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睡眠了,我几乎忘记睡眠是什么味道了。我在洛杉矶机场的理发店洗了个头,刮了胡子,做了脸部按摩,出来时稍感舒服一点。

我打柏家公寓的电话。

听柏岱芬的声音,她很高兴,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情绪。

“我相信他们找到你先生了。”我说。

“金发的有没有在一起。”

“没有。”

她愣了一下。她说:“唐诺,你是不是不敢一下子把坏消息都说出来,怕我受不了?”

“是的。”

她说:“不必。我喜欢直截了当。”

我说:“你是寡妇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号晚上,或是六号一早。应该是两个搭车客之一,或是两个人同谋,谋杀了你先生,开走了他的车子。”

“要不要到这里来,详细告诉我?”她问。

“从我上次见你后还没睡过……我忘了床是干什么的了。”

她同情地说:“可怜的人。来这里,我给你煮点咖啡。唐诺,我一定要知道详情……我……我不会哭哭闹闹的。我知道会有这种结果……自从……我下决心找你们。我保证不流泪,不发神经。但是我一定要知道你查到的每一件事。”

“我马上来。”我告诉她。

“我等着你。”

我叫了辆出租车,来到金环公寓,上楼到七二一室。

柏岱芬几乎像是在门里等着我的。我一按铃门就开了。

她把手放在我手里,并没有急于拿开,把门关上,把我带进客厅。

“警方还没有向你报告噩讯吗?”我问她。

她摇摇头。

“快了。”我说,“我相信随时都有可能了。”

“唐诺。”她说,“我该怎么办?我不喜欢假装。我不愿意假装很伤心。马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感情不错。但是我知道他在外面喜欢鬼混。我一直想知道他会玩到什么程度,是否会影响婚姻。

“现在他死了。我不知道一般女人怎样处理这种事。我相信过几天我会寂寞。我相信我会想他。我会想念他每次出差打电话回家。想念他在电话里说些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密语。只是……”

她犹豫着。

“只是,”我说,“你年轻,你美丽,你有好身材,你有十五万元身价。”

“你说会有新的生活方式,在我前面展开?”

“你愿意的话,绝对是可以的。”

她说:“唐诺,我是愿意的。我会努力去试的。”

我点点头。

“只是,我如果不坐在家里几个月,装做忧伤不止,人们会以为我没有良心。而我就是不会这样做。我最不会做假。我喜欢人生,喜欢欢笑。”

我点点头。

“唐诺,你对我有什么建议?”

我说:“警方来通知你这消息时,你告诉他们你已经有心理准备,因为你请的私家侦探已经告诉你,你先生被谋杀了。你不必假装哭泣。但是因为受惊了,不必表现太精明就可以了。不必担心葬礼的时候你哭不出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先生,到时候你会哭的。每个女人都一样。”

她点点头。

“之后,”我说,“我建议你去旅行。你要设法把悲伤忘掉。你上飞机,对每个人说你要去欧洲,实际上,你乘大邮船去南美洲。

“邮船上大家知道你是寡妇。但没有人知道你先生死多久了。”

“回来之后又如何?”

“为什么还回来?”我问。

“你什么意思。”

我问:“这里有什么留连的?亲戚?家庭?”

“几个朋友。”

“你和你先生两个人的朋友?”

“是的,马锴是喜欢热闹的,他有很多朋友,而且……”

我说:“而且每个朋友要你过他们给你规定的生活。有的男人会动你脑筋,有的女人会说东道西……总之你怎么做她们都有话说。你老在家悲伤,她们会说,‘瞧,她死了丈夫像天塌下来一样,她丈夫在的时候对她又不见得太好。悲伤有什么用,先生会活回来吗?’”

她两眼眯起点着头。

“但是,”我继续说:“你要是放得下,开朗一点,情况又不一样。你的朋友都是年龄相似,一对对的。你这位美丽有钱的寡妇夹在里面,太太们会忌你,不和你往来,免得先生被你抢走了。如果你向圈外发展,找外面的朋友,她们又会说:‘老天,小锴的尸骨还未冷呢,她已经等不得了。’如何,如何。”

岱芬一声不响,想了几秒钟,她说:“唐诺,你是对的。我现在觉得当初找你们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没有错……”

电话铃响。

她蹙眉看这电话,说道:“你真认为我非常好看吗?”

我说:“你当然好看。我相信你们的已婚朋友当中,没有一个可以和你的身材来比的。”

电话仍在响。

岱芬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站起来走向电话。她拿起电话说,“哈啰。”过了一阵又说,“是的,我是柏太太。”

她不出声好多秒钟,电话对侧不断传来声音。之后她说:“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侦探赖唐诺,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我了……目前我不太舒服。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适应一下,我……我现在不想接见人,一切……过几天再谈……我知道,……但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好,我请赖先生和你讲话。”

她向我点点头,把电话拿给我。

我拿起电话,一个声音说道:“我是︽论坛报︾的贾可法。我们在写一篇社论,有关一个柏马锴被搭便车的谋杀,请问你能告诉我们什么?”

