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大概是小学四年级吧。

一个在东京读大学的亲戚家的哥哥送给我一件T恤,上面印着当时热播的菲利克斯黑猫和博士的图案。他同时又给了我一个呼啦圈。

当时的大城市很流行呼啦圈,但在我们那种小地方很难买到,所以我收到这份礼物后兴奋得在家里跑来跑去。那毕竟是要用自行车胎充当呼啦圈的时期,何况我又没有车胎。车站附近有一家是卖自行车的,那家的孩子曾得意扬扬地挎着车胎去学校;而另一家卖水桶的孩子则把水桶的环箍包上一层塑料,带到学校。

现下回想固然可笑,但当时真是非常让人羡慕。

我那时刚刚转校到那里,还没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每次都只好从远处旁观,看着他们在腰间转环箍和车胎。就是这种情况下,我突然得到了真正的呼啦圈。

我直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呼啦圈的一部分包着东京商场的包装纸,舍不得将之撕去,就拜托舅妈用橡皮膏把两头粘牢。

忘了说了,我那时是和父母、弟弟分开,被寄养在外公外婆家的。父亲当时被调到邻县医院,只带了读幼儿园的弟弟,所以把我送到这里。

说来真是奇怪,被送到外公外婆家的为何是我呢?莫非是我不听话?要不然就是母亲去新地方照顾两个孩子有些困难?谁知道呢,搞不好是外公外婆主动提出的……反正我一直没有好好推敲这个问题。

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同住。就是这个舅妈帮我使用了橡皮膏。

呼啦圈是天蓝色的,我忍不住拿起它来到外公的书房。书房很宽敞,在这里练习再合适不过了。外婆和舅妈都走过来看。

我当然不会立刻就玩得熟练。我从小就缺乏运动细胞,所以才踏进美术界,初中、高中都在美术部,一直和运动无缘。幸好这呼啦圈是当游戏玩的,练了一小时就渐渐熟了。

舅妈忍不住出手了。她那时虽然年轻,到底是长辈呀……这样说估计不好理解,总之她从我懂事时就是我的舅妈,所以我一直没留意她的年龄,好像比我大十三岁。这样算来,她当时也就二十二三岁,比现在的我还小二十几岁。二十二三岁的话,对呼啦圈感兴趣是很正常的。那个年代的人,结婚普遍挺早。

我和舅妈抢着玩呼啦圈,推搡间竟把它弄断了。不知是舅妈玩时我硬抢弄断的,还是我和表妹夺来夺去碰断的,反正刚到手没玩多久就坏了。

这让我极度难过。

现在想想,说是折断,其实只是接口裂开。舅妈说修好很容易,我却受不了这个打击,开始大哭。用橡皮膏修补过的呼啦圈,怎么好意思拿到学校去?要是这样,真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呀!

我哭喊着让他们再去东京给我买个新的呼啦圈。小孩子便是如此任性。

要说我当时为何那样难过,恐怕是我本打算用这个呼啦圈交朋友吧。只要把它带去学校,同学们下课时便会围住我。这样我就可以参加垒球队,也可以跟他们换漫画书看了。

外公外婆不会理解我的。我毕竟是从乡下的小学转到城里的小学。孩子的世界其实也很残酷,单单因为我是乡下孩子,同学们就很看不起我了。虽然不会欺负我,却无视、孤立我。

我直到现在都觉得,跟受欺负相比,被无视其实更痛苦。

那时候和现在不同,对老师和外公外婆说他们不和我玩,根本没用。如果被欺负受伤反而容易解决,现在这样子则只好自行解决。这个呼啦圈本来是我和他们交往的完美道具,但是……用橡皮膏粘好的呼啦圈,哪里好意思拿出去啊。

我哭个不停,惹得外婆一怒之下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关进了后院的小屋。

那屋子很可怕。外公是医生,去大医院上班之前是在家办门诊的,所以小屋里堆了好些手术用具。他从事的是外科和妇产科,屋里自然有像锯一样的东西和巨大的内窥镜……甚至有手术刀和骷髅模型!人骨当然不是真的,但对孩子来说又有何区别?

