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的时候顺道往局子里弯了一趟,”周一上午埃布尔纳·布恩说。

“跟负责苏迈可调查行动的文书组长谈过,他说新的人手九点会到,还给了我一份名单。去掉这几个他并不高兴。”

“应该如此。”狄雷尼应道。

“苏迈可组长不会派六个笨蛋给我们吧?”双杰森问。

“来搅局?”狄雷尼一笑。

“不会,我看不至于,有伊伐·索森副局长盯着,他不可能这么做。万一其中哪个小伙子太差,我们立刻要求撤换。”

“不全是小伙子,”埃布尔纳·布恩接口。

“五男一女。有一个是黑人,叫齐劳勃。杰森,你认识他吗?”

“认识。很精明的家伙,这人不必撤换。大伙管他叫败事专家,因为有一阵子上面派他去扫荡时报广场区的郎中和冒名艺术家,当时有个被逮的家伙冲着他嚷:‘你败了我们的好事!’外号由此得来。小组长,其他几个你可有认识的?”

“我跟两个共事过。不太精明,却很实在。卡班尼已经干了百年之久,有些迟钝,不过行动仍旧相当准确。另外一个叫康罗斯,二级刑警。绰号老粗,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许他太喜欢动手的缘故,其实他办事非常认真。其他几个我就不知道了。”

“好,”狄雷尼说:“开始准备吧,椅子不够——要再加五把。”

三个人分别从客厅、厨房搬来椅子,面对书桌排成个半圆形,另外再加了几只烟灰碟。

“我原想把做好的六个病人访问报告让他们先看一遍,后来决定不要;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我的主观而产生偏见,只要做简介就够了,等人选派定之后,由他们自由发挥。你们先排好谁先谁后,一个个轮着来并肩作业。”

接近九点,六个新人陆续抵达,布恩小组长权充门房,招呼他们挂衣帽、进书房,再为狄雷尼和双杰森一一引见。

九点十五分,人员到齐,小组长关妥门,狄雷尼收拾起老花眼镜,他固执的认为值勤时戴着眼镜有损威仪。

“我叫艾德华狄·狄雷尼,”他中气十足,“前二五一分局局长,退休前任职刑事组组长,你们想必已经知道,我是在协助苏组长进行艾勒比凶案的侦查工作。对这件案子大家都很熟悉了吧?”

全体点头。

“很好,有关细节就不必我再重复,噢,抽烟的请自便。”

有几个人开始点烟,瘦得跟豇豆一样的艾布兰刑警从口袋取出烟斗烟袋,好整以暇的装着烟丝。狄雷尼说明这项“任务”的第一件工作,便是调查六名有暴力倾向的病患;他强调这些人并非真正的嫌犯,只是值得参考;稍后,他们也许有需要对其他的病人再做调查。

“第一件事是查档案,看看其中哪一个有前科。”

他说明最后的作业方式是一对一,但是开头几天六个人必须都要接触到,设法挖掘他们的背景和私生活各方面。

“希望你们每一个都能找到一名特定对象,让对方认为你是他值得信任、可以畅所欲言的人选。现在我对这六个病人简单做一个介绍。”

狄雷尼看出六位刑警都拿出记事簿和签字笔,感到十分欣慰。

他简略说明完毕,转向布恩小组长。

“小组长,你可有什么要做补充的?”

“人方面没有,长官;是铁铁……”

“我这就要说了。”

狄雷尼表示凶器明显的是一柄圆头大铁锤,只是始终没有找到;六个病人都否认有这样工具,他敦促他们将寻找铁锤列为办案的重要部份之一。

他并提醒他们现场有两组脚印,建议他们向六名参考人查寻胶鞋、套鞋、靴子之类的雨具。

“假使能取到鞋子的尺寸那是最好不过。我们有足印的相片。布恩小组长,还有没有别的事?”

“没有,长官。”

“你呢,杰森,有任何补充说明?”

