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石室中,只闻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阴冷而透出丝丝诡异。两人隔着一张石桌相对而坐,面上皆挂着心照不宣的笑意。

“和倭国使臣谈得怎样?”其中一人开口询问。

“放心,他们巴不得拉拢上我朝势力。眼下只等他们调派些兵力,助我一臂之力。”另一人得意道。

“也不可掉以轻心,从倭国调兵至此,也需要个把月的时间,这期间你尚要在那群朝臣身上多下些工夫,稳住他们再说。”

“知道了。”那人摆手,语中有些不快,“若不是三弟忽然回来,朝中大小事他都要插上一手,又怎会进行得如此艰难?真不明白你作何打算,当初提早动手杀了他,让他无法回宫不就省事许多?”

“亏你还是要坐天下之人,思考事情怎这般不周?你无兵符在手,能调动多少兵力还未可知,又想杀了三皇子,明摆着是告知天下你欲谋权篡位。这反而会失去更多人之拥簇,你能有几成把握一击即中?上次在风月楼你自作主张刺杀他我还未同你算账,以后勿要再自作主张了。”

“行了,别对我说教,你说到底不过是个助力罢了,将来做皇上的人还不是我?我得了天下,自少不了你的一份好处。三弟那边,你计划怎么办?”

那人冷笑:“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他成不了气候,暂让他逍遥几日,待我们大权在握,再除去他如同蝼蚁。”

“太子怎样了?”

第五卷天下之谜“还好好关着。我再想想办法,让他说出兵符的下落,这你无须担心,你所要做的是掌控住皇上的情形。听说三皇子已让人传了名医山庄之人,坚持为皇上诊病,你可做了何对策?”

“让他去看好了,我前几日便吩咐加大了药剂用量,现今父皇已完全无清醒的时候,相信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你还真狠得下心。”另一人冷哼,语中带出些许不屑。

“那是自然,为了能登上皇位,牺牲是必须的,又怎可妇人之仁?”

“说得好!如此,就先喝上一杯,提前庆贺我们的成功。”

“好,合作愉快。”

两人说着,端起石桌上的酒盏,一声清脆的碰杯声响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相视一笑。结束了谈话,石室内重又归于宁静,唯有昏暗的烛火仍在一明一灭地摇曳,映出一室阴谋与杀戮。

在上官凛的书房里,上官紫燕不停地来回踱着步,面色忧虑不安。在她不知第几次经过自己面前时,一直坐于桌案前处理卷宗的上官凛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说道:“紫燕,少安毋躁,你已走了一个时辰,先坐下来歇息一下为好。”

“哥哥,我不累。”

“可我看得头昏眼花了。”上官凛无奈道。

上官紫燕闻言,停住脚步,在上官凛对面坐下来,一双明眸扑闪地看着他:“哥哥,你说白师兄会不会有事?”

“他只是入宫为皇上诊病,你无须太过担心。”

上官紫燕依旧不安地皱着眉:“可是,不是传言宫内眼下很乱吗?那些二皇子还是三皇子的,是否会为难师兄?”

“宫里既然传了旨,说明至少有人愿为皇上诊病,清远入宫,他定会保清远平安。”

“但是……”

上官紫燕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院子里丫鬟声音道“白公子回来了”,上官紫燕立即将余下的话全吞了回去,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门口。她飞快打开门,看见正欲敲门的白清远。

“师兄,你可回来了,他们在宫中没把你怎样吧?”上官紫燕将白清远拉进书房,关切地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安然无恙,方微微放下心来。

“定是你的小脑袋又胡思乱想了,我一介行医之人,他们能奈我何?”白清远温和一笑安抚上官紫燕,却在望向她时,神情显得有些欲言又止,“紫燕,我今日在宫里见到一人。”

上官紫燕仍低头未转回心思,随口问道:“什么人?”

“青翊。”

上官紫燕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仰首瞪着白清远,连声音都忍不住颤抖:“师兄,你说什么?你看到了青翊?”

“也可能是我认错了,只是面容相像而已,因那人身份是三皇子。”白清远担忧地注视着上官紫燕略显苍白的脸,“且他见我,亦并无表现出熟识模样,仿佛初次见面一般。这次正是他宣我去给皇上诊治。”

白清远的话,也引得上官凛注意。他起身关切地走上前询问:“清远你可看得仔细?三皇子身份毕竟非比寻常。”虽从青翊举手投足间,上官凛隐约感觉出青翊并不一般,但却从未想过他会是皇子。

“毕竟与青翊接触时日不多,唯有在山庄那几天,因此我也不敢确认。”

“他可有与你说些什么?”上官凛追问。

白清远摇了摇头:“我为皇上诊治时,身边侍卫众多,二皇子与三皇子皆在场,三皇子只提议为方便治疗,在宫中为我找一处暂住,免去每日的来去辗转,但我婉拒了。”

“师兄你明日还要入宫,是不是?”半晌未开口的上官紫燕,忽而拉住白清远衣袖,“我也同你一起去!”

她此言一出,将上官凛和白清远都吓了一跳。上官凛忙道:“紫燕,莫难为清远,你可知宫里是什么地方?非你能为所欲为之处。”

“是啊,紫燕,即便你进得宫去,三皇子也未必就是青翊,你又何苦去冒险?”白清远也从旁相劝。

上官紫燕眼中写满恳求之色:“我可以乔装成师兄的随从入内,绝不给师兄惹麻烦,我只想去看三皇子一眼,亲自确认他是否青翊,才能安心。”

“紫燕,并非哥哥不答应你,可偷偷入宫若被发现,便事态严重。”

“哥哥,师兄,你们皆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如果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思念之人的消息,有机会见上一面,换作是你们,可会眼睁睁错过?可还会站在这里,冷静地分析什么利害关系?”上官紫燕的话语,焦急中流露出几分酸楚。

上官凛同白清远闻言都陷入了沉默,如能有选择,谁不愿与心爱之人两情相悦、长相厮守?但他们都只能擦肩而过,如此,又有何理由劝阻上官紫燕入宫去见那许是青翊的人呢?他们意识到,即便是只有一丝希望,上官紫燕亦不会放弃。

上官凛轻声一叹:“清远,你可有办法带紫燕进宫去见三皇子?”

“这也不难,明日让紫燕扮作药童,与我同往,应不会引起怀疑。我为皇上诊病时,三皇子必也在场。”

“那我便将她交与你了。”上官凛说着,又转向上官紫燕,慎重叮嘱,“紫燕,在宫中凡事要听清远的话,万不可冲动行事。”

“哥哥,我明白。”

白清远略一思索道:“紫燕,我一会儿先教你些入宫要做之事,你定要记牢。”

上官紫燕点点头,目光中闪动出坚毅。她暗中隔着衣衫,抚了抚挂于胸前的金锁,想到深宫之内那人可能是许久未见的青翊,便紧张得心绪难平。

第二日便如约进宫,上官紫燕拎了药箱跟在白清远身后,坐车去往宫中。车行至宫门口,经过守门卫兵的例行盘查,才缓缓驶入了红漆的大门。车内一片沉默,只闻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白清远略带担忧地看着上官紫燕。上官紫燕怀中紧抱着药箱,也无心欣赏车外的宫中景色,微微出神。将长发绾起藏于帕巾中,又着了男装的上官紫燕,俨然一眉目清秀的少年,只是一双灵动的黑眸中似隐了无限心事。

“紫燕,可还好?”白清远忍不住轻声问。

上官紫燕扯出一抹笑容:“我没事,师兄不必担心。”

未容得两人多言,车便在这时停了下来。一名太监模样的宫人掀开车帘探进头,尖声细气招呼道:“白公子来了?”

“崔公公。”白清远客套问好。

崔公公目光又转到白清远身旁的上官紫燕,皱了皱眉问道:“这位是……”

“乃家中药童,昨日为皇上诊病,尚缺几味难寻之药,今天特带了来,崔公公无须在意他。”

“名医山庄之人就是规矩多,拿个药还需专门跟个随从。”崔公公挥了挥袖子,语气中带出些许不以为然,“下来吧,二皇子和三皇子已恭候多时了。”

听崔公公提及三皇子,上官紫燕不禁神色一凝,心似打鼓一般,跳动得越发厉害。她都不知自己怎样跟在白清远后面下了车,在崔公公的带领下,一路垂首来到殿前。

待崔公公通报后,两人便走入殿中。殿内已有几人在场,却极其安静,仿佛连呼吸声都可听得一清二楚。正中的位置上,摆放着宽大的龙床,幔帐低垂,一直拖曳及地,将床上之人遮得严严实实。床边端坐着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只是神情迥异。

上官紫燕迫不及待抬眸,与那身着白衣之人的目光遇个正着,便再也无法移开。虽然他面容严峻,清俊的脸上不见一丝她所熟悉的笑意,即便他金丝镶绣的白衣更比从前多了几分耀眼光芒,但上官紫燕一瞬间就可确定,眼前人即是青翊。无任何理由,可她坚信自己绝不会认错。

那与她相触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即恢复如初,像见到个陌生人一般,轻扫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白清远暗中拽了拽上官紫燕,自己先跪地恭敬地行礼道:“草民参见二皇子、三皇子。”

“免礼。”二皇子抢先开口,“听崔公公言道,你今日还拿了药来给父皇,既出自名医山庄,想必是稀罕之物,且让你药童呈上来看看。”

白清远起身,以眼神示意上官紫燕上前,自己则解释道:“是几剂庄内自炼出的药剂,可有保持身体各部分功能不致衰退之功效,皇上卧床多时,需此药维系生命。”

上官紫燕在白清远的话音中缓步走向二皇子,心中却更加紧张。不知为何,她总觉二皇子周身散发出一股戾气,那阴郁之感让她甚感不舒服。这几步之遥,似是行得格外漫长,上官紫燕终于来到二皇子面前,强作镇定地打开药箱,自己则垂首不看他。

二皇子在一堆瓶瓶罐罐中翻动了几下,像是并不感兴趣地又放了回去,向上官紫燕命令道:“抬起头来。”

上官紫燕一怔,尽管千万个不愿,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违抗他,只得磨磨蹭蹭将脸略扬高了一些。

“嗯,这药童倒是生得不错。”二皇子摸着下巴一笑。

就在上官紫燕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道低缓的声音插入其中:“二皇兄,是否先为父皇医病要紧?”

“三弟说得是。”二皇子闻言,悻悻一挥手,示意上官紫燕退下去。上官紫燕如释重负地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身前,又望向为自己解了围的青翊,但他依旧面无表情,不看她一眼。

“二皇兄,我忽感到身体不适,想先回去歇息片刻,父皇这里交与你了。”

“三弟你这身子怎变得如此差?自回宫以来便时好时坏,你又不愿让御医给你诊治,干脆改日叫名医山庄的人也顺便给你看看好了。”二皇子虽口说关切之词,从他语气中却感受不到半分情意。

青翊已然站起身道:“不必了,医治父皇最为重要。”说罢,他快步走出了门。

“草民药箱里尚有一剂滋补身体之良药,可先拿给三皇子服用。”白清远忽然开口。

“哦?那快送去,三弟还未走远,许还能赶得上他。”

“让草民的药童去便可,草民留下先为皇上诊治。”

白清远说罢,朝上官紫燕一点头,上官紫燕立即会意地拎着药箱跑了出去。她明白,根本无什么药剂,白清远这样说,不过是为了给她制造个机会。

上官紫燕心中焦急,脚步不禁更快,一心追着那抹白色身影,不一会儿,便在一个院门前赶上了青翊。

“青翊!”紫燕唤道。

青翊并不回头,脚步也未停顿,仿佛没听见一样走入院落。上官紫燕咬了咬唇,亦跟了进去,直到四下清净,连侍卫宫人都少见几个,前面之人才停下来,转头看着上官紫燕。

“原来是白公子的药童,你找我可有何事?”

