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个子的老苏卡显得白色皮椅越发巨大。

直到但丁说完站起身,老苏卡都没有插嘴说一句话。

“但他不是制造了你吗?”

“他说那只是他的兴趣罢了。”

“身为保镖的你,将我这个‘毒’带到这里,不是说明你没有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吗?”

“你说得没错。但和你……不,确切地说,和‘毒’的一员再见一面是老师最后的愿望。”

“最后的?”

“老师已经八十二岁了,他自己说他从来没想过要活这么久。令他遗憾的是,没能看见‘毒’的结局。”

“结局吗?”但丁苦笑了一下,“确实,我也许就是‘毒’的结束。”

从跳伞大会的会场出来后,但丁、安娜、零士三个人走进了香槟色的奔驰车里。想收回爱枪ADDR05的安娜在最近的车站下了车,但丁跟着零士来到了热海的一处旅游公寓。这时已经夕阳西下,四周都已经暗了下来。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见悬崖的海岸上矗立的白色公寓。

“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

“关于那个叫做仁王头的男人,他是不是在中途藏起来了?”“那个男人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伙伴。他是警察的特种部队队员。”

“他是警察吗?”

“不用担心。虽说是警察,但是说到公安部的话那也是掌控在辛迪加的势力下的。有问题他们会内部解决的。”“那个男人,不是跑去警察局了吧?”

“他没有别的去处。能成为警察对手的只能是警察,能控制警察的也只有警察了。”

电梯停住,门开了。一打开电梯门就看到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房间左右两侧是明亮的大玻璃窗。中间有几张沙发和成套的桌椅。温和的灯光照得屋子里有些模糊。四处摆放的台灯都是光明的象征。沙发的旁边摆放着柜子。除此之外基本上没有别的家具,很简单的房间。

两人一走出来,电梯马上就开始下降。

快速地扫过房间,但丁发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老苏卡已经休息了吗?”

“不,他在这边。老师基本上不睡觉。他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说到这,零士向右侧走去。宽大的窗户打开着,网眼花边窗帘兜着风,膨胀起来。窗外有一个很宽阔的阳台,阳台上放着几张帆布睡椅。其中一张睡椅上坐着一个小个子的男人。走出阳台的零士说道:

“我回来了。”

小个子男人慢慢转过头,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薄衬衫。虽然记忆中老苏卡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更老。只是那个看起来很结实的金边眼镜没有变,月光反射在镜片上发出了明亮的光。

虽说已经八十二岁了,老苏卡的眼光却一点也不浑浊,惊人的头脑没有一点衰退的表现。

有一段时间,苏卡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但丁。但丁也默默地回看着他。

终于老苏卡说话了。

“你是?”

“但丁。”

“是但丁啊,”老苏卡的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十三个人中,你算是最失败的,可来到这里的却是你,这也算是我的命吧。直到现在我才懂得人生中的厌烦和讽刺以及不断的失望沮丧。”从夺取他人的性命中获取快感,并且不感到压力。在训练过程中,教官命令他们先拥抱、抚摸动物,然后折断它们的颈骨杀死它们。但丁以最优秀的成绩完成了所有的过程,只是在训练结束后,他捡回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这到底是不是同情和怜悯的标志,一直到现在,连但丁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一个教官命令他马上杀死那只狗。但丁扭断了脖子—教官的脖子。

老苏卡所说的失败,应该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人格的分裂可能从将那只小狗抱起,用手感觉它颤抖的身体时就开始了吧。

“你是来杀我的吗,但丁?你应该很恨我夺走了你的人生,破坏了你的人格吧。”

“可能是有些恨,但是我并不是来杀你的。”

“是吗?”眼镜深处的老苏卡睁大了眼睛,“isons应该只学过杀人才对。”

“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我不会因为恨而杀人。”老苏卡的眼光开始变得严厉起来。但丁又补充一句:“我不是杀人机器。”

微微摇头的老苏卡想要站起来。眼光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的阴影。但他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他那抓着扶手的手和脚都在颤抖。零士跑过去,扶着老苏卡的胳膊肘。

“到里面来吧,说来话长了。虽然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但是夜晚的凉气对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太凉了点儿。零士,你去泡一些温茶来。”

“是,老师。”

三个人回到了宽敞的起居室。

小个子的老苏卡显得白色皮椅越发巨大。直到但丁说完站起身,老苏卡都没有插嘴说一句话。

桌子上茶杯里的茶已经凉了。但丁和老苏卡对坐着,零士站在旁边。

但丁说完话,老苏卡嘟囔了一句:

“中间状态吗?”

