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在苏荷区的一家咖啡馆见了达妮·吉安卡洛。她走进咖啡馆,我打了个寒战。尽管她很美丽,对着世界绽放笑容,但我感觉到了哀伤。她穿牛仔裤,裤脚塞在高筒靴里,上身穿白色编织毛衣,拎着一个巨大的挎包,背着背包,手里还拿着个手包。她有一头长而直的金发。这是唯一的区别,除此之外她和棕色长发的姐姐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我站起身。

“吉安卡洛小姐?我在这儿。”

她有一瞬间像是吓了一跳,然后露出笑容,羞怯地挥手打招呼,走了过来。我注意到她的指甲涂成深红色,与外表的其他部分形成古怪的对比。

“嗨!”她说,和我握手,然后把行李放在桌边的另一把椅子上,“不好意思,我没时间在学校和单位之间回家。”

“你在学什么?”

“心理学,应该是。”女招待过来,她点了一杯脱咖啡因豆奶卡布奇诺。

“你在酒吧或夜总会工作吗?”

“是啊!”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你那边很吵,像是在派对上。刚才你对女招待很客气,像是知道做女招待有多么辛苦的人。拎包让我觉得你上班需要换衣服,还要打扮起来,因为你做过发型还化了妆。”

“哇!”她笑道,“你应该去当侦探。不过我猜当作家也需要有观察力。”

“其实我写的主要是虚构小说,而且是很不现实的小说。”

她又羞怯地笑笑,说:“你为《淫欲》写稿。听他们说的。”

“他们?”

“通纳和其他人。”

“哦对,估计你也知道他们来找过我了。他们强烈反对我写这本书。”

“我知道。”

“实话实说,见过克雷以后,我本来也不怎么想写。”

“这我相信,他让人恶心。”她不由自主地去拿手袋里的万宝路特醇,想了想又放下了。她喝一口不是咖啡的咖啡,皱起眉头,加点糖,搅一搅,就着调羹像喝汤似的尝了一口。我拿起咖啡杯,发现已经空了,尴尬地重新放下。

“好吧,”我说,“容我唐突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见我?”

她不再摆弄手边的东西,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我希望你写这本书,我想当面对你说这句话。”

“我不得不说你这么说让我很吃惊。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她花了一分钟思考,缓缓搅动难喝的咖啡,但当她开口时,声音却冷静而平和。“我姐姐和我小时候很亲近,但她遇害时我们已经各走各的路了。好吧,是我选了自己的道路。她是家里的骄傲。聪明、漂亮,想当女演员。她要去上大学。我当时已经离家,忙着折腾自己的事情,吸毒什么的。说来话长而且很无聊。我姐姐遇害后,我母亲得了抑郁症,两年后自杀。按我父亲的说法是不小心吃多了安眠药。现在他在亚利桑那生活,有了新老婆和两个孩子。他人不错,我是说他帮我出学费等等,但他不想和我说话。可是我觉得我欠朵拉的,我必须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人生的最后几个小时遇到了什么。我想找到她……你明白的……其余的部分,让她真正入土为安。我不怪其他几家人,甚至不怪我父亲。我觉得有些人只是不想知道得太多而已。”

“但你不一样。”

她摇摇头。

“朵拉和你是孪生姐妹。”我说。

“对。”她微笑道,“当然了,所以你才一眼就认出了我。”

“对。你说她比较漂亮,我觉得这很有意思。你们看起来一模一样,除了头发。你染过吗?”

“是的。”她抚摸自己的头发,头发垂落时闪闪发亮,“我不喜欢,只是工作需要。”

“小费比较丰厚?”

“对,但我不肯抖胸。”她再次大笑,“现在大概可以说了,因为你应该不会被吓到。我其实是脱衣舞娘,不是女招待。”

我也大笑道:“跟你说实话,我本来猜的就是脱衣舞娘,只是想表现得礼貌些而已。”

我送她上出租车,自己去搭地铁。和平时一样,回皇后区的列车久等不来。坐在站台上,我想起了达妮。有一种熟悉感让我抓耳挠腮,因为我并不认识谁哪怕只是隐约像她:那么美丽,又那么为往事所困。她在微笑,在披着金发咯咯笑的时候,也还是深色头发姐姐的影子。后来,坐在书桌前,我终于想到了:她不是我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的女孩,而是我梦想着写进书里的那种女孩,或者会在主角睡觉时捅他刀子,在屋顶上滑出主角的怀抱,摔得粉身碎骨的那种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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