“青翊,你为何要做出不认识我的样子?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我。”上官紫燕坚持道。

“我不懂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可知在同谁说话?我乃三皇子南玄翊,并非你要找之人,你若无事,赶紧离开,宫中不是你乱闯的地方。”

“你大可叫来侍卫,将我抓起来治罪。”上官紫燕昂然望向他,笃定青翊不会这么做。

果然,青翊脸色变了变,冷冷一拂袖道:“好,我走便是。”

上官紫燕又岂肯放过他,她双手化掌施力,探向前一抓,青翊侧身闪过。抓空后,上官紫燕又扬足踢了过去,青翊忙扭身,虽避开,却略显迟缓,且闷哼一声,晃了晃才稳住身形。

青翊你受伤了?还是上次的伤未痊愈?”上官紫燕关切地欲上前查看,但被青翊躲开,趁上官紫燕分神之时,他人已一闪,飞快向前掠去。

上官紫燕一跺脚,执拗地追上前,可她功夫毕竟不如青翊,在一处殿前,失去了青翊的踪迹。上官紫燕不甘就这样回去,三皇子必是青翊无疑,她定要青翊亲口承认。眼前大殿房门众多,一扇紧挨着一扇,上官紫燕谨慎地踱着步,怕一不小心惊扰来侍卫。

蓦地,她身后一道门无声地打开,伸出一只手,将上官紫燕拉进门内,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时,门已在她眼前重又关闭。上官紫燕心下一惊,刚要出招,却觉得自己瞬间落入了一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闻着青翊独有的气息,上官紫燕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燕子,莫哭。”青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上官紫燕面颊,为她轻拭去泪水。

“你终于肯认我了?”上官紫燕哽咽着,没骨气地就这样被他左右了心情。她负气挣扎着转身,一双粉拳砸在青翊胸前,但旋即又忆起方才交手时他的表现,忙收了拳道:“青翊,你是否身上有伤?伤在何处?快让我瞧瞧。”

青翊却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一把又将她紧拥入怀,用力得仿佛要融入骨血之中。他低头吻了吻上官紫燕的发丝,轻声呢喃:“你可知在大殿中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多想就这样抱住你,若不及时抽身离去,我真怕控制不了自己。”

“青翊,我来了,是为了见你。”上官紫燕将头靠在他胸前,聆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至此才真切感觉到,青翊又回到了身边。

“你不该来此,宫中太过危险。”

“青翊,有句话我一定要说,不然错过怕无机会再说给你听。”上官紫燕在青翊怀中仰头,定定望着他,“我喜欢你。”

“我知道,上次忍不住偷偷去见你,看到你拿着金锁在出神,那时便明白了。”

“果然那日是你来过。”

青翊轻笑,捧起上官紫燕面颊,轻柔的吻落在她樱唇上。上官紫燕情不自禁闭上眼,感受这充满心房的幸福。青翊的唇带着一丝凉意,如羽毛般在她唇齿间流连,似和煦的春风吹入心扉,掀起一阵涟漪。上官紫燕攀住他的肩,青涩地回应着。时间像是凝固在了这一刻,他们将对彼此的心意,交付在这一吻中,直到地老天荒。

良久,青翊才放开双颊泛红的上官紫燕,自己却掩着口猛咳起来。上官紫燕还来不及回味那吻的滋味,便担忧地上前扶住他在桌边坐下问道:“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其实也并非病症,只是上次受伤后有些大意,未承想兵刃上有毒,没能及时清理,余毒渗入体内,一直难以清除罢了。”

“这怎么行,为何不找宫中御医看一看?”

青翊摇摇头:“不能让二皇兄知晓我有毒未解。”

“那我去寻白师兄给你解毒。”

“宫内眼线众多,你要避人耳目将他唤来,恐怕也非易事。”青翊忧虑道。

“不能暗中进行,我们可以用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白师兄来此为你看病,反正只要他不把你中毒之事泄露便可以了,白师兄是可信任之人。”

青翊笑了笑:“小燕子你做事仍是这般直来直去。不过也甚好,是我凡事思虑过多,反倒裹足不前了。”

“方才我出来,师兄找了个借口,说让我为你送补药,我可以回去告诉他们你服了药后感到不适,让师兄前来看看。”

青翊道:“你补充一句,就说我浑身发出红疹,不知是否传染,让白公子多加小心,其他人也回避一下为好。”

上官紫燕当下明白了青翊的意思,若有二皇子抑或别人跟来,事情便会棘手许多。她颔首道:“我去去就回。”

“小燕子……”青翊叫住她,“小心些。”

上官紫燕向他安抚一笑,从脖颈间拽出金锁晃了晃:“放心,我有它保护。”说罢,转身离去。

有了青翊一番铺垫,事情进行得颇为顺利。不久,上官紫燕便带了白清远返回。上官紫燕让白清远先行入内,自己又站在门口四下谨慎张望片刻,才关紧门走进屋中。

“如何?二皇兄有无怀疑?”

“看似是不完全相信,但我一言到有传染之嫌,谁也不敢贸然跟了来,算是暂时唬住了他们。”上官紫燕答道。

“但这方法仅可用一次,白公子从这里离开之后,他们便会清楚了。”

“事不宜迟,还是让我先为你看过后再说。”

白清远与青翊在床边坐下,解开他上衣,仔细查验罢伤口,又号过脉象,上官紫燕迫不及待地问:“师兄,怎样?”

“无大碍,只是存有余毒,积留成疾,但并不致命。我药箱里有些丹药,每日一颗,不消七日定会药到病除。”

听闻白清远的话语,上官紫燕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她帮青翊整理好衣衫,又接过白清远递过的药,倒来温水让青翊服下。白清远见上官紫燕动作自然,无半点扭捏,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

“白公子,在二皇兄面前,我不便开口询问,父皇病情究竟如何?”

白清远面色微沉:“皇上体内毒素并非一日两日而成,眼下已深入肺腑,清醒的可能不大。”

“连你也没有办法?”

“我仅能医病,却并非无所不能,我可以做的,只是尽力为皇上保住性命。但他许会常年卧床昏睡,何时醒来不得而知。”

青翊听罢陷入沉默,眼中显露出深深的无力与哀伤。上官紫燕只觉为他心疼,长兄下落不明,父亲长眠不醒,二哥又居心叵测,身边危机四伏,这样的日子,他只身一人,该是有多难?她坐在青翊身旁,轻握住他的手,无声地给予他支持的力量。青翊望向她,两人相视一笑,温馨之情不言而喻。

“紫燕,我们该走了,逗留太久恐会引起怀疑。”白清远提醒。

“白公子说得是,小燕子,你该离开了。”青翊不舍地放开上官紫燕。

“我不走,师兄你一人回去吧,我要留下来陪伴青翊。”

“小燕子,宫中并不安全,我不能不顾你的安危,自私地将你留在这里。”

“紫燕你若不回去,让我怎样向上官大哥交代?”

“我心意已决,你们无须再劝。”上官紫燕坚定道,“现在青翊你在宫里孤身一人,又余毒未清,让我怎能放心走?再说,还会有比待在你身边更为安全的地方吗?从今往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感受到上官紫燕的情意,青翊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他感动地抚上她的面颊,双目灼灼望着上官紫燕道:“好,就依你,我们再不分开。”

“青翊公子,不,或许该称你三皇子,你真要留紫燕在宫里?”

“无别人时,还是唤我青翊即可。”青翊转向白清远,“紫燕可乔装成宫中婢女留在我身边,宫内婢女甚多,不会有人深查我从何处调来个宫女,不过,一会儿白公子出宫时,尚要想些办法,让人不致发现你的药童失踪。”

“这倒不难,我只需顺着青翊你所言,告诉他们马车内恐有传染之病,回去清除前不让任何人查看便是了。”

“师兄,还是给你添了麻烦。”上官紫燕有些愧疚道,“帮我同哥哥说一声,紫燕未能遵守承诺,是个不听话的妹妹。”

白清远温和一笑:“只要你这个妹妹能幸福,我与上官大哥这些做哥哥的,又怎会责怪于你?你且多加小心,我入宫时再找机会来看你。”

上官紫燕点点头,和青翊一起送别了白清远。

待白清远走后,青翊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套宫装,让上官紫燕换上,又亲手为她梳理好发髻。再对镜端详,上官紫燕从一个翩翩小少年,变作清秀俏宫婢。这一天诸多变故,不禁使上官紫燕有种犹在梦中之感。

她将自己的感受说与青翊听,青翊只是在椅子上坐下,拉她入怀笑道:“现在可感到真切了?”

上官紫燕依偎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温度,深吸口气,再次从脖颈间拽出金锁:“这回再也不需睹物思人。”

“小燕子,我那时走也是无奈,二皇兄发现了我的行踪,我若再久留,怕是你与上官大哥都会有危险。”

“我明白,你定有你的难处,我便原谅你一次,但你要答应我,日后不管遇到何事,都不能丢下我。”

青翊为她理了理额前碎发,沉声道:“我保证。”

“青翊,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方才在院子里,你又说自己是南玄翊?”

“南玄翊乃我本名,我们兄弟三人,大皇兄南玄延,二皇兄南玄礼,青翊则是我幼时乳名。”

上官紫燕点点头,想了想又追问道:“你还瞒了我多少事?你离开那晚,我分明见你进了风月楼,又怎会受伤归来?要杀你之人,便是二皇子南玄礼,对不对?难道真如外面传闻,他想夺取皇位不成?”

“小燕子,你在市井间,都听闻了什么?”

上官紫燕将前几日在酒楼中,两名食客之言略叙述了一番,又担忧道:“若真如此,你与二皇子在宫中抗衡,岂不很危险?”

“小燕子,可还记得那晚我们在屋顶上的谈话?这便是我必须肩负的责任,即便再难,也要试上一试。”青翊在回忆中娓娓道来,“当年父皇认为大皇兄资质平庸,有意立我为太子没错,但我自幼母亲去世,与大皇兄同为皇后带大,我知皇兄宅心至纯,又怎会存有与他争位的想法?因此我才自愿领了封地,离开京城。”

“但二皇子却不甘愿如此?”

“不错,二皇兄一向自认强过大皇兄,但他孤僻乖戾,父皇觉得他并不适合治理天下,他在父皇的逼迫下,不得已才去了晋州。在他蛰伏多年后,我收到密报,说他私自进京,我才暗地上路赶往京城,谁知还是未来得及保护父皇和大皇兄。”青翊语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责。

上官紫燕伸手环住青翊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安抚道:“这并非你的过错,二皇子既然出手,想必定是有备而来,你一人之力,也难以力挽狂澜,还需从长计议。”

“小燕子你所言甚是,我们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出办法来应对二皇兄,那日我夜探风月楼,便是因二皇兄约了倭国使臣谈调兵之事。只可惜眼下朝中握有重兵之臣都还在观望,未能表现出自己的立场。”

“如让二皇子调来兵,宫中岂不是难保?”上官紫燕蹙眉,“没有办法说服那些人吗?”

青翊轻叹一声:“兵符尚未找到,应是在大皇兄那里,如今他下落不明,我与二皇兄皆无用兵之权,不过,许有一人可说动他们。”

“什么人?我们去找便是。”

“先帝开国之时,有个位高权重的战将,叫做谈不屈,他骁勇善战,功夫高强,立下赫赫战功,被封为铁骑将军,现今握有重兵的武将大都曾在他门下,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对他敬仰有加,若他能出面,应有十足把握。”

“此人现在何处?”

青翊摇头道:“十年前,他便向父皇辞去官位,解甲归田,从此失去了踪迹,无人知晓他隐居去了哪里。”

“这岂非大海捞针?”

“此事尚不是最难的,当下宫中还有诸多事情需要查清。”青翊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父皇中毒,定是二皇兄所为无疑,但我手中并无证据,即便找到凭证,也奈何不了他,大皇兄想必也是被他所关押。在未取得兵符之前,二皇兄不会杀了大皇兄,他需要调兵来压制朝臣,逼大皇兄传太子之位给他,才能名正言顺,因此,大皇兄一定被囚于何处。只是我每欲调查,却总感行踪被二皇兄掌握得一清二楚,始终无法脱身。”

上官紫燕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这里有二皇子的眼线?”

青翊颔首:“为我安排殿内宫人的,本是一可信之人,改日为小燕子你介绍,但不知是谁顶替了身份混入其中。”

“我们就先找出此人。”上官紫燕为终于能帮上青翊的忙,显得有些欣喜,“以我的身份,查起来应比你容易很多,你稍后便引我认识一下这里其他宫人。”

青翊牵唇一笑:“不过小燕子,你自己亦要小心。”

谈罢宫中之事,上官紫燕又同青翊述说了自他走后发生的一切。

“难得白公子能如此大度,放下对你的感情。”青翊并不意外地感慨。

“你早知师兄喜欢我了?”

