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名单上的第二个女人是玛丽·方丹。她住在新泽西的里奇菲尔德公园,公共汽车放我在路口下车,我意识到她的公寓多半是父母家的车库。那是一幢饱经风霜的错层房屋,白色墙板的接缝处能看见黑色污渍,刚萌芽的稀疏草坪上有几块秃斑。你也许还记得,这年春天气候异常。既舒适(十二月穿T恤上街当然让人心花怒放)又令人不安(这种天气怎么可能不是最终判决:我们已经破坏了地球)的暖冬过后,四月份遭受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明媚的午后有雪花飞舞。方丹家的草坪上,粉色和白色的山茱萸在假春天的蒙骗下提前绽放,花朵此刻却凋零于烂泥中。我按照玛丽给的路线,爬上车库旁的楼梯,来到一扇薄木门前,门里传来工业流行乐轰轰轰的节拍。

我大声敲门。她肯定在等我,因为音量立刻变小,片刻之后,她打开房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个矮胖姑娘,有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和惊人的胸围,地中海的暗色皮肤,身穿地摊货哥特装。

“嗨,我是玛丽。”她伸出一只小手,我轻轻一握。

“我是哈利·布洛赫。谢谢你肯见我。”

我走进房间。这是个工作室,带睡觉的凹室和厨房区,有点像《欢乐时光》里方兹的房间,只是这儿的黑色蕾丝和蜡烛要多得多。“治疗”乐队、九寸钉和玛丽莲·曼森的海报旁是查理(真正的曼森)的照片,还有蜜月杀手和摩尔杀人狂这两对著名夫妻档连环杀手的照片。衣橱上是献给克雷的小神龛:骨头扎成六角形,松鼠的颅骨,滴蜡的黑色蜡烛,熏香,贴在照片上的新闻照片。我看见克雷写给她的信件,与我的文件夹里她写给克雷的信件两两配对。克雷写给她的信件扎着红色缎带,塞在贝壳装饰的匣子里。我不禁有点悲伤,铺天盖地的暗黑邪恶里居然还有一抹女孩子气。她要是知道克雷把她的情书和宝丽来裸体照(此刻装在背包中的一个牛皮纸信封里)交给我时是如何嘲笑她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但话说回来,她也许根本不会在乎。摩根·切斯刚开始拒绝开口,将我置于不情愿的引诱者的尴尬位置上,而玛丽的嘴巴动得太快,她立刻和我热络起来,将我置于同样不情愿的被引诱者的位置上,反而更加尴尬。她并不美丽,没什么气质,不迷人也不聪明,但她拥有年轻肉体到最成熟时的那种青春的吸引力,她比海报上的嗜血女性可爱无数倍:两百五十磅重的玛莎·贝克,蜜月杀手里的女性一半(或者四分之三),死刑被迫延迟,因为她肥得坐不进电椅;摩尔杀人狂里的玛拉·欣德利,漂染的金发和纳粹气质使她成了反讽的性符号,但她长得像个男人,智商仅有平平的107,要不是臭名昭著,恐怕普通到了极点。然而,这两对男女构成了她理想中高度浪漫的多舛情缘:超越善恶的局外人,或者——取决于你的观察角度——精神侏儒,弱小得只能靠猎杀孩童和老妇抬高自己。

聪明的读者到这里会阻止我,说你难道不也一样?没牙老鼠哈利,靠这些性幻想吃饭。否则你为什么会在书里塞满不必要的低俗情节?你凭什么是个例外?好吧,让我告诉你。首先也是最重要的,这是谋生方式,任何一位侍者和脱衣舞娘都能为我证明,一个男人的赏钱就是另一个姑娘的房租。可是,还存在另一个更重要的(也许是荒谬的)理由:我怀疑导向情欲的推动力并非源自我大脑里色迷迷的爬行动物部分,而是高度艺术化的皮层。请允许我解释一下。

那些为了阴暗刺激和秘密欲望而阅读的朋友,别担心,好戏就快来了。我不会评判你们。而那些有洁癖的朋友,看见书页上的鲜血就会吓得一抖转过头去的朋友,我要说:你们并不孤独,请相信我。假如你们认为这种内容不堪入目,不妨试试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用另一只手写出来。但同样正确的是,沉睡在我心底里的诗人舔着嘴唇蠢蠢欲动。因为,如果说我有什么训令可以向每一个削尖铅笔狩猎文字的码字工宣讲,那就是这个:假如你触碰到读者的神经——或者更好的,触碰到自己的神经——那就使劲写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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