他拿起茶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又把茶杯放回,用缓慢的语调继续说着:

“我们开始isons项目的时候,首先要将十岁前的记忆全部抹消。不同孩子消除记忆的方法也是各种各样的。有做手术的,有吃药的,还有用催眠术直接刺激大脑的。记忆没有被完全消除,就不能进入下一阶段。最初进入isons候补名单的一共有两百多个孩子,最后只挑选了十三个人。”但丁一动不动地看着老苏卡。

“我们解剖了一些没有通过测试、中途死亡的孩子。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别,但是他们的大脑都多多少少出现了形态上的变化。有些人的某些器官的体积变大;有些人正好相反,他们的某些器官的体积缩小,严重的甚至消失了,大脑被分解了。我们称之为‘大脑吞噬大脑’。现在想来,那可能是神明也不会允许的事情吧。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却沉迷其中。”“即使不被解剖,也能分析大脑吧。你们这群人,肯定也分析过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吧。”

“确实如此。”

“结果一样吗?”

“和已经死亡的孩子一样,都有变化。”

“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人的细胞在受伤后会再生,被刀割开的伤口会渐渐隆起,然后愈合,但从外观上看并不是很完美。就像手指和胳膊,它们不同于壁虎的尾巴,切掉后是不会再生的。但有一种细胞,是绝对不会再生的。”

老苏卡的瞳孔更加深沉,但丁感觉自己又回到在教堂吟唱第二十三诗篇的时候。不,而是身体变得更小,他甚至感觉到自己陷入了老苏卡的眼睛中。

“是神经细胞,大脑没有可塑性。”

“也就是说,我的大脑已经不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就像我刚才说的,任何事物都有个体差别。以后即使发生变化,那么能变回到什么年龄阶段,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谁也不能预测。大脑和大海、宇宙一样,对人类来说还是一个未知领域。”

“这就是理由吗?”

老苏卡好像很惊讶地眯起眼睛。

“这就是你摆弄人类大脑的原因吧。踏入神秘的领域,是想要成为神吗?”

“只是想要追求人类的可能性而已。如果能集结智慧的话,说不定可以诞生出新的人类。”

老苏卡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在毒计划中断之后,我开始致力于其他的研究主题。”“是零士吧。”

老苏卡点了点头。

“零士曾经说过,失去听觉的他想听听风的歌声。我将零士的愿望又推进了一步,我决定让他能看见风。”

“怎么做呢?”

“使视觉、嗅觉、味觉、触觉高度发展。尤其是触觉。”老苏卡的眼睛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是鲨鱼。”

“鲨鱼?”

“鲨鱼是如何感知数英里以外的猎物的,你知道吗?”“大概是因为它能嗅到血的味道吧。”

“虽然嗅觉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要素,但鲨鱼是通过皮肤来感知溺水猎物的挣扎的。最初我以为它们只是单纯地感觉水的波动,但不是这样的。它们不仅通过触觉来感知水的波动,还把它作为某种电子信号来接收。鲨鱼通过肌肤来感知电流。所谓的风,在空气的流动中一定会产生静电,零士就利用皮肤来体会它。”“怎么可能……”

“这就是零士的本来面目。为了提高皮肤的感觉,训练是必需的,训练过程中也利用了一些电子刺激。但是,这次我既没有使用催眠术,也没有使用药物。”

“那是因为‘毒’失败了,所以你吃一堑长一智了吧。”但丁摇了摇头,站起身。老苏卡也抬起头。

“你不想杀我吗?”

“你不是就快死了吗。你期待着被我杀死,是因为你已经无法忍受一点点逼近的死亡。这也算得上是一种接近极限的折磨吧。”

但丁的眼睛湿润了,他背过身,走出了大门。

雨中突然出现了一辆黑色的汽车。后面没有跟随的车,周围也没有停靠的车。仁王头竖起夹克衫的衣领弯腰靠近车身。后面的门被打开,透过车门可以看到前田的脸。“快上来。”

浑身湿透着滑入车内,坐到前田的旁边。仁王头刚关上车门,车就开了。前田对驾驶座上的男人说道:“总之先上首都高速公路,就这样继续开。”

“是。”

驾驶座上有一个人,副驾驶座上没有人。中央控制台旁边安装的无线对讲机的红灯若隐若现。

“你没事吧?”

“是的,没有受伤。”

“总之你赶紧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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