“没有,长官。”

“很好,”狄雷尼转向其余。

“有没有任何问题?”

女刑警范海伦举手。

“长官,这些人全是疯子吗?”

当场起了一些笑声,狄雷尼并不笑。

“这些差事需要的是耐心和了解,你们的第一印象可能都觉得碰上了一堆神经病,但是绝不可因此低估他们。记住,很可能其中之一就是杀害艾勒比医生的凶手?而且至今逍遥法外,这人的智慧、顽强、狡诈,绝对高人一等。”

老刑警卡班尼举起一只大手。

“我想选甘沙克。我弟弟的孩子也有这方面的病,很乖巧的一个孩子,从来不伤人,就像你说的,他需要耐心和了解。我跟他处得来,要是你肯答应,甘沙克就交给我来应付。”

“我同意,”狄雷尼答道。

“其他人有没有做成决定?”

“败事专家”齐劳勃发言:“那个越战退伍下来的家伙要是没人有兴趣,我就要定了——叫什么来着?吉哈洛?这种人我有办法摆平。”

“他是你的了,”狄雷尼满口答应。

“只是小心为要;我认为这家伙是危险份子。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没有;于是大伙安排作业程序,交换电话号码,方便随时保持联络。

布恩挑选康罗斯、卡班尼和范海伦为一组;杰森则和抽烟斗的艾布兰、齐劳勃以及脑袋秃得像枚剥壳蛋似的大块头胡提姆合成一组。

狄雷尼一再强调必须每天做好报告。

“事不分大小,那怕是毫无意义的驴事,也要照记不误;假使认为事关紧要,立刻联络布恩小组长和杰森,如果一时联络不上,尽管拨电话给我,日夜都行。行动马上要展开,线索已经一天淡似一天,局子里希望能尽早结案。有需要车子、支持、特殊装备或技术小组方面的配合,随时告诉我。”

等所有人手向他一一握别之后,狄雷尼将座椅重新归回原位,出清烟灰碟,再拨,话给苏组长,不巧组长正在开会,狄雷尼便留下姓名请他回话。

现在他坐下来,戴上眼镜,点起雪茄,凭自己的观察和埃布尔纳·布恩与双杰森的说词,在拍纸簿上列出这样一份名单:

写完后,狄雷尼重复看一遍,这六个人彷佛就在眼前,他把记录收妥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至于工作表现等以后再陆续记载上去。说不定有人因此而受褒奖。

他再从档案柜取出一本会计师用的大型记事簿,每一页上都有十四个画好横线的空栏,刚好用来登录艾勒比医生遇害当晚的时间表。

在每一栏的最上方他写下有关的人名,左边注记着相关的时间:自凶案发生当天下午的四点到凌晨一点五十四分发现尸身为止。

这套作业其实很无聊,但是非做不可。每一项记载都有待进一步的查证,所有的时间都只是些约莫的数字,连九点钟的死亡时刻也只是法医的推断,总有一个钟头上下的误差。然而无论如何,事情总要有一个起步。

第一栏内写着:

电话铃响时,狄雷尼一惊,笔在簿子划了一长道。

“苏迈可。”

“如何,组长?”狄雷尼问。

“苟延残喘,”苏迈可叹一声,“希望你那边有好消息。”

“我这边也没有,组长,我只是跟你连络一下——让你知道我们的情况。”

“很感谢。”

“有空过来一趟吗?我随时都在,而且也要不了多久时间。”

一阵迟疑。

“今天乱得很,恐怕要到晚上才走得开,八、九点会不会太晚?”

“不会。”

“我回家的时候顺道弯来一趟,事先我会电话通知,可以吗?”

