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直面死亡的时候才能体验活着的感觉。不,应该说没有死的恐怖,就无法体验活着的真实。所以只有面临死亡之后,生的欢喜才能爆发。

正式参加比赛,并且顺利完成任务,跳伞结束以后,队员们都很高兴。但是对听不见任何声音的零士来说多少有一些痛苦。值得庆幸的是,零士只要勉强带着笑容,和队员们击掌庆贺一下就好了。队长被大会官员叫走了。他们大概还在谈论着下降中的表演技术、各个时段大家的表情、姿势吧。零士一个人走向比赛选手的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也不过是三间飞机库中的一间。空荡荡的屋内只摆放着一些细长的桌子和折叠的椅子。参赛选手就是在这里换衣服的。

零士靠近桌子,将胸前抱着的主降落伞放在上面,将戴在头上的护目镜摘下,然后将系在腹部的备用降落伞卸下。第玖话

不,应该说没有死的恐怖,就无法体验活着的真实。所以只有面临死亡之后,生的欢喜才能爆发。

打开后的降落伞要晾干,再一次折叠好。最后他将系在身上的安全带卸下。

零士将所有的道具都卸下以后将它们放在桌子上,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腋下已经湿了。和风成为一体对零士来说是最快乐的事。但是即使如此,还是不能完全将恐惧从脑海中清除。直到将绑在右胳膊上的高度计也卸下后,他才感觉到一丝放松。用手拂过头发,才发现发根处流了很多汗,他苦笑了一下。连头发都被染湿了,说明自己是多么紧张,毕竟和以往的训练不同,是正式的比赛。放在平常,跳完伞之后他的头发都是干的。

他伸出手想要将旁边的折叠椅子拉过来,但是他突然停了下来。

飞机库的门是开着的,肆意地敞开着。零士虽然背对着入口处,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人站在那里。对方应该能看见零士的后背。但是,对方就这样在入口处站着,没有想要进来的意思。

零士慢慢回过头。

跑道周围的广阔草丛尽情地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站在入口处的人影由于逆光的原因而变黑了。零士眯起眼睛。是一个男人,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那里。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但是,他却并没有感到吃惊或害怕。

这时,零士立刻想到老师一直说的那句话—“终有一天‘毒’会找到我这里来”。

零士知道“毒”意味着什么,对老师来说“毒”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手从椅子上离开,直起身子重新面对对方的时候,男人走进飞机库。零士有些惊讶,因为他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正后方和左后方各站着一个人。从正面而来的男人并没有观察零士,他把注意力先引到自己的身上,三人趁机将零士包围住。这时,零士并没有从这三个人的身上感到杀气。男人站在零士的面前。

“您能听懂我的话吧?”

是日语。零士点点头。虽然听不到男人的声音,但是他懂得读唇术。他没有故意放慢速度,这让零士对他有了一丝好感。点完头,男人再次开口。

“看来你根本不吃惊啊。”

“从你站在后面开始我就发现你了。”

“但是,你没有发现后面的两个人,不,应该说是发现晚了。”零士耸了耸肩。男人轻轻抬起下颌,零士注意到后面人的脚步。他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以及从混凝土地板传来的细微的震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最开始的那个男人上身穿着一件立领的黑色夹克衫,下身穿着宽松长裤,全身黑色只是让他看起来更瘦。如果是老师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的话,绝对不会像一根铁丝这么瘦吧。那个女人穿着一件薄外套,并没有系扣子,里面穿着一件丝绸样的衬衫和一条很相称的革质长裤。脚下穿着一双很结实的靴子。另外一个男人个子不是很高,但是给人一种全身充满活力的印象,穿着茶色的宽松夹克衫,双手插进衣兜里。藏青色的棒球帽被压得很低,夹克衫的衣领被竖了起来。女人将左手放进外套的口袋里。右手戴着红色的皮革手套,左手拿着武器。穿宽松夹克衫的那个男人虽然眼神很犀利,但是手里没有武器。只有最开始的那个男人他读不懂,虽然他可能带着武器,但是读不出他的意图,是最值得注意的类型。最开始那个男人又说话了。

“看来通过观察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毒。”

男人虽然没有点头,但是通过他那一动不动的表情可以判断出答案是肯定的。他继续说道:“我叫但丁,那两位是安娜和仁王头。”

“零士,”他依次看过三个人他回答道,“宫前零士。”但丁微微一笑。

“咱们也算是做过自我介绍了,那么接下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找你吗?”

