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沿仙北镇大道在中间地段右拐。倘若过了东北主路的岔口,就都是公寓和住宅区了,只有这一带分布有水田和旱田。

我偷偷看了一眼世里子的侧脸。她缄默不语,凝望前方。她也住在仙北镇,估计是邻居家的孩子吧。她可能还在为我不记得她而失望呢。

前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尊很眼熟的佛像。佛像的脸被身上那好几条红绸遮住了。

“我在这里玩过。那时候和我一起的小女孩,就是你吧?”她立刻点了点头。

“司机师傅,从这里就听我的指挥走吧,麻烦开慢些。”记忆全部涌了出来。田间小路本来就不大复杂,转了一个角径直往前,就到了住宅区。五六间老平房并排在农田中间,路左侧有个宽阔的堤坝。

“找到了……”

出租车停在住宅区中间。我的家是那三家中最右边的。边缘已经腐化的板桥依然架在堤坝上。我家自不必说,其他几家也都没了人烟。

兴许是好几年没人住的缘故,三家都是破败不堪。

“差不多也该拆了。”

世里子先下了车,让出租车在那边等着。我们步行过桥来到房前,周围安静得让人想要发疯。

我见世里子伸手要开窗户,讶道:“就这么进去?”

“没钥匙呀。”

稍一用力,窗户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从上面掉下一个东西,是挂在窗棂上的铃销,都锈得不像样了。

我把铃铛装进口袋,往世里子打开的窗户里看了一眼。阳光从身后洒进来,让我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我脑袋里那个房子!狭窄走廊的尽头是洗手间,水泥路是沙子铺的,石头的样子却和我想的一样。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门口放的鞋箱我还记得很清楚,所以毫不在意空气中的异味。

“走廊右侧的房间是客厅,里面有黑白电视机……”

我穿着鞋子来到走廊,打开坏掉的拉门。没错,就是这个房间。现下只剩腐烂的榻榻米了,以前则放有一个茶几。父亲总是把脱下来的西装搭在门框上;而我经常守在电视机旁边,以防我想看的台被大人换掉。里屋的父亲只要听到我和母亲争吵,就会大声呵斥。

我很怀念那个声音。我告诉世里子,这里是一个温暖的家。

世里子盯着我,问道:“争吵?和谁啊?”

“就是你呀。我常常和你吵架,谁让你是‘胖世里’呢。”我很喜欢这个比我大三岁的女孩儿,所以常常和她拌嘴。

“竟然把你忘了……到底是怎么了,我可是很喜欢你的啊。”

我险些像孩子一样哭出来。这房间里也有很多关于她的回忆。

“你看,我还记得你蹲在墙角书桌下面哭的样子。”

我去拍她的背,反被她打了一巴掌,结果吓坏了。估计当时是我恶作剧欺负她了。眼前的世里子变成了小时候的“胖世里”……

记忆涌上心头。

只听世里子认真地问道:“书桌……是谁的呢?”

“这个,当然是我的了——”

我没有说下去,有些奇怪。

“是吧,你才四岁,还不到上学的年纪啊。”

“可是那边就是有个书桌啊。”

“是有一个。不过,那是我的。”

“……”

“这里是我的家。”

我不禁惊呼。

“来做客的其实是你。”世里子阴沉着脸,我还是有些战栗,离她远了一些。

“那我的父亲是怎么回事?”

“他也来了,来和我母亲幽会。”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是说……”

“我母亲是你父亲的情妇,他包养了在酒店上班的我母亲!”

我绝望了。

我的记忆中确实有父亲和世里子的母亲在一起的情景。父亲为了掩盖有情妇的事实,所以才带上我,导致我清楚地记住了经过的路。

“不,你母亲也是知道的,否则他才不会把你带上呢。小孩子说话毕竟没什么顾忌……”

真相正是这样,母亲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人,所以才让父亲把我带上。要是我说想找妈妈,父亲就不会在这里过夜,而是带我回家。

(所以她不想再和盛冈有任何瓜葛,父亲转职的时候她也很高兴。)

母亲毕竟是女人,不难理解她为何要藏起世里子写给我的信。

然而,我确实觉得这里比我真实的家更有家的温暖。何以如此?兴许是母亲的歇斯底里让幼年的我觉得可怕。

“那里面的房间,你还记得吗?”

世里子缓缓望向里边。我突然一阵哆嗦。

“我母亲和你父亲就睡这个房间。”

我的身体不住颤抖。光是看到里屋的拉门,我就恐惧得不行了。额头上有汗水渗出,手心里也全是汗,心跳得越来越快……

到底怎么回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就是因为它,我才强迫自己忘掉关于盛冈的记忆,再也没回想起来。这一切都和母亲无关!)

世里子拉开了门。我慌忙用手捂住眼睛。我不想看,不想再看第二眼了!

“住手吧!阿姨吊在那里,苍白的脸伸出来——”

我哭了,很害怕,怕到不行。那么温柔的阿姨,原本很漂亮的阿姨,却用翻白的眼睛瞪着我。

“给我想起来!不许跑!”

世里子狂呼着拉开了门。我眼前一片漆黑,这房间没有窗户,一天到晚都很黑,所以需要开灯。

“那天只有你在,只能靠你想起来了。求你了,告诉我吧!”

我战战兢兢地望向漆黑的屋子。那天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父亲出差,我觉得无聊,就从拿我出气的母亲那里偷偷跑出来。要是见到阿姨,她肯定会安慰我吧。和母亲相比,我确实更喜欢阿姨。我这个小孩子总算跑到了阿姨家。屋里一片寂静,连电视的声音也没有。我走了进去,到处寻找阿姨,打开里屋的拉门,突然发现阿姨吊在门框上!

她的脚刚好在我肩膀的位置,摇摇晃晃。

就是这时,我又看到……

就算是现在想起,都突然觉得有一股寒气袭来。

我看得清清楚楚。在昏暗的墙角,用恐怖和憎恶的眼神看着我的,是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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