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麻烦,西班牙人说的没错:她一看上你,就别想甩掉她,所以,与其冒险让她在你的婚礼上露面而吓死你,还不如你自己去找她吧。星期二下午轮班的时候,柯林·法瑞尔想起在毕尔保酒吧听到的这一句至理名言。

星期一很棒,课上得非常有趣,艾莉讲到媒体如何扭曲真相,如何常常讹用意见而不是告知意见。课后,她一直提起她周三要去拜访波索普矿场的事。

“可惜我得上班,”他说:“不然你就可以来跟我妈喝杯茶。”

他看得出她不晓得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而且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一进矿工俱乐部,就瞥见波勒那个矮胖的《挑战者》记者,和两个他没有理由喜欢的男人站在吧台旁边。他很讶异自己居然脚跟一转,回到机车上,转往村子远处那头的一家酒吧,去喝点对他来说相当适量的酒。

他让不惹麻烦的这一天圆满结束:早早回家,和母亲喝杯可可,还和她一起笑着看家庭相簿里一些早年的相片。

星期二早上,他笨手笨脚地修理起那部跑起来有点不顺的机车。但拆开一半后就把它丢着,走路去上班。今天竟然不像平常去上班时那么紧张,这让他隐约感到惊讶。

可是工作做到一半,麻烦就又找上他了。这并不令人意外。空间时候,一个人要怎么躲、怎么闪都行,可是一上工,他就成了静止的标靶。

起初麻烦似乎只是操作上的问题。

他们正将一个闸门或隧道推进通往煤层的采掘面。这里的坑顶是有名的薄弱,当他们炸开裂缝的时候,面积不是原本预期的十二或十五尺高,而是将近三十尺,所以留下了金属拱形支架怎样都构不到的大洞。

柯林·法瑞尔和尼尔·华铎谨慎地盯着上面看。

“真要命,”华铎说。

“是啊,”法瑞尔说。

他们知道得有人爬过摇坠不定的大石头和一块块的岩石上到那里去,然后在推进环上方用木头梁柱盖一座保护用的格状支架。开缝手上到那里之后,得完全靠自己去撑好只有天才晓得有多少吨重的岩面,耳中听着它劈啪吱嘎的声响,身体感觉泥土滑落、石头飞散,而且得随时准备在碎裂声响变大或是第六感预示会有块大岩石像闸门边的橡皮球那般滚下来的时候,赶紧拼了老命往旁边跳。做这个工作,没有人能够一点都不怕。

和每个人一样,柯林·法瑞尔也觉得恐惧。但是近来,恐惧已经变成一种屏障,穿过这面屏障,就能过渡到威胁、甚至死亡都动不了他的状态。

“我去,”他说:“可是跟他们说,先把链子关掉。”

于是,沿着采掘面把采下来的煤给运输出来的输送带,就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这是个聪明的预防措施。不管是要绕过大石头,还是为了避开大石头而跳下来,那都已经够危险的了,不用多一条移动的链子在下面等着把你绞成一团。

法瑞尔小心翼翼地爬上推进环,开始干活。才做了几分钟,就有人打断他。

“该死,这里是怎么回事?那条他妈的链子怎么停了?”一个气冲冲的声音逼问。

那是凯文·麦可复。

“柯林在上面,用木头补洞,”这位安检员人一到,华铎就说。

“我管他在做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搁置工作。马上让那条他妈的链子给我动起来!”

“喂,等一下,”华铎相当沉稳地说。“你不能期望人家……”

“我期望大家做好拿了钱就该做的事,”麦可复打断他。“那个开关每关一分钟,都得花钱。对,而且也在花你们每个人的钱,这你们自己知道。”

他提高音量,让每个人都听得到。对某些人来说,这个论点很有力。奖金的多寡全看每一个班送出的煤量而定,只要链子不动,达到获奖标准的几率就会降低。

“我以为你的责任是照料大家的安全,”华铎说。

“如果我正是呢?就算链子在动,也一点安全问题都没有,会有吗?除非你的意思是,所谓安全的矿坑,就是他妈的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矿坑!”

