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雾岛一脸刚从磕睡中清醒的神情,对妻子瑞惠说道。

“你也是呢。”瑞惠和丈夫一样,仿佛刚刚缓过神来,“麻烦你了。”

今天,是为瑞惠的母亲相良茑代举行葬礼之日。茑代的丈夫安正,以及相良家的长子一之都已过世,因此,身为长女的瑞惠担起了丧主的责任。从安放骨灰到摆置丧宴,夫妇二人忙了整整一天,直到半夜才回家。雾岛将岳母的遗像放在地上,只觉得全身乏力,连丧服也顾不得换,就一屁股坐在了起居室的双人沙发上。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了,虽然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但我完全没有食欲。”

“那啤酒呢?”瑞惠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问,“来点吧?”

“好。啊,不。”雾岛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歪着头解开黑色领带,“帮我拿点烧酒吧,加冰块的。”

雾岛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了。

“还有不到两小时了。”雾岛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

瑞惠端着盘子走过来问。她将瓶装烧酒倒入桌上的玻璃杯中,递给丈夫,自己则打开了罐装啤酒。

“今天,有个案子的时效期就要到了。你忘了?就是海松市四女被害案啊。”

“四女……啊。”瑞惠正打算将注入啤酒的杯子向唇边送去,听到这话却停止了动作,“难道就是那起被称为平成时代的开膛手杰克案?”

“嗯。”雾岛脱下上衣,喝着冰酒回答,“和开膛手杰克案一样,搜查很快陷入了胶着状态。眼看明年就退休了,这起大案却依旧未被侦破,一直悬在我心头,真是太遗憾了。”

“对不起,这种时候我又提这些,勾起了你的伤心事吧。”

“好啦,你用不着道歉。毕竟我们无法左右他人的生死。”

“话虽如此,可我妈的事实在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瑞惠一口气喝光杯中的啤酒,叹道,“我性格冷漠,母亲的离世,我竟然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你用不着自责,你母亲糊涂得经常连亲生女儿都不认识了,你也很痛苦吧。”

“是啊,的确如此。”

“她住院后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对我们来说,也算是种解脱。”

“是啊,没错。”

“虽说她得的是肺炎,看上去却总觉得只是重感冒啊。”

“不少老人都是因为有痰积在肺部,从此一病不起呢。”

“真可怕。这可得多注意些,毕竟咱们年纪也不小了。”

“是啊。刚照顾完老人,马上又要成为孩子的负担,哎呀,也不知道是我们先送走老人,还是先成为孩子的负担。”

雾岛与瑞惠没有孩子。

“唉,按理说是照顾老人在先,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孩子嘛。”

“人生坎坷啊,我回顾最近这二十年的人生,对此话真是深有感悟。”

没有孩子的雾岛夫妇,原本享受着二人世界的自在生活。然而二十年前,瑞惠之父相良安正的死,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剧变。

茑代本是位贤妻良母,丈夫安正则有着典型的封建大男子主义,回家不做家务,甚至还要妻子为他脱鞋。丈夫一死,茑代终于从多年的压抑中解脱,连家务也懒得打扫。于是她便打电话给瑞惠,命令她回来打扫房间、准备饭菜。

瑞惠担心母亲会因父亲的去世而意志消沉,遂按其要求回娘家帮忙干活,但不久之后,便无法再忍耐母亲的粗暴行径。虽然母女住在同一城市,但去娘家的车程将近一个小时,倘若真有急事倒也算了,可母亲总任性地说些“我想吃甜食,快去给我买羊羹”之类的话。因为茑代自己不做家务,所以每天都会给女儿打上一两通没完没了的电话。

为了应付母亲的种种无理要求,瑞惠不仅要负担高额的汽油费,体力方面也无法应付。瑞惠与母亲争吵时总说,妈妈明明和年轻人一样健康,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母亲却装可怜,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太累了,有时还会耍赖般地表示“孩子照顾父母是理所应当”。如果她对瑞惠多少有些感激之情,还算有药可救。然而,别说是感谢,每每瑞惠被她使唤着做这做那,精疲力尽地回家后,往往又会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指责瑞惠“把洗完的衣服叠得乱七八糟”。

茑代的歇斯底里,终于让她的心脏无法承受,卧病长达两年,在这种情况下,瑞惠只得继续忍耐。所幸丈夫雾岛与她的亡父不同,尽管工作繁忙,却能在有限的闲瑕时间里尽量帮她做些杂事。可雾岛身为警察,精力毕竟有限。除了丈夫外,还能听瑞惠诉苦的便只有与她同住在海松市内的哥哥相良一之了。

一之的妻子成美与茑代关系极差,所以一之家与双亲关系颇为疏远。在安正的葬礼上,成美仅仅作为丧主之妻露面,对丧事不闻不问,一幅旁观者的姿态。有这么一位妻子管着,看来哥哥也无法为自己出谋划策了,瑞惠一想到这里,便死了一半的心。

一之一直对妹妹抱有一份愧疚之情。他明白,如若放任这种情况不管,说不定有一天,妹妹瑞惠会满嘴是血地告诉他,自己就要被母亲折磨死了。因此一之提议,将老家残旧的老房卖掉,请母亲过来和自己一起住。

然而,瑞惠深知母亲茑代极度不愿离家,而成美也不会同意与茑代同住。因此这种提议在瑞惠看来近乎痴人说梦。当她得知一之最终说服了母亲及妻子后,不禁大吃一惊。

起初瑞惠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优柔寡断的哥哥用了什么奇招竟能促成此事,当他向哥哥详细问过后才明白。简而言之,哥哥对最初的计划做了一些微小的修改。茑代家被拆掉后,地产商将会在原址加盖适合两代人居住的独门宅院,一直租房住的一之一家,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搬来居住。至于购房资金,有大半是从安正遗产中取出的,这正是成美答应与婆婆同住的原因。而能和长子及孙子们一起生活,对茑代来说也极具吸引力。

“我那时还打心底里开心……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呢。”

第二年,茑代与一之一家住进了新居。

然而,最初关系还算和谐的婆媳二人,仅仅同住了半年,便无法再继续一起生活。因为在她们之间充当润滑剂的一之,因为车祸而突然逝世。

这使原本便岌岌可危的婆媳关系彻底破裂。失去丈夫的成美毫不掩饰地告诉婆婆,丈夫已死,自己没有再照顾她的义务,因此立刻搬了出去。茑代也不甘示弱,不分昼夜地给瑞惠打电话,絮絮叨叨倾诉自己的悲惨处境。

“那时我除了听她抱怨以外,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有这么一个神经质的母亲,我都快变得神经衰弱了。只要电话一响,我的心就呯呯跳个不停,简直像得了电话恐惧症。我想,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真会被她折磨至死。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冲她说了些不客气的话。我妈却说,要是她含恨而死,街坊四邻都会骂我不孝。现在想想,虽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但这也是全拜她的精神攻击所赐啊。多亏你在那时提议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才救了我一命。”

当然,这么做并未解决所有问题。也正是从那一刻起,长达十三年的家庭战争拉开了序幕。

自从搬入雾岛家后,茑代就像换了个人,迅速衰老了下去。腿脚甚至差到不能自己走路。

“现在回想起来,大约从岳父去世时起,她就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像她那么尽职的家庭主妇,却突然对家务完全撒手不管。那不是单纯的偷懒,而是记不住。像做饭啊,洗衣服这种繁琐的家务,你不也经常掉头就忘吗?”

“啊,说的没错。不过要说是老年痴呆症也不太像啊。她明明腿脚差得连自己上厕所都办不到,大脑还挺清醒的知道骂人呢。”

“她不是经常因为想吃水果而跑去买,结果吃的时候却忘记是自己买的了吗?”

“哦,没错。她脑子里只有当时的自己。大概她以为打扫房间和洗衣服这些家务,也都是她自己做的吧。明明是我做的饭,她却总说这个很好吃哦你也尝尝之类的话。那些没用的事她记得很牢,要是告诉她家务活都是我干的,她又会变得一片茫然。痴痴呆呆地问,是吗?为什么啊?”

因为茑代不能自己换纸尿裤,也没法自己洗澡,瑞惠夫妇还想为她请位特别护理,或是把她送到老人福利院短期护理一阵子。茑代却不高兴地说:“我身体又没毛病,干嘛非去那种地方待着??”

“是啊,不过到最后她不仅去了,还和那儿的人处得不错呢。”

“是啊,她脾气就是这样,要是顺着她的意思说话,就不会惹她生气。想让她去老人院,不能说是去接受护理,而要说是带她去见朋友,教给特护这么说之后就没问题了。”

“不仅如此,岳母大人不还说过,自己也想去学护理嘛。”

“她也真行,住院时还硬说是医院搞错了呢。明明是人家伺候她,她还说自己帮护士干活了。我知道这事之后,也只能无奈地笑笑了。”

“这么说来,有一次她得了感冒,我正好休息就带她去了医院。当时市民医院刚刚改建一新,接待处也变了样,这就让她犯了糊涂,还问我为什么带她来警察局呢。”

“啊,她在疗养院的时候,也问过我一次,瑞惠啊,你带我来警察这儿干嘛?”