“很好,晚上见。”

搁好话筒,狄雷尼继续纸上作业。

记录完毕,正待覆看一遍时,电话铃又响,这次是布恩。

“我和老粗在贝隆纳的车库,姓贝的那辆凯迪拉克停在这儿,他在上班,我拨电话查问过。现在这儿没人,我有办法撬开车门。”

狄雷尼稍作考虑。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车库的公用电话。”

“好,进去瞧瞧,再给我电话,要是有麻烦,这是苏组长和伊伐·索森副局长授权与我,我再授权给你。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不会有麻烦的,”埃布尔纳·布恩自信十足。

“现在半个人影都没有,老粗在外面把风。”

“记得回电话。”狄雷尼叮咛一遍才挂断。

他一时无法集中心思再看时间表,电话铃就在这时响了。

“是我,布恩,”小组长的声音很激动。

“我找到了,有一把圆头的铁锤,很旧,上面全是油。”

“别放手,尽快交给化验组,车厢锁能恢复原状吗?”

“没问题。”

“好,姓贝的这一、两天绝不会想到这把铁锤。”

话筒搁上,他微微笑着,事情开始有眉目了,是他们一手设计的眉目。

他又看时间表两次,逐字推敲后推开记事簿,靠向椅背,燃起雪茄。

目前令他最感兴趣的,并不是这几个不在场证明的确实性,而是赛门·艾勒比医生在生命结束前最后三小时里,究竟做了些什么事。

是不是因为最后登门的那位病人逗留过久?不太可能;每位病人都有四十五分钟的诊疗时间。医生在等病人的期间做什么事呢?查病历,看书,听音乐,还是看电视?

狄雷尼看表,想到了三明治。吃!这人在什么时间吃饭?他告诉他太太九点出纽约,就算十点半赶到布雷斯特吃夜饭,这段空档也够长的;狄雷尼认为这与常理不合。

他取出验尸报告,上面注明着被害人曾在死前一小时进食。胃里残留洋火腿、奶酪、面包和芥菜。艾勒比倒真是一条汉子。

三个钟头里,艾勒比医生有一小部份的时间是在啃三明治。是出去吃的吗?在那种坏天气?值得怀疑。或许是下楼进厨房自已动手做的,但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这段空档令狄雷尼相当困惑。既不合情又不合理——他最看重的两件事。这里面有太多不解的疑问:

一、艾勒比为什么不对他太太说出病人的姓名和到达时间?

二、他为什么不告诉接待小姐?

三、假使最后这位病人是七点到达,那么艾勒比大可以在八点就离开诊所上路。他却说九点才离开。照这样推算,病人应该是八点到的;可是验尸报告怎么写着‘于死前一小时进食’?难道他一边听病人诉苦,一边啃三明治?那未免太离谱。

四、假定最后这位病人的确是安排在八点,那艾勒比如何打发六点到八点这两小时的空档?

五、还有那两组脚印——艾勒比医生当晚等的是两名病人吗?

狄雷尼觉得有些庸人自扰的味道,他不想如此这般地困坐书房,痴等电话,他决定外出探探门道。

他翻出赛门·艾勒比医生的接待小姐,朱卡洛的住址:东七十三街。和名片夹在一起的是埃布尔纳·布恩记载她在凶案当晚的不在场证明:她说在男友的公寓中厮混,他作证属实。

狄雷尼从曼哈顿区的电话簿里查出她的电话号码,他拨了过去,铃声空响七次,正想挂断时,对方拿起了话筒。

“喂?”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朱卡洛小姐?”

“是的,哪一位?”

“我是艾德华·狄雷尼,”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纽约市警局的顾问,现在协办艾勒比医生的那件案子,我想请你,

——”

“嘿,等一等,让我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来再说,我刚刚进门。”

他耐心等待。

“好了,你是谁啊?”

他又重复一遍。

“我想请你给我一点点时间,有几个问题只有你才能作答。”

“我不知道哎,”她犹豫。

“自从我的名上了榜,电话没有断过,都是一些怪人——”

“我可以想象,朱小姐,麻烦你通知黛安·艾勒比医生,就说接到我的电话,想请教你几个问题,相信她一定会告诉你我不是怪人。我留个电话号码,你再打过来好吗?”

