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的快慢决定着战场上的生死。安娜就是靠着迅速的反应,才存活至今。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一片凄惨的叫声。仁王头竖起六四式改良步枪,回头望去。旁边的上平呜咽一声。舞台上的男人四肢张开向后躺去。黑糊糊的东西在男人的周围慢慢蔓延。仁王头想,如果是头部中弹,这血液也太少了点儿。但是他弄错了—男人的头颅已经少了一半。可能是因为头盖骨粉碎后,血液像喷雾一样喷涌出来的缘故吧。雷鸣响彻这个夜空。

不,那是枪声。

射击的声音比超音速飞行的子弹稍晚一点传来。

枪声传到耳朵里时,周围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观众的怒吼,惨叫,还有耳机里交错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迅雷七号马上到达本部……”

“本部……”

仁王头按住耳机,表情凝重。上平瞪着眼睛俯看着混乱之中的观众,发现出事的观众一下子全都涌向了出口。“南侧,是从南侧被击中的。”

“南侧?”

仁王头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遥远的新摩天大楼。大楼的下半部分被暮色包围住,只能看见残照中的空中楼阁部分。“不会是……”仁王头咬着嘴唇。

新摩天大楼和体育场之间有几座建筑物,而且距离太远了,根本不可能啊……

仁王头心里否定着这一判断,而眼睛却无法离开这座突出的建筑。

“本部呼叫雄鹰一号,雄鹰二号,狙击手最有可能在体育场南侧。”

“狙击手位于南侧,雄鹰一号明白。马上检查。”

“二号,马上进行检查。”

两架直升机还在体育场上空盘旋,西侧的一架飞机已经在转头,在北侧飞行的一架也追随其后。

不知什么时候,仁王头将嘴角的麦克风握在了手里,差点说出“快去检查摩天大楼”这几个字。

“根本不可能。”他再一次告诉自己。

“那家伙在干什么?!”

怒吼的上平面色通红。朝上平怒视的地方望去,原来是在阶梯状的观众席中的出入口前,一名年轻男子将一位带着孩子的母亲拽倒了,大概是想要自己先逃出去吧。母亲跌倒后,人群分成两片。

负责观众席警备工作、身穿制服的警官吹着警笛,但是因为人群的阻挡,他也无法靠近那位母亲。

上平解开安全绳索,开始从铁架上下降。

耳边依旧是几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仁王头最终将耳机拔下来,跟着上平解开了安全绳索的挂钩。

黑木再次擦响打火机的刀锉,咏唱诗篇第二十三章的孩子停了下来。他用打火机搔了几下下巴。

旁边的但丁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

黑木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但毫无回应。他将打火机放进口袋里,然后蹲下来将耳朵贴到但丁的嘴边,感觉到舒缓的呼吸,好像是昏迷了。

他曾说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野野山还是但丁,黑木也是如此。但是野野山不能杀人,只要召唤不出但丁,就没有胜算。黑木赌了一把,却赌输了。

野野山刚刚听见诗篇的第二十三章,就变得痛苦不堪,抱着头摔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我还想一睡了之呢。”

黑木还清晰地记得在墨西哥找到但丁时的场景。身穿茶色修道服的但丁眨眼间将十几个男人杀死后从酒吧里逃走。之后又是在中美洲某国的射击场里,在没有转变成但丁的情况下,手持雷明顿M40A1进行射击,但是,当叫他射击野鹿时,脸上却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黑木转移了视线,他看着地上那个脏兮兮的高尔夫球包,球包敞开着,露出了黑色的枪托。只要安娜不死,他自己的合同就无法完成。虽然但丁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但他也没有放弃这次任务。

“不认输的赌徒真是不死心啊。”

黑木从包里拿出这把M40A1,将枪带缠在左前臂上。在训练营中教导但丁狙击术的就是黑木,所以他才会被但丁称为“教官”。因此,只要击毙安娜,然后再将昏迷的但丁运走,就还有一定胜算。