“嗯,大概她想起来我是干警察的,才下意识有这种反应吧。多半是搞混了。”

“是啊,有一阵子,好像她一看见新大楼,就感觉像警察局。大约就是县警察大楼改建后那会儿吧。”

“那是十二三年前吧。这么说来,岳父还在世时,有一次咱们四个人出去吃饭,开车路过一座大楼时,她还吃了一惊,问这是不是高级酒店什么的。我说这是新盖的县警察大楼,把她吓了一跳。二老还愤慨地说,警察应该以艰苦朴素的形象示人,用纳税人的钱盖这么豪华的楼有必要吗?莫不是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没准儿吧。可能她就是在那时,建立了豪华大楼等于警察局的联想。而且她以前的事都记得特别清楚,经常把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搞混。”

“不过现在想想,有一段时间她脑子还算清醒。”

“嗯,确实有那么一阵子。她连平时的闲聊内容都记得很清楚。后来说是得了老年痴呆症吧,症状似乎又不严重。这对于照顾他的人来说反而更糟。要是索性糊涂到了完全不能用语言沟通的程度,倒也好办。”

面对雾岛夫妇时,茑代常常糊涂到忘记丈夫已经去世的地步。但和陌生人交流时,她脑子又颇为清醒。主治医生给她做定期检查时,也认为她不需要特别护理。没有了医生的诊断书,雾岛夫妇便无法将她送进老人院。而可以马上入住的私人疗养院费用偏高,让夫妇二人难以承受。

“市政府福利课的人和母亲接触时,她也表现得地很正常,真让人困惑啊。弄不好人家还以为是我们讨厌母亲,想把她赶出家门,才故意说她有老年痴呆症呢。可这又是不争的事实,真搞不懂,她和我们在一起时明明糊涂得要命。”

“我猜这可能是种无意识反应吧,她只在面对熟人时才会更加撒娇任性。能撒娇,说明她认为可以放心依靠我们。你看,就像刚才说的,她和外人交流时肯定会更紧张,所以头脑也会比较清醒,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不过这么看来,至少她还能分得清远近亲疏,还没到需要进疗养院长期护理的地步。不过正因为此,这十几年来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多亏了你我才能渡过难关啊。”

“哪里的话,每当警察局有大案发生,我都好几天不回家,生活作息很不规律。干刑警这一行就是如此啊,其实也没帮上你多少忙帮。”

“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你回家再晚,身体再疲劳,也会默默倾听我的牢骚抱怨,这就算是帮了我大忙。”

虽然两人此时的对话,听起来可谓一桩美谈,最开始时,雾岛却无法忍受妻子的牢骚。每天背负着工作和生活的双重压力,回家之后只想静静休息的雾岛,有时也会冲不知节制的妻子发发脾气,两人甚至还因此吵过架。

不过后来雾岛终于想通,夫妻二人本应互相理解,于是他开始尽量帮助瑞惠。因为他明白,妻子的压力也是丈夫的压力,妻子在精神上的痛苦也是丈夫的痛苦,若是放任这种情况,夫妇二人都会倒下。领悟了这一层道理的雾岛,不管身心多么疲惫,都可以忍耐着倾听妻子的抱怨了。

“本来我想一回家就倒头大睡,却总合不上眼。”瑞惠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叹气,“虽然早就料到成美嫂子今天不会出现,但她肯让武则来上香我就已经满足了。”

武则是成美的二儿子,瑞惠的侄子。

“以前我只在武则上幼儿园

时见过他一次。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还娶了老婆,真是吓了我一跳。”

“既没有婚礼也没办婚宴,只请熟人们吃了顿饭就算结婚了呢。要是他在妈妈去世后结婚,没准也会请我们去吃饭吧。不过算啦,这件事总算是办完了,完了啊。总算是解脱了,虽然这话不能和外人说。啊对了,还有,我们还得整理妈妈的遗物。唉,想想就烦,父亲去世时整理这些东西就麻烦得地要死,烦死了啊。”

“总之,今天就先放轻松点吧。我明后天也请了丧假,到时再慢慢整理不迟。”

雾岛杯中的冰块已经溶解了一半,他再次倒入烧酒,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之前还真没想过,要在自己家里迎接这一刻。”

“你指那起开膛手杰克案吗?也不知道那个凶手是怎样渡过这十五年的,可能是先偷偷躲起来,再找机会逃走吧。”

“这件案子真的很令人费解。”

“很明显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干的吧。”

“有可能,但我们没找到任何符合疑犯特征的嫌疑人。”

“是啊,这种针对无辜市民的无差别杀人,也让警察束手无策吧。”

“无差别……,”雾岛茫然地点点头,随后又歪着头问,“真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那一系列案件发生在哥哥去世之后吧,虽说那一阵子我正在忍受母亲的电话攻势,根本没时间关注电视上的报道。不过我当时确实在报纸上见过‘无差别杀人’的字样。”

“这起案件看上去只能让人联想到无差别杀人,不,恐怕事实也的确如此。可我却总觉得自己被什么蒙蔽了。凶手真的是无差别选择被害人吗?”

“咦,你什么意思?”

“所谓无差别,是指不对被害人做任何选择而进行犯罪。然而凶手并非如此,我们注意到,他似乎是用一种特定的标准选择被害人。”

“特定标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简单地说,开膛手杰克应该有更明确的动机。”

“所谓动机,是指实施杀人行为的目的。你指的是从杀人行为中得到扭曲的快感,也就是所谓的杀人淫乐症吗?”

“关于平成开膛手杰克一案,这种说法几乎已经盖棺定论。我却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什么违和感?详细说说。”

瑞惠一向对丈夫的工作不甚关心,今天从长年枷锁中摆脱出来的解脱感,使她与丈夫侃侃而谈。证据就是,她一边与丈夫说话,一边把洗过的杯子放好,去拿新的冰块时还不停向走廊里张望,似乎是在研究什么时候换衣服,才不会影响这段谈话,最后索性穿着丧服就坐到了沙发上。

“那我们就来温习一下,整个案件的概要。”

事件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三月下旬到四月上旬,在这不到两周的时间内,海松市有四位女性相继被杀。这就是所谓的“平成开膛手杰克案”。

最初的受害者名叫乾香奈枝,当时二十七岁,。是房地产公司的职员,自己租了一间一居室独立生活。

某天早上,公司发现她没去上班,上司多次拨打她的住宅电话却无人接听。后来同事去她的住所查看情况,发现她家房门并未上锁,而香奈枝正倒在淌满鲜血的玄关地板上,当时已经断气。

从她的尸体上,可以发现数道刺伤痕迹,。在她的咽喉和胸部,以及腹部,都发现有被刺的迹象,而她的脚边则落有一把菜刀。

“同时,在尸体旁边,还有一件犯人为了防止血液溅到身上,而在作案时穿着的雨衣,应该是作案完毕后脱下扔掉的。行凶用的菜刀并非乾香奈枝家的物品。从凶手准备了菜刀和雨衣这两点看,我们认为这是一起有计划的犯罪行为。”

同时,警方在尸体的耳后,发现了被电击枪击中后留下的火伤痕迹,这引起了搜查人员的注意。凶手首先使用电击枪袭击被害人,使其失去抵抗能力后,再进行刺杀行为。

“那电击枪呢?”

“现场没有发现。犯人只带走了这一样东西。像菜刀和雨衣这么显眼的作案工具,是因为嫌麻烦才丢掉的吧。而电击枪则是为了能在下次作案时使用而带走的——啊,我们说得的有点快。”

乾香奈枝在头一天晚上回家,用钥匙开门进入房间后被凶手袭击,她死时身上穿的正是外出时的衣服。

“她死时手腕上还挽着手提包的带子。通常受害人被袭击时,都会试图用手里的东西进行反抗,然而从乾香奈枝的手提包上,警方却没有发现这种反抗的痕迹。她似乎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就被凶手杀害了。”

受害人所居住的房间内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现金与存折,以及贵重物品也没被动过。搜查人员最初认为,凶手行凶手段残忍,恐怕是仇杀。

“虽然本案也有可能是路煞所为,但从凶手事先准备了菜刀及雨衣来看,这样未免太过复杂。当时警方中很多人都认为,行凶动机与男女关系有关。尽管我们不能如此武断,但事实上香奈枝当时的确在和男性交往,对方是她的同事稻垣俊哉,当时二十八岁。”

不仅如此,在香奈枝尸体被发现的头一天夜里,她也曾和稻垣一同吃过晚饭。依照稻垣的说法,两人喝了点酒后,他便送香奈枝回了家,并在她公寓门口分手。如果他的说法可信,那么乾香奈枝的回家时间就是晚上十点。

经过司法解剖,警方得知,香奈枝的死亡时间,是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之间。如果以稻垣的证言为前提,就可以把她的死亡时间锁定在晚上十点之后。

“稻垣说和香奈枝分手后,他就立刻回家睡觉了,因为他也是一个人生活,所以没有证人。另外稻垣最近也在怀疑,香奈枝和其它男人是否有亲密关系,有证人说他们二人曾因此发生过不愉快,好像一时很难解决问题。”

“嗯。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指什么?”

“稻垣和被害者一起吃饭这件事,没有隐情吗?”

“啊,因为稻垣常去那家洋风酒馆,所以和稻垣相熟的营业员,还跟两人打了招呼。当天公司不需要加班,所以他们离开公司到达酒馆是七点左右,一直待到九点半多点儿才离开。而后稻垣又徒步把乾香奈枝送回了公寓。”

“大约走了三十分钟的距离?”

“是的。如果从商业街慢慢走,到她的公寓的确需要约三十分钟。”

“那么,如果稻垣是凶手,他就得从早上去公司时,就带好剪刀和雨衣吧?至少下班时,他已经把些东西随身藏好了。”

“你很敏锐啊,”雾岛苦笑着说,“其实当时也有同事指出这一点。如果稻垣没有在上班时,就准备好菜刀和雨衣,那么他在去洋风酒馆的路上是没有机会准备这些的。经证实,当天稻垣在公司没有外出过。而且当天没有下雨,如果特意去买雨衣和菜刀,乾香奈枝绝对会起疑心。吃完饭也是一样。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先把作案工具放在公司的储物柜里,但既然是有计划的犯罪,怎么看都觉得有点不自然。他大可以选一个不和香奈枝约会的日子,守在她的公寓门外,等她回家再进行作案。为何要特意选择这一天呢。事实上,后来我们很快就认定,稻垣不可能是凶手。”

在乾香奈枝被害三天后,第二起案件发生了,警方认为两起案件系同一人所为。被害者名叫荻野目绫音,当时十六岁,就读于天华私立学校高中部一年级。

荻野目绫音的父亲名叫庆马,在运输公司上班,母亲藤子则在超市打工做收银员,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

案发当天,学校还在放春假,因此绫香待在家中。凶手特意选择获野目夫妇上班,绫音独自一人在家时进行作案。

与乾香奈枝案相同,绫香的脖子上也发现了与香奈枝类似的火伤痕迹,可见犯人这次仍然先使用电击枪,使被害者失去抵抗能力。而向被害人的咽喉及腹部刺入多刀,以及将沾满血脂的凶器菜刀扔在尸体旁这两点,也与上一起案件相同。

“那雨衣呢?”