“这说的很对啊,”华铎回嘴。

柯林·法瑞尔从推进环上轻松地转身下来,说:“这样好了,小凯,如果你觉得链子在动,上面也他妈的不会有问题的话,那你自己上去。”

两个男人面对面,彼此的脸被对方的头灯照亮后一下清晰起来。法瑞尔的脸蒙着一层灰,显得暗沉,但两眼闪闪发光,就像饿童苍白眼凹里的晶亮黑瞳;麦可复干净许多的五官,因盛怒难抑而抽动着,追根究底,他这股怒气其实来自于久远的过去。

“我已经下了命令,”麦可复说。“把那个开关打开,马上!”

直到输送带喀啦一声复活为止,两人都没有动。麦可复转身,赶在有人说出什么话糟蹋他的洋洋得意之前走开。但法瑞尔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

“嘿,小凯,”他轻声说:“链子在动,我就不会再上去。”

如果麦可复继续走,可能可以全身而退,不会有什么损失,最糟也不过是让工人花点时间自己解决问题罢了。可是这安检员一听到声音就停下来,这下子他完全没机会再走开了。

慢慢地,他转过身。

“你不做?”他说。“好,那法瑞尔,如果你没办法做好你的工作,就他妈的滚出这个矿坑。”

此时,除了那条移动的链子之外,什么噪音也没有。

汤米·狄克森气冲冲地看着华铎,华铎摇头叹息。事情可以不必搞到这样的。

“我说啊,”他说。“小凯,这事我们别急着……”

“急着什么?”安检员问。“他不做事,所以我跟他说他的班上完啦。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保证这件事会好好的按照规定办理,分会秘书先生。”

“小凯,”华铎说:“不要吵架伤了和气,不要为了半私人的事……”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发现自己失言了。

“私人?你说私人是什么意思?”麦可复提高音量逼问。

“对啊,你说私人是什么意思,尼尔?”柯林·法瑞尔温和地问。“我和小凯之间没什么私人问题啊,有吗,小凯?他只是公事公办而已。所以我们把话说清楚:你要我走路?”

“对。不管走不走,从现在开始,你的班上完了。”

“这样的话,我就没有理由留下来了,对不对,小凯?”

柯林·法瑞尔手中握着一把“钟槌”,也就是开缝手用来撬开松动岩石的长柄撬杆。现在他把它举起来,麦可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法瑞尔笑出声来,任由撬杆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发出哐当的回声。

“别忘了,小凯,是你叫我走的。”

他讲话的声音还是很轻柔,但对尼尔·华铎来说,这句话无疑隐含着盛怒和威胁。

“尼尔,找工会怎么样?”狄克森激动地问:“我们应该全部都走!”

“去他妈的工会,”法瑞尔转头回答:“只要对小凯好一点,他就会准你走,不必费事!回头见,兄弟。”

他把头低下来,从闸门溜下去,离开。

“小凯,”华铎说:“你一定是疯了。好啦,伙计,我们干活去吧,可以吗?”

当法瑞尔走到坑底的时候,看到笼子正要启动往上爬。里面只有一个人,等进了笼子,他才发现是哈洛·沙特卫。但就算预先知道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你怎么了?”一开始往上爬,沙特卫就问:“灌了太多黄汤,吃不消啦?”

“我被开除了,”法瑞尔说。

“为什么?”

“因为没像叫我走路的那个家伙一样笨。”

“谁停了你的班?”

“麦可复。”

“你是在说小凯·麦可复很笨?”

