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不由自主地出声。

我探进储物间,看到一个烟薰色的小箱子。箱子很轻,我把它拿在手里,开始以为是个空书箱,便想把它收拾到纸箱里,结果手一滑,它的盖子弹开,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落在地板上。

是一把钥匙。这不是现在常用的弹簧锁钥匙,而是老式挂锁的钥匙。

这是什么钥匙呢?我歪头想着,“啊,那个!”这时背后传来亚梨纱的声音。

“你见过这把钥匙?”

“我想,这大概是我的吧。”

“啊?”

“应该是我以前公寓的钥匙。”

“……这样啊。”

和我同居前,亚梨纱的确租过一间一居室。不过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甚至已经记不清那个小区的名字。

这里是“水无月公寓”的最顶层——九层最靠边的房间,一九八九年,我在一九八九年将它购买下来,开始和亚梨纱一起生活,入住那天是我三十九岁生日,。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二十年。,也就是说,这把钥匙,是二十年前的东西吗?

“为什么,这把钥匙会在这里?亚梨纱,该不会是你和原来房东解约时,没有返还钥匙吧?”

“不会吧,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可是现在,它确实在这里啊。”

“我记不清啦。”

她越过的我肩膀,端详端祥着我手上的钥匙。,而后她静静地从背后抱住我,一股香气将我笼罩。这种香气,即使经过了二十年,仍然如此年轻性感。是的,她一点儿都没变。从我们第一次肌肤相亲开始,她便是这样。

亚梨纱像以前一样喜欢穿休闲装,今天她穿着一件粉色T恤衫,上面用红字写着“LOVE&PEACE”,下身则穿一条修身牛仔裤。这一身打扮,和她高挑洋气的外表非常相称,不过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就算是暖冬,我看了也会觉得冷。

“啊,对了。我当时,配了把备用钥匙。”

“备用钥匙?”

“应该是吧。这把钥匙是从你的箱子里找出来的吧?当时你经常来我家,所以我就配了把备用钥匙放在你这儿了。”

“哦……大概是这样吧。”尽管我并不记得有这么一码事,不过也想不出其它可能性,“那,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东西?”

“那个一居室,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实在不行就扔了吧。”

可是,这真是放在我家的备用钥匙吗?我的确去过亚梨纱租住的房子多次,却并没有频繁到需要使用备用钥匙的程度。那时,天天有一堆手术等着我做,我根本没有这么多时间。和亚梨纱确定关系几个月后,我们就开始同居,所以我也并没有产生要配一把备用钥匙的想法。真是想不通啊。

正当我无法释怀地望着那把钥匙时,起居室的电话响了。

我一回头,亚梨纱已经不见了。她应该是回房间整理东西了吧。我走出和室,穿上拖鞋。

穿过餐厅,我来到对面的厨房,这里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银色冰箱。这种冰箱一般普通家庭不会购买,通常只有企业会因业务用途购买。

为了纪念二人开始同居,喜爱美食的亚梨纱,一定要在家中放一台大冰箱,结果害我花了大价钱买了它。一开始我们也曾经用排骨把它塞得满满的,不过很快我们就对此厌倦起来,。最后这个冰箱还是空着的时候为多。

这个冰箱买回来后就没怎么使用,到现在也已经有二十年的寿命了,。怎么处理它好呢?。我本以为亚梨纱会反对我处理掉它,结果却并非如此主此。“反正也是旧型号了,不要也罢,随便你怎么处理吧,”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这话说起来简单,真正要处理起来却不是丢掉这么简单。

我静静叹了口气,拿起电话听筒。

“喂?”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我对这声音并没有印象,“请问是安河内家吗?”

“是的。”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安河内三路吗?”

“是我,有什么事?”

“我是警察局的。”

警察。咦,怎么回事?

“我们有事需要向您请教一下,现在可以吗?”

“什么事?”

“请问,您有没有听说过‘,浮田裄笵’这个名字?”

对方将这个名字的写法告诉我。这是我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不,并没有。”

“您你不觉得耳熟吗?”

“没有,请问他是什么人?”

