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满通风井的碎石不仅充斥得很紧密,而且完全阻塞了流经它的河水。如果早就是这样的话,那么尼古拉斯第一次潜入水潭的时候就不会被湍流吸走。石块已经堆积起封锁区域,但仍然有裂缝,在这个区域树干也被卷进去了,从侧面堵挡了人们穿越隧道。通过这些分段区域,水流发现虚弱之处并且冲开了它。

然而,碎石楔入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因此需要有累折腰的努力才能撬走这些碎石。由于此地工作空间的不足,清理工作因此受到了牵制。每次只有水牛队的三四个壮汉同时在那儿工作,其余工人运送已经撬出的碎石。

尼古拉斯每小时给工人换一次班。劳动力供过于求,频繁换班的目的是要让工人们休息好,保持体力。因为尼古拉斯已经答应他们,根据工程的进度给他们奖励,这样他们都急切地想挣取银币。每次换班完事,尼古拉斯就拿着“工兵”的钢卷尺去隧道口,测量进度。

“一百二十英尺!干得漂亮!水牛队。”他对工头汉西斯·谢里夫说,然后注意到了脚下的水流,隧道底部以不变的角度倾斜着。他回头又看了看泰塔水潭,在探照灯的灯光下,一堵矩形墙清晰可见。很明显,隧道是由工程师精心设计的。

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隧道底部,注视着脚下的流淌的水,试图判断出水比原来的水平面低多少。

“八九十英尺。”他估计。“难怪隧道洞口的压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当他看见脚下的一块碎石,他不说话了。他拿起一个放在探照灯下,仔细地检查起来,在用手指头蹭干净后,他咧嘴笑了起来。

沿着隧道,趟着水走回去,他大喊:“罗兰!”得意洋洋地挥舞着碎片,问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罗兰正坐在围堰墙上,跳下来,从他手里抢过去。

“哦,我的圣母玛利亚,你在哪儿弄到的,尼克?”

“就在隧道口那儿的泥地里,得有四千年了吧。这有可能是泰塔的一个工人在偷喝了奴隶主一口酒后,不小心掉在地上给弄碎的。”

罗兰急忙把这块儿破损的陶器碎片拿到了探照灯下。“你是对的,尼克。”她惊呼道,“确实是酒瓶的碎片。看看锃亮的瓶颈,还有钟形的瓶口。如果没有疑问,应该没有,边缘的烧制方法和我们现在的技术完全一样。这块陶器碎片至少有两千年的历史了。”

手握着这块破损的陶器碎片,她跳到围堰的湿泥中,用双臂抱住他的脖子。

“还要找证据,尼克。我们已经找到泰塔的足迹了。按照泰塔的描述,难道我们不能快点找到真相吗?我们可一直按着这个老无赖的指示在做事。”

在另一拨工作的人们中间,兴奋的喊声在隧道口回荡,尼古拉斯赶紧返回到入口。

“怎么了,汉西斯?”他问这个说着阿拉伯语的工头,“你们在喊什么?”

“我们有了突破,先生。”汉西斯·谢里夫朝他龇牙一笑。白白的牙齿在他黑黑的、沾满泥点的脸上闪着光。尼古拉斯急切地推开工人们的队伍,挤到前面。他们把一块巨石撬了出来,后面便是洞口。他拿着探照灯,从这个口探到墙里,但是除了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尼古拉斯退回来,拍拍汉西斯的后背,“做得好!每个队员奖赏一元银币。让他们开工吧!清理完所有的碎石。”但是工作实际干起来可不像他下命令那样容易。在通风井被彻底清理走最后一块碎石前,换了好几次班。很久后,尼古拉斯和罗兰才站到了隧道外的洞口处。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引起的呢?”当尼古拉斯把探照灯深入真空的洞里,罗兰用困惑的声音问道。

“我认为这应该是个洞。有可能是不断运动的岩石地层的一个断层。”他辨别着洞顶的裂缝说道。

“你认为流经通风井的水把它冲刷而成?”罗兰问道。

“我认为有可能。”尼古拉斯又向下照了照。“隧道底部也脱离了通风井。”

岩石不断地下沉,形成了深洞。在他们站着的洞里下面十英尺的地方,充满了水,形成了纵岩石面的一个大的圆形水潭。头上的岩石顶部也下沉了,形成了一个矩形岩石的高高的圆屋顶,在最远处的潭水,离他们足有一百多英尺远,被遮挡住了。

不进到水中,也没有别的道路可以进入了。尼古拉斯喊叫汉西斯,让他拿来一根原来搭建脚手架的长竹竿。这竹竿有三十英尺长,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弄到隧道里。尼古拉斯用竹子测量水深,把它放到他能触及到的最深的浑水中。

