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县警察局的通缉事务课,把来自东京的协同调查委托书,回送到距离事冈叮最近的五条木警局,已是八月二十七日的黄昏了。

山本郡事冈町与南秋田郡五条木盯,都是位于开拓八郎泻时形成的大泻村东岸,分别在八郎泻盯的南北方,从秋田市沿着国道七号公路北上,需时不到一个小时。

五条木警局位在五条木町中心,也就是在二五八号国道与十五号县道的十字路口上,是局长之下只有十名警察的小单位。局长龟田彦次郎警视,五十八岁,双眼皮大眼睛,蒜头鼻,阳光晒黑的脸孔,身材肥胖,严重的短手短脚。

直到在办公桌上翻阅该文件数据前,他对于东京的这起事件完全一无所知,但是,在看完文件的委托事项后,他的神经被触动了。

“阿秋,你能看一下这份文件吗?”他以东北腔的语调叫道。

龟田局长的大办公桌前有六张小一些的办公桌朝向他排列,最左侧坐着一位身材和他非常酷似的男子,年约五十,这位一身鼠灰色西装皱巴巴的秋川俊二探长,同事称他叫“阿秋”。

“什么样的内容?”秋川放下正在撰写工作日志的笔起身,声音也有非常浓厚的腔调。

“我觉得好像看过这个女士的名字,却一直想不起来。”局长把文件递给他。

“是委托协寻吗?还是杀人命案?”

“在东京的国分寺市,好像有个年轻女子遇害,连警视厅都采取行动了。”

“要我们协寻嫌犯吗?”

“不,好像是案件关系人,我想问你公文中要我们协寻的这位女子。”

“矢作清……喔,的确见过这名字。”秋川探长沈思,“应该是最近才见过的……没错,今年的年初,有一名女子在大泽的滑雪场冻死,应该就是她吧!”

事冈町北方有一座牧场名为大泽放牧场,每到冬季那儿就成了滑雪场。

“是离奇死亡吗?”

“不,应该是意外死亡,负责承办的是石山刑事,要擦他来问问吗?”

“他在哪儿?”

“正驾驶巡逻车巡逻,我现在就用无线电叫他回来。”

二十分钟后,有个瘦得像火柴棒的男子出现在龟田局长面前,石山银助,二十七岁,未婚,特征是前额的头发留得特别长。

“是的,这个案子我记得很清楚。诚如秋川探长所言,发生在三月下旬。滑雪场负责人打电话通报,表示前来滑雪的一对情侣,在积雪的道路旁发现离奇死亡的尸体,滑雪场的特约医师为了慎重起见,请我过去看看。”

“是什么样的女子?”

“在奥羽本线的角车站与儿子、媳妇经营干果店,也批发食品给滑雪场零售店。那天,这位老妇人前去收取货款,回程遭遇意外。她儿子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了,当他工作忙碌时,通常都会请母亲搭巴士到滑雪场。因为直到深夜仍未返家,所以家人与滑雪场连系,隔天早上,尸体很早就被发现了。”

“矢作清的尸体在哪儿被发现?”

“滑雪场建筑物和有停车场的巴上招呼站之间,有一条长约五十公尺的坡道,坡道很窄,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行,她就从坡道中央跌下左侧的沼泽,后脑虽有轻微的撞击伤痕,但是根据医师的看法,直接的死因应该是冻死的可能性比较高。”

“那种道路通常会用推上机将积雪往道路两旁堆高吧?”

“是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妇人爬过雪堆。推想的话,很可能是请款单之类的被风吹走,她为了追回来,于是爬上路肩,结果失足跌落吧!”

“鞋印方面怎么样?”

“坡道和路肩都冻结了,没找到她的鞋印。”

“嗯……”龟田局长用力靠向椅背,不满地双手抱胸。

石山刑事自觉受到责备。

“他杀的嫌疑呢?”