“关于这一点,我恐怕不能在电话里和您说。我们直接见面谈好吗?”

对方的语气非常周到,却传达出一种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我环顾了一下室内,。只见房内胡乱堆放着垃圾袋和纸箱,虽然后天才搬家,我也把搬家的工作交给了真正的专业人员,但需要我们自己事先整理的私人物品还是有一大堆。

“现在我们家太乱了,在外面见吧,如果您能稍等我一下的话。”

“明白了,那就麻烦您了。”对方说出了一家附近咖啡馆的店名,挂断电话。

亚梨纱走过来。“怎么了,三路,是谁呀打来的电话?”

“说是警察。”

“咦?他们找你做什么?”

“谁知道呢。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浮田的人。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说要约我直接见面,可我又不认识那人,见了也是浪费时间。”

“我也一起去吗?”

“嗯,算啦,你还是在家收拾屋子吧。”

我再度环顾了一圈室内。已经,二十年了吗?。

在这二十年里,我和亚梨纱一起生活在这个空间里。我一直没有公开和她的关系,所以包括我的家人和亲友在内,从来没有人踏足过我们的住所。是的,可以说,这里是——

圣域。

马上……就要和这片圣域分别了吧。

“路上小心。”

亚梨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向着警察指定的咖啡馆走去。店门开着,一位身着黑西装的男人,正坐在窗边的位子上。此时,店内没有其它客人。

像是之前已经知道了我长什么样子,男人看到我,立刻站起身来,周到地向我点头,把我让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麻烦您特意出来一次,真不好意思。”

这个警察看上去比较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就年龄来说,可以当我孩子了。

“我是县警局的佐原,”他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他递过来一张照片,“请您看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个老人,他满头绵花般的白发,拢在耳后,。一副乖僻不快的样子,。大约八九十岁的年纪。

“这就是,您刚才说的那个人?”

“这就是浮田裄范。您不认识他吗?”

“完全不认识,我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也没见过他。”

“这样啊。”

“这么说来,为什么要问我呢?”

“您家就在这附近吧。不,确切地说是过去的家。你没看报纸?”

“我平时基本不看电视和报纸。”

佐原取出几张纸扔到桌子上。那是几张报纸的复印件,一张的日期是前天,也就是十月十四日,星期一。看上去并非并不是什么大新闻。内容是民生委员在拜访一位独居老人家时,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住所与“水无月公寓”在同一区。这一阶段还未公布这名男性的姓名。

第二张报纸的日期,是第二天,即。也就是十月十五日,昨天。关于事件的后续报道称,死者名叫浮田裄范,七十八岁。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不过让我在意的是,警察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

“浮田先生的死亡推定时间,并没有被报道出来,那是十三日的午后一点左右。因为尸体发现得比较及时,所以死亡推定时间也相对准确。直接死因是心脏衰竭。不过,他的头部有很大裂伤。乍一看像是因不小心摔倒而发生的事故,然而却有很多不自然之处,很有可能是被人殴打导致受惊过度而死。”

“会不会是强盗什么的?。”

“室内没有抢劫财物的迹象。浮田的钱包,柜子里的存折都没被动过。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想要入室抢劫,为了威胁浮田而殴打他,结果导致了他的死亡,凶手大惊之下,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就匆忙逃走。”

“恕我直言,”我稍微有点着急,“关于这个人的事,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你真的,从来没听说过浮田这个名字吗?你们住的很近,也许曾经见过面?比如早上出去倒垃圾时。”

“水无月公寓无寓”因面积较小,专用停车位连住户数的一半都不到,也没有居民专用的垃圾站。可燃垃圾,可回收垃圾,都要扔到区内指定的垃圾场。所以,只要是这附近的居民,谁也不敢断言,从来没见过浮田。

“虽然可能在外面碰到过,不过说实话,对不起,我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这样啊。”

“恕我失礼地问一下,难道您真的有时间,找这附近的居民,一个一个谈话吗?”

“不,”佐藤含糊地犹豫着,“事实上,我们单独找您问话,是因为您在感情方面的问题。”

“感情方面?你说什么呢。”

“难道,这件事让您很不快?”