法瑞尔促狭地对他微笑。

“他还要在下面待两个小时,而我很快就会在波索普快乐逍遥,”他说。“在你看来,谁比较笨?沙特卫先生,长官。”

“你真的以为自己做什么都能全身而退吗,法瑞尔?”沙特卫说,想激怒他。“你自以为无所不知。嗯,这我可以告诉你,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沙特卫先生,长官。”法瑞尔说。

“不行,我要让你自己从经验中学习,那样比较有趣。”

他们到了库房。沙特卫不再说话,径往办公室走去,法瑞尔则去冲澡、更衣,然后下山到村里。

这天气候晴朗,阳光普照,圭黎特森林像一轮金色光环挂在路的上方,但法瑞尔不为所动。他以稳定的步伐朝着大路直直走去,脸上带着一种很清楚要何去何从的坚定表情。进入村子,穿过一栋栋阴暗排屋形成的格子状街道——他自己的家就在那里;然后沿着平坦的大路走,直到路面开始上升,至此,肮脏的灰石和麻点斑斑的紫红砖块被粉色墙壁取代,到处屋顶铺着突肋瓦,屋檐还嵌着小圆石的灰泥饰带,每一栋都披挂着电话线,也顶着电视天线。往铺着柏油的街道朝上,走过屋落中一座草皮修剪齐整的前院,他伸出一根手指,打算按下门铃就此不放手,直到电用完了,或是墙壁瘫塌了。但还来不及按下,门就开了,他一步未停地直接进到屋内。他身后的门大声关上,然后一个一样暴力的声音逼问:“小柯,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到底来这里想干嘛?”

他转身看着她。史黛拉·麦可复,以前叫史黛拉·吉布森。他小时候就认识她,而就圣经的意义来说,他第一次认识她,是七年前一个穹幕如天鹅绒般的夏夜,在圭黎特森林里。

“你看起来好像在等我,”他说。

“你是什么意思?”她说,脸因愤慨而紧绷。

“用力推开门,把我拉进来,”他咧嘴笑着说。“真的是热情欢迎!”

“我没有拉你进来,”她反驳。“我够幸运,看到你在窗户外面。我只是希望赶快把你弄进来,免得街上那些好管闲事的家伙都看到你,只是这个想法。”

“你可以假装不在。”

“你是说,你保证不会一直按门铃,按到它从柱子上掉下来,然后再把门踢开吗?我知道你这个人,柯林·法瑞尔,我也看到你脸上的表情。”

“喔嗳。那你当然也知道我来的目的罗!”

他走进她家客厅。这是一个洒着阳光的明亮房间,墙面涂着柠檬色油漆,窗上挂着花草图案的窗帘,以搭配家具上的椅套。一个开放式的壁炉里已经堆好燃料,等这秋日的暖意被夜晚的寒意取而代之,就可以生上火。

“你让我很惊讶,你知道吗?”她说,人跟在他后面。“只有在电影里,才会有人讲那种话。这里是南约克,不是去他的南加州。”

他快速走向她,一把拉她过来,用力抱住她,在他的嘴办完事之前,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你根本疯了。”当他终于移开嘴唇时,她喘着气说。

她想往后退,但他丝毫不费力地再抱住她,又吻了一次,双手同时在她身体上下游移,从脖子摸到臀部。

他们的唇再次分开时,她的头朝这边那边看了一下,迅速扫视了整个房间。柯林·法瑞尔微微笑着。她不是在找逃脱路线,而是在检查有没有人会看到。

他放开她,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

“万一有人来了怎么办?”她说。

“那可能是我吧,”他嘲讽地回道。

“不是啦,蠢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拉上窗帘,不要应门啊。”

“在这里这么做的话,跟上电视打广告没差别,”她反对。

可是她已经开始解上衣的纽扣。

赤裸裸的,他们站着注视对方。

“我要不要生火?”她淘气地说:“这样子有点冷耶。”

“我们不需要火,”他说,朝她走过去。

他们的交合既暴力又迅速,像是战斗,而不像爱的行为。气力用尽之后,他倒在她身上,重得像死人,脸埋在她的头发里。

“你需要这么做,”她说:“你大概以为你刚从船上下来。”

“我一直在养精蓄锐。”

“我相信。”她把他推开,用一只手肘撑起身体,低头看着他。“好,说吧,出了什么事?”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你提早下班,直接到这里,砰,就进来了。出了什么事?”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提早下班?”