他打开连着阳台的窗户上的花边窗帘,站到墙边上。陆上自卫队的反坦克直升机在他的头上轰隆隆飞过公寓楼群,黑木不禁缩了缩脖子。

他看看空中,并没有发现其他直升机。看来不用担心警方察觉到自己在阳台上了。

过了几十秒,或者是一分钟,黑木打开了窗户的锁。他在野野山面前,煞有介事地讨论着他作为一个观测手的推断理论,其实他早就知道安娜在哪儿了。

他走出阳台,左手边能看见三栋并排的超高层公寓,自己确认好中间的十一层之后,将右手胳膊肘拄在围在阳台上的栏杆上。

他一眼就看到了十一层楼的阳台。中央附近好像站着一名男子。黑木将缠在前臂上的枪带解开,固定好步枪后,开始用瞄准镜观察。那名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观测器的视野中。“还在用卡伊这种装腔作势的代号吗,队长?”

他将十字线移动到微微打开的窗户上,一边静静地呼吸,一边凝视着。一开始视野中还只是模糊的灰色,等到眼睛稍稍适应后,渐渐能够辨清屋里的样子。

安娜不可能在屋子深处。因为对面的房间阳台上也有栏杆。必须避开栏杆才能确保射击—安娜的所在之处并不难想象。他将十字线向上移动。

他大概能辨别出狙击枪独特的细长枪身,而后捕捉到枪后望着观测器的身影。虽然屋子里暗淡的灯光,使得她的身影变得模糊,但是因为架着枪的缘故,他大概能想象到安娜的姿势。

黑木忽然想到,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射击这个女人了。溜走了的猎物,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了结。

黑木静静地扣下扳机。

雷明顿M40A1一声轰鸣,迅猛的冲击力使枪口弹跳起来。安娜正在等待与开演同时进行的焰火表演的结束,从而通过烟气的动向判断风向和风速。目标上台后立即射击,然后逃走。

安娜正想着,这事多简单啊,就在此时,安娜在观测器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舞台上的男人的脑袋被打爆了。灯光照着如同雾气一般的鲜血,看上去七彩斑斓。舞台上的男人在她的圆形视野中慢慢倒下。

“发生了什么?”

安娜正要问,这时从远方传来了枪声,如同远雷一般震耳欲聋。安娜惊讶地抬起头。视野中间是那栋高耸的新摩天大楼。虽然大概有两千米的距离,但是安娜还是能清楚地分辨出最上面放置的巨大起重机。

“撤退。”

卡伊紧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娜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下观测器。

“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体育场一片混乱。”

“枪声好像是从南侧传来的。”

“不知道,总之……”

卡伊还没说完,安娜感到左太阳穴一阵冲击。是那种战场上熟悉的声音和冲击。果不其然,一颗子弹在她的脸旁掠过。子弹打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安娜并没有回头。

她反射性地将ADDR05的枪口向右移动。

十字线瞄到一个架着枪的男人。男人正盯着笔直地对着自己的枪口。安娜判断两人之间大概有两百米的距离。安娜将第一发子弹送进枪膛,这距离子弹飞过她的脸旁不到一秒。反击的快慢决定着战场上的生死。安娜就是靠着迅速的反应,才存活至今。

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手中的步枪膨胀起来。

黑木能意识到的只有这些。他的脑袋被七点六二口径的子弹打爆了。

超音速的子弹能够推开空气的阻碍前进,枪身的膛线会增加子弹的旋转速度,子弹飞出后在后方出现一个比周围气压低的圆锥形,在射手和目标之间形成一条通道。优秀的射手能通过这条通道,感觉到自己射出的子弹射中的目标是软还是硬。

他能敏感地感知空气的动向,这就是老天为了补偿他而赐给他的天分。

由于托莱百陆步枪的二十毫米口径的子弹重量大,速度快,更加容易感知通道的存在。虽然子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他仿佛能看见一条身体蜿蜒着冲向猎物的龙的身影。他大口地呼气,再次通过观测器向舞台看去,确认目标呈一个大字形向后倒去。而他却没有什么满足感,心中更多的是不得不同这把枪分别的寂寥之情。