“够了,我是挺生气的。本来我正忙着搬家,你却非要把我叫出来浪费时间。”

“搬家?”

“是的,我住的公寓,也有些年头儿了。”

那是因为要和亚梨纱分手……不过我并没有详细说明。

其实这是我们两个商量的结果。

明年我就要六十岁了。亚梨纱性格奔放,虽然我们彼此相爱,但要她在这二十年间间,一直照顾我这个老人,她又怎么耐得住寂寞呢。这与年轻的她也不相称。

与她初会时的情景,此时突然鲜明地在我脑中浮现。那是二十年前,那个难忘的夏天。

准确地说,那并非并不是我和亚梨纱初次见面,之前我们早晨在公园散步时也会碰面,却并未交谈过。

那天,当我们眼神交汇时,我和她都明白了,这是一场为了相遇而进行的散步相遇。

此时我们的交流已经不再需要语言。我向亚梨纱点头,微笑,然后和她一起离开。

二十年前,她住在一所高层公寓中的一居室,我们在那里互相倾诉爱意。在浓得几乎融化的阳光照射下,亚梨纱的皮肤散发着光芒。

她的香气,她的甜美,使我紧紧抱住她,宛如摇篮中的婴儿一般,被她甜美的气息所包围着。

是的,。亚梨纱给我的印象,时常伴随着这种香气,支配着我这二十年的人生。

尽管两人共有的记忆非常珍贵,但我们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因此我们决定,搬出共同居住的“水无月公寓”。

“我啊,也到了必须要考虑老年生活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单身吗?”

“是的。”虽然我有离婚经历,但此时没有必要特意提及。“我一直是单身,也没有孩子。虽说总归要进养老院,不过还是打算先搬到,更适合老年人居住的公寓去。”

“不过,你现在还在医院工作,没有退休吧?”

嗯,我点点头,回应了一声。我想自己脸上肯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说过关于自己工作的事吗?还是说佐原先生,你们已经到我工作的医院调查过了?”

“我可以自信地说,我对您的事了如指掌。”

“那就是说您事先已经做了详细调查吧,不愧是警察啊。”

“您出生于一九五零年十月十三日,O型血,”接着,他将我从小学到医科大学的名字,全部正确列举了出来。“现在,您在安河内综合医院担任外科部长。继承您死去父亲院长职务的,是比你小十岁的同父异母弟弟。在院长人选确定之前,你们家可是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毕竟你的父亲结过四次婚,你有七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九七六年,二十六岁的你还在读博士,紧挨着你的兄长却被人杀害。这场以家族医院为舞台而进行的,兄弟姐妹相争的事件,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应。最后查出,凶手是你哥哥当时秘密交往的一名风尘女子。不过警察最初认定,此案系死者亲属所为,所以一直对包括你在内的家人反复问询,也让你在很长时间内,都承受着他人的怀疑吧。”

看来,他们连细节都查得一清二楚了。不过,我并未觉得太过惊讶,这种事情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了解,警察知道也不稀奇……不过。

“一九七九年,你当时

二十九岁,就职于本地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与一位名叫德广的男性结婚,他当时还是一名研修医生,然而只过了一年你们就离婚了。你们没有孩子,从那之后你就一直独身生活。五年后,放弃医务工作,转而从事旅游业的德广先生,患上了胃癌,需要接受手术,而执刀的人正是他的前妻,也就是您。”

“等……等等。”

我惊慌失措地发现,事情不妙。他们连我离过婚,以及我前夫的种种都调查过了。如果警方只是从前天开始接手调查浮田的案子——先抛开具体过程不谈——警察似乎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关注我了。

“另外,德广先生那时,已经和别的女性再婚了。他的妻子名叫雅代,对于拯救了丈夫性命的你,她不禁产生了某种超越感恩的感情。”

“等……”

“于是你们避人耳目,发生了亲密关系。”

我不禁发出一声悲鸣,佐原抬起手向我示意。

“不好意思,请您冷静一下。”

“你,你……到底是……”

我的脸上,露出几乎称得上恐怖的表情。原本窗外还在闲庭信步行走的路人,看到我这幅样子,吓了一跳立刻快步离去。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调查出这些……”

的确,在我和亚梨纱相会的数年前,不巧曾和前夫的再婚对象热烈地相爱过。然而,这种热情却只是暂时性的,我们约会了几次后,便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悄地终止了这种关系。

“难道雅代她……?”