“……好吧,要是她有病人在,就得耽搁久些。”

“我等。”他留下了电话号码。

利用等电话的时间,他把书桌清理一番,二十分钟后,她回话了。

“黛安医生说你没问题。”

“好,不知道我现在可不可以过来一趟,我离你那儿不远。”

“现在?你最好给我一点整理的时间,这里乱七八糟的,半个钟头如何?”

“准时到,谢谢你。”

半个钟头刚够他凑着水槽吃一个豪华的“湿”三明治——内容是面包夹鸡翅膀肉、西红柿片、洋葱片外带俄式色拉酱。

啃完之后,便穿戴上硬呢帽、厚大衣,往东七十三街出发。

这是外出最好的天气,晴朗干爽,整个都市光鲜无比。

朱卡洛住在一幢镶着玻璃门的十四层公寓大楼里,砌着大理石墙的大厅里,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煮包心菜味,狄雷尼对着对讲机说明身分,大门立刻弹开,他乘上叽呱作响的自动电梯到达九楼H室。

如果说她已经花了半点钟整理过房间,那么半小时之前这里是什么德行,他简直不敢想象。就像一阵龙卷风刮过,所有的衣服、书、唱片、卡带,还有日本的发条娃娃、跳舞的玩具熊、敲铙钹的小兔子、翻觔斗的小丑等等,摊得满坑满谷。

“抱歉,太乱了。”

“没关系,这才像有人住的地方。”

“是啊,”她哈哈大笑。

“你相不相信我在这儿开过二十个人的派对?”

“相信。”狄雷尼口里应着,心里却在想,可怜的邻居!

她从一张帆布椅上拎起一堆服饰杂志,他小心翼翼的坐下去,大衣仍披在身上,呢帽搁在腿上。出其不意的,她两腿一勾便轻轻巧巧的坐到了地上,好漂亮的一招,狄雷尼羡慕不已。

他是真的羡慕她,这女人高姚,纤细,裹在紧身裤里的腿修长动人。她不算漂亮,但是神采飞扬,小孤女安妮式的金色发卷更增添几分古怪的妩媚。她套着一件胸前印着贝多芬大头像的T恤。

“朱小姐,我尽量简短,免得耽误你太多的时间。”

“我有的是时间,”她说,“我一直在找工作,可是运气欠隹。我跟黛安医生提起的时候,她说她也正在找我,她说或许可以替我找到另外一间诊所。”

“你在赛门医生那儿做了多久?”

“差不多五年,嘿,那可真是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事情少,时间短,又没压力。”

“你是负责管账和登记病人约诊的时间对不对?”

“对。我还可以在他们的厨房里吃午餐,他们甚至请我和柯艾娣在每年夏天的时候,上布雷斯特那里去度周末。那地方真美。”

“你喜欢赛门医生吗?”

“很棒很棒的一个人,非常好相处。我真的很欣赏他,不过我知道自己是没指望的,你见过黛安医生吧?不是对手啊!”她笑的搥胸顿膝,左右榣晃。

“你的工作时间是?”

“九点到五点。一般都是这样,偶尔他会叫我早点来,或者稍微晚一点走,那是在碰到有些难缠的女病人的时候。你知道,有些疯女人会乱叫强奸的。”

“这种事情发生过吗——女病人乱叫强奸?”

“赛门医生没发生过,但是他的一个朋友碰到过,所以他非常小心。”

“谈谈星期五他被谋杀那天的事吧,那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她想了一会儿。

“没有。很正常,天气好坏,一整天都在下雨。诊所里没什么特别状况。”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五点过几分。就在布太太到了之后。”

“啊,布罗拉太太……她是登记簿上最后一名病人。”

“对。她总是一个礼拜来一次,星期五,五点到六点。”

“谈谈她吧。”

“布太太?有六十了吧。非常有钱。光是那件粟鼠皮大衣,我就可以靠它吃上五年。但是这女人很好、很和气,常跟我谈起她孙子孙女们的一些趣事。”

“她的问题是什么?”

