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要写。”克莱尔坐在我书桌旁的椅子里,身穿格子呢迷你裙、黑色长筒袜和套头毛衣,按着黑莓手机的按键。我绞着双手走来走去。“不是我没心没肺,但受害者家属不愿意又怎么了?你是作家。你的责任就是述说故事,而不是被这种事影响。”

“但克雷要和我做的交易呢?”我问,“去见那些脑子烧坏的骨肉皮,为他写色情小故事?这也太恶心了。”

她耸耸肩道:“就像你那本《天生玩家》里,莫尔德凯答应帮皮条王越狱,那是作小恶扬大善,为了逮住堕落的白人典狱长。”

“不,根本不是一回事。区别大得很。小说是我编出来的,眼前这是现实世界,而且他妈的非常变态。我会留下一辈子的污点。”

“但你已经有一辈子的污点了。你是色情杂志供稿人。你为高中生代写学期论文。你打扮成死去的母亲,写软色情吸血鬼小说,而且已经多久没有人类女朋友了来着?”

我耸耸肩,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活得一塌糊涂。别生气。这是你的突破机会。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个了。集中精力好好写。别去见受害人的妹妹,我替你去。”

“不,没关系。我觉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随便你。”她叹息道,“珍妮的派对怎么说?”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听过你的留言。万一有业务电话怎么办?去参加派对,闲聊几句。你们的关系已经是远古历史了。不过请让我先给你理个发,记得穿另外那件黑色羊毛衫。”

“穿了身上痒。”我说,“这件有什么不好?”

“腋窝有个破洞。”

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看腋窝,她说得对。

“哈利?”她在门口出现,“今晚我能睡在这儿吗?”

“你老爸不介意?”

“他和女朋友去圣巴斯了。我祝他玩得开心,但最好别娶她。”

“好吧,你铺沙发,我叫中餐外卖。”

“太好了!”她说,“脱掉那件羊毛衫,我帮你补。”

第一次得知珍妮在和她现在的丈夫瑞安约会,是因为我在一个圣诞派对上撞见了他们,那是我们以前念哥大时的教授每年举办的家庭招待会。我不常出席这种活动,但克莱尔和我母亲都逼着我去。我并不担心会遇到珍妮,因为我听说她在喜马拉雅参加某个作家的排毒静修营。可是,我进去刚脱掉大衣就看见了她,全身上下就像气卦①打开一样绽放光彩,肩上披着一条西藏围巾。一开始我和她都惊呆了,像是见到了彼此的鬼魂。接下来我们一起假笑,半心半意地拥抱。她介绍我认识瑞安,我假装不认识这个家伙。他那本俏皮但冗长的小说我还没有突破第三页,但当时到处都能见到他的脸和名字。他们讲述两人如何在山巅寺院的一场喉唱音乐会上相遇,更准确地说,是如何用眼神相交的。

“我们要修一周的闭嘴禅,”瑞安急切地解释道,仿佛我属于迫不及待想知道前后经过的快乐宾客,“于是我在冥想时塞纸条给她。”

“我们传了一个星期的小纸条,”珍妮笑道,“麦克斯文尼要拿去出版!”

“哈,”我说,“好极了。”

瑞安笑得很灿烂:“最后到了机场,我们终于可以开口了,我一个字也没说,抱住她就吻了下去。”他想表演一番,但珍妮涨红了脸,扭过头去,他亲在她的头发上。

“很像我写的一个短篇,记得吗?”我问珍妮,只是为了说点什么,免得我开始尖叫。“两个女夏尔巴人和一个登山客被冰风暴困住,不得不抱团取暖。”这个短篇叫《种马拉雅全无敌》,发表在《淫欲》杂志上,那会儿她笑得脸色发紫。

此刻她却说:“好像不太像。”嗓子像是被捏住了。她攥紧瑞安的手,像是在发送信号。“咱们去喝一杯吧,听说葡萄潘趣酒很不赖。”

“非常好,”我说,“值得一试。不过我正要走。我母亲病了。”这话说得我都没法原谅自己。

“替我问好。”

事后珍妮打电话安抚我,说他们已经订婚,目前只有两家人和我知道。我向母亲汇报,她只是和平时一样耸耸肩,用她压倒一切的支持碾碎我残存无几的自尊心。

“很好,这下你自由了。”

“但你一直很喜欢珍妮啊,你说她聪明又美丽。”

“聪明,没错。美丽,没错。还很成功。还很性感,体形很好。但完全不适合你。”

“我懂了。”

克莱尔的感性和她有得一比。“她是专搞名流的那种人。相信我,我知道。我老爸至少娶过三个,包括我老妈。她抛弃你就像甩掉烂股票,割肉平仓,然后扑向那个新的谁谁谁。你不如去约个色情女郎吧?至少能让你爽一爽。”她说。

总而言之,那是我最后一次听见珍妮的消息,除了我母亲过世后,她写了个非常贴心的字条寄来。说到我母亲的临终遗言……“等几年,”她这么说,“然后娶克莱尔。”


注释:

①在印度梵文中指人体的七个能量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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