“不,她在这将近二十五年的时间里,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你们的事。也许以后也不会,直到她去世。”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还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我们全都知道。是的,从平时的小事说起吧,你从不做饭,一直买外带食物。”

因为本应担任烹饪工作的同居人什么也不做,所以才会这样,我正在认真地思索要不要这么解释时,佐原无视我的思想斗争,把我常去的店名一一正确列举了出来。

他甚至把我喜欢的化妆品,以及我通过邮购方式买的内裤品牌都一一说了出来。我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为,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这些?感到一阵恶心后,我喝了点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样。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您就别再装了。安河内女士,实际上我会知道这些,背后是有秘密的。”

“秘密?”

“不过是些小把戏而已。当然,我并不想卖弄,让您见笑了。能麻烦您跟我走一趟吗?”

立原说着站起身来,动作柔和一如刚才,却不容我拒绝。他接过帐单付了钱后便立刻走出店门,我则像被施了催眠术一般,魂不守舍地跟上了他。

路过“水无月公寓”门前时,我抬起头,偶然发现亚梨纱正站在九楼我们家的阳台上,仿佛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亚梨纱注意到了我,装模做势地指着我的方向……咦?

那是……站在亚梨纱身边的人,是谁?她像是在催促着那个人向我这边看一样……怎么会这样。那个房间里,应该没有其他人。那是,那是我的圣域啊。

是我看错了吗。最近工作实在太忙,我不禁感觉有些疲劳。

我悄悄叹了口气,跟着佐原继续前行。他带我来到一处有些年头的平房。就在“水无月公寓”斜对面的路上。从建筑物的位置关系来看,我曾经路过这里多次,印象却不深。感觉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处建筑。

在颜色如同苔藓般生了锈的茶色信箱上,可以看到“浮田”二字的墨迹。房子周围则用写着“禁止通行”的黄色带子围住,感觉有点小题大做,不过屋檐下正站着一个警察。

佐原和那名警察打了个招呼,便打开了门。一种食物过期般的腐臭味道扑面而来。“请进。”佐原催促我进门,我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脱鞋进去。佐原拿过眼前的一双拖鞋给我,差点没把我的手指戳破。

房内是一间和室。面积约有八畳,地板已被晒成了土黄色。然而地板上却微妙地有着蓝色的一角。感觉像是一直放在这里的家具,最近被撤走了。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摆着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放在小塑料袋里排在一起。

我正站在走廊里发呆,佐原就催促我说,“请进,穿拖鞋就可以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戴上了白色手套,拿起桌上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本古老的大学笔记。

打开笔记,某种颇有棱角的青黑色笔迹跃然纸上。佐原指着其中的一行,上面写着“有关安河内三路的一切”……这样的字眼。

我完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东西,不禁吃了一惊。我沉默着,顺着佐原戴着白手套的手指,看到了刚才他在咖啡馆对我说的,那些我个人的详细历史,总共有几十页,都是相同笔记所写下的。

“这……这是,”我震惊得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什么?”

“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秘密。刚才我只不过是把这些内容一一背诵下来而已。”

“可是,这本笔记,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佐原放下笔记,指着另一个塑料袋,“这些东西,肯定也会让你吃惊的。”

只见塑料袋中是一些夹在硬纸板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年轻女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啊。

啊,我并非并不是在哪里见过她。这就是我本人,恐怕是我二十岁时的照片吧。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当时为了相亲而拍的照片。我那时并不想结婚,可在家里和医院都专制独裁的父亲,却逼着我去照相馆拍了这张照片。父亲把照片给了几乎所有的熟人,这就是其中一张。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在这里?