“也在现场发现了。凶手穿过的,沾满血的雨衣,就扔在尸体旁边。”

两起案件的犯行手段极其相似,又同样使用了警方未向媒体公布的电击枪,从这两点看,可以断定杀害乾香奈枝与荻野目绫音的是同一凶手。

“在乾香奈枝被害时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稻垣,在荻野目绫音被害时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绫音的被害时间,是当天下午一点到三点,而此时稻垣正与上司一起,在某个市立银行的会议室里,办理不动产买卖的手续。包括买主、卖主,以及他们的家人和律师在内,共有七个证人。”

“不过,这也只能证明他和荻野目绫音案没有关系,不能完全洗清他在乾香奈枝案中的嫌疑啊。”

“当然。不过我们认为,两起案件的犯行手段如此相似,是不同人所为的可能性很低。”

“凶手也有可能,是对乾香奈枝和荻野目绫音都怀有强烈的杀意的人。”

“没错。我们一开始也曾经这样考虑过。凶手如此残忍地杀害二人,两位被害者必然有什么交点,然而随着调查的进行,却并未发现两人有任何交接之处,……我们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太天真了啊。”

“你是说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接点吗?”

“没有。可以说一丁点儿都没有。乾香奈枝是外地人,就她的家人和朋友所知,她在上大学前没来过海松市。”

“她和荻野目绫音有什么关系吗?一个是上班族,一个是女高中生,年龄上也相差很大。”

“当然,因为乾香奈枝已经在海松市住了将近十年,可能会有和荻野目家接触的机会,但是就双方的亲朋好友所知,两人几乎没有认识的可能性……”

说到这里,雾岛突然停住了。他歪着头,开始思考什么。

“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记得这两人之间似乎有一些有趣的微妙联系,却想不起来了。关于荻野目家,还有藤子……”

“啊,稍等,你说的藤子是……”

“对,就是第四位被害者。在藤子被害的头一天——即绫音被杀的九天后,一名自称是藤子代理人的男子,来到了警察局。”

“代理人?”

“是藤子的弟弟,一个叫冈田的男人。虽然当时我感觉听过这名字,但却忘记是谁了。总之他说是受姐姐之托而来。当时藤子本人因为心劳过度,在女儿的葬礼后病倒住进了医院。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藤子是绫音尸体的第一发现人,看到女儿被害的残忍血腥场面,所以身体才会崩溃吧。”

“那她的弟弟,为什么去找你们呢?”

“他来找我们,是因为发现了一个钱包。”

“钱包?”

“她弟弟说,藤子后来在绫音的学生书包里,发现了一个自己没见过的钱包。”

“是什么样的?”

“是品牌货,一看就是讨年轻女孩喜欢的东西。”

“为什么他要特意拿给警察看呢?”

“藤子认为这绝对不是绫音自己的东西,以绫音平时拿到的零花钱,根本买不起这种东西。因此她对这个钱包有些在意,觉得它说不定和女儿的死有什么关系,而丈夫庆马却说她这是小题大做。所以藤子才拜托弟弟,请他把钱包交给警察。钱包里没有钱,也没有主人的名字,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钱包。我们调查后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难不成荻野目绫音被害时,正随身带着这个钱包?”

“不。她被害时穿着便服,在自家的玄关入口处被发现。当时装有这个钱包的学生书包,在二楼她的房间里。”

“那这个钱包又和事件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当时我们嫌麻烦,没把这钱包当回事,只是暂时保管了它。然而第二天,藤子本人就遇害了,这可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警方再次花大力气调查了这个东西。”

“那结果如何?”

“一无所获。我们最终还是认定钱包属于绫音,藤子不过是想多了而已。因为绫音有好几个朋友都见她用过这个钱包。当时朋友们还问她,你的钱包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是把以前的卖了,换了个新的吗?绫音却神秘兮兮地说是秘密,甚至替大家付了唱卡啦OK的钱,朋友们还以为这是绫音男朋友送她的礼物,所以她才请大家唱歌做封口费。”

“那荻野目绫音有男朋友吗?”

“虽然她曾告诉过朋友有中意的男生,不过没到交往的阶段。”

“听了这些,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值得深究。”

“我听藤子弟弟说这番话时,有一瞬间似乎眼前一亮,却记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了,似乎不过是些极其微小的细节……”

“你的意

思是,你当时注意到了什么,是吗?”

“也许……是吧。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毕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我现在的记性不行了啊。不过我想这并不重要,如果不是回忆这起案子,我都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呢。”

“虽然她没有男朋友,不过是否有男人单方面喜欢绫音呢?”

“那也不会发展到动刀子的程度吧,毕竟她还只是个女高中生嘛。”

“这也难说她都十六岁了,她都十六岁了这也难说。”

“也许吧。也就是从那时起,媒体开始使用‘开膛手杰克’的字眼来报道这起案件。”

虽然警方仍未向媒体露透雨衣及电击枪的情况,但敏锐的媒体却发现,接下来发生的两起猎奇杀人案,应该还是同一凶手所为。

“荻野目绫音被害七天后,出现了第三名牺牲者。无论怎么看,都像是海松市内出现了杀人魔,正在嚣张地进行无差别杀人,因此人们才称呼其为‘平成开膛手杰克’。”

第三个被害者叫南野冴子,当时三十七岁,是名家庭主妇。平时和丈夫及两个儿子一起生活。

“杰克这次仍然选择了单独在家的女性进行作案。他假扮访客,让主人开门,再用电击枪使对方失去抵抗能力,用菜刀刺向被害人,最后将沾血的雨衣脱下,和前几件案子一样扔在现场。但要说开膛手杰克是无差别杀人,又有些违和感。”

“什么?”

“这三位被害者,都是在自己家中被害。除了自己住的乾香奈枝,其它两人都是家人不在时被袭击的。当然,我们由此可以发现,开膛手杰克事先对作案目标的生活习惯做了调查。”

“没错,那又有什么违和感呢?”

“既然是以无差别杀人为目的,又为何要浪费时间?直接袭击晚上独自走夜路的女性不是更直截了当?”

“这样更方便吧,马路上人来人往,难免在行凶时被行人目击。如果选择独自在家的女性为目标,一旦进入被害人家中,就大大降低了被人目击的危险性。”

“有道理。但这样一来,凶手只要袭击独居的女性不就行了?”

“啊……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对吧?除了最初的乾香奈枝外,杰克选择的其它受害人都和家人一起生活。如果是无差别杀人,为什么不选择更简单的方法呢?”

“嗯……,如果开膛手杰克,恰好对荻野目家和南野家的情况比较了解呢?”

“在搜查会议上也有人持这种意见,。但如此一来,受害人之间应该存在交接点才对。”

“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没有。虽然她们的住宅,都在一片半径为五公里的区域内,但也不近。平时也不会去相同的商场或美容院。实在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特别是南野冴子,她是在事件发生的当年春天,才跟着丈夫一起从东京搬来海松市的。”

“咦……?”

“案发时她们来海松市还不满一个月。不仅是冴子,荻野目家在海松市几乎没有任何社交关系。甚至还没把刚刚搬来的东西整理完呢。”

冴子的丈夫南野新之介,当时四十六岁,在一家大型综合商务公司工作,原本他决定单身赴任,然而当时读中学二年级的长子隼人,却极力反对一家分居两地。

一般来说,这种年纪的男孩正值反抗期,与父亲的关系往往并不融洽,如今儿子提出这种要求,虽然让新之助喜出望外,却遭到了冴子的反对。她不愿隼人和还在上小学五年级的弟弟诚,因为搬家而和朋友们分离。不过最后,全家还是依据儿子的意愿,一起搬来了海松市。

“南野家刚搬来这里不久,和邻居们不过点头之交。市里认识南野家的人也非常少。这样的冴子,会和乾香奈枝及荻野目绫音有什么交接点呢?我们进行了彻底的调查,却没有得出任何结论。”

“既然她在海松市没有仇家,那么在东京时,她是否和人交恶?”

“啊,是的。东京有一个人和冴子关系极差,说是敌对也不为过,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人就算动了刀子也不奇怪。”

此人便是新之介的哥哥,南野连太郎。

“连太郎当时五十岁,住在东京世田谷地区,独身。”

新之介和冴子订婚时,这两人就关系就极差。连太郎多次公开提到,弟弟的妻子是贪图财产才和弟弟结婚,可见对冴子的厌恶之情。

“他说贪图财产,难道南野家很有钱?”

“兄弟二人的父亲虽然说不上是大富豪,却拥有不少土地,也算是笔不小的财产,之前连太郎一直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在事件发生的前年,父亲去世,这也致使冴子和连太郎的关系恶化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因为遗产之争啊。”

“没错。连太郎认为自己照顾父亲多年,理应继承全部遗产。当然法律规定财产不可能由一人独占,他便主张自己要分得九成财产。”

“冴子的反应呢?”

