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租车里,俺和赤松谁都没说话。司机听俺说完要去的地方,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

“隆司!你好!最近干得怎么样?”

女播音员透明感很强的声音在呼唤一个虚拟的名字。为了考大学学习到深夜和值夜班的男孩子们会从他的声音里得到鼓舞吗?不管怎么说,至少那些叫隆司的男孩子听到这个甜甜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会很高兴的。

俺上中学的时候,经常听深夜广播,上了大学有时候也听。现在看来,恐怕并不是因为一个人觉得寂寞,想找个精神上的依靠才听深夜广播的,而是希望找到一种感觉:世界上不止俺一个人在听深夜广播,有很多人在跟俺一起听呢……

对了,润平也是为了找到某种感觉,才特意深夜去便利店打工的。

俺看了身旁的赤松一眼。一张端端正正的脸,直视前方,看着路上过往的车辆。他跟父母在一起住,大概无法理解俺和润平的感觉。

一个人生活,绝对不是痛苦和悲伤的事。但是,如果没有人认可,没有人知道,甚至存在不存在谁都觉得无所谓,漂浮到宇宙里去也没有人在意的话,俺会觉得很恐怖的。跟那些失踪的年轻女性被人带走以后监禁起来所感到的恐怖是一样的。

不过,俺还是想对赤松……赤松秀树说,不要认为俺一个人生活就一定是寂寞和痛苦的。如果俺跟你结婚了,俺也会要求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如果你不给俺,俺肯定会发疯的。还有,俺不会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的……结婚以后得生孩子吧,随着家庭成员的增加,俺的秘密也会增加的。在家庭的包围之中,俺更需要一个人的时间和空间,更需要一个人的秘密……如果没有这些,俺会感到虚妄和痛苦的。

俺想对赤松说,但是,现在没有说这些话的氛围,而且能否表达得清楚,俺也没有自信。三个大人坐在一辆车里,听着深夜广播,默默行驶在东京的大街上。

俺让司机停在大马路上,打算自己一个人走回公寓去,但赤松非要送俺回去。俺想把他推进出租车里去说声再见,但做不出来。

“我送你回去,万一碰上坏人呢?”赤松交了车钱,下车先走了,俺只好跟在他后边往家走。离开喧闹的大街,进人僻静的小巷,光线暗下来,才意识到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两个小时以前离开家的时候那种有人看着俺的感觉没有了。那时可能是错觉,是一个人的时候由于不安和焦躁产生的错觉。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赤松突然小声说,“新闻媒体要把连续发现的四具女尸具有关联胜的问题报道出来,大概是由于警视厅把这个案子列入了大案要案吧,记者们的嗅觉可灵敏了。”

俺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天一亮,就会看到电视、报纸、杂志对这个案件的大量报道。”

赤松接着说。

“不能……想办法制止吗?”

“制止不了。记者们一直在跟踪这个案子,已经制止不了了。硬性禁止反而引起更多的猜疑,影响更坏,到时候就无法收拾了。警察跟媒体得保持某种平衡,打破了平衡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新闻媒体将会怎么报道呢?年轻女性诱拐啦,非法监禁啦,全裸啦,虐杀啦,遍体鳞伤啦,惨不忍睹啦……为了提高收视率和发行率,记者们就喜欢使用那些煽情的富有刺激性的字眼。受害者的隐私权也会受到侵害,照相机摄像机的镜头,录音机的麦克风,都会毫不客气地伸向受害者的家人或朋友。一张张长着通情达理的脸的演员、律师、评论家无休无止地重复着他们那偏狭的价值观和本人根本意识不到的自我本位主义主张,甚至会无情地指责、肆意地非难那些单身女性和从事夜间工作的女性……

总之,这个案子一经新闻媒体介入,那些被杀害了的女性的真实面目就会变得模糊起来。没有人过问她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过问她们经历的痛苦、悲伤和恐怖,她们将变成那个残忍的杀人犯身上穿的一件衣服、一件装饰,杀人犯反而会变成耀眼的明星!这就是今天的新闻媒体!

“不过,被报道出去,也不能说完全是一件坏事。”赤松认真地说,“至少能引起单身女性的注意,而且单身女性的父母会及时打电话跟她们联系,一直没有联系的失踪者说不定因此被发现,还可能起到防止事件继续扩大的作用。”

“但是,也可能让那个自我显示欲很强的犯罪分子高兴,使犯罪逐步升级,甚至可能有人模仿这种犯罪。”

“也不能完全排除预防的效果嘛。”

“那些主张新闻自由的人们,只不过是把受害者当做他们提高收视率和发行率的工具而已!要是他们还记着他们自己的姐妹或朋友也可能成为受害者的话,我相信能有那么一点儿预防效果。”

“行了,别说了。”赤松摆了摆手,“事已至此,咱们说什么都没用了。”他突然站住,拉住了俺的胳膊,朝路边努了努嘴——原来已经到了俺那座小公寓前边,再往前走就过了。

赤松到俺住的地方来过三次。第一次是他自己的生日,他带着鲜花和生日蛋糕来,说是要跟俺一起过他的生日。第二次是俺请他来吃午饭。第三次是几个月以前的一天半夜,他假装喝醉了来敲俺的门。从第二次开始就是以恋人的关系来往了,他吻过俺很多次,但没有往下发展。几个月以前的那天半夜,他一进门就疯了似的抱住俺,要俺跟他干那个事儿,俺拒绝了。俺知道,他不但没喝醉,还特意用去除口臭的药液漱了口。

不过今天他可是真醉了。上到三楼,来到俺房门前,俺还是没跟他说再见。要说俺的身体完全没有要他的欲望,那是说谎。

俺掏出钥匙开开门,转过身来刚要对他说再见,他突然抱住俺,把俺推进屋里,不等俺叫出声,他的嘴唇已经压在俺的嘴唇上了。

俺试图反抗,但使不上劲儿,只能听任他的摆布。他腾出一只手伸到背后去关上门,抱着俺继续往里走。屋里黑乎乎的,只有厨房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儿楼道里的灯光。俺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又被他抱住了。几个月以前那一次,俺生气他装醉,使劲儿推开了他,他也感觉到俺是真生气了,二话没说就回去了。可是今天,他真的醉了,不知为什么,俺觉得装醉就是懦夫,真醉就可以原谅,也许俺自己今天也有点儿醉了。

他把俺压倒在地毯上,俺立刻觉得浑身燥热难忍,内心本来很平静的海洋掀起了波涛,卷起了漩涡。在俺心里,一个声音说:“不行!得赶紧摆脱出来,否则就要被漩涡吞没了。”另一个声音却说:“被吞没了又有什么不好,难道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虽然有几分恐惧,但更多的是喜悦。俺被情爱的热浪所淹没,渐渐沉入那欲望的漩涡。

俺被他压在他的身体下面,右手搂着他的后背,左手抓住了他那只伸进了俺衣服里边的右手。他强健的肌肉紧贴在俺身上,让俺觉得很舒服。耳边不但可以感到他呼出的热气,甚至可以感到从俺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热气。

忽然,意识的一角浮现出那些被害女性的身影,她们的境遇跟俺现在的境遇是完全相反的……她们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绑着,嘴也被胶带封着,连气都喘不上来,只有眼睛还看得见。想到这里俺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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