“略有觉察。”青翊将上官紫燕又拥得紧了些,“没想到上官大哥也为情所苦。”

“我觉得琳琅姐姐也是个命苦之人,只可惜与哥哥有缘无分,今生怕是难在一起了。”

“我们此刻这般,可算得上很是幸运了。”

上官紫燕赞同道:“所以,我们更需加倍珍惜,即便是有再大的危险,就是死

,我亦要与你死在一起。”

青翊俯身,细密而温柔的吻落在上官紫燕颊边,诉说着无声的誓言。这一刻,已无须再多言语,唯有有情人方能体会,就算只有短暂一瞬,也足以令人刻骨铭心。

上官紫燕之后才知,青翊居住的地方名为翊祥宫,是他离宫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只是在他去封地后,殿内宫人皆被派遣去了宫中其他处,现今的五名宫人则都是他回宫后临时安排来的。其中宫婢两名,唤作谨言、慎行,足可见宫中规矩之严格;小太监三名,但除了传递些口信外,并不常跟随于侧。

上官紫燕来前,皆是由谨言、慎行负责打理青翊日常起居,自她到来,青翊便不再用谨言和慎行而大都让上官紫燕随侍在身边。在上官紫燕看来,谨言和慎行比起几个小太监,泄露青翊情况的嫌疑更大。因此,她拒绝了青翊以近身婢女之名让她单独住于侧殿的提议,坚持搬进与谨言、慎行相邻的房间,便于查找线索。

慎行是个显得有些胆小怯懦的女孩,话不多,尤其对上官紫燕这般新来的陌生人,也许内向的心性使然,更表现出几分生疏。相反谨言则热情大方,教给上官紫燕诸多宫内之事,常拉着她闲谈。当然,言谈中也曾打听过上官紫燕来历,都被上官紫燕以早和青翊编排好的说辞应付了过去。可几日流逝,上官紫燕虽有怀疑,却并未发现任何异状。于是,上官紫燕同青翊商议之后,决定略加试探一番。

这一日用过晚膳,青翊便吩咐让谨言告知负责备膳的太监小虎子,不必为他准备明日的午膳和晚膳。谨言和慎行领了命退出去,上官紫燕刻意留下又磨蹭了一会儿,便来到专供宫婢吃饭的屋中。一般侍候主子用膳后,婢女们便在这里一起进食。推开门,谨言、慎行正坐在一起攀谈,见上官紫燕入内,都有些惊讶,两人忙分开了距离。

慎行端起桌上的碗,默默吃起饭,谨言则笑着问道:“紫燕,今日你怎来了?”

“自是来吃饭。”上官紫燕说着,已在桌旁坐下。

“平日不都是在三皇子殿中吃过才回来吗?”

“三皇子说明日有要事,今晚想早点歇息,便遣我退下了。”

闻听上官紫燕之言,谨言好奇道:“你自从来了我们翊祥宫,与三皇子甚为贴近,可知三皇子是要去做什么如此神秘?”

“主子的事我也不便打听。”上官紫燕先是面露为难之色,随即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不过,我好像见他拿着一幅图,念叨着要去寻个重要的东西。”

“紫燕说得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还是莫议论太深为好。”谨言忽而话锋一转,保持缄默不再追问。

久未开口的慎行放下手中碗筷:“我吃饱了。”

“对了,慎行,你刚才不是言道有点头痛吗?”谨言关切道,“正好今晚无事,你早些去睡,碗筷放着我来收拾便可。”

慎行点了点头,同谨言和上官紫燕道别,起身先行回了自己房间。

谨言又转向上官紫燕:“紫燕,你吃过饭能否去小虎子那儿走上一趟?方才我去,他恰巧不在,我稍后要将这里收拾停当,只能托你去传三皇子的话了。”

“好,我这就去。”

上官紫燕因挂记监视谨言、慎行之事,草草吃了几口饭,去小虎子处跑了腿便匆匆而返。她回到住屋时,见慎行房内漆黑一片,不知是否真如所说般歇息了,而谨言房里则亮着灯,从窗口依稀可见她在房中踱着步。为谨慎起见,上官紫燕蹑手蹑脚走到慎行窗前,在窗纸上以手戳了个小洞向里望去。借着月色的微光,依稀只能看见慎行盖着被背对自己躺在床上的身影。

上官紫燕回到自己的卧房,打开窗望着外面,凝神注视两个房内的动静。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谨言似乎一直焦躁不安地来回在屋里走着,足有半个时辰,都未有停下的意思。

上官紫燕终于忍不住,走到谨言房前敲了敲门问道:“谨言,见你这么晚还难以入睡,我来看看你是否有事,需不需要我帮忙。”

随着上官紫燕的话音,谨言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发出咚的沉闷声响,屋子里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谨言,怎么了?我进去了。”

“别,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屋里黑,你莫入内,以免磕碰。”谨言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喑哑,多了些许浓重的鼻音,“我没事,只觉得身体略感不适,许被慎行传染了风寒,别再传给你,我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那好,你好生歇息。”

谨言这样说,上官紫燕也不好强行闯入,只得安慰一句后转身离开。行至院中,她又转头望了望谨言的房间,里面不再见到烛火燃起。这时,谨言旁边,慎行的房门被从内打开,慎行披了件衣裳走出,蹙眉询问道:“我似是听到了响动,发生何事?”

上官紫燕将谨言的话重复一番,安抚她:“没什么,慎行你也去睡好了,夜寒风凉,莫又病重了。”

慎行应了一声,回身重又走向自己房内。上官紫燕目光忽而一闪,神情流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她的视线在谨言和慎行相邻的两个房间上巡视,总觉有一丝异样,却又难以想出个究竟。她摇了摇头,决定暂且继续观察,明日再找青翊一起讨论。

未及上官紫燕找到青翊,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太监小山子火烧眉毛一样匆匆跑来,说是来了人告知,浣衣局的人今早在常打水的井里,发现了谨言的尸首,问青翊是否需要过去看看。青翊顿感意外,忙叫上上官紫燕一同来到离浣衣局不远的井旁。

旁边已围了几名宫婢和太监,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见青翊到来,众人行礼后自动让开,青翊与上官紫燕一眼便望见躺于地上的尸首。谨言双目圆睁微凸,面色紫黑,但露在外的手和脖颈却是抽离了血色的惨白,且被水浸过之后,已开始肿胀,更与脸上颜色呈现出鲜明对照。她身上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衫,赤足,鞋则被单独捞出,孤零零地扔在一边。她长发宫髻未散,可发丝间和衣服上滴出的水已在周围沁出了一片水渍。

“三皇子,您看是不是赶紧将尸首抬往殓房去?”一名太监上前问。宫中有专门停放和处理宫人尸首的殓房,一般若死了宫人,大都不细问因由,直接送去,择时候草草掩埋。

青翊摆摆手:“不急,将浣衣局主事给我唤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婢从人群中走出,恭敬地行礼道:“三皇子。”

“听说是你浣衣局之人发现的尸首?为何人?”

“乃是宫婢柳儿。”主事答罢,向人群中一指,一个站在前面的年轻宫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忍不住颤抖。

“柳儿,你无须害怕,我只有几个问题,起来答话。”

柳儿谢过青翊站起身,仍旧不敢抬头。青翊沉声问道:“你怎知井中有人?”

“回三皇子,今早轮到奴婢当值,负责打水,奴婢一早到井旁扔下水桶,却感到被何物阻住,再向上使劲拉,竟隐约见一人手臂,奴婢忙叫了人来,打捞出之后才知是谨言。”柳儿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哽咽,看来是受惊不小。

“你初见井内有人时,可确定她是否已死?”

“奴婢叫了几声,都不见有反应。”

“你们将尸首捞出时,头与脚何者在上?”

“奴婢记得是头下脚上。”柳儿如实回答。

青翊想了想,又继续追问:“你打水前,可见井水与平日相比,有何不同?”

柳儿摇了摇头,复又不确定道:“似是比平常多了些水沫,许是奴婢多心了。”

询问罢柳儿,青翊踱步到尸首前蹲下身,反复翻看片刻,又将尸首侧覆卧,再次仔细观察,这才挥手命人上前,抬走了谨言尸首,并叮嘱,暂将尸首放置于殓房,没有他的命令,不可掩埋。

返回翊祥宫的路上,上官紫燕一直显得疑惑不已:“昨晚我明明看守了一夜,谨言是何时出宫去,还落入井中的?”

“谨言并非落井,而是被杀之后,丢入井内。”

青翊的话让上官紫燕一怔:“为何如此笃定?你可是查验到什么端倪?”

“凡自投井,被人推入井,失足落井的尸首,大同小异,皆是头目有被砖石磕擦痕,指甲、毛发中有沙泥,肚子胀,使尸体侧覆卧,便口内水出。但谨言尸首侧卧后,口中并无水流出,可见腹胀也非涨水所致,乃为死后入水。”青翊面色微沉又补充,“且大凡有缘故入井,须脚直下,如头在下,怕是被人赶逼,或他人推送入井。”

“你方才询问柳儿,莫非觉得她可疑?”

“不,柳儿并未说谎,凡井内有人,其井内自然先有水沫,以此为验,她与谨言之死无干系。”

上官紫燕了然地点了点头:“那谨言究竟是如何而死?”

“应是被闷致死,如是被人用东西压塞口鼻,出气不得而命绝身死的,眼开睛突,满面血荫赤黑色,腹部干胀,我查看谨言尸首,正符合此种情形。”

“暂不论谨言是否为你身边泄密之人,怎好端端一个人就死于井中,变作一具冰冷尸首了呢,昨晚我们尚且一同吃过晚膳。”上官紫燕一叹,心下不免有些感慨。

“这便是宫中,一条生命消逝,不过眨眼之间,且不会有人深究。”

“难怪哥哥、师兄和你,皆言宫内险恶。”

青翊停住脚步,目不转睛凝视上官紫燕,抬手温柔地抚过她面颊,语带坚定道:“小燕子,无论发生何事,我定会保护你。”

两人回到翊祥宫,太监小山子早已候在门口,禀告道钱思仁大人来访。青翊一直肃然沉重的面容之上,这才稍显露出一抹笑容。他向上官紫燕道:“我同你引见一个人。”说罢,便加快了脚步往殿内走去。

上官紫燕顿觉有些好奇,自入宫以来,青翊思虑颇多,鲜少见他展现这般轻松愉悦的神情,想必与来人交情极深。她跟在青翊身后步入殿内,见里面坐着一位与青翊年纪相仿的男子,一身紫色锦衣,衬出他剑眉星目,硬朗挺拔。在他不远处,则有一名黑衣人垂首而立。

“思仁,你来了。”青翊同那人打招呼,又转向黑衣人道,“暗影也在。”

“主人。”被唤作暗影之人跪地行礼。

“快起来,如今你保护我的任务已完成,你真正主人亦在此,不必这般。”

“唉,你堂堂三皇子,岂不比我来得更加尊贵?”钱思仁半开玩笑开口。

青翊掀袍在他对面坐下:“你又拿我说笑了,你我之间,还需谈何身份?”

这时,上官紫燕正端了茶奉上。钱思仁打量上官紫燕片刻,含笑问道:“这便是你殿中私藏之佳人?上次匆匆让我帮你找套宫装,还弄得颇为神秘。”

“这不就为你介绍了。”青翊拉上官紫燕坐在身边,“小燕子,你可还记得我曾提及,宫中有一可信任之人?来认识一下钱思仁,宫内锦衣卫统领,也是我儿时伴读,自小一同长大。”

“钱大人。”上官紫燕礼貌唤道。

钱思仁摆摆手:“青翊没同你说过吗,和我大可不必如此拘礼。其实我从暗影那里,也对紫燕姑娘你之事,闻听了一二。”

上官紫燕疑惑地望向一旁的黑衣人,青翊为她解释道:“暗影是思仁培养的影子护卫之一,便是他到封地去给我送信,并暗中保护我回京,思仁帮了我不少忙。”

“只可惜,我即便人在宫中,却做不得什么。”钱思仁叹息,“甚至眼下,都还未查出太子下落。”

“这急不得,只要大皇兄还活着,我们便尚有机会。”

钱思仁关切道:“对了,我来时听说你宫中死了一名宫婢,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记得谨言?我和紫燕怀疑,她与慎行之中有一人为二皇兄派来,潜入翊祥宫打探情况之人,我们设了计,紫燕刚暗中监视,谁知谨言便送了命。”青翊把昨晚刻意放出风声,自己要有所行动引泄密人上钩一事叙述一番。

“没想到我选人入你翊祥宫时,还是有所疏忽了。”

“不能怪你,这等事防不胜防。”

“听你之意,谨言似乎非正常而亡?”

青翊点头道:“我观察过尸首,料定她是被闷口鼻,窒息导致死亡。”

“她既是二皇子派来,有无可能是二皇子知她暴露,杀人灭口?”钱思仁猜测。

“眼下尚无法定论,我与紫燕调查之事,应无人知晓才对。”

“青翊,我们去查清谨言死因可好?”上官紫燕忽而问道,“昨晚我便感到,谨言和慎行皆有些许不对劲,若不探得真相,心中难安。”

“也好,谨言算得上我翊祥宫之人,总不能让她无端枉死。”

“可在朝中要与二皇子势力抗衡,我们时间亦不多了,可否会额外分了神?”钱思仁面带忧虑。

“反正最近诸事也无太大进展,如谨言是二皇兄的人,说不定追查下去会有意外收获。”

钱思仁仿佛也觉得青翊所言有理,转而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青翊略一思索,“昨日晚膳时,我还见过谨言,小燕子,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何时?”