年轻刑事辩解:“毕竟是六十五岁的老妇人了,为了慎重起见,我也问过附近的派出所,确定她家人或朋友,都没有人怀疑会是命案。而且,衣服里也找到了收取的货款和钱包,应该不是抢劫杀人。”

“保险金呢?”

“她好像只领取老人年金……”

龟田局长略作沉思之后,自顾自地点头说:“我明白了,但你还是要搜集当时的所有数据拿来给我,同时我也会和县警局连络,看看接下来有什么指示。”

“是的,知道了!”石山刑事迅速低头行礼后,快步走向文件柜。

隔天,二十八日早上,龟田局长不得不召集所有属下召开临时会议,他以平日罕见的严肃表情向四位刑事课员发表演说,其中两位与他穿的是同样的制服。此刻的太阳虽然尚未高挂,气温不是很高,但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晴空万里的蓝天。

“县警局传来指示,根据和警视厅连络的结果,关于矢作清的死亡,上级认为与二十五日夜间在东京国分寺市发生的大学教授女儿遇害事件,有很强烈的关连性,因此她的死亡也出现了命案的疑点,进而有重新调查的必要。”

局长根据送来的资料详述东京发生的事件始末,同时说明矢作清与该事件有何关连。

闻毕,四位刑事对如此意外的发展都浮现惊愕的表情,其中也有人发出呻吟。

调查课长秋川举手要求发言,“这么说来,矢作清是被杀人灭口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当然,也许是偶发事件。”

“但她是在东京发生命案的前五个月死亡的!”石山刑事提出反驳,因为他不喜欢因为事件的回溯而成了自己的失职。

“也许凶手当时就计划今日的犯行。”

“最后见到矢作清的人是谁?”秋川探长问道。

局长自己未回答,而是以眼神示意,让石山刑事回答。

“滑雪场的负责人表示,矢作清是在三月二十五日下午四点前往收取货款,和负责人闲聊一会儿后,负责人送她走出玄关。干货商的送货截止日固定是每月十五日,付款日则为二十五日。”

“发先她尸体的滑雪客是什么样的人?”秋川探长侧转粗壮的脖子,直接质问石山刑事。

“是秋田市上饭岛的一队情侣,都是在外旭川中央批发市场上班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他们与生前的矢作清之间完全没有交集。”

“居住处所和工作地点都在秋田港附近吧?”田所副探长问道。他是穿制服的警官之一,中等身材,是个丝毫无法引人注目的中年男子。

“死者的家族成员呢?”秋川探长这句话既不是问局长,也不是问石山刑事。

之所以未以“被害者”称之,而称为“死者”,是因为这起事件仍未确定是杀人事件。

石山刑事确认自己的笔记内容,“分别是儿子夫妇与两个孙子,儿子健太是干货店的老板,负责开拓客源与采购,媳妇茎子王要是招呼店面,长男就读东北大学,平常并不在家,长女则就读当地的女子高中。”

“家人之问的感情如何?”

“邻居们都表示,儿子夫妻之间,以及媳妇和婆婆之间,都相处得非常融洽。”

龟田局长环视所有人,“矢作清在战前年轻时,曾在东京的志摩沼家帮佣,与同是佣人之一的男子结婚,婚后继续在志摩沼家中工作,担任志摩沼家的奶妈。丈夫在昭和二十二年前后去世,不久后,她就离开志摩沼家,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事冈叮投靠哥哥。现在这家干货店,听说经营白米批发的哥哥也提供了一半资金。他哥哥在几年后去世,并未结婚,也没有其他亲人。”

秋川探长在手上把玩香烟,“矢作清离开志摩沼家,是否有什么理由?”

“没有,似乎单纯只是她照顾的小孩已经长大的缘故,其他详情就不清楚了。”

秋川探长转头看着石山刑事,“验尸的医师、派出所警员和你,当时都未有任何质疑?”

