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高脚杯狠狠地摔在厨房的瓷砖地上。

简直不可救药!可恶至极!这个木崎京子,看了这么多天,听了这么多天,都他妈的白看白听了吗?

十几天了,一边叫她看录像,边循循善诱地教导她,可她就是理解不了。问她“理解了没有”,她就知道大喊:“救命啊!放我回家!”跟她说,你已经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你的家就在这儿,可她就是听不明白。让她跟父母说说话吧,她一个字都不说。对派鲁呢,连个招呼都不打。把饭塞进她嘴里,不是吐到地上就是吐到他脸上。只要张口,不但把他骂个狗血喷头,连他们全家都一起骂。

由于京子不能安心跟他一起过日子,使他在外边的世界里的生活受到了很大影响,工作上接二连三地出乱子。代理科长批评他说,不要把个人的烦恼带到工作上来,气得他握紧手上的圆珠笔,想冲过去把代理科长的眼睛扎瞎。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吓人了吧,科长愣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了。看到科长吓成那样,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最近,他的演戏跟现实的平衡经常被打破。

京子常常骂他“疯子”。在他看来,是京子在那个疯狂的社会里生活得太久了,已经分不清楚什么是常人什么是疯子了。在那个疯狂的社会里,只凭单纯的好恶,互相说一声“我爱你”,还没有真正理解对方就结婚;过了没多久,又以感情不合等非常暖昧的理由离婚……心与心的交流不被当成一回事,爱情中的责任部分被轻视,其结果是人们自身被贬低,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界上已经成了一种耻辱。这样的社会难道不是一个疯狂的杜会吗?可惜京子根本不懂这个道理,不,不光是京子,几乎所有的候补新娘都不懂,只不过京子在她们之中是表现最差的一个。

那个在小剧团里,梦想当名演员的二十二岁的姑娘,是个有理想的人,大概正因为如此,才能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认真地听他讲那些关于理想家庭的话。她也爱听他喜欢的那个女歌手的歌。就差那么一点点,俩人就可以结合了。可是,她到底没能跟他的父母说上一句话。后来,虽然也说过派鲁很可爱,也说过能够理解他的父母,但始终没有敞开心扉,向父母诉说烦恼,更没有发自内心地叫声爸爸妈妈。如果她能做到这些的话,他也不至于对她彻底绝望,把她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那个二十七岁的做女招待的,最初虽然有过激烈的反抗,但很快就理解了他,而且能够热心地听他说话。从录像上看到他的家庭一度没能生活在一起的时候,还安慰过他。然而,那毕竟是个下三烂的女人,居然当着父母和派鲁的面诱惑他,无耻地说什么,对她怎么样都可以。这个愚蠢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如果没有心与心的交流,男女之间的性交最多只能算是一种排泄……如果她不是只追求刹那间的肉体快乐,而是要迫求心与心相通的爱情的话,他也不会当时就用刀把她的脸划个乱七八糟。

还有那个家里明明有房子,却用父母的钱租高级公寓住的二十四岁的姑娘,说什么要为将来当专职主妇做准备。整天在驻日美军基地附近玩儿到很晚才回家,过着非常没有规律的生活。因为她的生活没有规律,他花费了很多时间才把她抓住。她那愚昧的父母从小灌输给她的人生观是:社会上有两种人,一种是成功者,一种是落伍者,得到了金钱和地位的是成功者,反之就是落伍者。为了纠正她这种错误的人生观,他下了很大的功夫。那姑娘很快抛掉了父母和社会灌输给她的陈腐的人生观,变得纯朴起来,因为她一直在追求真正的爱情,希望被真爱包围着度过自己的一生。但是,最后她却说什么只要跟她那个在建筑公司当董事的父亲一说,就会得到一大笔钱。她到底没有从金钱的束缚下摆脱出来,于是,她也没有能够成为他理想的妻子,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妻子,母亲理想的儿媳,将来成为自己孩子的理想的母亲的女人呢?他要找一个他最爱的女人,而那个女人也死心塌地地爱他,哪怕不能像他的母亲爱他的父亲那样,达到母亲的十分之一也是好的呀。在这个价值观倾斜的社会上,难道没有一个能够理解他的女人……

壶盖儿上的响笛尖叫起来,把他从绝望的冥想中拉回到现实中来。

水开了。他关上煤气,往四个纸杯式方便面里倒开水。倒完以后,忽然想到派鲁也该吃点儿,就打开了第五个方便面。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在抢劫犯抢劫过的那个便利店里遇到过的,经常穿紫色套装的那个女人。虽然穿戴显得艳丽了一些,但分明已经不是不能理解别人的年龄了。态度显得傲慢了一些,但这种傲慢也许就是有自豪感有理想的外在表现。

他把开水倒进第五个方便面里,等着方便面泡熟。等的过程中,他又想起了跟木崎京子住在同一个公寓的那个叫朝山风希的姑娘。齐耳短发,五官端正,从她挺直腰板走路的姿势上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感情真挚的人。朝山风希肯定也是单身,因为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那种为了克服单身一人的孤独和悲哀而不懈努力的神情,那神情表明她绝不会向任何虚伪的东西妥协,表明她对爱情是认真的。换句话说,她相信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温情和慰藉的力量,并且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虽然看见过这个叫朝山风希的深更半夜出去过,但是,年轻人嘛,谁还没点儿过失呢?只要耐心地教导她,肯定会改好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悔当初选择了木崎京子而没有选择朝山风希。京子是他在失去了泰国姑娘以后偶然遇到的,顺势就给带了回来。当时认为京子还年轻,容易接受新鲜事物,也容易适应新的环境,现在看来当时是想错了。

他把五个方便面和一把菜刀放在一个大托盘里,一边往京子待的房间走一边想:“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后悔了,还是耐着性子教导她吧。如果她说什么也不接受我的话,再放弃她,从穿紫色套装的傲慢女人和朝山风希两个之中选择一个……”

他打开房门,故作欢快地招呼了一声:“吃饭喽!”

他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看着很快就变得消瘦了的京子,和气地问道:“京子,这回好好儿看了吗?”

不光是脸上,浑身上下布满了被刀划破的新伤旧伤的京子,坐在那把特制的椅子上,脸虽然冲着电视,但那浑浊无神的眼睛到底看没看,谁也说不清楚。

电视上正在播放他十八岁考上大学时的录像。他站在大学红色的大门前边,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表示胜利的姿势。摄像的女人在说话:

“他爸,你看,隆司考上大学了!你的独生子考上大学了!你表扬他两句吧!”

他微笑着在心里说:“是的,母亲,表扬表扬我吧,我还在努力啊!”

他把方便面送到京子嘴边,催她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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