男人的豪气顿时在胸中升起。“战场上我浴血奋战,以一当十,现在对付两个徒手的家伙,还不容易!”

天耒于是转过身,把阿依掩在身后,面对着两个追过来的人。

追过来的人,是两个胖子,难怪他们追不上阿依。等到他们“哼哧哼哧”地赶到天耒面前的时候,他们终于如释重负般地站住了脚。

天耒这才看清,两个人都是本部落的汉子,常常围着蚕丛屁股转。天耒见是他们两个,胸中的豪气又掺了些火气。

未等两人开口,天耒剑眉倒竖,大声喝问:“为什么要抓她?谁叫你们抓的?”

“祭师不要发火。是大王叫我们抓的。”其中一个喘着粗气答道。

“大王?谁是大王?”天耒微微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就猜着了。

“大王……大王……就是蚕丛呗。”两人对视了一下,底气不足地说。

“畜生!混账的畜生!”天耒气愤地骂着,不知是骂蚕丛还是骂眼前的两个胖子。“谁说他是大王了?你说他是大王他就是大王了?你们这两个走狗!猪狗!猪狗不如!”毫无疑问,这句是在骂两个胖子。

胖子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蚕丛为什么要抓阿依?”天耒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

“大王——不——蚕——蚕丛大王喜欢上了阿依。”另一个胖子结结巴巴地答道。

“哦!是抢人嗦。”天耒微微扬起下巴,像是恍然大悟。少顷,缓缓转过身,端详着阿依。

阿依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盯着天耒。

片刻,天耒迅速回转过身,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揪住胖子的麻衣:“快滚回去!告诉蚕丛,谁也不许动阿依一根指头。”

他一把推开两人。两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还不快滚!你们怕蚕丛的眼睛,难道就不怕我天耒的铜拳?”天耒将硕大的拳头展示在胖子的鼻子下。

两个胖子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仓皇而去。身后传来天耒穿云裂帛的吼声——

“谁是大王还不知道呢!”

阿依惊魂未定,她只是稍稍松了口气而已。她心里很清楚,逃得了今天,逃不了明天。要想逃脱蚕丛的魔爪,只有离开部落。然而,离开部落等于找死。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其他部落的人抓住——那日子也不好过。要想既不落入蚕丛手中,又不冒险找死,眼前的天耒或许是一根救命的稻草——部落内唯有他能勉强与蚕丛抗衡。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用哀怨而祈求的眼神望着天耒。

天耒也仔细打量了一下阿依。只见阿依身材娇小,面庞清秀。因为剧烈奔跑而汗湿的衣服粘贴在身上。或许是紧张,凸显的乳峰微微起伏。天耒的喉结往上串动了一下。他自然想起了和流荷做爱的情景,欲望之火“噌”的冒了起来。但是一想到流荷还未找到,他的兴趣马上就消失了。

“流荷在哪里?”

“被蚕丛抢走了……呜……流荷说……他怀了你的……孩子……”阿依抽咽着将事情经过告诉了天耒。

“什么?是真的?”天耒又惊又喜,随后是勃然大怒。他从腰间抽出那柄青铜短剑,就要去找蚕丛。阿依一把拉住他的大手:“你现在不能去。他的身边围着好多人。”

“不行!我非得杀了他不可!”

“你不能去!你现在去和他斗,不是找死么?好多人都向着他呀……”

“找死?老子在战场上杀了二十一个氐族人,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还怕他身边那几个鸟人……”

阿依扯住天耒的衣角,说:“不行,哥。你不要扔下我。我怕!我怕他的眼睛,像鬼一样。我怕他呀。”说着哭了起来。

天耒听到阿依叫他“哥”,心中一暖。他已有好长时间没听到流荷叫他哥长哥短的了,不由得拉起阿依的小手,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放低了声调说:“阿依,别哭。”

阿依扑倒在天耒的怀里,好像找到了她失落已久的亲人。

天耒摩挲着阿依的秀发,说:“难道我就不管流荷了吗?不行,我还是要……”

“不是不管,而是从长计议……”阿依边说边抱紧了天耒。天耒感到阿依柔软的身体快要融化了自己,他也抱紧了阿依。他直觉得呼吸急促、脑壳发懵、腿脚发酥、肉身膨胀,欲望之火“呼呼”地燃烧起来。他终于低下了长得很高的头,一口吻住了阿依的小嘴。

阿依用她温柔的手摸索进天耒宽厚的胸脯。出乎她意外的是,她摸到了一块圆润的东西,摘出衣服一看,是一枚翠绿的玉环,还带着天耒的体温。

阿依好奇地细看,只见玉环上那个图案如太阳一样光芒闪烁,似乎在暗示着她什么。她感到脸上发烧,嗓子发干,她只得使劲地浸了浸咽喉,闭上了眼睛。

天耒将她轻轻地仰卧在草丛中。

原始的快感使他们暂时忘却了一切。

青草在微微摇曳。

天渐渐黑了下来。

天刚蒙蒙亮。雄鸡陆续振喉啼鸣。

天耒家中。

天耒彻夜未眠。他起了个大早,在草庐外的院坝上踱来踱去。凌晨的寒意让他披了一件虎皮套在身上。他还在苦苦思考着。

前天夜里,他把阿依带回了家中。两人商量了半宿,终于想出了一个妥当的办法。昨天上午,他就带了两个亲信,暗藏利器,直奔蚕丛的木屋。

待赶到蚕丛的木屋前,他们心里一惊——四个彪形大汉手持戈矛,分别挺立在木屋前百十步远的栅栏两侧!这完全出乎天耒的意料!因为这样的情形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天耒暗自平静了一下自己波动的心绪,随后就直往栅栏内闯去,丝毫不理会那几个警戒的大汉。

“站住。”其中一个满脸黑须的卫兵威严而略带礼貌地说。

天耒停住他颀长的身材,侧目怒视道:

“你狗胆不小!敢挡我的路!”