他没有说不知道而是摇了摇头。他在撒谎。老师曾经多次说起过:“那些小子们,终有一天会来杀我的吧。想想我对他们做过的那些事,也难怪啊。因为将他们原本的人格全部破坏,又重新构筑起杀人犯人格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啊。”但丁或许已经看穿了零士的谎言,但是他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露天体育场。”

但丁动着嘴唇,零士心里一惊。他想掩饰脸上的表情,可不知道自己藏住了没有。但丁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但是,你在新摩天大楼是用托莱百陆制的口径二十毫米的步枪进行的射击。你杀死的是音乐家,距离是两千米,干得非常漂亮。之后,你在新摩天大楼引爆炸药,用降落伞飞离了现场。”

这次他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但是但丁也没有观察零士的表情,白费了他这么多心思。这时安娜开口了:“能听懂英语吗?”

零士点点头。和老师说话的时候,都是使用英语。对读唇术来说,英语与日语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安娜的唇动了。唇形很好看。真遗憾,要是能听见她的声音就好了。“展会,让我、但丁,还有你互相竞争,选出下一代狙击兵并作为新兵器,进行推销,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即使安娜切换成英语进行讲话,也没有看到零士感到痛苦吃力的样子。看来他早就习惯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英语了。用英语所做的回答也是非常流利。而且,零士对“展会”和安娜所说的话都没有表现出吃惊的样子。但丁注视着谨慎小心的零士,他说出的英语带有一些地方口音。虽然是英国式的发音,但和标准英语有微妙的差别。而且,这种发音自己并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丁陷入了沉思。

有人告诉零士在露天体育场的狙击是一次新型狙击兵的商品展览会。那个人用带有口音的英语说话,而且就在最近,或者说,至今都和零士保持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零士英语中夹带的口音,与但丁的回忆有关。

教堂中有十三个孩子咏唱着诗篇的第二十三章。一个望向远处的小个男子,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白色的衣服,两手背在后面。他眯起眼睛似乎很满足灌入耳朵的声音,他说的英语带着常年支配他的祖国的大英帝国的口音。绝不会错,零士就是老苏卡博士的作品。

但丁举起右手,安娜和零士同时将目光投向他。但丁坦率地看着零士,张开嘴用英语说道。刚才在用日语说话的时候安娜表现出了烦躁的情绪,刚一变成用英语说话的时候仁王头又出现出了困惑的表情。虽然是件很麻烦的事,但是也没有办法。“你知道在露天体育场的狙击是一次商品展览会吗?”“虽然没说是商品展览会,但是有人告诉我,这次的行动是向某些人展现我的实力。”

“但是你犯了一个错误,你没有杀死非洲首相。”

“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音乐家,所以我没有失误。如果是一名出色的狙击兵的话,就要证明给别人看,即使对手是乘坐坦克或直升机进行袭击的,他也完全能应付。”他充满傲慢和自信,就好像自己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一样。确实,接近新摩天大楼的两架飞机被击毁了。但丁对站在一旁有些无所事事的仁王头说道:“零士说是他击毁了直升机。”

仁王头点点头。

“详细的报告书我并没有看到,可能是他破坏了飞机的尾部旋翼吧。”

零士目不转睛地看着仁王头,脸上浮现一丝微笑。然后冲着仁王头伸出一根手指。

“你是说一发子弹吗?”仁王头瞪着眼睛大声说道,“据说不管使用多少个二十毫米口径的子弹也不可能一发就击中‘眼镜蛇’。”

仁王头有些兴奋,脸上泛起了红潮,说话速度很快,而且越说越激动。但是零士准确地读懂了他的话,再一次微微笑了起来。

“在风的裂口处将步枪子弹打进去的话,一发就能将其击落。特别是那个类型的直升机,是老机型了,尾部旋翼都露了出来。将旋翼的轴破坏掉也不是一件麻烦的事。如果破坏成功的话,飞机也就不能再操作了。其中一架飞机直接接近了我所在的大楼。从正面射击尾部旋翼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一直等待着直升机向左或向右摇摆。万幸的是,他们没有想到我是从那个大楼里射击的,一直在左右摇摆,能看见尾部旋翼的时候,我向主旋翼旋转形成的圆盘的下方进行了射击。第二架飞机想要逃走,侧身飞行,所以我又将它击落了,真是大快人心。”

牵起话头的是仁王头,可他却无话可说,而是用一种别扭的眼神看着零士。

但丁再次动了动右手引起零士的注意,在眼神交会的一刹那立刻问道:

“你跟老苏卡博士在一起吧。”

第一次看见零士类似的表情—因为困惑,所以眼神有些迷离。虽然说的是日语,但是因为出现了老苏卡的名字,所以安娜应该也知道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但丁接着说道:

“我和你都是老苏卡博士做出的怪物,从这一点来看我们可以称得上是兄弟。安娜则是在苏卡博士的模拟系统里训练过。”零士只是转动了下眼睛,看了看安娜。安娜取下右手的手套,伸出手指给零士看。从大拇指的根部到中指、食指,手掌的几乎一半都被换成了人造零件。虽然制作得很精巧,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由人工制作的。安娜直视着零士,动了动手指给他看。