“她认为隼人和诚,是老人的两个孙子,考虑到他们将来的教育经费,理应是自己家分得更多遗产才是,而且死者也希望两个孙子以后能够成才,这就是她反击的主要依据,两人都完全不想让步。”

结果,新之助认为哥哥的说法更有道理,最后虽然不是按九一成分配,连太郎却得到了更多财产。从那之后,冴子对连太郎的怒气便一发不可收拾。这个猎狗般的女人还放话说,自己身为次男之妻,也没少照顾公公,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原谅连太郎那家伙的。

“事实上,警方的确调查了连太郎。南野冴子被害当日,他并不在东京。而当天早上从羽田机场出发,飞往海松的某次航班,也确实留下了‘NanyeLiantailang’的名字。”

“飞往海松?”瑞惠张大眼睛吃惊地问,“怎么偏偏是案发当天来的?”

“是啊。这就使连太郎这个人突然变得可疑起来。我们又详细调查了市内的酒店旅馆,发现南野连太郎自案发日起,在市酒店中预定了整整一周的房间。”

“他在那儿住了一周?”

“不,他没有去那家酒店。在登记入住时间前不久,他突然打电话取消了预约。因为酒店前台没见过他,所以也无法确认他是否来过。”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说没有可疑人物呢。这种连奇怪的不在场证明都没有的人,不正好是你们搜查的目标吗?”

“不,他的情况有点微妙。南野冴子的死亡推定时间是早上九点到十点,隼人和诚已经开始新学期的课业,她刚把丈夫和儿子送出家门,就被袭击了。”

“难道说,虽然那架飞机早上从羽田机场出发,却赶不上犯行的时间?”

“所以说微妙啊。连太郎搭乘的航班原定于早上八点二十分到达海松。然而因为其推迟了从羽田机场出发的时间,所以实际到达海松已经是八点五十五分了。”

“将近九点?如果坐出租车……”

“的确,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只需要三四十分钟就可以从机场赶到市内。然而这个时段,市内的主要道路交通情况很差,因此很难判断从机场赶到南野家,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恐怕要一个小时以上吧。”

“那么……,连太郎本人怎么说?”

“他强烈否认当天搭乘了飞往海松的航班,说他根本没去海松市。航班记录上的‘NanyeLiantailang’只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或是冒用他名字的人。这也太凑巧了吧。”

“没有证据吗?飞机的座席上有没有留下他本人的指纹?”

“没有。警方对这架飞机进行了调查,但听说在‘NanyeLiantailang’的座位上没有检查出他的指纹。”

“也没有目击者吗?有没有乘务员记得他的样子?”

“很遗憾,并没有。不过预订酒店的电话,的确是从他东京的家中拨出,这一点虽然证据确凿,他却仍不松口,说不记得自己打过这通电话,如果有通话记录,那就是打错号码了。”

“打错电话还会顺便订个房间吗?”

“就算他确实打电话预约了酒店,也不能证明他搭乘飞机一事。我们没有找到他来过海松市的证据。”

“结果是怎么处理的?”

“最后我们确认他在乾香奈枝被害时,拥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虽然这只能证明他和第一起案件无关,但由于我们认为这几件案子系同一人所为,所以可以证明他不是凶手。”

“还有其它可疑人物吗?”

“除他以外,没有任何可疑人物浮上水面。最大的原因就是,我们无法找到被害者之间的联系。这样看来,凶手果然是无差别选择目标吧?那他又为何特意选择荻野目绫音和南野冴子这样,和家人同住的目标下手呢?凶手真的没有进行任何选择?无论向谁下手都可以?虽然有很多争议,我们却最终得出了无差别杀人的结论——至少是当时那个阶段的结论。”

“为什么?”

“我们先假设开膛手杰克是杀人淫乐症式的凶手。杀人淫乐症有多种类型,凶手必须调查下手目标的家庭构成,和这家人平时的行动,这在我们看来既麻烦又危险,而在杰克看来,这种准备不但称不上辛苦,反而还会让他乐在其中。因为这些,也是猎奇杀人行为的一部分。”

“连准备工作也会感到快乐……”

“因此,一旦凶手决定了下手目标,她的家人与其说是障碍,倒不如说是有了存在的意义,看起来像是这种感觉吧。”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不过老实说,我觉得有点牵强。”

“先不说这个,事实上,等到第四个牺牲者出现后,我们不得不微妙地修正这种看法。”

“你刚才提到过,第四个受害人是荻野目绫音的母亲藤子。”

尽管这起案件的作案手段与前三起一样,但藤子案与前三起案件,有一个决定性的不同,那就是她的被害现场并非在自己家中,而是在疗养的医院中。

绫音被害后,藤子作为被害人亲属,因为不堪外界的频繁骚扰,以及不愿暴露在公众好奇的视线之下,决定躲进医院个人病房静心休养。

这一次凶手在白天明目张胆地进行了作案。护士早上为藤子检查体温时,她还没有任何异状。就在这到午饭送进她房间的四个小时中,有人潜入她的病房,残忍地将其杀害。

凶手先用电击枪让熟睡中的藤子失去抵抗能力,而后就像前几起案件一样,用菜刀刺向被害人的咽喉和腹部,把菜刀和为了防止血溅到身上的雨衣丢弃在尸体旁边,这一定也是平成开膛手杰克干的。

“但是也有很难理解的地方。藤子是第二个牺牲者绫音的母亲。与前面几起案件不同的是,她与另外一个受害者有很明显的交接点。这种关系,与开膛手杰克潜入医院的事实拼接起来,让我感觉不像无差别杀人。”

“这样看来,绝对不是无差别杀人,杰克一定有必须杀死这母女二人的理由。”

“既然可以确定是同一凶手所为,为何第四起案件会与前三起不同呢。警方当时有多种意见,我认为比较有力的说法是,第四起案件并非杰克的常规作案。”

“常规作案?”

“凶手一开始并不打算杀害藤子。从此后凶手长达十五年的沉默来看,杰克最初的计划,只是杀害乾香奈枝、荻野目绫音、南野冴子三人。他之所以不得不迅速将藤子也追加到牺牲者名单上,是因为某些突发状况。”

“最有可能的是,藤子掌握了能够证明,或揭示杰克身份的决定性证据。”

“咦?但是,如果她真有这种证据,为什么不采取任何措施?比如说通知警察。”

“可能她虽然握有这种证据,却不自知。”

“总之,在她通知警察之前,杰克已经抢先下手,将她的嘴永远封住了——,”瑞惠猛地眨眨眼,探出身子,“对了,会不会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刚才说的哪个?”

“钱包啊,在绫音书包里发现的钱包,藤子特意让弟弟拿给警方的。”

“刚才我也说过了。因为在弟弟把钱包交给警方后第二天,藤子就惨遭不幸,所以我们也花大力气调查了钱包。不过这的确是绫音的东西,我们认为藤子多心了。”

“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绫音朋友的证言而已吧?”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些证言。她的朋友撒谎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是说她的朋友撒谎,而是说她的朋友们,只是见过绫音拿着那个钱包而已。”

“什么啊。”这次轮到雾岛眨眨眼,向前探出身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钱包并不一定是绫音的东西。”

“可是她在唱歌时替大家付了帐,说明钱包里有钱。假如不是她的东西,又何必把钱放到钱包里呢……”雾岛突然停下,像是突然领悟了什么,拍了一下膝盖,“啊,对啊。”

“是吧?”

“对啊,这也可能是绫音捡来的钱包?”

“因为绫音用的钱包和以前的不一样,所以朋友们问她是不是换了个新的。而绫音却回答这是秘密,还为大家付了卡啦OK的钱,这就令朋友们以为,钱包是绫音的男友送她的礼物,而请客买单是为了让大家保密。从绫音平时的性格和行为来看,这种解释不无道理,但在外人看来,这种解释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你是说绫音把捡到的钱包据为己有?”

“是的。也有可能是偷的,不过她敢在朋友面前大胆拿出钱包,从心理学的角度看,应该还是捡的。”

“原来如此。也有可能比起钱包里的现金,绫音更中意钱包本身,于是就私藏了。所以才会一直随身带着。”

“动了邪念的绫音,对于钱包里的钱,也想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于是便在朋友面前气派地请了客。这么看来,说不定这钱包是——”

“杰克的东西?”

“嗯,这种假说如何?”

“我觉得不太对。啊,我想起来了,刚才说的那件想不起来的事。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事?”

“这个钱包里不仅装着一些零钱,还有一张叠好的小纸片,是一张看去像收据似的便签纸,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一串数字。据藤子的弟弟说,藤子发现这个钱包时纸片就在里面了。”

“是怎样的数字?”

“一串电话号码,经过调查发现是荻野目家的电话。啊,就是这样的——”

雾岛站起身,走到电话旁拿过便签纸和铅笔。

OXO△X△九一四二

“就是这样的号码。”

“九、一、四、二——啊,对了,这个号码……”

“很像我们家的电话吧?最后的四和二顺序调过来,就是我们家的电话了。”

雾岛家的电话号码是OXO△X△九一二四。

“我看到纸条时,还心想这不是我们家的电话嘛,虽然那时有印象,现在却忘了个干干净净,刚才死活也想不起来呢。”

“不过等等,你说这张纸条上记着荻野目家的电话号码……”

“是的,如果钱包是杰克丢下的东西,那么在绫音偶然拾起它时,就已经成了杰克的下手对象,所以写着荻野目家电话号码的便签,才会在钱包里。”

“原来如此。”瑞惠小声嘀咕着,因为还没能完全理解凶手的行为,所以微微歪着头,“那么,这个钱包是相当重要的证物。”

“很有可能。但令人费解的是,如果杰克担心我们从钱包查出他的下落,便不应该去医院杀害藤子。”

“啊,没错。你说的对,他不该去医院,而应潜入荻野目家。”

“难道凶手认定藤子是带着钱包住进医院的?”

“有可能。杰克杀害藤子后,并没有找到钱包。事实上在一天前,钱包已经被交给了警方……这么说来,虽说警方已经调查过钱包,那便签纸呢?上面有指纹吗?”