“窃盗狂。你会相信吗?那么有钱的一个人。只要一到百货公司,什么丝巾、人造珠宝首饰就全进了她的皮包。已经好多年了,那些店铺也都知道,可是都不抓她,因为她实在是个好主顾。我是说除了偷的,她还会花钱买上一大堆。那些店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把偷的买的全开在账单上,她也如数照付。三年前她来看赛门医生。”说到这里,朱卡洛哈哈大笑。

“第一次来看病,她就把赛门医生桌上的水晶烟灰红拿走了,医生居然都不知道,你说好笑不好笑?”

“你说,六十岁?”

“起码,可能不止。”

“个头很大?”

“不!很小很矮,可能五呎都不到,而且很胖。矮胖型的。”

“好,”狄雷尼暂时不打算把布太太列入嫌犯。

“她五点到诊所,过了几分钟你就走了,对不对?”

“对。”

“赛门医生有没有对你说他在等哪个晚到的病人?”

“没有。”

“很少有的事吗?”

“哪里,常有的事。就像有时候晚上忽然接到一个紧急呼叫电话,说非要马上来看他不可。第二天上午他就会在我桌上留张字条,通知我把账单开给谁。”

“黛安医生有没有晚到的病人?”

“当然有,他们两个都有。”

“很显然的,那天六点以后,布太太走了,赛门医生告诉他太太说还在等个晚到的病人,只是没有说明是谁,也没说明来的时间。这不是有点怪吗?”

“不会啊,这种事常有的,事先互相通知一声,也不妨碍两个人的计划——譬如吃饭、看戏,不过用不着提到病人的名字,没有这个必要嘛。”

狄雷尼闷不吭声的坐着,心里有些沮丧,照朱卡洛的说法,原来颇具神秘感的那位病人,如今一点不神秘了,不过是例行的情况而已。

“你对那天最晚到的那名病人毫无概念?”

“哎,没有。”

“反正不管那个病人是谁,”狄雷尼拚命想抓住一些要领。

“他总是最后一个看见赛门医生活着的人;也可能就是凶手。假定这个病人是七点到,八点走——”

“七点四十五分走。病人一节只有四十五分钟。”

“中间的十五分钟,医生都做些什么?”

“休息。回电话,看下一个病历,或者再喝杯咖啡。”

“好,假设那个病人七点到,七点四十五分离开。你看可不可能在晚上医生又接到另外一个电话?又出现第二个迟到的病人?”

“当然有可能,常有的事。”

又是白搭。

“谢谢你,朱小姐。”狄雷尼从帆布椅站起来,戴好呢帽。

“你非常合作,帮了大忙。”

她手不着地,直接从坐姿改成了立姿。

“希望你逮到凶手,”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很正经。

“赛门医生是个好人,谁也不该像那样死法。事情发生之后,我整整哭了两天,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他已经死了。”

狄雷尼点点头,到了门口又回头。

“还有一件事,赛门医生有没有向你提起,曾经受哪个病人攻击或者威胁过?”

“没有,从来没提过。”

“过去这半年来,你注意到他有什么改变没有?行为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她瞪着眼看他。

“问得好。的确,他的确有改变,就是最近这一年左右;我甚至还跟朋友提过这件事。赛门医生变得比较,呃,比较情绪化。以前他的情绪总是很稳定,待人亲切、愉快。可是最近这一年的时间,他变得阴晴不定的,有些日子心情很好,有说有笑;有些日子落寞得很,就像全世界的重量全由他一肩挑起似的。”

“大概一个月前吧,”她继绩,“他在领子上别了一朵小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真是一个活在幻想中的人。”