他刚想起身,发现从对面吹来的风变得有一些混乱。体育场上空的两架直升机正在转头,一架飞机已经转头,正向新摩天大楼这里飞来。

他一瞬间作出了决定。

他再次采用伏击的姿势趴在地上。用手拉回活塞杆,弹出空弹夹后,又将另一颗子弹送进枪膛中,然后锁闭螺栓。他知道即便是发射对空机关炮用的二十毫米口径的子弹,也不可能一枪将直升机解决掉。更何况对方是战斗机,具有防弹功能。

对空机关炮在每分钟发射六千发二十毫米口径子弹的情况下,敌机在穿过这张子弹幕墙时才可能会坠落。就像是对着刚好经过的苍蝇喷洒杀虫剂喷雾一样。而现在他手里只不过有一把螺栓手动式步枪和四发实弹而已。

可是,不击落那两架飞机,他就无法脱身。

他的视线离开观测器,慢慢呼吸,精神集中于混乱的风中。他感觉自己的肉体渐渐透明,同风化为一体。同时,这风复杂混乱的样子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架直升机。

由于身体分泌出大量肾上腺激素,这使得他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缓慢,他渐渐感知到那个圆锥形旋翼在空中转动的样子。旋翼向上弯曲,旋下产生强烈的风。

“风是朋友。”

他嘀咕着。

他看到空气的流向,就能知道往哪个方向发射子弹,才会被直升机最脆弱的部分吸进去。

侧翼吹着从上到下的风,安装在机尾的尾翼吹着侧风。当他看清风的强度和风向之后便决定以飞机的尾翼为目标。通过观测器他能看到坐在机室内操作席前的飞行员。他们头戴头盔,眼睛上戴着暗色护目镜。眼看着他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而他只有一个优势,他看到前席的飞行员在看右边,后面的人则在看左边。他们并不清楚他的位置,而是正在体育场附近寻找狙击手,根本没往摩天大楼看。等待。

发动机的尾气在机翼的旋转下往下方飘去。

直升机往右—从他的角度看就是往左—飞去。操作席后面的吊杆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稍稍移动十字线,瞄准在尾翼垂直切断空气的分割处。

他扣动扳机。

前进的撞针将雷管击破,点燃炸药。膨胀的能量直冲螺栓,准备下推整个枪体。枪托的缓冲器通过动作收缩减少了反冲力,但并不能完全消除。剩余的能量使得枪托在肩膀上弹起,枪口也弹跳起来。

身体蜿蜒的长龙穿过天空,从侧翼下面飞过击中尾翼,将两块机翼击碎。机首瞬间下沉,开始打转。

他立刻瞄准第二架直升机。

看到第一架飞机被击中,第二架直升机想要绕道飞往新摩天大楼,却将整个机体的腹部暴露在他的面前。再次瞄准尾翼的他击中了旋转轴,整个机尾全被打碎了。

连续击中两架直升机的过程中,他呼吸停止,造成供氧不足,使得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但是,这还没有结束。

他站了起来,双手拿着二十三公斤的步枪走到木箱前,然后将步枪仔细放好。

“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从运动包里拿出降落伞背在身上,敏捷地扣上胸、腰、臀部的背带,固定好金属扣件。将脖子上的护目镜拉上来,戴在眼睛上。

他的手再次伸进了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块状物—原来是一块砖头模样的C4炸药,他将炸药放进箱子里的步枪旁边,插进一支定时三分钟的雷管,他将手指伸进金属制的拉环中,拔出了安全销。

炸药开始冒白烟。

木箱就是棺材,备用的枪和弹仓就是陪葬品,箱子里面躺着的步枪就是一具伟大的遗骸。

定时雷管还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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