“钱包上的确留有绫音的指纹,但便签纸上没有检查出指纹。因为当时我们已经认定钱包属于绫音,所以没有深究。”

“但如果这是绫音的钱包,她又为什么要把写着自己家电话的纸片放在钱包里呢,你们没有考虑过这个疑点?”

“可能是绫音想把自家电话告诉朋友而写的吧。结果因为炫耀钱包,所以忘记把它拿出来了。不过我对这种说法也没什么自信,没准会有什么更合理的解释吧。”

“当时钱包上只检查出了绫音的指纹,并没有引起重视。不仅是警察,对于开膛手杰克来说,为了回收重要证物而进行预定外的杀人,也算是意外的失败……啊,对了,纸片上除了荻野目家的电话,还有其它东西吗?”

“没了。”

“那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杰克是为了调查荻野目家的情况,而写下这个纸条,为什么上面没有其它内容?”

“可能钱包是在真正开始调查前丢的吧。”

“但即使这样,把受害人家的电话号码做为调查的首要项目,不是有点奇怪吗?对杰克而言,应该先调查目标的家庭构成吧。”

“被你一说,还真是这样。”

“如果杰克是在调查荻野目家的情况时,不小心落下了钱包,被绫音无意拾起,未免也太过巧合。不是不可能,但我看这事不像单纯的偶然。”

“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可能,绫音并非是在马路上拾到钱包,而是在自己家中发现的?”

“咦?自己家里吗?那为什么荻野目家会有这种东西?”

“是有人特意准备的哦,恐怕是荻野目庆马。”

“庆马?为什么。按藤子弟弟的话说,庆马对这个钱包完全没有印象。”

“他只能这么说。因为他要对妻子和女儿保密。这个钱包无论怎么看都是相当讨女性喜欢的东西吧?庆马准备偷偷把它送给妻女以外的女人。”

“女人吗,是谁?”

“比如说单位的同事,或是酒吧里认识的女人之类。总之庆马准备了这个钱包,打算送给情人。不过这样一来,仍然有一点很难说通。”

“很难说通?”

“为什么钱包当中会有荻野目家的电话?纸片显然是庆马放进去的,但是什么样的女人,需要庆马去告诉她自己家的电话呢?”

瑞惠的一番分析,听得雾岛目瞪口呆,直愣愣地望着妻子。

“为什么不给对方自己的手机号,还要给家里电话啊?打到家里,接电话的很有可能不是庆马,而是藤子或绫音吧,这不是很危险吗?”

“因为十五年前手机还不像现在一样普及,所以要想和对方联络,只能把自家电话留给对方。”

“原,原来如此。”

“然而,虽然妻子不知道他偷偷给第三者准备礼物,钱包却被女儿发现了。绫音握住了父亲的弱点,狡猾地将钱包据为己有。别忘了,她可是相当喜欢这只钱包。”

“我还真不知道你的推理能力居然如此奔放,简直像闪电一样啊。”雾岛的话并非讽刺,而是发自真心,“不过最后我们认为,钱包还是开膛手杰克的东西。”

“没错这是杰克的东西啊。”

“嗯……你什么意思?”

“荻野目庆马就是开膛手杰克——这么想会不会过于跳跃?不过你想想,在四位受害者中,只有第二和第四个受害者有共同的交接点。而庆马正是与他妻女都有紧密联系的人。虽然此前我们并没有过多的怀疑他,但是从钱包事件中,却可以看出他搞婚外情的迹象迹像,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了重新探讨的余地。令人意外的是,他也拥有杀害妻女的动机——”

“等等,你等等。那乾香奈枝和南野冴子又为何被杀?”

“凶手为了隐藏真正的行凶动机和目标,故意伪装成无差别杀人。”

“因此而杀害两个毫无关系的女性吗?不过最重要的是,荻野目庆马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啊,怎么回事?”

“警方已经确认,女儿绫音被害的时间段,荻野目庆马正在公司,和部下们一起应付客户的送货赔偿要求。”

“这样啊,这只能说明,他没有杀害自己的女儿。”

“虽然在其它几起案件中,他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如此坚固,但也不能说没有。杀人事件的首要怀疑对象,一般都是和死者亲近的人,但庆马并非凶手,他不可能是杰克。”

意见不一致的雾岛与瑞惠,此时不约而同地望向墙上的时钟,还有三十分钟就要到十二点了。

“如果在被害人中找不到交接点,那她们之间是否有共通点呢?”

“被害者全部是海松市的居民,也都是女性,仅此而已。”

“相貌和性格方面有没有相似之处?”

“就我看来,几个受害人特点各异。根据乾香奈枝的熟人所说,她看上去很受男人欢迎,是大众情人型。当然,我在她生前并不认识她,所以无法下定论。”

“那荻野目母女呢?”

“绫音被害后,我和藤子曾经接触过数次。从她的品性和教养来看,算是大家闺秀型。事实上,她的娘家还曾因为家境悬殊而反对她和庆马结婚,导致他们私奔,看来她还有与外表不同的热情一面。”

“女儿绫音也是这种类型吗?”

“不,从照片上来看,女儿似乎更像父亲一些。”

“南野冴子好像是争强好胜的类型?”

“嗯,大家一致认为她比男人还要强势,性情古怪,又不合群,还喜欢拜托别人做这做那。但还不至于让人产生杀意。--当然,除了她老公的哥哥连太郎。总之不论是什么人,都不能一言蔽之啊。”

“藤子的弟弟冈田,是什么样的人?”

“冈田?当时他三十岁左右,做汽车销售一类的工作。”

“结婚了吗?”

“单身吧,至少他来找我们的时候还没结婚。”

“为什么藤子会让他拿钱包来找警方?”

“他说是因为正好去医院探望姐姐,藤子就顺便拜托他了。”

“这么说来,藤子是有意把钱包带去医院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冈田受姐姐之托,去荻野目家把钱包取来的吧。”

“冈田有不在场证明吗?”

“藤子被杀当日,他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那天他出差,不在海松市内。头一天他出了警察局的大门就去了车站。”

“这样啊。”

“为什么要问他的事?”

“因为钱包和纸片。如果荻野目庆马不是杰克,那么刚才的礼物说就不能成立了。”

“为什么?”

“钱包上不是只有绫音一个人的指纹嘛。”

“嗯。”

“如果钱包是送情人的礼物,这样就很不自然了。而且我也注意到,纸片上没有留下指纹。虽然上面不一定会留下,能够进行科学比对的清晰指纹,但如果完全检测不到指纹,就说明使用者在放入纸片时,特别留意没有留下指纹,庆马没有必要这么做,至少他不是开膛手杰克。”

“钱包如果不是庆马准备的……那就是绫音捡到的?”

“嗯,但即使这样,也不像凶手不小心落下的。否则上面还是应该留有指纹。”

“那是怎么回事呢?”

“会不会是……杰克故意丢下了钱包让绫音来捡?”

“丢钱包?让绫音……来捡?为什么要这么做——”

瑞惠睁着彷徨而无焦距的双眼,仔细思考却未能得出任何结论。她终于回过神来露出微笑,站起身来。

“我有点累了,先去洗个澡。”

“不用着急,慢慢洗吧。”

望着妻子走出起居室,雾岛拿起了电视遥控器。他按下电视开关,却无法集中注意力观看画面,他还在想着瑞惠刚才的一番话。因此他立刻关掉了电视。

特意让绫音来捡钱包……?如果真是杰克故意所为,那这便无疑是他为了犯行所做的准备。然而,事前让目标捡起自己的钱包,对凶手又有什么好处?

不,让受害人捡起自己丢下的钱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未必简单。如果把钱包放在绫音上学的必经之路上,难保不会被别人捡走。就算凶手运气够好,能让绫音注意到钱包,她也未必会捡起钱包,甚至有可能会交给警察。要让绫音在正确的地点拿到钱包,实际上相当困难。

雾岛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瑞惠带动了步调,不由苦笑了起来。哎呀哎呀,以前还真不知道她的想象力想像力居然如此丰富。看来她是从长年照顾病人的压抑中解脱出来,开始发挥特别的才能了。

雾岛走出走廊,准备换下丧服。就在他走向二楼,无意识摸到楼梯扶手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现在还没到要扶这个的年纪吧,他好像在故意说给自己听一般,特意将手从扶手上撤了下来。看来自己还不服老啊。虽然现在还爬得动楼梯,但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这楼梯扶手,其实是为岳母而修建的,但因茑代腿脚不便,就雾岛所知,她搬来后没上过一次二楼。雾岛和瑞惠也早晚有用得着这东西的一天。不,与其这样,还不如赶紧把他们生活的据点搬到一楼的和室。

明年就要退休了啊……雾岛一边打开房间的电灯,一边天马行空地想象想像着自己和妻子的老年生活。他把脱下的丧服挂上衣架,换上睡衣。

突然间,

雾岛的目光停留在了书桌的日记上,他拿起铅笔,打算写下今天的日记。

三十年来,雾岛一直坚持每天写日记。连他本人都佩服自己的毅力。执行任务通宵不能回家时,他也会将日记写在笔记本上,等回家后再抄到日记里。他能长期坚持记日记的原因,是不写文章而只进行单语的罗列。就像今天,他便会写下“岳母,告别式,安置骨灰,丧宴——”这样的词语。