“谢谢了,朱小姐。”狄雷尼碰碰帽沿告辞。

走到屋外,发现变天了,一大片厚厚的乌云罩着曼哈顿,风势凌厉,连光线也变得尖酸刻薄起来,跟他此刻的心情倒是十分契合。

他很气自已,因为他硬是想把一些事实扭曲过来配合一个理论,而不去想出一个合理的理论来配合所有的事实。很多刑警就是被这种想法搞垮的。

而最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地毯上的那两组脚印;还有死者行事历上的一个漏洞。在凶案发生当晚,似乎临时加了“两”名迟到的病人。朱卡洛说这种情形常常有,但是事实如何,找不到一点有力的证据。

纵然如此,狄雷尼仍旧固执的认为,关键还是在赛门医生的最后那位病人。无论是一个或者两个,其中之一必定是最后看见医生存活的人,而且也是主要的凶嫌。

走着走着,他想起自已对蒙妮卡说过玩拼图游戏的话。他说他找到的都是一些直角的碎片,拼凑出一个外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拼框框里面的囵画。

现在一想,有些拼图根本不是一幅图,而是一块块的颜色:黄的、绿的、大红的。既无图案,也无形状,难极了。

刚进家门,听见电话铃响,他三脚两步奔向厨房,发现蒙妮卡在里面,已经接起电话。

“谁?噢,请稍等。”她一手压着电话,回头对丈夫说:“是胡提姆,你认识他吗?”

“胡提姆?认识,新到的人手之一,我来接。”

她把电话递给他。

“我联络不上杰森和埃布尔纳·布恩,”提姆说:“所以打来这里。我现在人在圣文生医院。”

“怎么了?”

“我去调查叶乔安妮,她今天没上工,我到她住的地方,她不在家,她老妈也不在。我找她们邻居谈,原来叶乔安妮昨天下午想自杀,结果没搞成,只拿了厨房的菜刀把左腕划了一道,血流了不少,人没事。医院留她住一晚观察伤势,这会儿她妈妈正在办出院手续,要不要我去问问她扪?”

“不要,”狄雷尼一口否决,“让她们回家。明天再问不迟,你知不知道她昨天割腕的时间?”

“送到急诊处是四点半,依我猜割腕的时间大概是四点。”

“谢谢,小胡,你这个电话打得很对。今天收工了吧。”

挂上电话,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蒙妮卡。

“可怜的女人。”她感伤的说。

“要是她真的在昨天四点自杀,那离我和布恩去问话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真希望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

“你们走的时候她怎么样?”

“她很安静,很退缩,完全受制于她的母亲。可是看不出有自杀的倾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说错了什么。”

“不会的,艾德华,别担这份心。”

“今天早上我还在高兴事情慢慢转到了我们所预期的模样,可是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你的错,”她再次向他保证。

“她以前也试过吧?”

“三次。”

“那不结了,别怪自已。”

“气人嘛,真是搞不懂,”他苦恼的说,“我们跟她谈的时候,非常客气,没有一点争执,我们一走,她就自杀。”

“艾德华,也许谈到谋杀事件,勾起她自杀的念头,她想一个能帮助她的人都死了,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

“对,一定是这样。我想喝一杯啤酒,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我喝白葡萄,我们今天晚上吃蚌壳蒸肉,还有新鲜的樱桃仁。”

“太好了,那我也喝白葡萄。另外,待会儿苏组长要来,时间不确定,他会先来电话。我希望你见见他,相信你会喜欢这个人的。”

晚餐后,狄雷尼进书房写会晤朱卡洛的报告书。苏迈可八点来电话说已经在路上,结果九点人才到。狄雷尼将他引进客厅,为蒙妮卡做介绍。

“喝点什么,组长?

看你的气色好像该打点滴了。”

苏迈可有气无力的笑笑,“没错,够受的一天。可不可以给我一杯很烈的琴马丁尼加冰块?”

“没问题,蒙妮卡你呢?”