“量不到底。”他摇摇头。“想知道我的想法吗?”他把竹竿撤了出来,递给了汉西斯。

“告诉我啊。”罗兰请求道。

“我认为这是一个天然的断层。这个断层把水引到山的对面,到达了蝴蝶泉,河水自己开辟了道路。”

“那为什么它没有干涸?”罗兰怀疑地盯着水潭。

“可能是通风井U型弯道。水就像抽水马桶一样,存留在通风井的上端。”他用手电筒照了照这部分水域,一条鳗鱼看见了光亮马上游到了水面,罗兰害怕地尖叫起来,厌恶极了。

“真令人恶心!”她不知不觉地后退了几步,“水里一定有很多鳗鱼。”

这些长长的、黑黑的动物立刻围上来,随即又迅速地消失水里。

“如果你是对的,那么泰塔水潭入口已经消失了,隧道一直延伸到较远的地方。”她指向池的另一端,尼古拉斯举起探照灯,顺着罗兰指的方向照去。

“看,尼克!”她大叫,“看那儿。”

“河对面那个黑色的矩形大门在向我们召唤呢。”

“我们怎么才能到那儿呢?”罗兰忧郁地问道。

“答案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回答。该死的!”尼古拉斯热切地咒骂道,“我们还得花上些时日了,我们得在河上建个桥才行。”

“什么样的桥?”

“让‘工兵’来,这事他会负责的。”

“工兵”站在这个浑浊的水潭边,看着对岸。

“驾浮桥吧。”他低声说,“你们储存的小艇还有多少?”

“忘了那些小艇吧,‘工兵’!”尼古拉斯摇摇头,“可别用你那又脏又大的手碰我的小艇。”

“那你说怎么办?”“工兵”无奈地摊开双手。

“这可是最容易也是最快的方式。把小艇固定在中央,在上面建一个步行小道。再有一些浮力大的……”

“我们用猴面包树!”尼古拉斯打了个响指,“这么做会成功的。如果树的水分没了,它就会像木筏一样。”

“沿山脚下有很多猴面包树,”“工兵”同意地说,“山谷里每两棵树中就会有一棵猴面包树。”

离悬崖三百码远的地方长着巨型标本——猴面包树。这种树的树皮就好像是恐龙时期某种大型爬行类动物的表皮一样光滑。它的周长惊人——二十个人伸开双臂也围拢不过来。上边的树枝光秃、弯曲,看起来好像死了有一百年了,而只有厚厚的天鹅绒般的小荚还可以证明它还活着。这些小荚密密地从高高的树枝上悬垂下来,崩裂开,掉到地上,在白色的酸性酒石上泼洒了一层厚厚的黑种子。

“听祖鲁人说,他们伟大的神恩库鲁库鲁,把面包树的根朝上,颠倒过来种植,是为了惩罚这个树。”当他们抬头仰望无限伸展的树枝时,尼古拉斯向罗兰讲述这个故事。

“为什么神要这么做?”她问,“古老可怜的猴面包树做了什么坏事?”

“猴面包树夸耀自己说,它是森林中长得最高大最浓密的树,因此神决定给它点教训,让它知道什么是谦逊。”

有一棵大树枝不堪重负折断了,掉到树干旁的岩石地上。树木白而富有弹性,轻如软木塞。在尼古拉斯的指挥下,斧头队的工人们把树枝切割成易处理的长度。当这些木材沿着通风井运到浑水潭,“工兵”把它们钉在一起,浮到水潭上,形成了一个堤道。他把堤道固定在岩石的两端,然后在上面用竹子安置了人行甬道。猴面包树桥浮力很大,虽然有些上下晃动,左右摇摆,但它足可以一次承载二十几个人。

尼古拉斯是第一个穿过浑水池的。他把一个粗制的梯子靠在了高而直的岸上,然后爬进了水潭另一端的入口。罗兰紧随其后。

他们俩站在通风井的入口处。当尼古拉斯打开探照灯,他们才意识到,结构特点已经变化了。这一部分并没有被流经此处的河水冲刷腐蚀,大部分水还是流入了浑水池。洞门尺寸大小差不多三米宽,两米高,矩形很规范,虽然墙壁和顶部修建得很粗糙,有点像矿井,但是修建它们时使用的工具留下的印迹,依然清晰可见。隧道的地面大概是用天然的石板铺成的。

隧道整体也被淹没了,因为还没有来得及修坝保护,它就已经低于河水的水位。他们脚下的路面是湿的,上面有湿泥。这些泥是不会干的,因为他们总处于退潮的河水中。顶部和墙壁也总是潮湿的,空气既湿漉又寒冷,混合着泥土和腐烂的气味。