“还有,你再看看这个。”佐原出示的是一张驾照。上面也有我年轻时的照片。驾照上还写着“昭和”的字样,“到昭和四十九年十月十三日有效”。那是我在学生时期取得的驾照,老早以前就已经失效了……为什么,它会在这里出现?

佐原用双手拿起一个相当大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信件和明信片。我把它们一一取出,发现上面的署名全部是“致安河内三路”。每一张都有相当有年月,现在看上去,纸张像是快要腐烂脱落一般。

突然,其中一张纸上的笔迹,刺激了我的记忆。虽然信上没有寄信人的姓名,我却能肯定这是雅代所写的。那时的记忆瞬间苏醒,我感到腹部一阵湿热。

——亲爱的三路,我与你,再也无法相见了……这封信正是当年的分手信。当时她得知自己怀上了德广的孩子,所以提出与我结束这段关系。

我真正爱的,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我所爱的,真的只有你。三路,三路,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是……可是不行,我不能这么做,原谅我,请原谅我。

为了即将来到人世的孩子,我已经不能再继续背叛丈夫了。雅代这样告诉我,使我不得不和她断绝关系。

此时,我回忆起了,曾经深切亲密接触过的,雅代柔软嘴唇的触感。佐原这时向我出示了其它的塑料袋。那是用橡皮筋缠着的一卷纸,其中是一打收据。大都是我最近去百货公司和咖啡馆,以及餐馆什么的收据,以店名分门别类收集整理。

除此之外,还有写废的简历,收据清单,水电费发票,快递发票,以及申请表等等文件。上面全部都署有安河内三路的名字。

“——这样就明白了吧,”看着一脸茫然的我,佐原说道,“我想浮田生前,会定期从你丢出的垃圾中收集这些东西。”

“垃圾……咦,从垃圾里?”

“如果他对一个叫安河内三路的女性有着特别的兴趣,对她抱有某种执着。那么就可以解释这些异常的行为。”

从垃圾里?可是,可是相亲照片和驾照这些东西,可是比我搬进“水无月公寓”更早时就有的东西,到底他是怎么……啊,这么说起来。

我想起来了。和德广离婚后,我搬回娘家居住,后来为了搬进“月无月公寓”,我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了一遍。我希望利用这个机会,与安河内家拉开心理上的距离,出于某种想要重获新生的冲动,我将过去的老照片和信件,全部尽情地丢弃掉了。

这个叫浮田的老人,把这些东西,从垃圾里全部捡了出来?

“从您搬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他就开始观察关察您了。为了探查您的隐私,他不停地拿走您丢掉的垃圾回去整理。再由这些东西进行推理,把整理出的内容写在笔记里。”

“从垃圾堆里……”

“还有其它地方。您看了可能会不舒服。”

佐原静静地抬抬下巴,示意我看那些装着布料的塑料袋。里面分类装着的,是数条肉色和灰色的连裤袜。这花纹……是我扔掉的?

因为过于恶心,我不禁发出了一声悲鸣。我用手捂住嘴,虽然暂时止住了叫声,却因一股恶寒而浑身混身颤抖。

刚才,佐原给我看过的,那个老人令人不快的面容再次在我脑中浮现。我刚才看时还没有感觉的那张脸,现在变得如同异形的恶魔,带着粘粘乎乎的地黑色粘液追着我,纠缠不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太恶心了。

袋里不仅只有连裤袜,。就连内衣和内裤,以及防寒用的保暖内衣都收集了不少。也怪我太不小心,才会把这种东西随便丢掉,只要一想到那老人兴高采烈地在垃圾袋中寻找着这些东西的场景,我就觉得想吐。这不是比喻,而是事实。

“你和浮田先生,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

虽然对佐原称他为“先生”感到非常不满,但我也懒得指出了。

“不,一次也没见过。”

“他也没有纠缠过你吗?”

“没有。如果发生这种事,我会马上报警。”

“他收集了你的大量你的东西,看来对你相当在意,算上捡垃圾的时间,就算说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关注你也不为过。”

相亲的照片和驾照,应该是我在搬进“水无月公寓”后立刻扔掉的。我突然想到,这就代表,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关注我了。

这个叫浮田的老人,在这二十年间,一直在做这种事?原来他每周,都会在我丢完垃圾后,不厌其烦地把它们带回去详加分类,将与安河内三路有关的个人资料加以整理,他对这种偏执狂行为乐在其中吗?

