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们其实没有去成箱岩坡,而是在旅社里匆忙地吃了一顿,算是填饱了晚上的肚子。在旅社的餐厅里我们注意到了那些椅子和墙上的招贴画,尽管那些艳俗的招贴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我们可以判断出这里曾经气派过一阵,在东墙上的一个玻璃镜框里我们看见一些照片,主要是一些政府官员和这里的厨师的合影。厨师一个个胖墩墩的,笑眯着眼。他们以身旁站着的挺腰凸肚的为荣。很显然,他们是冲着吃来的。他们一个个咧着嘴,露出锋利的牙,脸膛上浮着红光。照片上还可以看见桌子一角,上面有一个白白净净的空盘。在比邻的另一个镜框中,有很多的盆子菜实景,拍得十分清晰,菜色格外鲜艳,似乎还腾着热气。在香喷喷的盘子旁边,有一个个白纸条上面清晰地写着菜名:蛟龙在渊、龙凤呈祥、飞龙上天、龙飞凤舞、滟龙过溪、龙涎大餐,等等,几乎无一不与龙有关,有一个白纸条已经落在了镜框底。我辨认了半天,也没有认出来这究竟是一道什么菜。

我们坐在桌子旁,教授沉着脸,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心事。餐厅里只有一盏灯,光线显得特别昏暗。窗户有几个全是用纸糊的,窗户都显得很高,外面的风声推着窗户纸扑啦啦地响着。

在餐厅的西北角上,有一个人背对着我们,正在吃着面条,面条进嘴的声音特别响。后来我们知道了那是一个进岛的画家,来自首都。他来箱岩是想学学高更,希望能画几幅传世之作。这还是后话,我们现在还不认识他。他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陌生的背影。他也留着一条著名的小辫子。

就在这时,听见一声吆喝,随即只见碎花布门帘一掀,从热气腾腾的雾霭中走出一个人来,那人粗短身材,但是步伐稳健,手里擎着两个盘子,直向我们的桌前走了过来。盘子里的菜汁一滴不漏,盘子犹如长在他的手心里一样。他稳稳地将盘子放在我们的面前。

厨师显得很健谈,他在我们吃着饭的时候,从旁边的桌子边挪出一张椅子,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嘶哑,但是明显地还带有浓重的鼻音。

就这些菜了。那些菜也早不弄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大几年前来,这里就不是这个样了。我们这也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蛇养人。

他说着的时候,还很留恋地望了望墙上的那些照片。在昏暗的光明中还很鲜艳。他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厨师就有十来个。现如今不同了,那些人都辞了,客人少了,用不着那么多的人了,我自个儿来动手。要是换在大几年前,我哪一天不在席上跟那些当官的碰杯啊。日子过得也叫奇,客不来了,蛇也像是……

他没有说下去,叹了一口气。然后很客气地说,你们慢用,我过去招呼一下。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过去,我发现他的腿有点跛。教授也盯着他微微摇晃的身子看,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是令人惊奇的,一个瘸子上菜的时候,动作竟做地那么利索、流畅。

门口有一个人在张望,很显然他是在踌躇,是不是进来,里面的陈设使他有点犹豫不定。厨师跟他说了一些什么,那个人被说服了。很快就进来了,在他的身后还跟进来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高跟鞋。由于光线的缘故,加之她的鞋子很不合适,在快要走到那墙上挂的玻璃镜框下的时候,我们听见了她哎哟一声。她的脚崴了。她年轻的声音很甜,很尖细。我看见教授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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