“没有经柏家许可,我不能说呀!”我说。

“现在可以请求呀,我们一定要这故事。我们又不愿去打扰新寡妇。放心……我们不写很多,至少今天不会要太多。这死者是生意人,有本地背景,不登这消息不行。”

“想登多少?”

“老天,赖,我也不知道。完全看事实本身。故事多就多写一点,还得看总编抹掉多少。”

我向岱芬看看。用手捂住话筒,问她:“给他多少?”

她说:“一切由你作主。我交给你全权处理。”

我对电话说:“好,我把事实告诉你。柏马锴本月五号开车回洛杉矶。他从卡文镇给他太太寄了张明信片。他在卡文镇让一个男的搭便车者上车,在到中溪河之前,他又让一个女的搭便车者上车,那女的是一个身材好的金发女郎。他从中溪河又给他太太打了个电话。

“五个小时之后,他太太收到一个女人从罗密里打来的电话。女人说柏马锴在距罗密里十里的地方因爆胎留在当地。她会找部拖车去救助他。

“以后再没有人见到柏马锴。

“过了一阵柏太太担心了。她打电话到罗密里两家修车厂,但都告诉她没有人来要求修车。

“昨天肯恩郡的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对附近山路详细一查,发现了一具尸体。我相信现在已被证实是柏马锴。有人用千斤顶的手柄打破了他脑袋。千斤顶是柏先生自己的。

“车子在全面追查令发出后被找到了。是在加州桥港附近的公路上找到的,车头向着内华达州方向。警方认为车子停在那里只二十四小时左右。

“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得到一个消息,知道柏马锴所带在身上的旅行支票,有一张在雷诺兑了现……以上都是我全部知道的事实。我是从代理执行官胡海威那里听来的,他是能干的好官。”

贾可法问:“对这个曲线玲珑的金发女郎,你还能给我点消息吗?那样读者,定会大感兴趣的。”

我说:“我本想让你从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那里去挖掘的。我和他一起去罗密里的日夜修车厂。有一个叫艾堂木的年轻人在值夜。艾堂木说,在六号早上他没有见到什么人来厂要求他出去修车。代理执行官给他做测谎试验。发现他在说谎。

“然后艾堂木承认六号早上五点钟,那个曲线好的金发女郎曾来按他厂的门铃。她要求他开车去十里外修车。艾堂木决定先煮些咖啡,邀请她共饮。她参与他共饮咖啡,等咖啡喝完,两个都觉得再派车子下去已经太晚了……柏马锴要不是设法把备胎打好气了,就是电请另一家厂修车了。”

贾可法热诚地说:“好极了,有趣极了。这玩意儿给我们再写时会越写越多的。你看这个标题如何……‘修车人魂迷金发妖女,搭车客谋杀洛城富商’。”

“有一点你要小心点。”

“哪一点?”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个金发妖女谋杀他的?”我说。

“她当然不会谋杀了他,又跑去修车厂要派车回去。”

“怎么知道她不会?”

他说:“想想就知道了。修车的会发现尸体。金发的自然会被捉去询问。”

我问:“你怎么会想到修车的会发现尸体呢?尸体并不在她说的柏马锴爆胎的地方。”

“那么,那另一个男搭车客一定开车把尸体搬开。”

“可能。”我说,“另外有一点,你别忘了。那女人打电话给柏太太是柏马锴从中溪河打电话给柏太太五个小时之后。这代表五个小时内他只走了五十里,每小时十里……从时间上计算,本案有这么一个大疑问。”

“另外一位便车客,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

“也许他被谋杀了。”我说,“目前他们只发现一具尸体。我们知道,金发搭车客是在后座……柏马锴告诉太太的。”

“哪会有这种事!”贾可法说。

“还有。”我继续说,“柏马锴是在车外给人用千斤顶手柄打死的。所以,一定有人要先打开后车行李箱拿出千斤顶。你看,为什么他们要打开后车厢?”

“这个容易。他们不是爆胎了吗?至少女人是如此说的。”

“但是。”我说,“车子在桥港发现时备胎有气,没有爆胎的迹象。”

“人是被谋杀的,没有错吧?”

“当然,是一件谋杀案。一个人总不能用千斤顶的柄把自己后脑打扁来自杀吧。有的是其它好办法呀!”

记者想了想说:“嗨!你给我一个太好的故事了!我想我要跑一次贝格斐,打听一下,照几张相了。”

我说:“你既要自己去,我干脆再帮你个忙。你该到中溪河一家餐厅访问一下失踪的金发女侍者。餐厅老板叫任珊珊。”

“那个失踪的金发女吗?”