怎么……会这样。我一时间陷入了恍惚。那种压倒性的恐怖,远远凌骂在了生理上的厌恶之上。

在我身边,居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么令人恶心的事件,怎么回事啊。而且,还是在二十年这么久的时间里。

“你从来没见过可疑人物,也没感到过这种气息吗?”

“……完全没有。”

“我们可不能小看女性的直觉啊。既然您这么说,代表他隐藏得地相当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叫浮田的人,要做这种事?”

“他迷上你了吧,除此之外不作他想。如果是普通的跟踪狂,多少都会和本人有些接触,他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行动。也许是不喜欢接触真实的对象,只要单纯地收集信息,通过不断膨胀的形象就能满足自己。”

“请等一下,”被无尽的恐惧所淹没的我,突然回过神来,注意到一件事,“您刚才说浮田是被人杀死的吧,警察正在以此为前提进行搜查……是吗?”

佐原以几乎和年龄不相称的严肃表情点点头。

“难道……难道,你们在怀疑我?因为得知了被害人一直在收集我的隐私,所以我和他发生争执,向他下了手?”

佐原沉默了。他微微歪着头仿佛在思索什么。

“浮田是在前天被杀害的吧?十三日星期二,您刚才说被害时间是下午一点。那时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没错,。那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我早上有手术,从上午十点开始,我整整六个小时都待在医院的手术室里。你可以去问问我的同事和其它工作人员。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很坚固了吧,请你们好好调查。”

“是的,”佐原点点头,“我们已经向医院里的相关人员,询问过这些了。不过,安河内女士,我们并没有怀疑你杀害了浮田。”

“咦?可,可是……”

“杀害浮田的嫌疑人,我们已经确定了目标。并不是您而是别人。”

“啊?”

我迷糊地问。

“我们怀疑是一个做看护的女人,现在已经带回去调查了。她经常出入浮田家,对他进行一些护理工作,十有八九是因为感情上的不和而发生了争执。虽然这些目前还只是推测,不过让她招供只是时间问题。”

“那,”我感到有些扫兴,“

那为什么要叫我来这里?”

“你看那里。”

我顺着佐原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房间的一角,在土黄色的地上有一块,呈现微妙的蓝色部分。

“那里有个奇怪的东西。”

“咦?”

“乍一看像是棺材,是手工做的。”佐原又取出了什么东西,是照片。

“鉴定科拍了照,里面的东西和箱子本身,都运出去鉴定了。你看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照片拿给我。原来如此,也只能叫它棺材了,这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制箱子,拍摄照片时里面的东西已经取出。

佐原拿出另一张照片。“需要让您看一些不舒服的东西,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出于职业原因,我已经习惯了。结果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这样可不好。

照片所拍摄的,是人的骨头,。骨头下面铺着一张塑料布。表面看上去很光滑,仿佛是骨骼标本一般……像是猜中了我的心思般,佐原点点头。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这是模型。就如你所看到的,这骨头被磨得非常整洁。”

“这是……浮田弄的?”

“恐怕是的。鉴定科的人说,人体一旦被拆散,就无法再被拼合起来。我想,浮田应该是一点点儿地收集了这些骨头,然后在这里将腐烂的肉片削落洗干净,重新组合起来。”

“收集起来……吗?”

“这些人骨,在被发现的时候,并非是这种状态。”

“不是这种状态?那是怎样的?”

“它被放在一开始那张照片的棺材里,穿着衣服。”

“衣服……?”

佐原将另一张照片,递给茫然的我。这张照片里的人体模型并不在塑料袋上,而是置于棺材般的箱子里。

骸骨的确穿着衣服,。是件粉色的T恤衫和修身牛仔裤。在T恤的胸口部分还印着“LOVE&PEACE”的字样,原本红色的字体,现在已经完全褪色,看上去像是黑色的血痕……等一下。

这……这是?