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堆在黑漆漆的屋里。只要我犯错,外婆就会把我关到这里。外公家的院子很大,小屋就在这院子的最里面,就算我哭喊,正屋的人也听不见。而且,屋子后面是悬崖,崖下则有一条河……

不难想象这是何等的恐怖吧?

外婆不顾我哭着认错,把我和呼啦圈往屋里一锁,走了。

之后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了。或许我不到半小时就被放出去了。呼啦圈的事也不记得了,不知就那样被扔在了小屋里,还是用橡胶膏修好被我拿到学校里玩了……不,我还记得玩呼啦圈的事,但那是在町商场也可以买到之后的事了,唯独不记得我的第一个呼啦圈后来去了哪里。

说到游戏,还有许多回忆。谁让游戏就是孩子的工作呢。

踢罐捉迷藏,大家都听说过吧?读者诸君年龄跟我相近,所以忍不住想跟你们说说这个。在东京的时候,我在大学教书,学生们都是电脑一族,这些游戏几乎都不知道。

踢罐捉迷藏是捉迷藏的一种,决定一人做“鬼”之后,把空罐踢开,在“鬼”把空罐捡回来的期间,其他人都藏起来。“鬼”把空罐放好,就开始搜寻别人。如果寻出了所有人,就换另一个人当“鬼”。这期间若有人顺利踢到罐子,就重新开始。这游戏很简单,又有些惊险,玩起来很刺激。就像真的在躲鬼一样,甚至有人被“鬼”抓住之后分不清是游戏还是现实而吓得哇哇大哭。

说起踢罐捉迷藏,就会想起离外公家不远的横丁地区。我有个同学(谷藤)就住那里。他家门前有个广场。三四人玩这游戏挺没意思的,总要七八人才好,所以大家放学后都去谷藤家门口集合,先到的就去路边用寿山石画漫画,或者弹玻璃球等待人数凑齐。那天也是……

不知为何,只有那天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下午雨过天晴,天空出现了美丽的彩虹。我很高兴,觉得总算可以去玩了,就跑去拉洋片的大叔店里。那个大叔很支持孩子们到他那里集合。后来,我又跑回家要零钱买饴糖吃。

那种饴糖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像有点厚的扑克牌,上面刻着小动物和车之类的。只要灵巧地把它的边咬去,就会变成很好看的样子。一次买两块的话,价格会更便宜。要是买到长颈鹿的图案就惨了,再怎样努力,长脖子一带总会断掉。卖糖人自然懂得这一点,所以给小孩子的都是简单图案,譬如汽车、火车之类,给五六年级学生的则是花和动物的图案。

大家都沉浸在洋片的故事里。这个散了之后,广场上剩下大约十五个孩子,所以决定玩踢罐捉迷藏。

谷藤被抽中当“鬼”。这家伙块头大,跑得又快,那天腿上却裹着绷带,似乎是受了伤。总之,他只好当“鬼”了。

这家伙平时总会发挥跑得快的优势,一个个抓住我们,这次却守着空罐不肯行动。我们按捺不住,索性去罐子附近察看情况。恰是这时,谷藤突然蹦出来抓我们了,这无疑是沙接子的战术。被他抓住之前只要踢到空罐,就算我们赢了。空罐就在广场中央,仿佛等着我们去踢,可惜谷藤会突然从树上跳下,如壁垒般挡住我们。自打我们玩踢罐捉迷藏以来,这一招是第一次用。大家拼命去抢空罐,被谷藤抓住的就乖乖去空罐旁的圆圈里当俘虏。大家相互通知谷藤藏身的地方,玩得特别高兴,有人(忘了是不是谷藤)甚至藏到了卖豆腐的推车后面的影子里。

人们常说孩子是玩游戏的专家,那谷藤就是专家中的专家。正如前面说的那样,有些晚熟的我总是呆呆望着谷藤,满怀羡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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