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窗户上的黑暗像是泼墨很快就洇进了房间,我站在窗前。这几天来我的心里一直没有安宁过,现在人愈来愈多。而这些不知从何所至的陌生人,一下子会给我带来很大的威胁。当时我就预料到了,事实上果然如是,我们很快被赶出了原来的宽敞的房间,下面不知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前天晚上的杀人,可以说我几乎目睹了全部过程,当然目睹的还有不少其他的人。但是谁去说它呢。再说,说他又有何用呢。毕竟是一个死人了,而我们还要活下去。这大概就是包括我在内的这伙人的想法吧。谁愿意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来呢。我当然不会像教授那样,做那迂腐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他打听来打听去,肯定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没有人会给他讲实情的。他的那个学生跟他讲了也确是因为涉世不深,经验不足的缘故,其实他是在冒险。万一,那些人知道了,定会给他上上颜色的。这些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件事最后也自然纯属无稽之谈了。就不说旅社方面那些人的警惕了,就说说那些鱼龙混杂的陌生人吧,说实话,我时常隐隐地感到在那一群陌生人中间有一些鹰隼一样的眼睛,时刻没有放松过。凭着我的直觉和敏感,我确实能感觉到。

我这个人有时候也会钻牛角尖,想当年,犯了那件事也是这个毛病所致。为了使自己能够混同于这群人其中,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我就必须和大家一样,这样才能使我自己获得某种安全感,否则我的内心始终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我现在已经取得初步的效果,下午教授敲门走进来,他就以为走错了房间。也就是说,我的头发剪得没有错,教授差一点把我当做陌生人,说明我已经和那些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了。我感到高兴。教授告诉我关于那个学生的事情,其实我是有话说不出来。我想跟教授讲明白的,但是我不能,一来是因为自己目前由于这群陌生人的出现而变得陡然紧张的个人处境,另一个就是我要考虑到大家的安全,如果说了的话,自然是不利的,几乎所有的人将获祸。甚至教授本人。我只有答应了他。当时我的选择就只有一个,答应他。我跟他回去,我觉得也必须说服小张。否则他这么注意下去,自然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别人反过来注意我们就没有好果子了,这是自然而然的道理。我觉得也应该让小张停止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往里掺和,说不定还会把自己的命掺和进去,岂不是冤屈了。我吧,处境毕竟不妙了起来,我也只能说说,倘若小张不听,那也是他的命。没有办法,就看着他往石头上碰吧,好在,小张听劝。劝住了,自然最好,与己方便,也是与人方便。窗户外的风小声地舔着窗户,玻璃还哐当当地响着。

我当初一个人逃离出来,就是因为厌恶人群,喜欢起离群索居。有幸来到岛上,也过了好几年的安稳日子。其实我也一直担心这件事。尽管我不怎么出门,但是岛上的变化我还是比较关注的。人啊,越是担心它就越是冲着你来了。先是教授和他的学生,他们对他们的目的也少有提及,看上去像是来荒岛采风的。他们来之后,听说渡船坏了,我还曾一顿暗喜过。教授和学生开始的时候还到处奔走,几乎白天看不见人影,在晚上才现形,后来慢慢地出去的少了,本来这个地儿就小,大概没有再采到什么精彩的内容了。此后才少有接触,这些日子接触来看,还算不错,可以算是这儿一个良伴吧。来了这两个人,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又来了一大帮人。这大帮人肯定是毁坏性的,看看起初旅社门口那个被踩烂的草地就知道了,难道不是吗?反正我对这帮人没有什么好感。偶尔地跟他们搭腔,他们都是敷衍了事似的跟你聊上一两句,顶多三句就了不得了。其实我还不愿意跟他们搭腔呢,我还不是想能否探一点口风吗。他们是一起来的,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吧。看来这些家伙也是精透的角儿,我现在明白了,从他们的嘴里是套不出什么话来的。

这几天的觉也不怎么好睡了,老是半夜惊梦。梦里的门总被敲响,可是就是看不清楚门外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没有办法,这个事情叫你魂牵梦绕,不得安宁,这几天过得就好像过了几年似的。

我当然还需在头发上下点功夫,小辫子已经铲除了,当年这可是一条著名的辫子。我那会儿多少还是个名人,画画虽不说登峰造极,起码还说得过去吧。在报纸电视上也露过好几回脸。对于辫子我从没有马虎过,也像是对待宠物,甚至像对待一个人一样,说得更深一点,也把它当做一个艺术看的。爱护有加,自然而然的事。那个事以后,那个辫子简直就是我的生活写照,之前呢,辫子光滑水溜,上面还有红绸缠绕,之后呢,显得落拓多了,几乎是毛发不整,一蓬乱草。对比鲜明。来这儿以后,伺候着弄过一阵,日子久了,自己弄给自己看,渐渐地也就马虎了。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体面的东西。想想前天晚上,大梦醒后,就将那个辫子剪了。还有点悔恨之意,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必须要这样。否则的话,我的形象太扎眼,太扎眼就意味着自我暴露。在床上愈想愈怕了起来,愈怕就愈坚决了。咔嚓。我似乎还听见那声清脆的声音呢。后来我慌乱地扔了它,才安心不少。

一件事情快快地处理了,心里面终究安全不少。尽管如此,今天我还感觉后背寒寒的,这显然不是件好事,我真希望他们不要觉察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我现在又想起了隐蔽的目光,确实像鹰隼一样,盯进了你的心里似的。但愿不是我过敏反应。不过,我还得再修剪一下。我必须这样,离原来的自己愈远,就意味着离那群陌生人愈来愈近。到那个时候,他们无从分辨。但愿我是精神过敏。但愿我是精神过敏。

外面黑着,窗玻璃正好是一面镜子,我可以看见自己挥剪。这一次修的精心些,好一些,平常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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