如果没有要事发生,他则会写下“炸秋刀鱼,碎萝卜,酸桔”这种类似晚饭菜单的关键词。即便如此,他以后看到日记时,也能能很清楚地回忆起当天发生的事情。

对啊。雾岛打开柜子,那里积压了他这三十年来的日记。他从中找出十五年前的日记本,在这里面,应该有关于十五年前“平成开膛手杰克”案的搜查记录。

雾岛翻着日记本找到当年的日记,发现关于此案的记录居然颇为细致。那时自己比现在忙得多,却能每天不间断地坚持,连他自己也感到佩服。

雾岛缓缓向楼下张望了一会儿,拿起日记本走回起居室。

此时烧酒中的冰块已经完全溶解,他一边小口喝着酒,一边一页一页翻动着日记。不过马上他便失去耐心,一下子跳到了三月下旬的部分。

雾岛仔细阅读了从事件发生,到四月上旬的日记,。然而他并没有新的发现。日记上净是些类似“调查犯人行踪,没有结果”,“听取证人证言,没有线索”一类的内容,从中可以看出搜查陷入僵局的态势。

突然间,雾岛倒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紧盯着四月最后一天的日记,仿佛要把这份日记吃掉。在这一天的日记上写着:

——得到消息,南野连太郎自杀?警视厅。

连太郎自杀……对,对啊。雾岛都把这事给忘了。荻野目藤子被害两周后,传来了连太郎在东京家中自杀的消息。

关于他的死,既没有遗书,也没有查出自杀动机。有人认为他是无法承受被警方调查的压力而自杀。但就警方的调查来看,很难相信他的性格会如此脆弱。

自那之后杰克便没有再作案,尽管连太郎非常可疑,但因为他在乾香奈枝一案中,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使警方的搜查再次陷入了僵局。

为什么自己竟会忘记连太郎自杀这么重要的事呢,雾岛对自己糟糕的记忆力颇感惊讶。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笑话对着瑞惠问,“请问你是哪位”的岳母呢。

说不定自己还忘了什么大事呢,这样想着的雾岛一边翻着日记,一边抬起头,望着墙上的钟。此时已经过了零点。

“平成开膛手杰克”案,已经到达时效期了吧。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年。

雾岛顺手翻完了五、六月份的日记,突然他的手停住了。只见他皱着眉头,望着日记本。“……嗯?”

OXO△X△一九二四

一排数字并列在日记本上。开始他还以为是荻野目家的电话,不对,。这是怎么回事,仔细看后他发现旁边用片假名写着“南野”的字样。咦?这是南野家的电话号码?

雾岛正在疑惑,为何自己会记下这串号码之时,却发现下面还有一行。

OXO△X△二九一四

旁边的括号里写着“乾”的字样。这是乾香奈枝所住的公寓电话吗?

为什么会这样……对了,他终于想了起来了。

正如同事安双刑警所想的一样,杰克案受害者家中的电话号码最后四位,全部都是由同样的四位数字组成的。

没错,所有受害者家中的电话号码后四位,全部都是由一、二、四、九四个数字组成。安双颇为得意地揭示这一点时表示,这很可能是被害者之间隐藏的连接点。

其它的搜查官当时并不认可他的说法。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受害者就不仅只是四人,而应该是电话号码由这四位数字组成的全部二十四个家庭。就算把空号去掉,也不该仅仅只有三家。雾岛还回忆起,当时自己曾经反驳过,我家的电话号码也是由一、二、四、九组成的,难道下一个目标就是我老婆吗?

但从日记上看,其实雾岛自己对这组数字也相当在意,恐怕就算真的认为这是偶然,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你去洗吧。”

瑞惠回到起居室,双颊被微微染成粉色。在睡衣外还披了件外套。

这次换雾岛走进浴室,泡进舒适的浴缸。由于温水浸泡的缘故,一股睡意向他袭来。雾岛洗了洗脸,让自己从这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尽管头发还湿乎乎的,雾岛却已经从更衣室中走出,打开了起居室的灯。

“你还醒着吗?”

“完全睡不着。”瑞惠从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难得地用撒娇的语气说,“今天你已经很累了,不睡没关系吗?”

“没关系。”

洗完了澡再喝酒,往往醉得很快。

“我啊,刚才洗澡的时候想了想南野连太郎的事。哦,我继续说这个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也睡不着,连太郎怎么了?”

“冴子被害当天,连太郎撒谎说他没来过海松市,对吧。”

“应该是这样,虽然不能立证,但他应该搭了早上过来的航班。”

“那他为什么要急急忙忙取消预约的酒店呢。他原本打算在那里住一周。”

“是啊。”

“南野冴子的尸体,是当天几点发现的?”

“你这话题真够跳跃的。准确的时间我忘了,不过应该是下午三四点钟,放学回家的二儿子诚发现了尸体。”

“三四点。那么,早上的新闻就赶不上了,晚报应该也不行,最初的新闻报道应该是当天的夜间新闻。”

“虽然我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这样吧。”

“如果连太郎来过海松,那么他是何时返回东京的呢?你们确认过这一点吗?”

“不,没有。”雾岛在记忆中搜索着,“我想这一点没有经过确认。”

“为什么?”

“因为他来海松市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办法证明啊。”

“正是在飞往海松市的航班上出现了连太郎的名字,才使警方对他产生了怀疑。如果调查返回东京的航班记录,不是很容易查到他何时回京吗?你们没查过?”

“不,我们当然调查过。可并没有查到任何记录。”

“什么?”

“恐怕他用了假名吧。”

“为什么?”

“为什么……”

“既然来海松市时使用了本名,那为什么要在回程时用假名呢?”

“等等,他回东京时不一定会搭乘飞机啊,也有可能乘坐陆地交通工具吧。”

“这我倒是没想过。连太郎预约的酒店在哪里?”

“是‘新海松旅馆’。”

“那里的登记入住时间是下午两三点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没去过那里。”

“他搭乘早上的头班飞机来到海松市,从机场坐酒店的巴士,或者乘出租车,到达酒店时还不到入住时间。那么他会去哪儿呢。这时他突然决定先去其它地方。”

“他去了哪里?”

“南野冴子租住的房子。”

“为什么?”

“因为他是在登记入住的时间之前取消预约的。这说明他赶上了当日的最后一班航班,回到东京。这么看是最合理的。”

“这未免太匆忙了吧。”

“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他知道了南野冴子被害,所以才急急忙忙取消了预定的行程。不过,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呢?无论是电视还是报纸的新闻报道时间,都在他取消预约之后,如果他不是杰克,那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亲眼看到了冴子被害的现场。”

“对啊,就是这么回事。”雾岛终于追上了瑞惠的思维,“连太郎看到冴子很明显是他杀的尸体,知道自己当日的行动绝对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所以才急忙取消预约的酒店,赶向机场。”

“多半是这样。那么,连太郎来海松做什么呢?而且还要在这里待一周的时间。”

“是不是他也在计划杀害冴子?”

“我的想法和你正相反。”

“相反?为什么相反?”

“连太郎是为了和冴子见面,才特意来到海松市的,不是吗?”

雾岛惊讶地张大了嘴。

“恐怕从很久以前,这二人就开始了秘密恋情,弄不好在冴子和新之介结婚前就好上了呢。”

“可,可他们不还为了父亲的遗产闹得不可开交吗……?”

“他们正是为了隐藏这种关系,才假装长年不和,算是一种保护色吧。其实有人注意到了两个人的真实关系。”

“咦,是谁?”

“隼人和诚兄弟二人。”

“冴子的儿子?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两人竭力阻止父亲单身去外地赴任。”

“单身赴……啊。”

“对吧,我最在意的,就是你刚才所说的,两个儿子的事。这种年纪的男孩一般都处在叛逆期,怎么会想和父亲一起生活呢。当然,凡事没有绝对,但他们大部分都不会喜欢和父亲同住。通常这些孩子都觉得,和啰嗦的父亲分开生活会更舒服。”

“嗯。而且不仅长子这样,连二儿子也赞成全家一起搬到海松。”

“没错。如果父亲单身赴任,母亲和伯父的关系一定会更进近一层。两个儿子为了阻止这种事态的发生,才有了如此反常的举动。但即使他们如此努力,也无法阻止大人的行动。连太郎趁两个侄子开学,冴子独自在家之时从东京赶了过来。”

“对啊,原来如此。连太郎搭乘飞机和预约酒店都使用本名,原来是出于这种目的。”

“他那时还无法想象事情会严重到警察介入的地步。在他返回东京时,一回忆起冴子的惨死,就让他心生恐惧,因此才小心使用了假名。这就是航班记录上找不到他名字的原因。”

“从他的心理角度考虑,为了及早离开海松,他不会选择陆地交通工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连太郎为何会自杀了。”

“咦,他自杀了?”

雾岛打开十五年前的日记本,将四月最后一天的那一页指给瑞惠看。

“对啊……他无法从冴子死去的打击中恢复,所以才自杀的。”

“如果你的假说成立,两人只是表面上假装不和,实际上却是恋人关系,虽然不知这种伪装要到何时,却有着某一天能够光明正大走到一起的梦想。”

“可现实却将这机会永远夺走了。这可以说是上天对两人耍弄花招的惩罚,但连太郎不仅要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还要忍受他人的怀疑和误解。”

“这么想想,开膛手杰克实在是搅乱了太多人的人生。失去妻女的荻野目庆马,在妻女被害后整日沉迷于酒精,辞去工作,现在已经不知所踪。”

“这样啊。”

“听说有段时间他曾在河边那一带生活,具体情况我并不清楚。这么说来,前几天电视上播出了一则新闻,某剧团中有男子用利刃刺伤女演员的脸,该男子本名就叫南野诚,实在是吓了我一跳。莫不是——”

“喂,老公啊,”瑞惠饶有兴致的翻着日记本,指着六月份的部分说。

“这是什么啊?”

瑞惠所指的,是乾香奈枝与南野家的电话号码。雾岛将安双刑警关于相同数字组合的想法说明,瑞惠瞪大了眼睛,拍手说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嗯,怎么了?”

“果然钱包是杰克故意让荻野目绫音捡起的。不,可能事实比我们想象的更简单。比如说,凶手只是把钱包交给警察而已。”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雾岛搞不清楚妻子的思路,混乱地问道。

“我明白了,杰克的真正身份。”

“哦?真的假的?”