“若说真正见到她本人,亦是在同吃晚饭时。”上官紫燕回忆,“那之后我曾与在房中踱步的她对过话,但只是隔门交谈,谨言像是染了风寒,说想早些睡下,之后便未有过动静。”

“看来谨言是死于昨晚到今早这段时间。”

“不如我先从慎行处打探一下。”上官紫燕提议,“她与谨言更为熟悉,且那时我觉得她也有点奇怪。”

“小燕子你要旁敲侧击,莫惊扰了她。”青翊叮嘱。

“那今日我便先回去,你们有何发现及时知会于我。”钱思仁起身,向暗影点点头。暗影立即会意地上前,呈上一卷纸笺,钱思仁解释道:“这是暗影所查到的近日常出入二皇子处的朝臣名单,我送至此,希望能有用途。”

钱思仁将纸笺交与青翊,带着暗影离开了翊祥宫。

上官紫燕返回住处第一件事,便是敲响了慎行的房门。

“请进。”慎行的声音由内传来,听起来有些哽咽。

上官紫燕推门而入,见慎行坐在桌边,虽然她马上极力掩饰,略显红肿的眼睛和颊边未干的泪痕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上官紫燕立时明白,慎行定是也听闻了谨言死讯。

她在慎行身旁落座,小心问道:“慎行,你可是已知晓谨言之事?”

慎行轻点了点头,交握于桌上的双手,手指不安地扭动,语中透出深深的难过:“谨言和我到翊祥宫之前,便在一处共事,她性子比我好,对人也颇为照顾,不承想……”

“你是否觉得,谨言之死未免太过突然?”上官紫燕试探道。

慎行动作一滞,有片刻失神,又缓缓开口:“宫婢之命,一向轻如鸿毛,人一死,便成过往云烟,不会有人深究。”

慎行一番话,却使上官紫燕想到了琳琅。同样的身不由己,命若浮尘,有多少坎坷女子,就是因此而无声陨灭?她望着慎行,坚定道:“我会去查,怎能让谨言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慎行闻言,惊诧地转头与上官紫燕对视,有一丝莫名的光亮从她眼中一闪而过,但旋即黯淡下去。她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紫燕,你若听我一句劝,就莫要淌这潭浑水,宫中许多事,非你我所能左右。”

“听慎行你之言,关于谨言的死,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不,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慎行慌乱地摇头,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溢出的茶水顿时流了满桌。慎行站起身,取来帕巾,擦拭着桌子,并不看上官紫燕一眼,只轻声道:“我帮不了你,你回去吧。”

上官紫燕看着慎行的动作,慎行拭水渍时袖口被桌上残余的茶水浸湿了些许,染成一片阴晕。顿时,有个情形自上官紫燕脑中浮现,但她却难以理得更加清晰。

见慎行不再多言,上官紫燕起身准备离去。走至门口,她停下脚步,回首再次开口,决然道:“慎行,我明白宫中险恶,但不论遇到任何困难,我亦会找出谨言之死的真相。”

慎行没有回答,上官紫燕拉开门走了出去,在房门闭合之前,她似乎听到慎行几不可闻的叹息:“我若有紫燕你这般勇气便好了,只可惜当初……”

慎行的话,到这里便未再继续。上官紫燕悄然回望,见慎行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凳子上,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她知道,慎行定是有所隐瞒,眼下她无法逼慎行说出口。可她能感受到,慎行内心的动摇。也许等慎行想通了,便会自己说出口,那时一切皆会真相大白。

可惜上官紫燕始终是低估了隐于幕后那双手的残酷,更加没能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同慎行坐在一起交谈。

自慎行处未探知任何线索,青翊决定借看望皇上诊治情形时,试试二皇子的口风。自有白清远每日入宫为皇上医病,青翊颇为放心,连日来,自己并未在皇上寝宫出现。一方面,是为证实他身体确实不适,以免引起二皇子对他们上次会面以及白清远的怀疑;另一方面,亦是让二皇子放松警惕,认为他因病不再诸事关切,今后行动才更自由些。

青翊带着上官紫燕来到皇上寝宫,白清远正在书写药方,抬头见上官紫燕,目光一闪,却未敢表现出过多关注,复又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二皇子南玄礼交叠双腿,悠然坐在不远处的红木椅上,闭目养神,看不出分毫为皇上病情忧心。

听到脚步声,他才慵懒地睁开眼,看着青翊,招呼道:“三弟来了?快坐。”

青翊未着急落座,而是径直走到皇上龙榻前:“父皇病情如何?”

“我看了几日,都是那样。”南玄礼指了指白清远,“还是让他给你说说吧。”

“皇上周身毒气浸染,现已侵入五脏六腑以及头部,因此头脑中血行不畅,导致昏迷不醒,草民已用药维护住皇上体内各部分正常活动能力,但要彻底解毒,恐时日不详。”白清远行礼回答。

白清远所言,基本与那日在翊祥宫中无异,看来也未有过多进展。青翊站在榻边望去,皇上依旧脸色苍白,紧闭双眸,气息微弱,显得憔悴衰老了甚多,不见有任何清醒之迹象。尽管早知如此,青翊心中仍不免有些凝重。

他走至南玄礼对面坐下,沉声问道:“既然父皇乃中毒至此,我们是否该追查下毒之人?”

“这我早已想到。”南玄礼不以为意地答道,“不过我查了几天,也没发现甚为可疑之人,索性一个都不放过,将原先在父皇身边近身服侍的那些宫人全杀了。”

南玄礼说这话时,语中不经意带出的戾气,使得上官紫燕不禁一寒。她和青翊自然明白,既是南玄礼授意给皇上下毒,那么他这般做,不过是为了杀人灭口,不留下证据罢了。服侍皇上的宫人何其多,他一个命令,便不管有无干系,悉数丧命,又何差谨言一人?难怪慎行会言,宫人之命,轻如鸿毛。

南玄礼的做法已在青翊预料之中,他面上依旧做出谦和状道:“辛苦二皇兄了,在我休养的这几日,也多亏二皇兄在父皇处照料。”

“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南玄礼流露出一抹看不出真诚的关切之情,“倒是三弟你身体怎样?”

“已无恙,多谢二皇兄挂记。”

“那就好,保重身子最为重要,三弟若有不适,就无须为宫内大小事务操劳,我自会处理。”

任谁一听便知,南玄礼假意关心,实则暗指青翊干涉太多,警告他莫要凡事插手。青翊佯装不明白,牵唇轻笑道:“身为皇弟,本应为二皇兄分忧,又岂有让二皇兄一人操劳之理?”

南玄礼面色一沉,旋即冷冷看了一眼立于青翊身后的上官紫燕,转了话题:“这宫婢怎看起来面生?”

“是我新近调入翊祥宫的,宫中婢女甚多,二皇兄自不可能一一皆认得。”

南玄礼又上下打量上官紫燕一番,他的目光不论何时都让上官紫燕一样厌恶且不自在。好在他很快便将视线调转回青翊处,看似漫不经心问道:“听说你翊祥宫前日死了一名宫婢?”

“确有一人跌落浣衣局旁的井中,溺水而亡。”青翊迎视南玄礼,却保留了详情。

“也太不小心了,不过还是三弟你有先见之明,找好了替代的新宫婢。”南玄礼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又阴郁地道,“不过,这宫中之事一向邪气得很,难保日后还会不会再出事,我看三弟你还是多寻几个宫人备用的好。”

南玄礼口气中透出丝丝阴寒的凉意,使对话难以继续下去。幸而白清远适时从旁开口:“二皇子、三皇子,给皇上的药方及相关草药皆已备好,草民今日便先行告退。”

南玄礼只随意挥了挥手,青翊向上官紫燕道:“你去送白公子出门。”

上官紫燕应了声,在前领着白清远步出了皇上寝宫,这才为摆脱了殿中窒闷气氛而长出了口气。她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边走边询问:“师兄,我哥哥可好?”

“放心,一切皆好,紫燕你在宫中又如何?”

“我没事。”上官紫燕说着,将谨言一事简要叙述给白清远听。

“看来紫燕你更要多加小心。”

说话间,已行至门口,上官紫燕无法远送,白清远更不便多做停留。

“我会照顾好自己。”上官紫燕安抚白清远道。

“找机会我再去看你。”

两人说罢匆匆道别,上官紫燕目送白清远离去,忽觉这宫墙重重,显得无比压抑而沉重。

“那二皇子实在太可恶了!”用过晚膳,夜幕初降,青翊遣退了其他人,殿内只剩他与上官紫燕。上官紫燕坐于床榻边,气愤地双手握拳,就差挥舞在南玄礼的脸上:“他分明处处在为难和威胁于你!”

青翊看着她可爱模样,神情中漾起一抹温柔。他在上官紫燕身边坐下,环住她的腰,叹息道:“这便是帝王家的悲哀,兄弟不成兄弟,父子不似父子。”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虽父母亡故,但哥哥对我甚好,从未感到过孤单,宫中人数众多,却人心叵测,随时提防,更不如外面来得自由。”

“小燕子,你可是后悔留在了宫里?你若想走,我可以想办法送你出宫去。”

上官紫燕摇了摇头,侧身回抱住青翊:“愈是这样,我更应陪伴在你身边。只是青翊,待一切结束,我们便离开皇宫可好?我不愿在这种地方日复一日地生活着。”

青翊抱紧她,吻了吻她的发,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好,我答应你,到时我们去城郊买一处房子,远离纷争,过清净的生活。”

两人良久相拥无言,唯有烛光摇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他们心中都明白,这番话不过是个太过美好的憧憬,未来怎样,谁也不得而知,甚至在争斗之后,还能否活下来,皆难以预计。但唯眼前这一刻,他们宁可不去想,相互成为寄托的,只有彼此坚定的誓言。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紫燕像是忽而想到什么,轻推开青翊,面色忧虑:“今日二皇子一席话,是否暗喻了何事?”

“小燕子你指的是哪一句?”

“就是最后,关于宫婢之事。”上官紫燕不安地蹙起眉,“你说,慎行会不会有危险?”

青翊闻言,亦显露出凝重:“若真如紫燕你所言,慎行知晓些真相而未说,怕是……”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未等青翊说完,上官紫燕已然起身。

“小燕子,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青翊叮嘱。

上官紫燕点点头,匆匆走出了门。

转过几个弯,很快便到了住所。上官紫燕急切地往慎行房内张望,却只见一片漆黑。上官紫燕心下一凛,慎行刚从殿中退下不久,自己同青翊谈几句话的工夫,她莫不是已经睡下了?

上官紫燕行至慎行门前,轻叩门道:“慎行,你可在?”

屋中回答她的,仅有沉默。上官紫燕扬声又问:“慎行,我是紫燕,你睡了吗?”

依旧的无声让不祥的预感在上官紫燕心中凝聚,她边推门边试探着:“慎行,我进来了?”

房门未锁,上官紫燕轻推一下,便应声而开。抬眼望去,门内的景象骇得上官紫燕停下脚步,只觉周身冰冷,脊背忍不住升起一丝寒意,愕然忘记了反应。

一条白绫穿过房檐横梁垂下,被窗外照进的月光映得隐约透出惨然光泽。绳圈之下,慎行一张惨白的脸,双目圆睁,发丝散乱,神情扭曲痛苦,狰狞得令人心惊。她身上衣裙随上官紫燕身后吹入的晚风轻扬,双脚无声地悬在空中微微摇晃。脚下圆凳翻倒,一片狼藉。

“慎行!”上官紫燕回过神,先是焦急地连唤几声,都未见有任何反应。她几步上前,刚要抱住慎行的腿,却又停住动作,略一思索,转身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青翊便带了翊祥宫中三名小太监,跟着上官紫燕一同赶至。青翊四下简单打量一番房内情形,忙指挥小山子和小虎子将慎行放下,探了探她的鼻息和脉象,最终在上官紫燕的注视下,沉重地摇了摇头。

此时,另一名太监点起了灯,屋内顿时被照得一片光亮。青翊并不急于查看尸首,而是足一点地,飞身而起,单手支着横梁细作查看。之后才又落地,在屋内踱步检查起来。他的目光蓦地凝在一点,俯身从桌旁的地上拾起一样物品,置于掌中若有所思。

“这里有一封书信。”上官紫燕的声音传来,引得青翊注意。他手一收,将那物品拢于袖中,快步走过去接过信。

他展开看罢,交与上官紫燕道:“拿回去收妥善。”青翊面容平静无波,难以窥出他内心所

思。紫燕忍不住悄然打开书信看了看,心也随之如坠冰窖一般。信乃慎行所留,上面言是她因与谨言心存芥蒂而杀死谨言,但又难敌内心恐惧与愧疚,因此自杀以求解脱。

上官紫燕将信紧紧握于手中,青翊已走回慎行尸首边,倾身开始查验。上官紫燕亦跟上去,在一旁屏息凝视。青翊却并未说明,只遣了三名小太监,分别去取些测量或净手之用的工具。待三人走后,屋内方剩青翊与上官紫燕两人。

明白青翊避人耳目的用意,上官紫燕这才开口:“怎样?青翊你作何感想?”