“没有。”石山刑事怯怯地望着秋川探长,又看了看局长。

局长稍微噘起嘴,“既然收到了委托协同调查书,也只好排除万难重启调查了。如果因此能确定是意外致死,就不会有人受到指责。”

“什么时候开始调查?”秋川探长淡淡地问。

“分成两组进行求证,第一组确认矢作清的死因以及到死亡为止的状况,顺便查访发现尸体的情侣与其他滑雪客、住宿者,调查当天是否在现场附近看见可疑人物。

“第二组则针对矢作清的家人进行深入的查访,厘清她与东京的志摩沼家族之间的关系,同时尽可能找出她是否留下什么话或写下什么话。知道吧?”

在难得遇上重大案件的情况下,龟田局长可是意气轩昂,他任命秋川探长为项目小组总部主任,在决定组员分配任务及调查计划时,立刻下达付诸执行的命令,然后解散晨问会议。

前往大泽滑雪场的是秋川探长和石山刑事。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开的是一般轿车。国道左右两侧是绿色稻穗圆润的广大稻田,前行不远,左手边可以看见宽阔的水路,水路对面则是绵延不断的八郎泻新生地。昔日,被称为羽州街道的七号国道与国道奥羽本线,南北平行于八郎泻东侧,道路上车流稀少,因此得以悠闲地行驶前进。南方天空很高,涌起了浓厚的积雨云。

秋川探长稍微从车窗探出头,深深嗅着海潮香。

八郎泻是个位于秋田县西部男鹿半岛基部的泻湖,别名琴之湖,昔日面积约二百二十三平方公里,是仅次于琵琶湖的日本第二大湖,昭和三十二年,基于生产稻米的目的,以国营事业名义进行开拓为新生地,将约占八成的泻湖改造成新生地。开拓前,湖中到处可见鳃鱼、白鱼、若鹭、鲫鱼等在水面飞跃,溅起无数水花,水产加工业盛行,但如今已衰颓不振。

秋川探长的兄长继承农事,在八郎泻叮当农夫,非常赞成新生地的开拓工程,进而获得广阔的新生地面积,但相对地,也向农会借了庞大的贷款,随时都汲汲于追钱偿还,是否因为这样就能过着串福日子仍是未知数。

秋川探长则非常怀念孩提时代广大无际的翠绿湖泊,他的心情有些感伤,人类为何非得破坏如此美丽的大自然才能生存下去?

“可以直接开到滑雪场办公室吗?”石山刑事问。

但是他没回头,只是轻轻点头:“嗯。”

在事冈町前自国道右转,前方出现低矮的连绵山峦,中央的山地斜坡全属大泽牧场。办公室在山腰,穿过覆盖山麓的深绿色森林,道路开始陡峭时,左右出现开阔的广大牧草景象,前方有山屋式的办公室,从该处往山顶延伸,可以看到两辆停止不动的缆车。

牧草地上有黑白相间的牛在吃草,附近则有几组观光客坐在草席上,享受牧歌般的风景。

办公室前五十公尺,道路旁是一座大型停车场,入口左侧就是巴士招呼站。

“从这儿到办公室必须徒步,矢作清就是从前方的平缓坡道路肩,跌下一旁的沼泽致死。”听了石山刑事的说明,秋川探长试着实际走过去观察。柏油路左侧有土堤路肩,宽度大约五十公分,越过土堤则是陡峭的斜坡,杂草茂密,到处是芦苇和被砍伐的树根。

“这个位置有下少人往来,想要杀人应该不可能吧!”