“当然,凶手具体的姓名和年龄还不知道,毕竟我也不是千里眼嘛。不过杰克是个怎样的人,我基本已经知道了。另外被害者之间的联系我也明白了。”

“即使这样也很厉害……”雾岛被妻子认真的表情震住,连玩笑也开不起来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电话号码。正如安双刑警所说,这就是被害者们隐藏的交接点。你想想看,乾香奈枝公寓的电话号码最后四位是二九一四,荻野目家是九一四二,南野家是一九二四。而这些号码都是同一案犯作案的受害者家中电话,怎么想都感觉并非偶然。”

“不,我觉得就是偶然。”

“虽然我也不能断言,但你真的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偶

然吗?”

“当时我们也注意到此事。所以我才会在日记中写下。然而,由一、二、四、九四个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共有二十四组。而受害者却只是这二十四组中的三个家庭——”

“真是如此吗。我认为这电话号码正是连接所有受害者的关键一环。”

“难道说,杰克选择受害人的标准,就是她们自家的电话号码吗……不会吧。”

“就是这样。”

“可我们家的电话后四位是九一二四,那我们也应该是杰克的袭击目标啊。你记得有这么个人吗?”

“不,幸运的是并没有。”

“是吧。电话号码相似这种细小的共通点,到底有什么意味呢?”

“当然有,除了数字的组合以外,还有其它的条件。”

“条件?你是说杰克选择目标的条件吗,比如说?”

“一是目标的家庭构成。最初的被害者乾香奈枝是一人独居,荻野目家虽然不大,女儿和母亲却相继被害。第三个受害的南野家,凶手并没有选择丈夫及当时还在上学的儿子下手,而是杀害了冴子一人。这说明在电话号码相似的家庭中,凶手已经排除了男子独居的家庭。”

“总之是杰克专门找女性下手吧。这我们最开始就知道了啊。”

“受害者都是女性,而且家庭电话都是由相同的数字组成的——这就是杰克选择目标的标准。”

“等等,瑞惠,这么说的话,你不正好很符合条件吗?”

“嗯,不过还有一些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女性并没有被袭击,这说明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条件,我没有满足。”

“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是声音哦。”

“声音……?”

“杰克选择目标的重要标准,就是她们的声音。”

“什么意思?”

“虽然被害者的年龄层各异,但她们的声音和说话方式,以及音域是否都很相似呢。杰克只会选择这种女性。不,确切的说,是寻找这种女性。”

“我还是不明白。杰克对特定类型的声音比较敏感吗?因为他在生理上对某种声音有抗拒反应,所以才会产生杀意?”

“并非如此,他只是对有这种声音的,不特定多数的女性,抱有深刻的恨意。”

“哦?不特定多数的女性?”

“当然,最终的目标只是这多数中的其中一人。”

“我说啊,你能不能讲得更明白一点。”

“下面基本全都是我的想象。比如说,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年轻男人,不,不一定很年轻,这与年龄无关,这人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女友,整日与沮丧为伴,过着郁闷无聊的生活,你想象一下这样一个男人。”

“只是想象想像一下,就觉得肯定浑身混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啊。”

“这个男人突发奇想打了一些恶作剧电话。随便拨打一个号码,如果是男的接,就说是打错了。或者什么也不说就直接挂断,这样就好。”

“总之就是不跟男性讲话。”

“如果接电话的是女性——说不定还要听起来像年轻女子,总之如果是女人接电话,他就会搭讪。像是你一个人在家吗?在干什么啊?有空吗什么的。”

“反正就是恶作剧电话。”

“此人会根据接电话人的反应,决定是否立刻切断电话。没想到也有肯和他聊天的女人,凶手一直自顾自地说话,也会稍微根据对方的反应改变话题。像是有男朋友吗?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还有你穿什么样的内衣,总之就是些不正经的。”

“现在的电话虽然还不能屏蔽特定号码,却能显示来电号码。这是什么时候开始普及的呢。十五年前的电话有这种功能吗?”

“有吗?就算有,凶手也可以不用自家电话,而使用公用电话。”

“没错。这就能让他隐藏自己的身份随意而行了。这人打了不少恶作剧电话,就像刚才所说的,不看电话本,随便想到什么号码就拨过去,戏弄那些不知姓名和容貌的女人。然而,却发生了此人未曾预料到的事情。”

“什么?”雾岛被妻子的推理所吸引,探出身子问,“发生了什么?”

“虽然只能凭借想象猜测,不过我认为应该是被他耍弄的对像,反过来骂了一顿。”

“反过来骂了一顿?”

“具体是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可能接电话的女人先假装应酬凶手,然后又嘲笑了他。”

“哈哈……。”

“接电话的女人先是假装积极回应,问他要不要在哪里见面。男子就此上当,立刻问在哪里见面好呢?结果女人又对等待自己的男人突然变脸,骂了起来。你居然当真了,笨蛋,像你这么恶心的男人,女人脑子进水了才会和你交往。就这么痛快地把杰克痛骂了一顿后单方面的切断了电话。”

“你,你想象得真具体。”

“总之就是被女人骂了一顿,”面对过于佩服自己的丈夫,瑞惠苦笑着说,“杰克自尊心大受打击,备感屈辱。”

“这种事很常见吧,男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充满自信,女人对他们稍有冷淡,就会觉得受到伤害。”

“你怎么一幅深有感触的语气,好像自己也感同身受。”

“我的确颇有感触啊。比如说结婚前,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给你写了信,却没得到你丝毫的回音。”

“不好意思,我可完全不记得这码事了。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杰克被恶作剧电话的对象愚弄了。”

“对对。被单方面切断电话的男人会怎么办呢。他当然想再打给那个女人,把刚才受到的羞辱一并返还泄愤。然而这么决定的他,却突然困惑了起来。”

“因为他想不起对方的电话号码了。”雾岛理解地点点头,“刚才自己到底打的是什么号码?”

“很有可能。如果一直想不起来,那个女人就要逃之夭夭了,男子焦急地想着,这对他的愤怒简直是火上浇油。无论如何杰克也想查出对方的身份和住处来。”

“想来想去,他最后也只能回忆起,对方电话号码的最后四位是由一、二、四、九四个数字组成的。”

“这个男人把由这串号码组成的电话,一一打过去排查。恐怕把二十四组电话全打了一遍。”

“他把应答女性的声音,进行了逐一的……确认?”雾岛向后仰起头,不屑地说,“真,真的吗?他真的花了这么大工夫?”

“因为没有其它办法了。”

“可这也太夸张了。虽然这些数字共有二十四种组合,但要确认接电话女性的声音,可不是打二十四次电话就能完事的。”

“对。虽然有一些号码是空号,可以从候补中立刻抹掉,但如果没人接的话,就必须拨打多次进行确认。”

“就算接电话的是男人,也不能肯定这家就没有女人。为了确认,只能往这个家里,连续不停地打多次电话才行。”

“杰克确实这么做了。因为无声电话和谎称打错了,都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所以他也会装成是打推销电话的,每次打还都要变换声音,在能确定把每个号码排除掉之前,不停地打这些电话。”

“杰克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进行排查吗?”

“如果接电话的女人,和愚弄自己的人,声音完全不同就可以排除了。”

“可一家不一定只有一个女人啊。”

“当然,在最终确认每个家庭可以被排除之前,他会数度拨打电话。”

一想到这种简直可以称为过分偏执的虚无热情,雾岛几乎战栗了起来。就算这个男人真的存在,但他会对这个女人憎恨到这种程度吗?

在只说过一次话,连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仅凭这点模糊的线索,也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太危险了吧。而且关于那四个数字的记忆也不一定完全准确。如此看来,杰克弄错对象的可能性相当高。假如杰克真想报复曾在电话里愚弄过他的对象,这么做也未免太过徒劳了。

而且戏弄此人的女性,也未必是这些家庭的成员。说不定那个女人只是帮忙看家,恰好接到此人的电话而已。那么无论杰克去查多少电话也是无济于事。这个男人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吗?

难道因为当时他已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无法再进行冷静的思考?又或者他知道自己所作的,不过是毫无策略的行为,但却因怨念太深,宁可先采取行动再说?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怪吓人的。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才调查完毕,不过最终杰克还是确定了乾家、荻野目家、南野家,这三家作为目标。”

“不,等等。现在凶手还处在,以电话号码确定候补对象的阶段,他还不知道乾、荻野目的名字。”

“当然,接下来他就会去调查嘛。”

“怎么调查?”

“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凶手用了不同的方法调查。不过有一种我们已知的方法,就是利用钱包。”

“钱包?绫音的那个?”

“关键就是钱包中放着的,写有荻野目家电话号码的纸片。”

“你认为这张纸是杰克所写?”

“对,而且钱包本身也是杰克准备的,写好纸片,再放入一些现金。而后,他给荻野目家拨打电话。比如说——拾到了女性钱包,里面没写名字,不过写着你家的电话号码,请问是您家的人丢的吗。”

“如果对方没有明确拒绝,就可以趁机还给对方。”

“当然。如果对方拒绝,也还有别的办法。但是杰克利用在钱包里放入现金这一点,来吸引对方。事实上,绫音就上钩了。正因为此,她才有钱替朋友买单付卡啦OK的钱。”

“那么绫音在生前,曾经为了拿钱包与杰克见过面?”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杰克也会考虑到,绫音在见陌生男人时会有戒备心理,所以他会采取更加占据主动的方法。他可能会在电话里告诉对方,自己很忙,不能亲自交还钱包,不过已经给了哪里的警察,请失主自己去找警察确认。”

“哈哈。这样一来,就算对方警惕性很高也会大意上当。”

“杰克把钱包交到派出所,对民警说,自己已经联络了失主,是一位叫荻野目的女士——”

“等等,这个阶段杰克还不知道受害者的姓名吧?”