“小燕子你认为呢?”青翊反问。

“我不认为慎行会自杀,更不觉得是她杀了谨言。”忆及谨言死的那晚,慎行黯然神伤的表情以及哭红肿的双眼,上官紫燕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虽慎行言谈间有所顾虑,不愿说出实情,但她对谨言之死的悲切之情,不会作假。”

“你直觉不错,慎行并非自缢。”

青翊之言,证实了上官紫燕心中所想,她追问道:“何以见得?你可是有所发现?”

“若验证是否真为自缢,需看绳子系挂处尘土,横梁等处尘土乱及多,才是自缢,为自杀前多次调整绳子位置所致,如只有一处无尘,则系死后被人吊上去。”

“难怪你方才上去查看。”上官紫燕了然点头,“那么慎行是如何而死?”

青翊指着慎行面上神情解释:“观尸首样貌,很容易辨别,倘真为自缢,用绳索、帛之类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索痕深紫色,眼合唇开,手握露齿,绳索勒在喉上的则舌抵齿,勒在喉下的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假作自缢,则口眼开,手散发乱,喉下血脉不行,痕迹浅淡,舌不出,也不抵齿,项肉上有指爪痕,此明显是被勒杀。”

“你言下之意,慎行是被勒死后,方又吊起?”

青翊未回答,凝神倾听道:“有人来了。小燕子你先四处看看房中可有挣扎过的痕迹,待我测量过尸首相关情况后,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青翊话音刚落,小山子便已返回。青翊取过他手中测量用具,解去慎行脖颈上绳套,开始量各处尺寸。复又走到慎行尸首曾被悬挂处,将地上圆凳扶起,对比圆凳至横梁距离。上官紫燕则依青翊所言,亦忙碌起来。

待一切结束,不觉间东方天色已隐隐泛白。

慎行之死,终究不可隐瞒太久。查验完毕,青翊便命人将尸首送去了殓房,并对外宣称慎行死于自缢。傍晚之时,青翊遣上官紫燕悄然去找钱思仁,请他到翊祥宫走上一趟。

钱思仁作为锦衣卫统领,负责守卫皇宫安全,在宫内自有一个小院落,以供他当值办公所用。他因家中仅自己一人,并无父母在堂,亦尚未娶妻,有时便会在此停留,处理完事情再返回府邸,因宫内若无特殊情况,并不允许非皇族的其他男子留宿。

上官紫燕依照青翊所指道路,低了头匆匆前行,一路走来,倒也无人注意到她这名不起眼的小宫婢。约行了一炷香工夫,终于来到钱思仁所在院落。她说明了来意,门口侍卫告知她,钱大人去巡视未归,让她自行进去等候。

上官紫燕踏进院子,刚要迈步进屋,却忽见屋旁大树的阴影之下站着一人。他一袭黑衣,又被树叶遮蔽了月光,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双眼睛迥然炯炯发亮,静立无声凝视着屋内方向。上官紫燕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仔细望去,依稀可辨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但她认得此人。

那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朝上官紫燕看来。上官紫燕唤道:“暗影。”

她刚要上前,暗影却向后退了一步,眨眼之间,一转身隐没于黑暗中,失去了踪迹,只剩树叶依旧摇动,仿佛他从不曾存在过一般。上官紫燕尽管感到疑惑,但也思索不出要领,略作停顿之后,重又迈开脚步进了屋。许是钱思仁才离开不久,屋内还燃着烛火。上官紫燕四下打量,虽陈设简单,可收拾得甚为整齐,不难看出,钱思仁乃是行事严谨之人。

不一会儿,钱思仁便回来了,刚踏进门便招呼道:“听侍卫说紫燕你来了,抱歉让你久等。”

上官紫燕摇摇头:“你现在可有时间?青翊让我来请你过去。”

“可是关于宫婢慎行自缢一事?我今日也有所听闻。”钱思仁连歇息也顾不上,忙向紫燕道,“那我们快些赶去,入夜前我须得离宫,怕来不及。”

“青翊说,要尽可能避人耳目。”

“我明白。”

二人行至院中,上官紫燕忽又忆及方才情形,忍不住问道:“暗影可是除了执行命令,不与旁人说话?”

钱思仁一怔:“为何有此一问?”

“我来时在院中见他,只唤了一声,他便跑了。”

钱思仁停下脚步,看着上官紫燕问道:“你在这里见到他?”

上官紫燕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他就在那树下,像是望着屋内,难道不是你派他在此看守?”

“哦,你一提我倒想起来,确实是我下的令,不过,他尚有其他任务在身,可能走得急,不便与紫燕你交谈。”

钱思仁微笑着解释,又迈步向前走去。上官紫燕赶忙跟在他身后,亦不再追究这个话题。

两人回到翊祥宫,青翊已等候在正殿。待钱思仁与上官紫燕皆坐在一旁,青翊才从袖中取出一物,交与钱思仁。

“思仁,你可认得此物?”

上官紫燕也凑上前端详,顿觉眼熟不已。她拽出自己脖颈间佩戴金锁,与钱思仁手中那个反复对比,从造型到材质做工,看上去都无差别。唯一不同之处是青翊送给她的金锁,正中刻一个“翊”字,而另一个金锁,刻的却是“礼”字。

“这不是……”

“是二皇子之物。”钱思仁接过上官紫燕的话,“我记得幼时,皇上曾赐予三位皇子每人一个专门打造的金锁,上书各自名字。”

“不错,正是二皇兄所有。”

钱思仁将金锁交还给青翊:“二皇子金锁怎会在你手中?你在何处寻得?”

“昨晚慎行被杀的屋中。”

“那个宫婢慎行,果然并非自缢?”钱思仁看似并不感意外。

“慎行留下一封书信,言及是自己杀了谨言,才畏罪自缢,虽无法对照慎行笔体,但信中疑点众多。”青翊沉声道,“对于她杀谨言的因由,寥寥带过,无法令人信服,且未提及她是如何杀了谨言抛尸井中,以她一个女子之力,若要将谨言尸首放入井里,恐难以完成。”

“因此你怀疑,慎行是被杀后,有人欲将杀人之罪嫁祸于她?”钱思仁会意。

“并非猜测,必定如此。”上官紫燕从旁开口,把昨日在慎行房中青翊查验完毕后一番言语,向钱思仁又转述一遍,面露愤然,“而且当日在皇上寝宫,二皇子还说了那样奇怪的话!”

“二皇子说了什么?”

“他言及宫婢之死邪气得很,让青翊多寻几个宫婢,以备不时之需,为何他才说完,慎行就死于非命?莫不是他的一种暗指?”

“这样说来,杀害谨言与慎行的,应是同一人?”钱思仁想了想又道,“是二皇子?”

“思仁,我寻你来便是想问,暗影在二皇兄处可有发现何异样?”

钱思仁摇摇头:“并未听闻,但毕竟暗影非昼夜皆在二皇子处查看,若二皇子趁夜潜出杀了谨言和慎行,暗影没见到也不无可能。”

“二皇子杀谨言,是因怕我们查出他派谨言来监视青翊行动,而慎行似乎知晓,许还参与其中,亦被他灭口,这也说得通。”上官紫燕偏头思索,面上依旧显得有些迷茫,“但我还有些事想不明白,谨言为何会死于离翊祥宫甚远的浣衣局附近的井旁?二皇子又是如何能出入慎行房内杀了她?莫非他不怕被发觉?”

“小燕子,说说谨言死当晚,你所见情形。”

上官紫燕将那天她从小虎子处返回,分别与谨言、慎行的对话叙述给青翊和钱思仁听,又继续说道:“但现在想来,当时有三点令我颇为疑惑。其一,谨言在不久前我们同用晚膳时,还无丝毫风寒症状,怎忽然声音那般不对劲?其二,她显得很是不安,尤其在我敲门后,更为紧张,似乎怕我进入房内。最后,亦是最为重要一点,慎行出房门查看时,我在她衣袖上发现一样东西。”

“何物?”钱思仁也关注地问。

“蜡油。”上官紫燕顿了顿解释,“那晚慎行说自己身体不适,早已睡下,并未点蜡烛,何以会沾上蜡油?”

“许是先前不小心弄上去的?”

“晚膳时,我仔细观察过谨言与慎行,若是如此,不会未曾看到。”上官紫燕否认道,“反而是谨言,闻听我敲门时,失手打翻了烛台。”

青翊仿佛明白了上官紫燕言下之意:“所以,你怀疑,当晚在谨言房中与你对话之人,乃是慎行?”

“可紫燕你回去时,不是曾去慎行房中查看过?”钱思仁又问。

“我仅见到慎行盖被身影,加之光线幽暗,难以分辨仔细,只需将被褥稍做手脚,相信足以蒙混过去。”

青翊道:“依小燕子你所言,我们便可这样假设,谨言与慎行在晚膳前,你未归时已商议好,串通而行。谨言支你去小虎子处,自己则在你返回之前,已离开了房内。慎行布置好入睡假象,又来到谨言房中,装作谨言在里面踱步,让你不会察觉,但她未想到你会去敲门,惊慌之下打翻了蜡烛,还沾到衣袖上未发现,才留下疑点。”

“我确有此猜测,可却存一问题未想明白,我与房内的谨言交谈过后不久,慎行便从她房中走出来询问,其间我一直站在门口,若在谨言房中之人是她,她又怎能在不出房门的前提下来往于两个屋子之间?”

“除非屋内另有玄机。”青翊若有所思地开口。

“青翊你是说,房内另有通路?”

“我们去看看便知。”

“我同你们一起前往。”钱思仁道,“多一个人,也更为安全些。”

三人决定后,立即提了油灯,来到慎行房里。房中一切未变,只是独缺了主人,在氤氲月光照射下,散发出无限清冷。因为三名小太监并不住在附近,谨言、慎行皆已死,周围无其他人,他们也就放心挪动屋内东西,四下仔细查看。

“青翊你看,这花瓶像是有移动过的痕迹。”

顺着上官紫燕所指,青翊与钱思仁看去,在紧挨墙角的低柜上,摆放着两只普通的白瓷花瓶,分列左右,中间则是烛台。他们走到上官紫燕站立处,发现居右的花瓶看起来位置确有些偏,且桌上依稀可见干涸的圆形水印,与瓶底所在并不重合。

青翊小心地转动花瓶,众人屏息凝视片刻,却未见任何动静。他又反复尝试几次,依然无果。青翊停下动作,凝神端详着两只花瓶,忽然道:“试试另一只。”

上官紫燕闻言,依着青翊方才样子,左右转动左侧花瓶,发现感到吃力。她运气凝神,手上一用劲,花瓶发出轻微声响后,竟自己转了一周,面前低柜缓缓从左至右滑开,露出一扇约有一人宽及肩处的石门。

“我来。”钱思仁上前一步,阻止正要去开门的上官紫燕。

他将左手所执油灯换到右手,左掌抵于门上,看似轻轻一推,门便开启。上官紫燕注视他的举动,颇觉有点不同,又说不出哪里奇怪。青翊见状笑而解释:“思仁惯用左手,和我们略有所别。”经他这样一提,上官紫燕回想确实钱思仁平日皆用左手拿取物品。

“自幼的习惯,难以改了。”钱思仁说罢,率先提起油灯走入门中。

暗道里较之外面,更为漆黑,除了他们手中油灯忽明忽暗闪动,不见一丝其他光亮。许是常年遮蔽所致,一股冰冷寒意自脚底一直袭遍周身,令人脊背生凉。通过火光可见暗道很低,需弯身一路前行,才不会磕碰。

走在最前面的钱思仁转头叮嘱:“小心些。”

“这里并未见尘土堆积,看来最近应是有人使用过。”跟在他身后的上官紫燕,提着手中油灯四下打量。

“且能感到有风隐隐而入,并非死路,必有其他出口才对。”青翊走在最后,接着上官紫燕的话补充道。

“你说得不错,恐怕路还不止一条。”

钱思仁驻足,示意上官紫燕和青翊上前观看,暗道在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分岔口,分别通往左右两个方向。青翊略一思索道:“先往左行,若依据方位判断,那边应为谨言房间。”

三人踏入左侧一条路,暗道很短,不久便到了尽头。钱思仁手掌施力,推动面前的墙壁,伴着沉闷的一声,果然现出谨言房内情景。

“原来谨言与慎行房间确实相通。”虽早有预料,上官紫燕依旧不免略显惊讶。

“这般小燕子你的疑问便得以解决,慎行正是利用这暗道出入谨言房间,帮她离

开作掩护。”青翊转头道,“我们再去另一条路看看。”

他们关好门,重新返回暗道之中。循着来路走至岔口,沿另一端前行,明显比方才之路要长上许多,也越发宽敞些,可以直起腰行走。不知行了多久,暗道内渐有不甚明亮的光照在地面上。仰头而望,只见头顶处有一块石板,月光正是从石板结合处透入暗道里。钱思仁伸手探了探,便将石板推开,三人依次而出,在上面站定,发现此处早已不在翊祥宫中。

上官紫燕指着约几米外的地方,惊疑唤道:“看,那不就是谨言溺水之井?”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此刻他们身处浣衣局不远,清晰可见发现谨言尸首的那口水井。

“谨言之所以会死于此处,想必也是通过暗道前来与某人会面。”青翊缓缓开口,“这便可解释,谨言为何会死于离翊祥宫甚远之处。”

上官紫燕闻言,又望了望黑洞洞的水井:“也就是说,当晚谨言与慎行商议好后,便进入暗道来此,如约见到了某人,却被对方闷死后,抛尸井中。”

“从时间来看,谨言那晚外出,应是告知从你口中听闻,我第二日要有所行动之事。”

“慎行既配合谨言,定是也知她去往何处,见了什么人,因此而被凶手从暗道而入,杀人灭口。”上官紫燕继续整理道。

“莫非真是二皇子所为?”钱思仁谨慎地问。

青翊眼中眸色更浓,显得若有所思:“我尚需再好好斟酌斟酌。”

钱思仁看了一眼天色:“我今日须回去了,再不离宫,若被发现,乃是犯忌之举。我明日再来,详加探讨。”

青翊点了点头,复又像是想到什么,对钱思仁道:“思仁,你明天来时,可否想办法将白清远白公子一同带至翊祥宫?”