“冬天,到了傍晚,天色几乎是全黑的,只要趁隙突然袭击被害者,推下路肩,不会有人知道的。何况这条道路往左弯,一旦积雪,推开的雪会形成屏风状,从底不看不到办公室,从上面看不到停车场。”

“但还是要靠偶然的机会。”秋川探长开始往上走,“如果驾驶小型车停靠路肩,打开车窗或后车门弃尸,怎么样?的确有这种可能。”

“这么说,或许是诱入车中杀害。”秋川探长再次打量周围,“若是换个角度想,也可能是凶手认为在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目击,所以才加以弃尸。”

办公室是一栋木造建筑,进入正面的玻璃玄关有个大厅,中间有柜台式的接待处,站着一位身材高大、身穿深蓝色运动服的中年人,看来就是这儿的老板,他似乎记得石山刑事的长相,见到两位刑事,立刻浮现诧异的表情。

“为了特别的原因,我们再次前来确认有关矢作清死亡的情形。”三人换到会客沙发坐下,秋川探长让对方看了自己的名片后,简单说明状况。

老板一听有杀人嫌疑,神情更加惊愕了。

“那天你是下午四点左右和矢作清见面的?”秋川探长问。

老板点头,“矢作清是搭三点半的巴士过来,从角车站开出的巴士,每隔一个钟头会绕到这儿一趟。她是来收货款的,所以我付清款项后,请她到后面的办公室喝茶。因为她要搭四点半的巴士,所以她离开的时间是在四点十五分左右吧!只是我忙于招呼登记住宿的客人,并未特别看着她走出大厅。”

“你在什么时候知道出了意外?”

“大概是晚上七点左右吧!她家人打电话告知说她还未回家,我回答说她依照平常的时间回去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答应到附近各处找找看,就派了两名员工在附近绕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发现。”

“尸体在隔天早上才被人发现?”

“是的,秋田市的年轻情侣跑来通知的。我确认之后,就用电话连络町上的派出所。”

“那对情侣为何会在那种地方注意到矢作清跌落的尸体?”

“好像只是为了好玩,把滑雪靴丢到积雪的上堤上,男的爬上路肩,才偶然发现尸体的。”

“前一天夜里没下雪?”

“没有。”

如果下雪的话,尸体会遭雪掩埋,或许经过很久的时间都不会被发现!

“勘验尸体的是这里的特约医师?”秋川探长继续问。

“是的,在盯外开业的医师。”老板说出医师名字。

“没有发现他杀的疑点?”

“没有。”老板露出意外的表情,“当时派出所警员和我都相信那是意外事故,而且我记得这位刑事先生也一样。重点是,有谁会杀害矢作清如此和善的老太婆呢?”

秋川探长点点头,浮现和气的微笑,“这话也对!当然,目前仍未确定是杀人事件。”

接下来,他们请老板拿出当天前后的住宿登记名册,并且取得允许借用。

“当天前后,没发生什么怪事,或看见什么可疑的人吗?就算很微不足道的事也无所谓。”

负责人沉思片刻,“很抱歉,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毕竟有一段时间了,我不太记得。”

“这很正常。”秋川探长道谢后,眼神示意石山刑事离开。

阿倍野医院的院长很慈祥,即使警方质疑他的验尸结果,他也不会动怒,身材瘦弱、年约六十岁,戴着圆框眼镜,眉毛全白,下巴留有白色胡须,有点类似山羊脸。

秋川探长和石山刑事坐在圆椅子上,面对坐在诊疗桌后面的他。

“原来如此。”院长听过说明后点头,“若是这样,头部的伤痕的确是受到外力造成的。”

“当时你没这么认为?”秋川采长确认。

“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完全不会考虑到那种事。像这种经常下大雪的地方,冬天被结冻的雪滑倒而受伤的老人很多,当然,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半夜里喝醉的人误踩积雪融化所形成的侧沟摔倒,不幸溺毙或冻死的案例也经常发生,当时我认为矢作清的状况也一样。”

秋川探长露出惶恐的神情,“不,我不是指责你的处置有问题。刚才我也说明过,必须从不同的角度重新厘清,这究竟是意外事故,还是杀人事件。”

“我明白,所以呢?”

“如果不是意外,可以推测是什么样的情况吗?”

