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视线像是头发被水抿住了。他盯住空中的一个点,那两片厚厚的嘴唇在不停地嚅动着。脸颊上红彤彤的,一会儿工夫之后就变成了一片苍白,不过,我的手背还可以感觉到上面仍然异常灼热。他不停小声地哼着,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我将冷冷的手巾横在教授宽宽的脑门上,他似乎是感到舒爽了一些,将那颗硕大的头在枕头上滚动了一下,我看见他的发根丛里闪着亮晶晶的汗珠,而枕头已经湿暗了一大块。

说实话看着枕头上的教授,我真有点措手不及之感,在来到岛上之前,我曾经就暗自想过这个问题,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可能会病倒,而不是教授。因为我的适应能力极差,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会水土不服。就是从罗城到落城上学之初,就相当不适应。有一段时间,好几天几乎不吃不喝,总是感到肚子里饱饱的胀胀的。还有一个例子可以在这里说一说,就是那一年夏天的枰垞之旅,那是一个小镇,我和我的大学女友去那里度暑假,那应该算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浪漫的旅行。可是,我的水土不服使我们在枰垞小镇度假的浪漫气息顿减,我现在所能回忆起的就是她伺候我的情形。这种情形和现在差不多,我那个时候和教授一样,躺在床上,头在枕头上痛苦地滚来滚去。实际上,我和叶晓频在枰垞小镇的遭遇几乎就是我和她爱情的转折点。这都是旧话了,叶晓频现在已嫁给了一个韩国人在新加坡定了居。

教授认真地听着我的话,然后他说,能不能给我弄点水来。

我拿着红壳水瓶掩门出去的时候,我听见了教授的呻吟,我想象着那一年,那个糟糕的夏天我在枕头上挥汗如雨的下午。叶晓频蹲在床的旁边,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红色的面盆,放在地上,我的那双棕色的皮凉鞋上面已经有点脏了,上面的米粒和菜星散发出腥酸的味道。然后,还没有等我用手推开叶晓频,我的嗓子就像打开了的闸门,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出来了。当时我看见那股彩色的东西沾到了晓频的鞋子上。她将脚在地面上跺了跺。这个跺脚的声音现在我依然还很清晰地听见。

我下了楼梯,餐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桌面上似乎还不怎么干净,上面沾满了灰尘一样的东西。我径直走向那道碎花布帘,尽管在这吃住几天了,我还不十分了解这里的一切,仿佛它们是梦幻中的事物,随着你的走近,便会露出吓人的面目出来似的。当然,这跟我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有关,它影响到了我的敏感的内心。我拎着水瓶,镇定自己。我必须这么做,教授正在等着我,他需要一口水。

教授的干燥的嘴唇在我的眼前嚅动着,他挥了挥手,你能不能弄点水来,我要喝水。

我知道那状态下人的焦渴,我有过亲身体会。

掀开碎花布帘后,我看见了一口口锅灶。锅灶显得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像是很长时间没有引炊的样子。锅台长长的,上面反射着细长的光亮。我好不容易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水龙头,我旋开了开关。水管里尖叫着,慢慢地声音变成了水流声。可以听得出来,从远处游近了过来。其实是一阵黄黄的浊水,上面充满了水锈。过了好一会儿,等那黄黄的锈水流完了,才渐渐地从那管口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水流。

我回到房间找出了热得快,插进了水瓶,在等待水开的过程中,教授对我的过去极有兴趣,连续不断地问我,后来呢,后来呢?我回答他说,后来?!我们没有后来。结束就是结束了,后来是因为没有结束才有后来,而我们之间,是完全结束了。结束得干干净净。所以没有后来。

就是这样。我无奈地笑着说。我边说,边将教授的枕头抵到了他卧起来的腰后。

教授调皮地向我眨了眨眼睛,显然,他是不相信我的话。

你不相信也没有办法。我们正说着话,有人敲我们的门。

笃——笃笃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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