“问题是,他到底是从哪里,收集了这些骨头和衣服,弄成这样——”

我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正好和佐原对上了视线。

“我就直说吧。在浮田留下的日记里说,这些人骨的每一部分,全部都是从你丢出的垃圾中回收组装而成。”

我丢的……垃圾?

“三路姐,你还没想起来吗?”

突然,亚梨纱的声音响了起来。只见她浑身混身赤裸,蹲坐在那块尚未变色的地板上。

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亚梨纱,混身浑身尽现在我眼前。包括应该被佐原挡住的部分,我也看得到。

“啊,对啊三路姐,你不记得把我杀掉的事了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三路姐机缘巧合地相遇了。而后我们没有做多余的事,就发生了极其美妙的关系。那时三路姐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提出要同居,。还发誓说要两个人永远在一起。真是让我不知所措。为此还买了公寓,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就擅自决定,你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当时这么说。”

这时,亚梨纱歪着脑袋,面目可憎的辱骂我的样子,再次鲜明地浮现了出来……真不想看到啊……真不想看到她那幅样子。

“本来只是为小事而争吵,后来却变成了互相揭短,无休止的争执,结果你就这样杀了我。你先殴打我的头部,待我昏迷后,又脑袋一热将我勒死。三路姐,你想起来了吗?没错,等你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死了,这时你呜呜地哭了起来,可惜为时已晚。已经不是伤心的时候了,你犯了难,应该怎么处理我的尸体呢?”

这时,我的视线,缓缓投向自己掌中。

“你先弄到了大量干冰,防止我的尸体腐烂,再慢慢考虑处理尸体的方法。最后,你得出结论,只有将我的尸体分解,一点一点遗弃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然而人类的尸体很重,更何况我比三路姐的身材还要高大一些。于是你偷偷从医院里将外科手术用的器具带回‘水无月公寓’,在浴室中将我的尸体分解。因为三路姐在这方面是专家,所以能够顺利地拆掉骨关节,漂亮地将尸体分解开来。但是,这些被分解掉的尸体,不能一次性丢掉。而干冰的保存时间也有限。因此,三路姐就买了那个。”

那个……那个银色的,业务专用冰箱。

是的,那是为亚梨纱而买的。的确是为她而买。

“自己不做饭的三路姐,却买了这么大的冰箱。不过,不管是多么亲近的人,三路姐都绝不会让他进入房间,所以就连老天爷都不知道她家有那样一个大冰箱。最开始那些尸体,连骨头带肉,把冰箱塞了个满满当当。当然,这个冰箱并非并不是为了放食物而使用的,三路姐会把这些排骨,一点一点丢掉。把它们混在普通垃圾里,连同我的T恤衫和牛仔裤一起丢掉。”

气味。亚梨纱的气味。

血,血的味道。腐锈,生臭的味道。

不,怎么会这样。

这种味道,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亚梨纱。这种臭味绝对不属于亚梨纱。

“被我当成垃圾丢掉的……”我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都被浮田回收了?”

“无论如何,看起来就是这样。”佐原回答。如果他看不到亚梨纱,也应该听不到她的声音才对,“他从你搬到这所公寓开始,就开始观察你了。他一心想知道你的事,所以持续回收着你丢掉的垃圾。当他从垃圾里发现被切割的人体后,吃了一惊,最终还是对你的执着心占了上风,因此他将这些人体好好地整理保存起来,。并没有报警。”

“三路姐,你一定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吧,”亚梨纱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你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居然把尸体和普通垃圾混在一起丢掉。早晚有一天,垃圾处理工作人员和附近的居民会注意到异常也不奇怪。所以你的事情没有暴露,全都是托这个叫浮田的老人家的福。正是因为他不断回收我的尸体,这事才没有被人发觉。”

“多亏了浮田,事情才没有败露……你指的是,我犯下的罪行吗。”

“果然,你还是知道什么内情吧。”佐原凝视着我,“这具人骨的身份,死亡原因,被你遗弃的经过,我们都不知情。虽然这件案子恐怕已经过了时效期,不过这么明确的证据,和浮田所残留下的记录结合起来……”

“刚才你说的搬家,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这……”

没有,我正想如此回答,亚梨纱的笑声却再次响起,传到耳边,盖住我的回答。

“怎么会没有,简直是太有关系了。三路姐明年,就要六十岁了吧。”

六十岁……这是,什么意思?这和事件有什么关系?