阿倍野院长转身望着桌上的病历卡和X光照片,“这个嘛……她头上的创伤是在后脑右侧、右耳稍上位置长约五公分的挫伤,头盖骨略呈蜘丝状凹陷,有若干的皮下出血。”

“可以推测出是什么原因吗?”

“我认为是因为跌倒,导致后脑撞到冰冻地面的突起处或灌木,但她的直接死因很明显是冻死,理由在于,就外部所见,尸斑呈鲜红色,四肢有显著的蜡状肿胀。就内部观察而言,血醣值升高,心脏和肺部出现瘀血,因此才会推定是失足摔下道路旁的斜坡,头部在途中撞击冰冻地面或倒下的树木,在失去意识之下冻死。另外,因为她身穿厚衣,未能发现其他部位的挫伤。”

“如果有人以棍棒之类的重击她,将她弃置于道路旁斜坡下,也会造成一样的情况吧?”

“确实如此,头部的状态应该会一致。”

“对了,医师和矢作清热吗?”

阿倍野院长很可笑似地笑了。“你说的‘很熟’有不同的意思……若指她是我平日的病患,的确没错,因为她罹患痛风,曾接受过我的诊疗。”

“她身旁的人,例如她的家人等等,谁有可能会杀害她?”

“别开玩笑!为何要杀害柔弱的老人?她的家人我也很了解,都是非常好的人,她过世时,每一个人都很哀伤!而且这附近没有这么恐怖的人。”阿倍野院长真诚地叙述。

听了之后,秋川探长的脸上终于浮现柔和的微笑,“事实上,我也有相同的感受。”他像是在叙述秘密似地,“只是,我们希望可以确认这一点,因为会做出如此残忍事情的家伙,一定是外来的人!所以,在这个镇上,应该不可能有凶手吧!很可能是乔装滑雪客的人,或者是多人犯下的案子吧!”

针对矢作清家人的查访,由田所副探长和赤木巡佐负责。

幸好儿子健太与媳妇茎子都在店里。

屋檐下,白色店招上写着粗大的黑色文字“矢作屋”,是一间规模下大的干货店,店门前冰旗飘摇,摆放着冰淇淋和清凉饮料水的冰箱,墙上贴着某个歌星手持扇子微笑的蚊香广告。

夫妻两人在知道警方关心的竟然是半年多前去世的母亲时,都露出非常惊讶的表情。

“家母可能被人杀害?不是开玩笑吧?”肥胖的健太挺着大鼓似的肚皮颤动地笑了,不到五十岁,一脸络腮胡,上半身只穿汗衫,刚刚送货回来的他,擦拭从颈子流到胸口的大颗汗珠。

天气这么热,仍穿着工作围裙厚长裤的茎子,也半反驳说道:“我婆婆很喜欢帮助别人,非常重视邻居,相对地,邻居们也都视她如珍宝!”茎子是个脸颊酡红、圆若苹果的女人。

先前,田所副探长在佛坛上见到的矢作清照片,神情的确如儿子和媳妇说的非常温柔,白发在脑后梳成小髻,面露柔和的表情微笑,在个性方面,应该也不至于违反这样的印象吧!

四个人在起居室里,边喝麦茶边交谈。

“令嫒去上学?”田所副探长为了松弛气氛似地问。

健太点头,“是的,社团活动,练习排球。真是的,完全不用功,只热衷这种事。”

“对了,听说令堂矢作清曾在东京的志摩沼家当过奶妈?”