“白公子?”钱思仁略为回想,“可是名医山庄前来为皇上医病之人?”

“正是,他乃紫燕的师兄,紫燕入宫之后,他们已多日未能好好交谈,紫燕亦挂念宫外兄长情况,却无法相见,我想让她从白清远处也能询问一下。”

“好,我安排一下便是。”

沿暗道原路而返,钱思仁离去后,只剩上官紫燕与青翊在正殿。因谨言与慎行已死,上官紫燕自没有再回去监视的必要,加之青翊也担心她一人并不安全,索性留了她在殿里。

“青翊,你怎知我想见师兄?”

青翊宠爱地刮了刮她鼻子,笑道:“见你平日神情,你脑袋中想什么我便一目了然,那天在父皇寝宫,你送白公子回来,面带不舍之情,我又怎会不明白你的心思?”

“谢谢你待我如此好。”上官紫燕为青翊细心体贴之举所感动,在他身旁坐下,主动献上一吻。

青翊岂会错过这等机会,他将上官紫燕揽入怀中,变被动为主动,辗转在她唇齿间探索,品尝她樱唇上的芬芳。直到上官紫燕气息微乱,双颊嫣红,青翊才放开她。

“知道我对你好,日后便不许常想着其他男人。”

上官紫燕回过神,狡黠地眨眨眼:“你可是在吃师兄的醋?”

青翊俊逸的脸庞上现出些许窘迫:“怎么说他也是早已喜欢你……总之,你心中只可装我一人。”

“未见过你这般霸道之人。”上官紫燕嘴上虽这样说,眼角眉梢却溢满甜蜜之情。她握了青翊的手,置于自己胸前,深深凝视青翊道:“这里已被你填满,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青翊紧握住她的手:“小燕子,我定不会辜负你,待一切结束,我答应你抛下一切,带你去过你喜欢的生活。”

青翊之言,将上官紫燕复又拉回到现实之中。谨言与慎行之死,让她更加深刻意识到,他们所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境。朝中忧患未解决,身边亦危险不断,在前方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我觉得你上次所提,寻找铁骑将军谈不屈一事,明日可说与白师兄听。我们虽不可随意出宫,但名医山庄内行走四方之人众多,许能打探到一些消息。”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青翊,你觉得谨言、慎行之死,可是二皇子所为?”

青翊沉默片刻,才开口回答:“不尽然,眼下所有证据皆指向二皇兄,只可说他嫌疑最大,可也并非全无异象。”

“比如为何?”

“若说二皇兄杀谨言,乃是与谨言会面时所为,那么他杀慎行灭口,大可不必自己动手,还摆出那般破绽百出的自缢模样。以他的身份,要处死一个小小宫婢,岂不易如反掌?根本无须大费周章。”青翊分析道,“另外,那暗道也有些奇怪之处。”

上官紫燕不解地问:“有何不妥?”

“本来宫中这种应急密道甚多,为给皇家关键时逃生之用,且为避人耳目,大都不会建于正殿,而是择临近不起眼处,在谨言或慎行房内并不足为奇。但这两个房间中,何以相距如此近,便设置两个出口?我今日仔细观察,发现通往谨言房内一段路很新,更像是挖通不久。”

上官紫燕闻言面露诧异:“你言下之意,暗道原本只有慎行房内入口,至浣衣局附近的井旁,而另一条路,则是后修而成?”

“那段暗道并不长,亦非什么大工程,几日足矣。”青翊想了想,“我幼时住于翊祥宫,那两个房间未曾有人使用,是我这番重返宫中后,谨言和慎行才搬了进去,也就是说,有人知我回宫日子,在此之前布置好暗道,以便谨言、慎行二人出入。”

“说到底,究竟是否二皇子所为?”

青翊不确定地摇摇头:“在未有更多线索之前,尚不能定论。”

上官紫燕轻叹一口气,依偎进青翊怀中,汲取着片刻的温暖。眼前迷雾重重叠叠,有种愈想要挣脱出来看清真相,却愈在这复杂的阴云中徘徊不尽,越陷越深的无力感。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第二日青翊并未带上官紫燕去往皇上寝宫,而是在翊祥宫等候钱思仁的到来。正午刚过,钱思仁便如约前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兵士打扮之人。那人低着头小心步入殿中,待看清他面貌,上官紫燕不禁欣喜唤道:“白师兄!”

几人打过招呼落座,青翊又重为钱思仁与白清远做过介绍。上官紫燕已端了茶水上来,分别摆放至各人面前。

“白公子乔装至此,二皇兄那边可有怀疑?”青翊转向钱思仁问。

钱思仁不紧不慢端起茶盏,品了口茶,唇边扬起一丝浅笑:“二皇子今日也未出现在皇上寝宫,因此带白公子出来很是容易。”

“那便奇怪了,二皇兄不是每日必紧盯父皇处举动吗?”

“听说正因丢了金锁,在自己宫中大发雷霆,遍地寻找。”

上官紫燕在旁问道:“他会不知金锁遗落在了慎行房中?”

“许是为了避人耳目,假作丢失,弄得人尽皆知,届时即便在别处发现金锁,他也可说是被人偷去,一概不知,推脱得一干二净。”钱思仁接过上官紫燕的话。

“二皇子可是做了何事?”白清远似从他们对话中听出些许端倪,“为什么要寻金锁?”

紫燕将金锁来历及宫中发生之事,从慎行之死,到探得暗道,都与白清远叙述了一番。结尾补充道:“但目前尚不知二皇子是否为真凶。”

白清远点点头:“查案并非我所擅长,可有何处我能帮上忙?”

上官紫燕忽而想到昨晚与青翊的对话,她看了看青翊:“青翊确有一事,需要白师兄你相助。”

白清远亦将目光转向青翊:“尽管开口无妨。”

“白公子可听过铁骑将军之名?”青翊问道。

“铁骑将军谈不屈?”

“不错。”青翊继续说下去,“我眼下需寻到他,请他出面,帮忙说服朝中一些握有重兵的武官,在未有兵符的情况下,得以与二皇子和倭国势力相抗衡。但自谈将军隐居后,便难以找到他的踪迹,不知可否借用名医山庄之人,四下打探一下消息?”

白清远露出颇为疑惑的神情:“用名医山庄之人不成问题,可这寻找谈将军,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询问紫燕不是更为便捷吗?”

众人随着白清远的话语,视线顿时都集中在上官紫燕身上。上官紫燕指着自己,莫名道:“我?师兄可是开玩笑?我怎会知道谈不屈将军下落?”

“是啊,小燕子如知晓,早就说出来了。”青翊亦不解地开口。

“紫燕你比我和师父在一起时日长,会不知他老人家情况?”

“师父?”上官紫燕呆呆反问,“又关师父什么事?”

青翊却仿佛已经了然:“白公子是说,你们的师父,便是谈不屈将军?”

白清远肯定地颔首:“家父与谈将军有些交情,当年谈将军在战场上身负重伤,险些送命,是家父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因此谈将军归隐后,同家父仍偶有书信往来,家父也是因为这般,才送我至谈将军处,习了几年武,但不承想,谈将军还收了紫燕这个徒弟。”

“难怪堂堂名医山庄继承人,会去和一村中老者习武。”青翊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上官紫燕,“小燕子,你确定你这身‘半碗水’的功夫,真是和谈将军所学?”

“我习武时总贪玩,未能习得师父真传。”紫燕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再者说,我怎知师父是这般了不起的人物?”

“你同谈将军习武多年,竟不清楚他姓名、身份?”

“我一向只叫他师父,师父也从未说过自己的事情。”上官紫燕回忆道,“当年我去邻村的小溪中摸鱼,师父正巧也在此钓鱼,他说我吓跑了他的鱼,尚年幼的我一时气不过,打翻了他的鱼篓,放掉了所有的鱼。谁料师父不但没有生气,还拿了饼给我吃,说觉得我与他甚为投缘,为了补偿他的鱼,叫我跟他习武。我那时并不明白何谓习武,回家告知爹娘后,他们觉得调皮如我,习武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我便开始在师父那里学习了。”

青翊牵唇而笑,眼前似乎能浮现出幼时古灵精怪的上官紫燕模样:“你还真乃有福之人,误打误撞也能拜了谈将军为师。”

“那谈将军现在何处?我立即派人去寻。”钱思仁沉声道。

“我走时,师父仍住在原来的村子中。”

“我认得师父住处,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回去先差人再查看一下,若师父还在,我走上一趟便是。”白清远主动承担下来。

青翊略一思索:“我也觉白公子去比较好,他毕竟与谈将军相熟,若思仁你的人贸然前往,恐谈将军不会答应帮忙。”

“此言也有道理,我们就等候白公子消息了。”钱思仁应道。

谈不屈一事有了眉目,几人顿觉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再交谈起来,气氛亦轻松了许多。又闲聊片刻,白清远方起身告辞,回去安排寻找谈不屈。钱思仁则如来时一样,送了白清远出宫去。

待二人离开,正欲收拾东西的上官紫燕却对着几个空杯盏出神。青翊见状疑惑问道:“小燕子,在想些什么?”

“青翊,你可是曾说,钱大人惯用左手?”

“确实如此,他自幼便有这习惯。”

上官紫燕盯着钱思仁方才用过的茶盏,喃喃似自语般道:“可是好生奇怪,以前我住在师父那里时,隔壁亦有个人惯用左手,他每次前来做客,茶盏摆放方向皆与用右手之人不同,且他家中诸多物品,为方便使用,也明显不同于常人,为何我上次去钱大人办公之用房内,却未发觉相异之处?”

青翊闻言神色一滞,深邃的眼眸中一抹凝重之色渐渐会聚。良久,他才沉沉开口:“小燕子,我们可能从始至终忽略了一些尤为重要的东西……”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苍凉,恰如这初冬凛凛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

距京城五里的松林中,虽浸染了冬日的严寒,却也只有少许松树枝叶微微泛黄,大都依然苍翠挺拔,傲然而立。高大且密实的树木,遮去了冬日里本就不甚明亮的日光。从中间穿林而过的官道之上,也因树影斑驳,显得冷清阴郁。

“驾……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这一片静寂,一名面容俊朗的男子打马而来,尽管匆匆赶路,却仍清爽如一抹旭日。

林中微风骤起,吹得树枝左右摇摆。白清远坐在马上,四下望了望,又将目光复调回到眼前道路上,只是手中扬鞭似乎更急。虽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在周围隐隐浮动,但他未忘记自己此行的任务。于是,他紧了紧身后的包袱,继续前行。

忽然,从官道一旁的密林中无声地伸出一支吹筒,因被松树遮蔽,只露个手指粗的筒尖和一双冰冷麻木的眼睛。那双眼半眯起,凝神注视着白清远的身影,仿佛一只等待捕获猎物的猛兽。他将吹筒缓缓凑至唇边,瞄准浑然未觉的白清远

噗的闷响,竹箭应声而出,划破凝滞的空气,凌空射向马上的白清远。箭头上镶着的金属,穿过几缕阳光时,闪动刺目的光泽,依稀可见上面暗黑点点。

白清远似乎亦听到身后传来声音,他稍一侧身,但要躲闪已来不及。虽未正中心脏,箭还是没入他侧身。他忙用手一握,衣袍上顿时渗出鲜红的血迹。白清远在马上一摇晃,整个人跌落下来,几个翻滚之后,掉下左侧不远处的山坡,只闻树枝一通乱响,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吹箭之人这才自隐身之处走出,行至白清远落马处,站于山坡旁端详。一排排林立的松树遮住视线,难以看清山坡究竟有多高,可坡上树木丛生,尖石突立,滚下去即便是不死,也定伤得不轻。更何况,白清远还中了涂有剧毒之利箭,想必不见尸首,人亦上了黄泉路。

思及此,他将吹箭收入怀中,转身离去。

依旧是那幽暗石室,甚至两张相对而坐的面孔都不曾改变。

“上次你送来消息,言及他们已去寻找谈不屈,现今结果如何?”南玄礼问话中流露出些许急切。

另一人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忧:“去寻谈不屈之人,我已处理,根本不会到达谈不屈处。”

南玄礼闻言,神情才略有松懈:“那便好,你早说有所准备多好,害我虚惊一场。”

“欲成大事者,怎会因这点意外便自乱了阵脚?”对方望着南玄礼的眼中闪过一抹轻蔑,但却被他掩饰得甚好,面上维持着平静自若,“不过,既然三皇子那里已开始伺机而动,我们也该加快些步伐,你进行得如何?”