“我怎么知道?”她慢慢覆述一遍。“这个嘛,我想,你带着便当盒,不会是怕在炒饭的时候想吃果酱三明治吧!所以,快点说嘛,小柯,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有权利知道真正被搞的人是谁,是我还是小凯?”

他嫌恶地皱起鼻子。

“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史黛拉,”他指责。

“不是吗?可能从我们最后一次讲话到现在,我长大了。你看不出差别吗?”

他的眼光从上到下梭巡她苗条的小麦色躯体,然后用一只手捧住她梨形的乳房。

“可能这里多了半盎斯吧,”他说,掂了一下重量。“其他什么都没变。”

“不要脸的家伙,”她一边说,手一边顺着他的腰窝往下摸。“你也都没变,除了比以前粗暴一点。而且你还是很会避开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你到这里来,是因为你跟小凯吵架了吗?”

“可能。”

“我最多就只能知道这样?”她生气地问。“你在玩什么花样啊,小柯?就是你坐牢那天晚上在矿工俱乐部发生的那件事。马铃薯烤饼的食谱,天啊!还有那些电话。是你,对不对?我可以感觉是你在电话线另一头。”

“你可以喔?希望感觉够硬。”

她说:“小柯,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好,不要告诉我,可能我不知道最好。但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适合在这里,你没办法融入。你为什么不再离开一次呢?”

“然后回去讨海?每个家伙都这样想。我记得我第一次走的时候,你闹得……”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未来,小柯。”

“我给了你一个戒指。而且我每次放假回来都很好啊。”

“对啦,在码头抵着墙壁搞外国妓女搞腻了,回来换换花样嘛。换你给我听好,小柯。早在我们正式分手之前,我就知道我们已经完了。你自己也知道,只是没人推你一把,你就下不了决心采取行动。我想你妈和你爸也知道。他们最后根本不喜欢我了,我以前跟他们处得很好,尤其是你爸。你写信跟他们说了什么吗?你竟然有胆子在跟我说之前,先跟他们说?”

“我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什么,”他抗议。“而且是你把戒指丢回来的,记得吗?”

“是,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可能到现在还戴着它,却什么结果也没有!”她哭出来。“看在老天的份上,小柯,面对事实吧。你已经放弃我了。你回来波索普并不是因为你的爱人在这里,你回来是因为你爸从竖井跳下去……”

他两脚蹬地一骨碌站起来,动作柔软流畅。

“跳下去?”他轻声说。“谁说他跳下去的?他为什么要跳?”

“好啦,是摔下去啦!看到没,那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对不对?全都是为了这件事。”

“你这么想啊?”他跨站在她身上,低头看。“好,我回来的时候,是对我爸的事非常焦虑,也很担心我妈,所以才会陷在里面,没有空间想别的事情。”

“那现在有了吗?”她问,语带怀疑。

“我想是吧。我想我可能会把那堆建议都听进去,很快又闪人了吧。你说的没错,我不适合这里。”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她翻身从他跨开的脚下抽离,站起来,不理会他伸出的手。他蹙着眉头专心看着她,像个面对一头难缠的公牛的斗牛士。

“跟我走,”他突然说,像是命令而非请求。

“什么?你疯啦?你是说,离开小凯?”

“有什么不可以?你没办法爱他,”他轻蔑地说:“他能给你什么?这个吗?”