“嗯,家父当时在那儿当园艺师傅,夫妻都在那儿工作。志摩沼家的人最初住在五反田的宅邸,所以我小时候也在宅邸里生活,志摩沼家搬到国分寺的超大西式毫宅,则是战后的事。

“是的,确实有大约和我同龄的孪生姊妹,是传右卫门先生第三个女儿生的小孩。两人长相几乎相似到无法分辨,家母就是当她们的奶妈。”

“其实……”田所副探长详细说明东京传来有关志摩沼家发生的事件后,接着说:“所以令堂或许知道传右卫门小妾的行踪。”

“传右卫门……”健太扳着红通通的脸,“他是相当了不起的人。虽然我只有两、三次正式见过他,但很清楚他进口医药、创办大学,是个非常伟大的人。”

田所副探长默默点头。

“老婆,你听过老妈谈及传右卫门先生在那方面的事吗?”健太望着妻子。

茎子很干脆地摇摇头,噘出下唇,“这到底……在我的印象里,无论是小妾的事或志摩沼先生家里的事,她部不想提起,因为老妈在那方面是很有份际的。”

“你的意思是……?”

“她很厌恶谈论有关别人家的事,尤其认为佣人任意谈论主人家或其他家人的相关传闻,实在是一种丑陋的行为。”

“听说令堂请辞志摩沼家的工作返回故乡,是因为令尊病逝的缘故,是这样吗?”田所副探长问健太。

“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不如说是在征一朗先生的意思之下被迫离开的!无论如何,家父病逝,当时很照顾家母的遥香夫人也过世了,家母觉得留在那个地方很不自在。所以战后当我复原回来之后,就立刻一起回到老家来。”

“且慢!”田所副探长出言制止,“我不太了解之间的人际关系。”

“征一朗先生是传右卫门先生的长女婿,遥香夫人则是征一朗的儿子,也就是志摩沼家族继承人路夫先生的妻子,换句话说,路夫先生是传右卫门先生的孙子。

“当时,志摩沼家也遭遇了接踵而来的不串,路夫先生在满州的战争中失踪,遥香夫人也似乎紧追其后在战后死亡。家母则是负责照顾遥香夫人的生活起居,以及婴儿卓矢的哺育。”

“这个遥香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喔,志摩沼家宅邸玄关正面有一座钟塔,她从钟塔上跳下自杀的,当时家母似乎也因此而受到严重的打击。”

“那么,你们是在哪一年回来这儿的?”

“昭和二十二年……”

这时,茎子忽然双手用力一拍,发出声音,呼吸急促地说:“对了,老公,婆婆以前的存款簿有一些地方很奇怪!你以前不是也说过吗?”

健太似乎一时不仅妻子在说什么,脸上浮现诧异的神情,“唉呀,没错,你说那个……我看最好还是拿来让探长先生看看。”

说完,他径自起身,消失在这个房间。

“到底是什么问题?”田所副探长的视线随着健太的背影移动。

茎子回答:“在存款簿上,我是不太了解,但有好几笔奇怪的汇款和提款纪录。”

健太不久便拿着老旧的邮局存款簿回来了。

“你看,就是这个,请仔细看,从昭和二十三年到三十二年的十年之间,每个月都有钱汇入这个户头,而且每个月都会提领出该笔金额。”

田所副探长从健太手上接过存款簿翻阅。金额的进出很少,存款余额也不多,但很醒目的是健太指出的进出金额!汇入金额一直都是五千圆,提领金额也同样都是五千圆。在昭和二十八年,私立大学的注册费每年大约才二万圆,所以依当时而论,算是相当大的一笔款项。

“还真的很怪!猜得出是从哪里汇入的吗?”

“不,完全想不通。”

“每个月都是提领全额,令堂到底是作何用途?”

“我从未见过家母身上带着那么多现款,也未见她使用过。”

“说到昭和三十二年,你可以想到什么吗?”

“根据刚才所说的内容,应该就是‘那件事’,志摩沼传右卫门过世的那一年!因为家母也前去参加葬礼。”健太以粗壮的手臂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回道。

“也就是说,矢作清离开志摩沼家之后,直到传右卫门去世之间,每个月都会收到固定汇入的款项,而且她都将那笔钱转移至某处。当然,可以推测钱是来自志摩沼传右卫门……”田所副探长喃喃说着,凝视存款簿,沉思不语。

这笔款项或许是矢作清受传右卫门所托,送给他的小妾或小孩也说不定,若是这样,只要调查这个叮镇的邮局和银行,应该就可以了解。

健太思索后说:“对了!家母每个月一定都会到秋田市去游玩,说是为了散心,但我想可能与此有关吧?”