“朝中群臣依然如故,握有兵权的武将们,没有兵符恐难以调遣。”

“这不用你说,我亦明白,只是太子顽固得很,怎样都不肯说出兵符下落,他如此做,想必是还抱有一丝幻想。不过也无妨,没有了谈不屈这条路,三皇子同样无法用兵,唯今之计,便是动用倭国兵马,围住禁宫,逼群臣归服,使太子认清大势已去,让位于你。”那人想了想又道,“届时三皇子亦无力回天,你便可一举除掉太子与三皇子,以皇上身体不适为由,顺水推舟继位。”

“倭国已差人传了信,他们的人,十日内必可到达京城外。”

“十日。”另一人重复道,“告诉他们,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南玄礼狂妄一笑:“何变之有?我就不信三弟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大局未定前,万事需谨慎。”

“你太多虑了,有我们二人联手,坐拥天下岂非指日可待?十日,至多再需十日,我便是皇上了,哈哈……”

南玄礼愉悦而满足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石室之中。沉浸在即将到来的成功中的他,却并未发觉,坐于他对面之人,始终默然看着他的举动,无意识地以手敲击着石桌,唇边噙着一丝望不出深意的轻浅笑容。

烛火摇曳间,似乎另有一番风雨,在这十日间待机生成。

“我定要去一趟!”

“不可,我不能同意让你去涉险。”

钱思仁还未步入翊祥宫大殿,便听闻里面传出一阵争执之声。他脚下并未停顿,笑着走进殿中,朗声招呼道:“我可是来得不是时候?”

“思仁,此言差矣,你来正好,也帮我劝劝她。”青翊面容中显出几分无奈。

“哦?”钱思仁闻言挑眉,又望了望瞪着双眸一脸不妥协的上官紫燕,“少见你二人有闹僵之时,究竟所为何因?不妨说来听听。”

上官紫燕抢先急道:“白师兄出发去寻师父,人走了四五日,都还未见丝毫消息,我担心他路上出了事,想出宫去探看一番,青翊就是不肯。”

“眼下危机四伏,谨言、慎行已死,尚不知是否会有人对你不利,我又怎放心让你离开我身边?”

“紫燕你也不必太过担忧,白公子许是急于赶路,才没同你们联络。”钱思仁安抚上官紫燕。

“不会。”上官紫燕摇了摇头,“我了解师兄,无论怎样,他皆会传信来报平安,断无可能如现在这般音信全无,肯定是遇到了麻烦,我要去亲眼确认一下才好。”

“不管你如何说,我绝不应允此时让你离宫,唯有留在翊祥宫,于小燕子你来说,才是最安全之处。”

“若我执意要去,你能奈我何?”上官紫燕不服气地看着青翊。

青翊凝视她片刻,缓缓沉声道:“我会不惜动手来阻拦你,小燕子,你理当知道,凭你的功夫,并无半点胜算,我劝你还是莫要尝试为好。”

“你……”上官紫燕为之气结,怒视青翊,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愤然哼了一声,索性别过脸赌气不再开口。

钱思仁打破了上官紫燕与青翊之间的僵局,插话进来道:“紫燕,休怪青翊,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我同他自幼结识,他一贯处事洒脱淡然,还未见他如此在意过何人,足见你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

上官紫燕面色有所缓和,又侧目偷偷扫了青翊一眼:“我当然明白他是为我着想,但我同样不放心白师兄那边,更何况,白师兄此行,身系宫中形势和青翊的成败,我岂能等得下去?”

“原来你二人乃相互关切至深,方会有此争吵,倒让我这孤家寡人心生羡慕。”钱思仁笑道,“其实,紫燕如真要出宫去看看,也并非完全不可。”

上官紫燕面露希冀之色,青翊也关注地忙询问:“思仁你有办法?”

“你所忧虑,无非是紫燕的安全,莫忘了,我可以自由出入宫中,既然这样,何不将保护紫燕的任务交与我?我带她出去,再将她平安送回便是。”

青翊迟疑道:“思仁你愿帮忙自是最好,但你公务繁忙,怎好意思劳烦你?不然你派暗影护送小燕子即可。”

“这……暗影近期不在宫中,被我差往别处做事去了。”钱思仁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紫燕对你而言何等重要,我需亲自保护,方能安心。”

“思仁此言,看似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我就暂将小燕子交给你了。”

“你可是同意了?”上官紫燕扯着青翊衣袖,欣喜而问。

“有思仁在,我便可放心,小燕子,你莫要给思仁多添麻烦。”青翊叮嘱,上官紫燕连连点头应允。

“不知紫燕你打算何时动身?今晚我执勤结束离宫时,带你一同出去可好?”钱思仁问。

“还要等到天黑?”上官紫燕急切道,“不能白天就走吗?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小燕子……”青翊示意她不要强人所难。

“不要紧,紫燕的心情我能理解。”钱思仁接过话来,“白日虽不若夜晚隐蔽,但紫燕稍加乔装,也并非难事,我看这样,我立即回去安排一下手中事务,紫燕你也略作准备,一个时辰后我再来,带你出宫去。”

“好,就如此说定。”

待钱思仁离去,上官紫燕良久望着门口方向,轻声问道:“是否这般做,便可以了?”

青翊上前,从身后拥她入怀,二人用心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与温度,丝毫不见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抚了抚上官紫燕耳边的黑发:“此乃最后一试了,只苦了小燕子你。”

“说这些做什么。”上官紫燕转身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肩头,“你、白师兄,哪个不是以身犯险?你们能做的,我亦不会惧怕。”

“小燕子,你定要平安。”青翊温柔的声音在上官紫燕耳畔响起。

上官紫燕在青翊怀中仰头望他,伸手抚摸他俊朗脸庞,坚定道:“那是自然,我们还要离宫,一起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所以,你也不许有事!”

青翊紧紧握住她柔软的小手,贴在唇边轻吻,如念咒语般轻喃:“我们约定好。”

钱思仁如约返回,并带来一套兵士衣装,让上官紫燕换上。如上次白清远一般,上官紫燕扮作个兵卒,跟在钱思仁身后,在青翊的目送中,离开了翊祥宫。出宫一路行来很顺利,守卫皆认识钱思仁,并未遇到盘查,更无人会注意一个小兵卒。上官紫燕低着头前行,二人很快便离了禁宫,来到城中大街之上。

上官紫燕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感觉外面的轻松与宫中的压抑大相径庭。她朝钱思仁笑道:“我认得去往刑部道路,自己去找哥哥便可。”

“不妥,我答应过青翊保你平安,定会寸步不离跟随于你,直至回宫。”

“那好,我们快些走吧。”上官紫燕也不同钱思仁争执,转身便要往刑部方向快步而去。

“先别忙。”钱思仁拦住她,“近日二皇子不知何故,又在城中部署,加派了许多巡视人手,离宫后你这般打扮走在街上,反更易引来巡城士兵关注,未免节外生枝,还是谨慎些为好。”

“我们要怎么做才是?”

钱思仁道:“不走大街,我认得一条小路,亦通往刑部,且还要更近一些。”

上官紫燕双手一摊:“就按你所说,京城道路我不甚熟悉,更遑论小巷。”

“随我来。”

在钱思仁带领下,上官紫燕和他左穿右绕,便离了热闹的街市,越行越发僻静。眼下所处,俨然是掩藏在繁华京城之中被遗忘的一隅,不见人迹。

“我们这是在何处?离刑部尚有多远?”上官紫燕四下望了望,忍不住开口询问。

“就快到了。”走在前面的钱思仁头也未回。

“可我为什么总觉得此非前往刑部的方向?”

钱思仁忽然驻足,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上官紫燕,眼中闪过一抹阴鸷:“你算说对了,因为我们根本不是要去往刑部。”

在钱思仁转身前,上官紫燕自然也看到在他面前路已到了尽头,前面一堵墙壁挡住去路,成为一条死巷。空旷的小巷之中,唯有他二人相对而立。上官紫燕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警惕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须害怕,我不会伤害你。”钱思仁唇边牵起冷笑,“至少现在还不会,你是我手中重要棋子,只是请你先去个地方做客,暂待上几日罢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

“等我既成大事之后,你便可知晓,不过,那时也是你上黄泉路之时。”钱思仁略作停顿,又冷冷补充,“放心,你不会寂寞上路,你师兄已在那边等你,届时还有你心爱之人相伴,我定会好心成全你们。”

钱思仁说罢,飞快出手,既狠又准地击在上官紫燕后脑。上官紫燕尚来不及出手反应,便觉眼前一黑,脑后一阵剧痛,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向后倒去。钱思仁敏捷地接住她,将她拦腰抱起,飞身跃上一旁的墙,几个起落之后,便消失了踪影。

小巷中依旧安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入夜,京城中繁华依旧,但今日城中,似乎不如面上那般平静。皎洁的明月并未现身,而是躲藏于厚重的浓云之下,满天星辰,更是全然不见踪影。空气中透出潮湿味道,丝丝阴冷穿过衣衫,直入骨缝,看来是在酝酿今冬的第一场雪。

京城的街巷人影晃动,若仔细望去,相比平日路人有增无减,且即便是远离了喧闹的小巷子,亦偶有脚步声隐约传来。只是掩藏在一片灯红酒绿下,无人会详加琢磨。

钱思仁匆匆走入翊祥宫,面色焦急而内疚。大殿中灯火通明,青翊正不安地踱着步,等候上官紫燕归来,见唯有钱思仁入内,不禁眼中眸色一沉。

他向钱思仁身后望了望,确定并无上官紫燕踪影,才急切迎上前问道:“思仁,怎只你一人,小燕子人在何处?”

钱思仁凝重地摇摇头:“我们出宫以后,本是很顺利,不承想在街口处正遇宵小闹事,官兵缉捕,两方人马交手,加之路经的百姓,混乱不已,将我与紫燕冲散开来,我眼见她被挤入一不远处暗巷,有个身着布衣之人随后跟了进去,可待我穿过人群赶至,巷中已空无一人。”

“你是说,小燕子失踪了?”青翊大惊,双眉紧锁。

“恐怕正是如此,我之后又马上赶往刑部询问,紫燕也并未去过。”钱思仁略作停顿,长叹一口气道,“我愧对于你,答应过要帮你保护好紫燕,却未能带她平安而回。”

“这也不能怪思仁你,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想想小燕子可能会遇到何事。”青翊负着双手,重又在屋内踱起步来,只是这次步伐中,似多了几分沉重与焦虑。

“我所见那人,定是瞄准紫燕跟踪许久,绝非一般劫财小贼,否则他不会连紫燕人都劫走,且紫燕本身会武,能够在我赶至前这样短的时间内,制伏紫燕并轻易将她带走,无上乘功夫,怕是办不到。”

“但紫燕平日与人无仇,又怎会有高手掳了她去?”

钱思仁提醒道:“若此人针对你,便可说得通了,你莫要忘记,宫内亦有不输给江湖人的大内高手。”

“思仁你言下之意,此事

乃二皇兄派人所为?”青翊望向钱思仁猜测。

“我虽无法确定,却不能不作此怀疑。”

青翊忽而停了脚步,拂袖定然道:“不行,我得去二皇兄处走上一趟。”

“你夜晚前去,二皇子是否会起疑?”钱思仁拦住他,“况且,即便你去探问,二皇子又岂会说出实情?”

“顾不得那许多了,我无法等到明日,怕拖下去小燕子会更加危险,先去旁敲侧击试探一番虚实再说,思仁你留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回来再议。”

青翊说罢,迫不及待快步走出了大殿。这回钱思仁并未再加劝阻,而是不紧不慢走到桌旁坐下,从一旁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上一杯茶,悠闲地将茶盏凑至唇边,哪还有半分方才焦急自责的模样?