“大王有令,现在任何人不能进去。”

“哼!大王?我找祭师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你给我滚开!”

“对不起,祭师。小的是奉命行事。你现在不能进去。”

天耒怒火中烧。刚要抽剑刺他,想到救流荷的大事,便强压怒火,吓唬他道:“你狗日的耽误了大事,我杀你一百遍。”

谁知那黑须大汉并不买账:“请祭师息怒。大王正和流荷休息。他吩咐任何人不得……”

天耒听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愤怒像火山一样爆发。

“给我滚开!”他大声狂吼,猛虎一般往里扑去。

却见四把戈矛齐唰唰直指自己。

天耒彻底崩溃了!

他是祭师!一直被人们奉若神明的祭师!部落内的二号人物!从来没有人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就连蚕丛也不敢对他戈矛相向!

极度的羞愤促使天耒拔出青铜短剑,向那大汉刺去。

却见那黑须大汉不慌不忙,长矛一抖,打在天耒的手腕上。天耒疼痛难忍,短剑掉落在地上。他怒火中烧,刚要扑向黑须大汉,想扼死这个狗胆包天的家伙,却见其余三个大汉立即用戈矛戳向他的胸前——

戈矛并没有刺入,而只是停在距他身体一指宽的地方。

天耒动弹不得。

他的两个亲信见此情景,也不敢轻举妄动,那样只能让天耒立即命丧黄泉。

“看在你是祭师的面子上,否则你今天就回不去了。”那个黑须大汉说道。

天耒又羞又愤,想拚死一搏——来时他打算先与蚕丛理论;如果蚕丛不放流荷,就趁其不备,刺死蚕丛!——现在连蚕丛的面都没见到,又因挂念流荷,所以不忍赴死,只得饮恨而归,再伺机行事。

“喔喔喔——”雄鸡的啼叫打断了天耒恨恨的思绪。

他抬起了头。

太阳出来了,天已完全大亮。他站在院坝上,放眼望去,平原西部的山峰显现出依稀的轮廓。

“看来,不杀掉蚕丛是救不出流荷的。一定要杀掉他!我不杀他,他迟早就要杀我!对!杀了他,既救了流荷,我又可以做大王。这样才解我心头之恨……”天耒咬着牙齿想道。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杀掉他呢?”

正在深思之间,隐约听到有很多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天耒很好奇:大清早这么多人干什么去?于是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几十个人手持兵器,跑着小步,浩浩荡荡向这边开过来。天耒预感不妙。但他自忖要杀蚕丛的意图并未暴露,蚕丛不会轻易来杀他的助手——部落的二号人物。再说,现在逃,也来不及了,反而暴露自己的意图。于是他镇定了一下情绪,思考着对策。

转眼之间,几十个人已“呼啦啦”跑到天耒家门口,

并迅速以圆弧形队列包围了草庐。

蚕丛在武士的簇拥下来到天耒面前。

“怎么啦?知道我要来,就站在门口迎接啦?哈哈哈哈……”蚕丛凑近天耒的脸,随后仰天大笑。那是胜利者不可一世的开怀讽刺之笑。

“你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情?”天耒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记恨我,我抢了你的流荷。但是你也抢了我的阿依呀。”

“流荷在哪里?快把她交给我。”天耒斥问道。

“别急。我知道你昨天找我干什么去了。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至于吗?坝子上女人多的是,何必为了她们而舞刀弄剑呢?”

天耒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放下了一点点。

“我这两天心情好。今天特地过来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把阿依交给我,不要伤了我们的和气……”

“阿依不在我这里。”

“那好呀,到你屋里搜一搜不就知道了?来人!给我搜!”

“是!”便有七八个武士持戈闯进草庐。不一会,将拚命挣扎的阿依拖了出来。

蚕丛冷笑着,阿依哭着大骂不止。天耒欲上前解救,早有几十把戈矛拦住了他的去路。

“哈哈哈……”蚕丛得意地大笑起来,“我再告诉你第二件事。再过十天,我就要做‘王’了。做正式的‘王’!至于这个‘王’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有想好,到时候我要搞一个非常隆重的立王开国仪式,还有祭祀仪式。你就接替我做第一祭师,好好准备一下仪式的事情吧。”蚕丛赏赐般地说道。随后语气一转,“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人都要听我的。当然也包括你天耒。谁要是违抗我的命令,统统杀死!决不留情!天耒啊,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直闯我的家了,那样会很危险的。昨天的事我不怪你,毕竟是刚刚立国,你还不知道我新定的规矩。以后再直闯,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用力拍拍天耒的肩膀,然后一挥大手,“走!”几十个人又“呼啦啦”裹挟着阿依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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