茎子也表示同意,“是呀!她每次都是单独行动,不带家里的任何人去,甚至当我和女儿也想一起跟着去的时候,我婆婆还会露骨地表现出厌烦的神情。”

“原来如此,我们会试着去调查。”

若非直接与谁见面,把钱交给对方,就是想到其他地方的邮局或银行汇款吧!

田所副探长更试着刺探矢作清与志摩沼家互有关连的往事,然而,干货店夫妻两人,已经再也想不出其他什么事了。

“那换个话题好了,矢作清过世的当天,也就是她前往滑雪场的那一天,有没有谁来询问她的去处?或者是陌生人或车辆在干货店附近窥探?”

“你是指形迹可疑的人吗?”健太的神情转为严肃,瞇上眼睛问。

“没错!”

“那天我一大早就出门采购,所以完全一无所知……”他很遗憾似地结巴说道。

“完全没有人来找婆婆!”茎子也跟着说道。但是,接下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不定决心似地接着又说:“等等,请等一下!应该是午后快傍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找婆婆。”

“电话?什么样的电话?”

“我记得是以很恳切的语气问说:‘请问是矢作清夫人家吗?’附近邻居或是婆婆的朋友,都不会用这种态度说话。”

“对方是男的或女的?”

茎子摸着被太阳晒成褐色的额头思索,然后才说:“是个男的!我虽然记不太清楚,但应该是个年轻人,年纪应该不会太老。”

“你当时如何回答?”

“因为婆婆已经出门了,所以我回答说‘她不在家’,结果对方又问‘去了什么地方’,我好像是回答大泽滑雪场……但也只是模糊记得好像是这样。”

说完之后,茎子沉默不语,或许是想到了就是因为自己,矢作清才会遇害

吧!

但不论如何,矢作清这位老妇人,遭到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提高了!

田所副探长继续询问之后,借走了包括存款簿的几样东西,然后便离开了“矢作屋”。

翌晨,在五条木警局里,又召开了包括局长在内的会议。负责前一天调查的每位警察,带着各自搜集到的情报或线索,反复进行检讨和辩论。

结果,整理出下述的几项要点:

·矢作清在事冈邮局开户的户头里,从昭和二十三年至昭和三十二年为止,每个月都有人汇入五千圆。

·汇款人是志摩沼家的顾问律师田边善行(根据邮局的纪录簿确认)。

·那笔钱每个月都由矢作清提领出来。

·另一方面,根据来自长野县诳访警局的报告,每个月不知道从哪里汇给兼德寺的住持同等金额,当作石川松子的一个小孩的供养费用,期间同样是从昭和二十三年至昭和三十二年。

·因此,可以推测矢作清是将该笔供养费用汇至寺院。

·前来滑雪的情侣会发现矢作清的尸体纯属偶然,分析这两人与这起事件毫无关系。

·以大泽滑雪场山屋住宿客人名单为手段,利用电话遍访游客,却未发现身份不明人士。

·在附近的今上温泉旅馆住宿登记名册当中,发现当天晚上有一位地址不明的男子投宿,但无从证明与本事件之间有何关连。除了从外貌、年龄方面看起来像是上班族之外,其余讯息一概无从知晓。

·在前往大泽滑雪场的游客之中,大约有两人出面声称,三月二十五日当天,看见山屋办公室前面停着一辆白色小型掀背箱型车。

·关于白色小型掀背箱型车,目前正在县内及邻县的车辆租赁公司清查当天租出的车子。

五条木警局的调查报告,在八月二十九日黄昏送达设置于东京三多摩警局的“志摩沼家杀人事件项目小组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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