“一小杯苦艾酒。”

狄雷尼进厨房调好酒,再为自己斟上一杯白兰地。

“棒,”苏迈可啜一口之后说。

“这是我喝过最好的马丁尼。”

“我说过,”狄雷尼撇开对方的恭维,“没有任何好消息,不过是想让你了解一下进度。”

他明快简洁的把调查作业陈述一遍,只保留了在贝隆纳的轿车中发现圆头铁锤一节。语气中没有十分的乐观,只表示还有很多事待查,尤其是那六名病患的不在场证明。

蒙妮卡和苏迈可听得入神,等他述说完毕,苏迈可说,“我不相信案情像你说的那样不明朗,其实你已经揭开了很多原来没有发现的线索;像你说服黛安·艾勒比医生列出有暴力倾向的病人名单这点,就令我非常佩服。不过你也知道,死者的未亡人和他的父亲一再向局里施压力,要求尽快破案。”

“那是伊戈·索森副局长的问题。”

“对,可是他把这个问题变成了我的。”苏迈可环顾客厅。

“狄雷尼太太,你有个很可爱的家,温馨愉快。”

“谢谢,”蒙妮卡说。

“希望你和你太太常来玩。我指的是纯社交性的——绝口不谈谋杀案。”

“罗莎一定很乐意,谢谢你的邀请。”

他两眼盯着酒杯,沉默的坐了一会。长脸垮着,橄榄色的皮肤因为疲劳显得更黄,左嘴角的神经不自觉的抽搐着。

“从赛门·艾勒比死后,”他腼腆的笑笑,“这个都市又发生差不多五十件的凶杀案。当然有很多立刻就破了案。但是破案率不算高,狄雷尼先生,我并不是要跟你抱怨人手不足的问题,我知道你在局里的时候一定也有同样的困扰。我提这些只是向你表示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忙。我也希望自己能对艾勒比的案子多尽点心,但实在办不到。所以我全部仰仗你了。”

“从一开始我就提出警告过,”狄雷尼接腔,“不打包票。”

“当然,我当然知道。但是你的加入减轻了我的负担,而且在这种难过的时候,给与我最最需要的信心。狄雷尼太太,你对你先生有信心吗?,”

“绝对有。”

“你认为他会找出杀死艾勒比的凶手吗?”

“当然。只要艾德华专注在那件事情上,就一定能达成。他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嘿,”狄雷尼笑起来,“这是怎为了?——你们两个联合起来对付我吗?”

“固执,”苏迈可重复这两个字,“对,你是对的。我不爱赌博,不过对你,我愿意下赌注,狄雷尼先生,我有预感你一定会成功。眼前我想请你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我希望我们能够直接以名字相称。”

“没问题,迈可。”

“谢谢,艾德华。”

“我叫妮可。”她大声的说。

三个人齐声大笑,狄雷尼再进厨房为大家二度斟酒。

苏组长走后,狄雷尼回客厅坐下。

“你对他的看法如何?”

“很好的一个人,”蒙妮卡答道。

“彬彬有礼。不过他好像已经到了精疲力竭的程度。你觉得他能胜任这份工作吗?”

“这个位子不是捧他就是毁了他。”狄雷尼不留情的说。

“总局等于是个斗牛场。稍微一疏忽就会被牛角顶死。妮可,刚才我在说明调查艾勒比案的过程当中,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引你注意的?好比哪里不对劲?或是该做未做的?”

“没有,”她慢慢的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艾德华,这个案子好复杂啊,那些人……”

“是很复杂,”他疲倦地搓着额头。

“任何调查案在刚开始的阶段,总是被四面八方涌进来的资料情报搞得头昏脑胀;有的是事实,有的是谣言,还有的是猜测。等过了一段时间,要是运气好,这些东西就能规划出一个模子,从那里面多多少少能看出一点端倪。可是这件案子真是把我搞惨了。我一直努力做好所有的报告、档案、行程表,结果呢?方向愈来愈多,愈来愈乱,我真怕因此遗漏了一些近在眼前的东西。或许我干这行是嫌太老了。”

“你不是太老,”她的口气无比的忠诚。

“而是太好。”

“这句话我百听不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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