“在这二十年间,三路姐一直和我的亡灵相伴生活。和没有实体的影子一起,无邪地嬉闹生活。对,就和那个叫浮田的老人一样。”

一样?我和浮田一样?

“没错,你们很像。在这二十年间,像对待实际存在的人一样,看待自己所幻想出的形象,沉溺在这样的爱欲之中,不是很像吗。”

我和……浮田……很像。

“不过这场虚无的游戏已经结束了。现实是残酷的,三路姐也必须开始为自己的老年生活而担忧了,如果同居人是并非实体的幽灵,可是很麻烦的。虽然你的脑内还在妄想着这种虚无的幻象,然而实际上,却根本没人来照顾你。”

照顾……六十……转眼间,我就要六十岁了啊。这样的我。

“三路姐,并不想与真正的人类为伴,总而言之,你只是需要一个具有肉体的伴侣而已。你要搬离‘水无月公寓’,也不过是为了把没用的我遗弃罢了。三路姐还真是,直脑筋啊。”

直脑筋?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自觉吗?三路姐一直都是这样,每到带九的年岁就会发狂。”

带九的……年岁。

“二十九那年,你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结了婚,这就是典型的例子。这是你快到三十岁前的焦虑造成的。而你在公园里诱惑我,则是你三十九岁时的事,这并非偶然,你希望在四十岁前,找到一个共渡一生的伙伴,三路姐,你在为此而焦虑。结果你在和我结合数次心满意足后,也擅自做主杀害了我。”

难道……难道,那个箱子中取出的钥匙是?

“对,终于想起来了?你在‘水无月公寓’分解了我的尸体并遗弃。应该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算我的失踪被警察认为是刑事案件,他们也不会找到三路姐的。但是你想到了另一方面。那就是我所租住的一居室。我和三路姐曾经在那个房间里,数度发生关系。里面到处都留有三路姐的指纹。如果警察对我的失踪进行调查,恐怕会去搜查那所房间。当然里面可以找到三路姐所残留的指纹。一般而论,这种场合会有很多无法确定身份的残留指纹,无需太过担心。但对于三路姐来说,事情却并非如此。”

是的……是这样的。三十三年前,哥哥被杀的那起事件。

那时,我们安河内家的兄弟姐妹,都有重大嫌疑。虽然没有被带到警局,但都被警察采集了指纹。

在哥哥的事件过去十三年后,我无法判断,警察是否还保留着我的指纹纪录。万一在失踪女性的房间中,检查出了名叫安河内三路的女医生指纹……我不能冒这个险,绝对不能,所以。——

所以我利用亚梨纱的钥匙,偷偷进入她租住的一居室,仔细地将房内反复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将钥匙留在房间中就很完美了。可是三路姐却把它带了出来,放在书箱里。”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正拿着那个小箱子。地板上,掉落着一把古旧的挂锁钥匙……这里是——。

我缓缓地环顾四周,只见银色的业务用冰箱所散发的光泽,仿佛在嘲笑我般地闪烁着。

不知不觉间我又回到了家里,我正在“水无月公寓”的家中。

三路姐……亚梨纱的声音响起。全身赤裸的她正站在阳台上。

三路姐,三路姐,你看……亚梨纱向我招着手,我打开玻璃门,来到阳台。

她正用下巴示意我跟着她的视线向下看。

在公寓外的马路上,有两个人。一个人是佐原刑警,还有一个人。

那是我。正被带往浮田家的我。不行。

不行,不能去,不行啊,三路。不行,如果去了的话。

如果去了,那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就会被人发现了。三路,不行。

为了想要阻止事情的发生,我越过了阳台的栏杆。

我的身体飞到空中,滚下。

亚梨纱的视线与微笑,一直,一直,跟随在我的背后。

第一时间更新《动机之后,只剩沉默》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