他环顾明亮的房间。

“这个?”她生气地说:“对,就是这个。这有什么不对?小柯,我才二十四岁,但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已经比我爸给我妈的还要多,而她都快五十四岁了。凯文是个好人,而且他会出人头地的,他有份好工作……”

“领班的工作,”法瑞尔嘲弄着。

“你干嘛说得好像那是个肮脏的工作?”她逼问。“说这种屁话的人,如果是个喝得半醉而且认为工会是万能的神的蠢蛋,我或许可以接受,可是你说这种话我不能接受。你何时把工会看在眼里了,柯林·法瑞尔?除了罢工的时候让你当个借口砸破几颗头之外?对你来说,有什么是重要的?”

“你,你就是一切。”

“看看你讲这句话的样子!”她大声说。“就好像是话剧里非说不可的台词,讲完了后面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

他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仿佛表示认同。

“那接下来会怎么继续下去?”他带着友善的兴趣问。“你和小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是这样吗?”

“可能不是。但反正我跟的人也不会是你,小柯。”

“喔?这么说是表示你的火炉里还有别的火钳罗?我听到远处有哐当哐当的声音了。”

她开始收自己的衣服。

“就是会耍嘴皮。小柯,我还记得你在学校时的表现。你当时应该把握机会,去某个靠耍嘴皮可以出头天而不是变成大嘴巴的地方。”

“史黛拉,我现在该怎么办?”他突然说。

他的声音因情绪激动而颤动得很厉害,使她几乎软化。然后在那坦率、迷人的眼神里,她似乎看到一抹或许是绝望也或许是嘲谑的闪光。

“把衣服穿上,离开我家,”她沉着地说。“没多久就要下工了,我要你在小凯回家之前早早离开。至于我呢,我打算泡个舒服的热水澡。天气有点凉了,早知道,我们应该生火的。”

她走出去,知道那是一句很好的退场词。在楼上,她开始放热水,同时仔细听着四方动静。突然间,电话响了。她冲进卧房,可是一拿起分机就听到法瑞尔的声音说着“哈罗”。

对方没有回答。一会儿之后就断了线。

法瑞尔的声音说:“你正在楼上听,对不对,史黛拉?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会打怪电话给你的人嘛。”然后他笑了起来。

她用力挂上电话。稍后没多久,就听到前门砰的一声关上。她冲到窗边,在窗帘后面窥看。他已经离开庭院,走在马路上,动作像猫似的优雅又平衡。

他没有回头看。

完全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后,她走进浴室,低身浸入温暖又充满香味的热水里。她觉得自己的力气已几乎全部耗尽,身体和心理都是。她不愿去回想刚刚发生的事,也不想去思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只想屈服于伴随袅袅蒸气在她上方漂浮的睡意。

过了一些时间之后,她醒过来,发现蒸气全都凝结成水珠了,水也几乎是冷的。她离开浴缸,拿毛巾用力擦身体,享受粗糙质料摩搓浸过水的柔嫩肌肤。她现在可以回想她和柯林的相会了,随着每次毛巾一擦,它就化减为一块块纯然情欲的碎片。比起她认识的其他男人,他确实把她推进了另一个感官享受的层次,这是无法否认的。但是,在她未来可能的蓝图里,那个层次并未扮演任何重要的角色。

她走进卧房,发觉已经天色已晚,感觉很意外。幸亏炉子有自动定时器可以料理凯文的晚餐。她赶快穿好衣服,但听到丈夫的声音叫唤“哈罗,老婆,是我”的时候,她脸上的妆还没有化好。她分析他的音调和抑扬顿挫,发现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回答说:“我在楼上,待会就下来。”

但是她开始步下楼时,又听到他的声音,而且不用是分析专家也听得出来有麻烦了。

“天啊!”他在客厅大叫。“史黛拉!”

她走进去。她丈夫站在壁炉前面。炉里的火已经点过,现在只剩一床通红的余火。可是他之所以大叫,并不是因为这个。

在柯林·法瑞尔离开前,他一定曾把两只手伸进积满煤灰的烟囱里,然后再往壁炉上方的墙壁一压,慢慢往下拉。看起来就像两只怪物的乌黑手臂高举着在哀求或是威胁。

“史黛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凯文·麦可复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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