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如他们说的一样,那对男女的死并没有招引起什么,仅仅是死了两个人而已。实事求是地说,包括我们本人在内也似乎十分平静,这连我们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旅社里还是同往常一样,寂寂寥寥冷冷清清。我站在阳台上看着下面满是苔藓的碎石小道,以及那茂盛的茅草,议论的人们早就没有了影子,只有那些长到墙根的茅草在晃动在喧哗。

阳台显得十分的狭促,有一个淡蓝色的内裤在头顶的晾衣钩上摇晃,墙上静伏着壁虎。

身后的玻璃窗内看得见教授的影子,他正在埋头著述的笔尖几乎和鼻尖凑到了一起,他的勤奋时常令我感动万分。现在更是如此,在我的内心里有一股细小的热流向上涌了上来,那是一股甜蜜、疲乏、心酸、难过、痛苦的混杂物,这使我的身心俱暖。偶尔听见教授的一两声咳嗽,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每听见他的咳嗽声神经就会跳动,好像他的咳嗽不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而是我的神经弹动的惊心动魄的音响。

现在的窘境就是泥沼,愈陷愈深。我这样想道。

我抱着膀子站在阳台上的形象我至今记忆犹新,我甚至还记得当时的疼痛。我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做过什么重力活,上午的铁锹的沉重似乎还在我的胳膊里,我初次尝到的劳动滋味不是大学校园里的劳动实践课,也不是一次义务大扫除,而是给两个陌生人挖开坟墓,然后又一锹一锹地添上新土。头顶上缩小的黑暗和深坑里的狭促似乎还在,我站在阳台上,回忆起上午的一幕,我嗅见了枫林里枯叶的气息,还有深坑里土壤的涩味。

两个人带着他们的故事埋在了这里,悄无声息。谁知道呢?当你走过枫叶林,脚下哗哗作响的是那些金黄的叶子在低语,还是那对男女的幽幽的哀怨呢。

是呀,谁知道呢?

岑画家的到来使我的遐想被打断,我看见他在窗内向我招手,由于阳台的门被关住了,他的声音显得很微弱,我听不清他讲什么。我返回到屋内,教授还在那儿不停地写作,如入无人之境。我和岑画家的交谈他一点也没有听见似的。看着教授身影,我和岑画家压低了声门,并且移到了走廊上。内走廊的灯一直亮着,光线却显得模糊暗淡。有一些人在隔壁的房间里进进出出,忙着清点那对男女的遗物。他们将有价值的东西留下,没有价值的全部埋掉或者焚毁。岑画家说。

是岑画家的怂恿我才来到了这个房间,房间里有一股不同于其他的房间的气味,那是一股女人生活的气息,馨香而温暖,而其他的房间里只有干燥和苦涩。房间里的东西尽管已经所剩无几,但是那股气息还在房间里晃荡,空间愈来愈大,它的气息也随之变大了。

有几个人在角落里忙着,地面上到处散落着乱糟糟的衣物,像强盗刚刚来打劫过。不知是出于对美感的追求,还是其他什么因素,岑画家和我都有所收获,岑画家得到了一只乳罩,而另一只粉色的落入另一个人的手中。岑画家手上的乳罩绣工精细,花纹色彩非常鲜艳,从岑画家的表情看,是他多年没见的东西了,他尤其珍爱的样子令我有点嫉妒,我是嫉妒他能拥有那种对美感物质的态度,而不是出于色情和更加淫秽的内容。我找了半天,就得到了一只皮鞋,红色的,尖尖嘴的那种。另一只不知在谁的手上,我将那只鞋子拿在手上,看见红色鞋面上的光亮,尽管是一只,但是我觉得满足了。其他的人在房间里也受益匪浅。他们几乎怀抱着一大堆的东西离开了房间,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这是生活给他们的意外惊喜,他们好像无法拒绝似的。

看着我手里的鞋子,岑画家的眼神显然也充满了羡慕。

我们甚至互相恭维着对方的学识和眼光。其实我们知道这仅仅是一种爱惜。至少我是这样的,因为我想到如果哪一天,我们也曝尸某处,或许我的领带和裤头还有一块价值不菲的表会被人摘走,也同样毫无办法。甚至野豸也会赶来瓜分我的身体。那必定也是一个壮观的瓜分大军,浩浩荡荡,也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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