“杰克在电话中说已经将钱包交给派出所,以此让绫音安心,然后再若无其事地问出对方的姓名。就算不知道姓名,杰克也可以直接对警察说请将钱包交还给失主。”

“然后呢?凶手要怎么做?”

“然后杰克会在派出所附近,偷偷观察。”

“在派出所附近?他能轻易找到可以偷偷观察派出所情况的地方?”

“所以说交给哪个派出所都可以。他可以随便选一个便于监视的派出所。然后再偷偷尾行为了拿钱包而来的绫音,查出她家的位置。一旦调查出目标的住址,接下来就会调查目标家庭的日常生活习惯,寻找犯行机会。大概就是这样一个程序。”

“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悬疑片的场景啊,总觉得不太真实。偷偷观察派出所,跟踪女性,可不像嘴上说得这么简单。要花很大精力不说,弄不好还会被人发现。”

“因为杰克太执着了。不知道他调查乾香奈枝和南野冴子时,是否同样使用了钱包,我想应该还是想了其它办法吧。”

“嗯。应该不能老玩这套让女人捡钱包的把戏。虽然他不会把钱包交给同一个派出所,但弄不好警察之间也会通气,引起怀疑。”

“他可以装成送货员,打电话说自己迷了路,请对方告诉自己怎么走。不知道这种方法是否可行,不过杰克肯定下了大力气调查。”

“杰克要是不上班还好,否则花这么多精力岂不很困难?”

“杰克为了调查目标,已经牺牲了生活和其它事情。”

“不过等等。他不是只要调查出那个戏弄过他的对象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把四人全部杀死?杰克所憎恨的对象,真的只有一人?”

“嗯。这四人就是他下手的候补对象。”

“为什么?”

“因为他无法在这四人中再进行排除了。”

“什,什么……?”

“杰克可以确定羞辱过自己的女人就在这三个家庭中。但却不能肯定到底是四人中的哪个。因此杰克决定把她们全部——”

雾岛愣住了,刚刚倒上新酒的杯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杰克决定将她们全部杀掉。因为他可以确定,那女人就在这四人当中。”

“怎……怎么会这样。”

“荻野目母女在几天内相继被害的原因就在于此。杰克先杀了女儿绫音,在他

的记忆中,那女人的声音应该比较年轻。然而就像刚才所说,杰克事后又怀疑藤子才是戏弄自己的女人,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心态,他便连绫音的母亲也杀死了。”

瑞惠望着仿佛见了鬼一般的丈夫,突然笑了起来。

“老公你的表情怎么这么认真?我说的这些可能性,仅仅是我的想象,甚至是妄想。这种无责任的戏言,让身为警察的你当了真,我可很为难啊。”

“不,我不是当真……”

雾岛慌忙喝了一口杯中的烧酒,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对瑞惠的说法认可了大半。

的确,把有可能是真正目标的候补人全部杀死,会造成无差别杀人的假象,之前他倒没想过这一点。就像瑞惠所说,她的理论完全是凭妄想得出的异类结论。不过反过来从犯人的心理角度考虑,这比起“平成开膛手杰克”无差别杀人说更合理,至少雾岛是这样认为。

电话号码吗,如果当时警方更加重视安双刑警的意见,说不定案件的搜查会出现重大突破吧?不好说啊,雾岛迷迷糊糊地继续喝着杯中的烧酒。

“现在回想起来,你那会儿接到过杰克打来的可疑电话吗?”

“哎呀,你还当真了?老实说我记不起来啦。怎么说也是十五年前的事,就算真有什么奇怪的推销电话,我也不可能记得清清楚楚。”

“嗯,说的也是。”

“那段时间哥哥刚去世,我只记得自己天天都会接到母亲从娘家打来的电话。”

“对啊,原来是这样。就算杰克打电话过来,我们家也一直在接岳母的抱怨电话,打多少次都是占线嘛。”

“啊,对啊对啊。肯定是这样。”

听了丈夫的玩笑,瑞惠开心地笑了起来,然而雾岛的内心却越发不安起来。

雾岛试着思考,如果瑞惠的假说成立,那么电话最后四位数是九一二四的雾岛家,也应该接到过杰克的电话。杰克会在电话接通前不停拨打,这一点可以确认。至少从瑞惠所描述的杰克性格来看,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这就是说,即使瑞惠本人已不记得,但她的确和杰克有过电话交谈。杰克听到瑞惠的声音,会认为这就是自己所要寻找的目标吗……?不。

雾岛终于想到,这就是自己一直在意的地方。

果真如此吗?瑞惠的声音,真的和那些被害者明显不同吗?雾岛并不这么认为,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连他本人也不知道,一股不安笼罩了他。

好啦好啦,别再为这些烦恼了。这不过是醉酒后的奇怪妄想罢了。雾岛对自己说。毕竟我也没听过那些受害者们的声音嘛……不对。

不对,他听过其中一人的声音。荻野目藤子。雾岛曾经直接听取过她的证词。可雾岛已经很难清楚地回忆起她的声音了。本来就是十五年前的事,而雾岛和她也不过交谈过几次,就连藤子的相貌,雾岛也记不太清了……啊。

“老公,你还想喝吗?”

“我睡不着。现在再想杰克的事也于事无补啦,都是你一直在这里说个不停。”

“啊,对不起,都怪我,那我这就睡啦。”

“晚安,辛苦啦。”

“你也是。这一阵子真是麻烦你了。还好今天喝得不多,明天早点起吧,晚安。”

“好的。”

看着妻子的背影,雾岛迷迷糊糊地在脑中思考。

虽然他已经无法清楚地回忆起荻野目藤子的声音,但他对藤子的声音却仍有一个印象。

那就是藤子的说话方式。当时藤子痛失爱女,心情激动,但面对雾岛的质问,却仍然语气平实坚强,让雾岛联想起另一个人。

这就是他的妻子瑞惠。那种无论经历何种场面,都平稳地毫无抑扬感,如同有教养的淑女般的说话方式。

雾岛已经记不清两人的声音是否相似,何况,实际见面对话和从电话里听辨声音,给人的印象也不一样。

但藤子给雾岛的总体印象,会让他突然联想到瑞惠,则是事实。

而且,雾岛家的电话号码与荻野目家的极其相似。只是最后两个数字的二和四倒了过来。按理说,杰克应该会对自己家进行慎重的调查,而不是轻易地将瑞惠从候补名单中排除出去。

想到这里,雾岛备感惊恐,瑞惠当年很有可能成为第五个牺牲者啊。可她当时并未遇袭,也没有任何可能被袭击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

这又是为什么……面对自己无用的混乱思考,雾岛不禁哑然失笑。总之,虽然他和瑞惠讨论了很久这个假说,却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哎呀哎呀。

还是赶快睡觉吧。为了上厕所,雾岛向走廊走去。此时二楼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回到卧室的瑞惠,此时应已睡了。

雾岛突然感到一股恶寒,不觉停下脚步,将视线投向和室。

在和室内,有人的气息。是瑞惠吗?难道她没回二楼的卧室,反倒来了和室?她在做什么?

雾岛静静推开和室的门,里面伫立着一个黑影,缓缓向雾岛走来。在走廊模糊的灯光下,这位全身被黑暗包围的老女人的嘴唇,渐渐显露出来。

在吓得无法动弹的雾岛面前出现的相良茑代,嘴角上扬,露出牙齿,低声呻吟,“那种话,是能对母亲说的吗?”

咦,您,您在说什么啊,岳母大人。您不是已经……不,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你这样的老家伙一定会孤零零地死掉,没人搭理,还会被大家耻笑的——瑞惠,你对自己的亲妈妈说这种话,是不是有问题啊?嗯?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茑代刚开始与长男一家同居,一之便遭遇事故身亡,儿媳成美对其极不友善。因此茑代不断絮絮叨叨地给瑞惠打来电话抱怨。

此时只有女儿可以倾听她的苦恼,然而瑞惠却被母亲的绝望与疯狂所迫,精神几乎崩溃。

“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真笨,我女儿瑞惠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人不是瑞惠,而是别人冒充的。是我按错了电话号码,以为是给女儿打了电话,实际上却打到了别人家。对方本应马上告诉我打错了,结果却装成瑞惠,辱骂了我一顿。诅咒我不得好死,太可恶了。我绝不原谅,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原谅的。绝不原谅那个女人,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用我这双手,用我这双手找出这个女人。”

难道……难道茑代就是开膛手杰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哟。你还以为我查不出你是谁吧。你这家伙,我知道啊,你家的电话号码和瑞惠家的差不多,从这点开始调查,你逃不了的,绝对逃不了的。”

茑代不会是杰克吧,岳母身体弱到连自家二楼都上不去,就算她真的想干,应该也没有体力……不。

恐怕可以。茑代腿脚不便,是在她搬进雾岛家之后,也就是“平成开膛手杰克”案发之后。事件发生时的茑代,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都还相当健康。至少可以自由行动。这么说来,该不会……该不会是真的?

“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绝对逃不掉的。)“绝对逃不掉的。”

“我终于知道是谁了。”(我终于知道是谁了。)

(那个女人,我终于知道是谁了。)

啊,雾岛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原来刚才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刚刚的是……梦?只是梦而已吗?

雾岛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安心地舒了口气。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噩梦。都是因为瑞惠那突发奇想的假说,才让他不自觉地做了这种噩梦。就算是在梦里,岳母那充满憎恶的狂叫声也不绝于耳,让他产生了岳母还在世的错觉。

雾岛调整了一下呼息,静静起身,走出走廊。

略一犹豫后,他打开了和室的门。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房内,投射在地板之上。

而此处摆放的,正是相良茑代的遗像,并无被人随意动过的样子。

在这份寂静之中,无人说话,只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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