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六十年。我也即将迎向人生的终曲。返国后,我回到出生地岩手县过了一段时间。后来离开故乡,去东京。不为别的,只想看看在西伯利亚时众人朝思暮想的“东京达莫伊”是什么样子。但是,对我这个乡下人来说,都会的步调实在太快了。

我到处东飘西荡,察觉的时候竟又回到了舞鹤港。伫立在港口边,我想起那个橘子一颗二十圆的时代,收到三百圆的回归抚恤时无比感激的心情。我仍如当年一贫如洗,但我还年轻,靠着港口苦力和港湾建设工地的零工,日子就这样过了。但我已经没有心力去建立一个家了。

为了追求剑道的极致而日夜练剑,因为憧憬辽阔的土地而去满州。我的青春时代就在浅薄和冲动中度过。成为人肉地雷,抱炸弹躲在洞穴里,静静等待战车经过,结果一场大雨我便像蚯蚓一样钻出地面,而被敌军逮捕。还没打过仗呢,就被逮了。

埋伏作战时一旦第一线被攻破,后面很容易就溃不成军。整个小队几乎毫无抵抗地成为阶下之囚。虽然也有士兵决定自裁,但几乎所有人都做不到。

在集中营体验到生存的艰辛和活下来的珍贵。十六岁到十八岁这段期间,我肯定比一般人尝过更多生离死别的痛苦。

寒冷、饥饿等肉体上的痛苦,尊严被践踏的精神痛苦,两者我都经历过。疼痛是活着的证据,不痛就意味着死亡。于是我明白了没有痛觉的恐怖。几个士兵为了追求痛觉,做出伤害自己的愚行,但当我真正回到家乡之后,终于能领悟他们的真意。他们患的是肉体的冻伤;而我,却是精神的冻伤。

回归后的两三年,我以为那些渗透到日本的统战员会监视我们,而时时活在紧张之中。然而,五年过去了,国家公安委员会没有动静,也不像战前特高那样动不动就逮捕人。我才终于明白统战员的活动不过尔尔。

没有统战员的监视,没有劳役,没有寒流,也不用再找水了。在高度经济成长期中,只要愿意劳动肉体,就能轻轻松松地得到金钱,再也不会没饭吃。

与西伯利亚拘留的时代相比,这无异是个天堂。但我从某段时期开始再也感受不到活着的乐趣,只是还留着一口气在罢了。说出来不怕得罪各位,习惯于无痛的生活是最可怕的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大家是否太贪得无厌了?从小孩到大人最后是不是都会变成拜金主义者?想要什么都能轻易得到的自由,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我从大约十年前开始,就决定在这丰衣足食的日本,极力过着无牵无挂的生活。然后,我终于看清了,享乐主义必有其破绽。当欲望无止尽的膨胀时,无法满足的心就会成为嫉妒的火种。

互为仇敌的美国和苏联握手言和,日本也与这两国缔结了友好关系。我当然没有置喙的余地,也不认为它是件坏事。我只是想说:战后美国带来的享乐主义,在自由的名义下散播到全世界,最后大家便都选择容易的路走。

享乐主义衍生的破绽,必会恶化成为纷争。但国家之间的纷争绝不能重蹈。否则不幸落入战争的修罗场,体验过俘虏地狱的人,就算有一天苟活下来,也无法单纯的感到快乐。因为我们失去太多朋友了。朋友死了,自己活下来,却永远挣脱不了愧疚。然而愧疚是有意义的,它让我们负起将西伯利亚拘留的血泪传唱下去的使命——肯定活下去的价值。

我想说的是,所有的生命都必须尊重,就算只有一个人,别人也没有夺去他生命的权力。而这本句集,我要送给所有在西伯利亚拘留时代,不失尊严地战胜困境的勇士们。

直到今天,我仍要为无法实现归乡梦,留在异国土地上的许多战俘们,默祷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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