“贝格斐的代理执行官会告诉你的。”

贾可法的声音大大兴奋。他说,“嗨!这个真的是个大新闻。那个金发女到底和修车的在‘窝’里混了多久?!”

“谁说他们在‘窝’里?谁说他们在‘混’?”

“他们一起坐在修车厂里……他们做什么……喝咖啡?”

“我怎么知道!”

“修车的怎么说?”

“他说谎了。”

“之后他又说实话了?”

“是的。”

“他说他们在做什么?”

“我认为官方对这一段情节并没有深入……至少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要追究。也许结案之前会弄清楚。再说艾堂木是个有前科的人,他在内华达犯罪后被保释,他逃掉离开,用假名字在工作,内华达的保释委员会正在找他。”

贾可法说:“老天!这案子我……们可以用整版了。里面有性,县疑和谋杀。嗨……你说他自己打电话给太太,到女人打电话给他太太,中间有五个小时间隔?”

“是的。”

“也许她是和修车的鬼混完了才打电话的。”

“也许。”

“有差别吗?”

“时间因素上,差别很多。”

“你说,从柏马锴身上偷掉的支票,有张在雷诺兑了现。”

“是的。”

“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贾可法说:“那么是那个男搭车客干的好事。”

“不一定,也许是大家分赃的。”

贾可法想了一想,说道:“真是多谢又多谢,赖。你给了我一个太好的真实故事。”

“你要真感激的话,请你不要忘了,侦探社的名字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我们的办公室在……”

他说:“别傻了。我又不是三岁娃娃。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会感激的。你会在报上见到你自己的照片和赖唐诺的名字,并告诉读者在警方发现尸体的时候,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有脑子的侦探赖唐诺也在场。我们对他做了专访,又如何如何。”

“蛮不错的。”我告诉他。

“你意思是我们可以合作,有什么发展你会告诉我?”

我说:“打电话给我办公室,可以找到我。找我也可以,找我合伙人柯太太也可以。总找得到的。”

“谢谢你,唐诺。”他说完把电话挂断。

柏岱芬一直在怪怪地看着我。“唐诺,你故意要把这件事弄成个大新闻。”

“不是我。”我说,“是记者。”

“但是,你给了他很多数据。”

“你刚才说可以。”

“我没说会给那么多。还说到金发女在车厂里和修车的鬼混,混过了派车的时间。”

“我还没有机会和你详细说实况呀。”

“好吧,你现在来说吧。”她拍拍自己坐的长沙发说。

我走向一把椅子,坐下。

她故意做个失望样子说,“我以为你……我希望你……你时常拒绝客户的邀请吗?”

我站起来,走过去,坐在她边上。她为我倒咖啡。我喝咖啡的时候,她问,“餐厅里失踪的金发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说:“她可能就是神秘的金发搭便车客。她可能搭便车去罗密里,打电话给你,去车厂找修车的。过了一阵她良心发现了,又搭便车回头,去看你丈夫是否还在路上苦候。”

“她没见到我丈夫的车,又如何?”

“于是她直到中溪河,走进餐厅弄杯咖啡喝。餐厅女主人请求她留下帮她工作,她决定留下。”

“这样说来,她不是谋杀案的凶手。”

“可能不是。”

“那么你认为是那个男便车客干的,唐诺?”

“我不知道,我还没确定。”

“马锴告诉我,女的是在后座。”

“我告诉记者时,已强调这一点。”我说。

我喝完咖啡,把杯子放下。

她说,“你真可怜。看你困死了。”

“困极了是真,死还没死。”

她把手臂放我肩后,把我拉向她一点,让我头靠她肩上。用另一只手摸摸我头发说:“你就这样休息一下吧。”

我把头靠紧她。我说:“刚才只是报馆记者,还有警方没有来。他们是一定会来的,而且会很快……”

“来这里?”她问。

“当然。”我说。

突然,她把我推开。“唐诺。”她说,“你该回家睡觉了。”

“好主意。”我同意地说。

她站起来,笑着表示再见。“不要忘了我呀!”她说。

“不会的。”

“你会回来?”

“有新发展,我就回来。但是我们的工作算是完成了。”

她对我这句话品味了一下,说道:“是的,我想已经完成了。但是……我不愿意我丈夫的谋杀案变成悬案。”

“警察正在设法破案呀。”我说。

“是的,我知道。”

走向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看向我说:“我真高兴找了你们这家侦探社。告诉我,唐诺。证明尸体身分会有困难吗?”

“这要看变坏的程度。我认为他们还可以取到指纹。证明身分应该还可以,你丈夫服过兵役吗?”

“有。”

“那么他的指纹是有档案的。我相信保险金没问题。”

“唐诺。”她看着我的眼,微笑着说,“不要以为我轻浮,我对你很感激,不单是为了侦探工作。你对我很好。”

她轻轻吻我一下,打开门,让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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