他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不愧为兄弟二人,同样这般沉不住气,注定早晚要丢了天下。反正他去了南玄礼那边也问不出什么,让他们互相争斗去好了。自己所要做的,仅是耐心等候,收网坐享渔翁之利罢了。

随着时间悄然流逝,钱思仁渐渐嗅出些许不对劲之处。青翊离开,算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他茶都喝了几盏,怎尚不见返回?按理来说,青翊再冲动,亦不会同南玄礼当面冲突起来,若是未问出端倪,更是早该回来才是。

此时轮到钱思仁感觉坐立不安了,他起身往门口走去,又稍显迟疑。一阵纷杂人声,混着脚步声传入耳际,他顿时心生疑惑,推开殿门抬步走了出去,隐约有种不祥预感。

“怎么?终于耐心用尽,肯走出来了?”一道清朗声音传来。钱思仁循声望去,殿前院子中赫然立着三人,正是青翊、紫燕和白清远。

“什么?这,这不可能……”钱思仁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念道。

“有何不可能?钱大人是否觉得,我与白师兄不该出现在这里?”上官紫燕昂首望着钱思仁,“那么,你再看看他们是谁?”

青翊一挥手,上官紫燕话音方落,院中火把攒动,一列列兵卒鱼贯而入,将几人团团围在中心。在他们不远处,几名士兵搀扶着三人,其中一人同青翊面貌有几分相似,乃是太子南玄延,他旁边之人是暗影。至于最后那人,看起来略显憔悴,在闪动的火光之下,竟映出一张与钱思仁一模一样的脸庞……

“你并非钱思仁,真正的钱思仁早已被你暗中关押,你究竟是谁?”青翊喝问。

假钱思仁惊诧过后,此刻却镇定下来,不答反问:“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不是钱思仁?”

青翊看向身旁的上官紫燕,上官紫燕会意地解释:“我起先怀疑你,皆是因你所用之物的摆设和房内物品陈列,若惯用左手之人,平日生活中便会显出不同,而你却不然,明显是刻意为之。”

“可真正确定你乃假冒之人,却是直至近日。”青翊补充道。

假钱思仁冷然而笑:“没想到我苦练使用左手,还是在细微之处露了马脚。你们这几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试探于我?”

“不错。”青翊沉声回答,“我们并无证据,因此无法辨别真伪,在紫燕发现疑问之前,我亦从未质疑过身为挚友的你,但种种迹象却使我不得不相信,发生在我们身边诸多事,皆是你所为,于是,我在告知你白公子已上路去寻谈不屈之前,私下秘传书信给白公子,布下了整个局。”

“可我分明亲眼所见,白清远身中我毒箭,何以毫发无伤?”

“如提前有所准备,你那些毒,尚奈何不了我,否则名医山庄还有何颜面可存?”白清远插话进来,“我事先查看过出城路线,料定你要下手,必在城郊,因你不宜远离京城,而松林正是最为合适处。我服下名医山庄所用抗毒防身之药,万一中毒亦无大碍,并在衣衫内穿有软甲,你吹箭其实并未射中我,刺破的只是我藏于怀中血袋罢了。我假作滚落山坡,在你走后,再悄悄返回城中,对一些擦伤稍作处理即可。”

“哼,早知如此,我当日就该亲眼确认你尸首才是。”

青翊缓缓道:“你错只错在太过自负,笃定我们不会怀疑你,方能这般放心地行动。但就是刺杀白公子一举,让我们更加确认,你难脱干系,白公子出京之事,仅有几人知晓,你便是其中之一,因此,紫燕才冒险,最后试一试你。”

“你们故意让我抓走她,借以证实我身份,这不难理解,可她又是怎样逃脱的?”假钱思仁又问。他关押相关人等之处,几年都未曾被人发觉,何以这样简单便让他们寻到?

“因为追踪粉。”上官紫燕之言为他解惑,她边说边摊开手掌,依稀可见点点莹绿,在暗夜中显得夺目而明亮,“我诱你出手掳我去,不仅为确认你乃假扮钱思仁,青翊已料到,你为隐蔽,定不会让太多人知你囚人处,且为方便亲自监督,想必会将我与先前所关之人暂押到一个地方,许能借此探得太子下落,所以在书信中同白师兄约定好计策,故意使你看到我二人争执。我要离了青翊身边,一人出宫,对你而言自是好机会,你欲拿我胁迫青翊,必然会想办法下手,我将追踪粉藏于袖中,你引我走向小路时,已戳破袋子,这样即便昏迷,亦能留下痕迹。白师兄则调派预先准备好的人手,天黑后趁你入宫,在街巷中搜寻,最终沿着追踪粉找到你府邸中的暗室,不过没承想,除太子之外,还救出了暗影与真正的钱大人。”

“追踪粉?”假钱思仁若有所悟,“难怪你坚持要白天出宫,若是夜晚,我不会未曾察觉。”

“我猜测你必定会入宫来找我,告知小燕子被劫一事,因此方才故意拖延住你,让白公子他们有足够时间前去救人。”

上官紫燕扬手指着假钱思仁,怒斥道:“我们都已听说了,你本是钱大人手下一跟随多年的近卫,于一年前趁他不备下药将他迷倒囚禁,自己取而代之,又与二皇子南玄礼合谋,加害皇上,关押太子。暗影乃钱大人一手培养,时日久了便对你生疑,你定是听我上次提到,暗影在你屋外查看,知他在关注于你,索性把他也打伤关了起来,不管你是何人,皆死罪难逃!”

“我潜伏在钱思仁身边,隐姓埋名甘愿做一个兵卒这么多年,仔细观察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杀掉老皇帝,看你们手足相残,然后借机夺下这江山。”假钱思仁眼中目光冷冽,忽又冷冷补充道,“不,该说是拿回原本就是我皇甫家的东西。”

“皇甫……你是前朝后人?”青翊惊诧地问。

假钱思仁伸手在自己脸上一抹,揭去易容面具,露出一张年轻脸庞:“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我名皇甫琦,前朝末世皇帝皇甫律乃是我祖父,是当时身为左将军的你们南家人野心昭昭,逼宫夺权,自己取而代之做了皇帝。我父亲侥幸逃脱,却并无夺回天下之心,一心只想安然度过余生,但我不同,我不仅要报仇,更要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可仅凭你一人之力无法完成,才想到假扮钱思仁,向二皇兄投诚,伺机将杀害谨言、慎行和掳走紫燕之事,嫁祸给二皇兄,挑起我们兄弟互相猜忌相争。”

皇甫琦并不辩驳,坦然点了点头:“没错,那两个婢女是我所杀。”

“你究竟为何非要杀害谨言和慎行?”上官紫燕愤然瞪着皇甫琦,“难道就只为她们监视青翊,险些暴露了身份,你便将她二人灭口?”

“这理由还不足矣?我不能允许有任何人影响我全盘计划,她们只是我布下的两枚棋子,注定要做出牺牲。”皇甫琦答得冷漠而不以为然。他的态度让上官紫燕怒意更甚,欲继续与他理论,却被青翊劝阻。

“小燕子,你同他说再多,他也听不进。”青翊低声安抚道,又转向皇甫琦,“我在查看谨言与慎行房中暗道时,发现两边新旧程度并不一致,有一部分显然为后期修成的,也是你所为?”

“正是,我从暗影处自然随时知晓你归京日期,遂在那之前寻好谨言、慎行,以她二人宫外家人性命相胁,逼她们乖乖帮我做事。原本翊祥宫内就存在的这暗道,乃是我早勘察好的,然后又挖通另一部分,以便她们出入,为我传送消息。你回宫后最为信任之人便是我,自然不疑有他地住进翊祥宫,使用我安排好的人手。”

“你简直卑鄙无耻!不仅辜负了青翊对你的信任,还将谨言、慎行推上绝路!”上官紫燕忍不住指责。想到谨言死的当晚慎行欲言又止的挣扎,此时她方明白,慎行心中何等的煎熬。

皇甫琦闻言,依旧神情自若,挑眉道:“你若也和我一样欲做大事、成大业,便不会说出如此幼稚的话语。依我命而行,亦为她们自己的选择。但当你一入宫,南玄翊便将你贴身放于身边,支开了谨言、慎行,我就知晓,他有所怀疑了,于是我生了除去她们之念。那晚谨言说有新消息传予我,我按之前一般,约她在暗道出口不远的老地方相见,她未察觉危险,如约赶来。我在她说完要离开时,从身后掩住口鼻将她闷死,并抛入井中。本想造成意外身亡或投井假象,谁知她为避开你们耳目,与慎行演了那样一出多余戏码,反让你们确信,她是被杀而亡。”

“所以你第二日特意来到翊祥宫,一则探听我寻到的线索和要采取行动的消息是否属实,二则观察我们对谨言之死一事的态度。”青翊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在听闻小燕子叙述前晚谨言、慎行举止,而我又通过验看尸首,确认了谨言真正死因后,你杀慎行也就迫在眉睫了,且还想到要嫁祸给二皇兄。”

“先怀疑南玄礼之人,是你们自己,且他祸从口出,非要说了宫婢之死有一就有二那番话,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从南玄礼处取得那金锁并非难事,我趁夜从暗道潜入,杀了慎行,并故意布置成个拙劣的自杀场面,将南玄礼金锁丢于地上,把你们视线进一步引向他。”

青翊点点头:“不错,带白公子来那日,你专程提到二皇兄未去父皇寝宫,而是为金锁丢失在大发雷霆,想必为的也是加深我们的印象。若没有慎行留下的线索,暗道不被发现,许我们就被你导向了错误的地方。”

“青翊你是说,慎行告诉了我们线索?”上官紫燕奇怪问,“可她那时分明什么都未说。”

“小燕子,你仔细回想一下,我们是如何查到暗道入口的?”

上官紫燕低头思索,片刻恍然道:“是花瓶?”

青翊颔首:“谨言被杀后,慎行定是知晓自己早晚亦难逃一死,可她迫于被要挟,又无法直言说出实情,她死前想告诉我们暗道所在。但她同时想到,若直接在开启暗道的那只花瓶上做标记,恐会被皇甫琦察觉,因此她暗动了另一侧花瓶,希望她最后留下的这细微信息能帮我们接近真相,而我也确实正因此进入暗道,发觉里面新旧不一,才怀疑真正隐于幕后之人并非二皇兄,此人定是知我归京行踪,否则不可能掐算好时间,补修暗道。”

“那个自作聪明的丫头,我该早些杀了她!”皇甫琦面容浮现一丝戾气。

“你为一己之私,害了多少无辜生命,怎还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上官紫燕为谨言、慎行之死深感惋惜。

“要成我天下大事,她们能出一份力,应觉荣幸才是。”

青翊沉声道:“你所做一切,无非是想利用二皇兄野心,借他之力除掉我们其他人,再杀了二皇兄,自己称帝。”

“那又怎样?你们现在明白,已为时太晚!倭国部众即将抵达城外,只要他们一行动,就凭你们几只小鱼小虾,能抵挡得了?即便你们此时兵符在手,再调兵也已然来不及了!”皇甫琦仰天长笑。

“若我们毫无防备,又岂会贸然逼你现身?”青翊昂然而立,神色未因他的话而撼动半分,仍是镇定如初,似所有事皆成竹于胸。

皇甫琦止住了笑,仿佛顷刻明白了什么,倏然问道:“你们调了兵?”

“我去寻师父,让你所刺,虽是个局,但并不表示我们无人前去通知师父。”白清远开口答,“在我们商议妥当之时,我早已派了名医山庄之人去找师父,向他告知了京内情形,师父怕他亲自入京被你们发现,写下数封信函,让我们秘密转交给他当年几名亲信。那些收到师父授意的将军,暗中布兵在路上拦截了倭国军队,将他们一举歼灭,你大可不必再等候他们到来了。”

“顺便一提,眼下官兵业已将这翊祥宫和二皇兄处包围,你恐插翅难逃,唯有束手就擒。”青翊直视皇甫琦,目光炯然而坚毅。

“哼,哈哈哈……”皇甫琦忽然张狂大笑,且声音越来越响亮,似是永无休止,在这冷如寒霜的冬夜中,多了几分凄厉,像是要穿透一片阴霾,直沁人心,让人不禁更生些许凉意,“没想到啊,没想到,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自古成王败寇,你们既赢了,我无话可说,但想擒住我,你们办不到!”

说罢,他飞快从袖中握了短剑在手,在所有人还未反应之时,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

阴沉了一日的天

气,终于缓缓飘下了雪花。纷扬而落的轻柔白雪,沾在倒地的皇甫琦身上,与他胸前涔涔流出的猩红刺目的血迹,形成了鲜明对照。时间仿若在这一刻静止,唯有众人手中的火把犹自发出微弱噼啪声。在火光映照之下,皇甫琦神态安详,唇边尚带着一丝笑意。

这一幕,映入在场每个人的眼帘,亦深深铭刻在了心里。不会有人忘记,今冬第一场雪落的日子……

半月之后,太子即位,大赦天下。同时,将二皇子南玄礼贬为庶人,流放边疆。封三皇子南玄翊为安国侯,赐城郊府邸,离宫居住,可自由出入宫中。

一片风雨,终拨云见日,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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