发出了轻轻的马达声。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啊,零士在心里骂着。

就因为耳朵听不见,他从小就受人欺凌,有人觉得他是可怕的怪物,有人把他当做野狗一样对待。虽然也有对自己很好的人,但他们只是把自己当成可怜的小动物看待。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是想通过关心零士,放大自己的美好形象。老师曾给他解释过英雄动画片。正义的伙伴也好,恶魔的化身也好,其实都是妖怪。变身超人,与怪物作斗争的家伙,和普通人也是不一样的。“真正拥有力量的人,终究不会融入社会。你只不过是从小就拥有与别人不同的特殊力量而已。”是老师,让他摆脱了残疾带来的痛苦。

安娜匆匆忙忙地将手放入外套口袋里,重新戴上手套。她并不是因为没有握枪,觉得不安,只是想尽快把手藏起来吧。虽然有太阳镜的遮掩,但是零士仍然发现她的右眼周围有很严重的伤疤。看来安娜也习惯了避人耳目的生活。但丁再次开口:

“关于‘毒’你知道多少?”

这个问题安娜应该也想知道吧,所以但丁说的是英语。“这是老师以前研究过的……”

“老师?你称老苏卡为老师吗?”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这样称呼他。想到老师为我所做的那些事情,叫他老师一点儿也不为过。”

就在这时,飞机库的门口处出现了一团人影。每一个都穿着跳伞服,手里拿着卷成团的降落伞。走在前头的桥场看见但丁,不由得大吃一惊,停下了脚步。

突然零士举起手,笑了起来。

“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告诉他们今天有比赛,他们就特意过来看我了。”

趁着零士和队员解释的时候,仁王头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但丁和安娜都没有过来阻止他。他一路小跑离开飞机库,手里还紧紧握着夹克衫口袋里的手机,手心全是汗。每次一切换到英语的时候仁王头就听不懂他们的说话内容,即使如此,发生的一切依然让他吃惊。当他在跳伞大会的人群中毫无目的走着的时候,看见野野山轻轻地抬了抬下颌,让他一起去旧飞机库。那里有一个叫零士的男人,他有听力障碍。

期待着梦野不惜生命代价换来的线索,可以找到一些新的信息。但是,野野山找到的却是在新摩天大楼射杀音乐家、连续击毁两架“眼镜蛇”的肇事者。

他一口气穿过停车场,登上堤坝。一边朝着香槟色奔驰的相反方向跑,一边取出手机。他看着旧飞机库,继续走着,好像另外两人没有走出来。

稍微放慢了奔跑的速度,输进一连串的电话号码。这是不会留下任何记录的、用于紧急联络的号码。但是,这个号码还

是自己在第一特种部队装备队的时候记住的,不知道现在再拨打同样的号码会不会接通。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密码是仁王头的职员编号。仁王头的军籍现在在北海道警察本部。输完号码,他戴上耳机,听到了拨号音。

“喂。”

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背后没有任何声音,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职员编号。

“八、八、九、五、六、七、八、四。”

“您想要接什么地方?”

他知道这时需要再重复一遍职员编号。他一边回头张望着旧飞机库一边说道:

“八、八、九、五、六、七、八、四。”

“密码和声纹检验完毕。”

他感到大吃一惊,因为他没听说要检测声纹。对方淡漠地说道:

“请问您有什么事?仁王头巡查长。”

“请帮我接本厅公安局公安一科的前田代理科长。我有非常紧急的情况要报告。”

“请不要挂断电话。”

听到一些杂音,终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我。”

真的是前田本人吗。实际上仁王头也不能确定。因为到目前为止他没有跟前田科长代理说过一句话。

“我是北海道警察警备部的仁王头,原第一特种装备队的……”“我知道。”

“我确认了三个嫌疑人。其中一个人叫安娜·莱姆卡妮娅,还有一个自称野野山,第三个人叫宫前零士……”

确实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咽了一下唾沫,他竭尽全力说道:

“是射杀美国音乐家的犯人。”

进入电梯,零士拿出一个塑胶卡片,插到操作楼梯阶数按钮嵌板的缝隙里。没有什么变化。零士拔出卡片,回头看看但丁。

“这个电梯只有一到二十层的按钮,从二十一层开始到二十三层的住户是一层一户。老师住在最上层,但要上去只能插卡。二十一层、二十二层的住户也都只拥有自己的卡。这样住户就只能去自己住的那一层了。我现在拿的这张卡除了二十三层之外,哪一层也去不了。在插入卡片的时候,电梯就上了锁,这时既不能从别的楼层进电梯,也不能在乘电梯的时候停到别的楼层。”

知道但丁就是“毒”之后,零士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说话方式也变得有礼貌了。

“还真是费尽心机。对了,老苏卡博士有几个人保护啊?”“只有我一个人。现在老师想要的是安静,如果那些吵吵闹闹的人都围在他身边的话会让他很烦躁,所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说从辛迪加研究部门洗手不干后,像自己这样的老人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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