他们等着“工兵”把甬道上的电线连上,安上电灯,点亮,立刻意识到,在他们面前的通风井已经升高了20度角。

“你看看泰塔那个老无赖干的好事。他把我们引到低于水平面这么多的地方,引到这个没有人能游过的宽度和长度的积水隧道里。现在他又提升了角度。”尼古拉斯指给罗兰看。他们继续向前走,慢慢地走向上升的通风井,尼古拉斯数着一共走了多少步。

“108,109,110……”突然,他们来到最低河水水平面的地方。隧道的墙上清晰地显示着干燥线,脚下的路面也是干的,一点也不滑。向前又走了五十步,他们遇到了河水的洪水水位线,这和他们看到的岩石地面和墙面蚀刻的情况一样。再向前,隧道里就没有水了,墙面就和四千年前埃及奴隶们离开时的情况相同了,金属凿子留下的痕迹就好像是几天前刚刚留下的。

离河水最高处十英尺外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一个石头平台。这使隧道地面变得平整了,恢复了它原来的面貌。

“这简直是设计史上的壮举啊!”尼古拉斯拉着罗兰的胳膊,往回指着隧道,“泰塔把我们脚下的平台精确地设置在河水高水位线。他怎么能计算得这么精确?他只有粗糙的测量设备,又没有定镜水准仪。他竟然计算得如此准确,真是了不起啊!”

“嗯,他在卷轴中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他是个天才。看来现在我们不得不相信他了。”罗兰拽了拽他。“走吧。我得看看附近还有什么。”她着急地说。

他们肩并肩地走着,绕过的弯有180度,尼古拉斯一直擎着从通风井用电线引来的探照灯。他照着前方的路,罗兰大叫,立刻抓住他的另一只手。他们两个被惊得目瞪口呆。

为了产生戏剧效果,泰塔在上坡设计了转向拐角。他们刚刚路过的通风井地势低的那部分只是进行了粗糙的建造,墙壁都不规则,也没有装饰,顶部凹凸不平,还有裂痕。泰塔早就计算好了,他知道通风井地势低的部分要被水淹没,有危险。因此他没有必要浪费精力进行装饰。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宽阔的楼梯。从他们站着的平台看这个楼梯,他们是看不见顶部的。每个台阶宽如隧道,高如手掌。台阶的螺纹用切割的杂色片麻岩平板切割制成,并且被打磨抛光,接口处建造得更是天衣无缝,肉眼是根本看不出来的。隧道顶部更是完美,半球型,比例匀称,高度是在地势最低时的三倍。墙壁和半圆顶都是用加工的蓝色花岗岩块精美装饰,二者绝妙匹配,完美对称,相得益彰。整体都是泥瓦工程,宏伟壮观,精美绝伦。对于不了解情况的人来说,这既是一种希望也是一种威胁。这种简朴,不加修饰的风格令人印象深刻。

罗兰轻轻地拽了拽尼古拉斯的手,他们一起迈上了第一阶台阶。上面覆满了灰尘,软软的,白白的,好像滑石粉。灰尘像旋涡似的在膝盖处漂浮,随着他们继续上楼而逐渐消散。灰尘使得探照灯光线变暗,尼古拉斯只好用右手把它举高。

渐渐地,他们爬着楼梯,看见了顶蓬。当罗兰看见眼前的一切的时候,竟然把指甲扎进了尼古拉斯的手掌。楼梯的尽头又是一个平台,在他们面前的又是一个矩形的大门。他们继续向上走,到了平台,站到了门前。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两个人却无语了:他们静静地站在那儿,紧紧地手牵着手,觉得一切都变成了永恒。

最后,尼古拉斯把目光从大门转向了罗兰。他在罗兰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她眼睛闪闪发亮,好像被热情洋溢的激情点燃。这世界上除了她没有哪一个人可以和尼古拉斯分享这一刻,他希望这一刻永存。

罗兰把头转向尼古拉斯,看着他。他们深情地、庄严地看着对方。两个人都意识到,这是生命里至关重要的时刻,一个不可能

再次重复的人生巅峰时刻。她握紧他的手,又看了看他们面前的这扇门。门是用白河泥粘上的,表面看起来就像是象牙。在它光滑的表面没有任何的裂痕和瑕疵,就像美丽少女洁白无瑕的面庞。

他们渴望的双眼集中在了白粘土中央的两个凸起的图章上。上方的那个形状像盛大的旋涡花饰,长方形的蝴蝶结上有个象征着永恒的甲虫。

罗兰心里默默地读着上面的古埃及文字:

全能的上帝,神圣的上下埃及王国的统治者。亲密之神,荷鲁斯。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的钟爱。麦摩斯,愿他永生。

在这个巨大的王室图章下是一个比较小的图章,设计成老鹰形状,一只受伤的翅膀低垂于带条纹的胸前,上面写道:

我,奴隶泰塔,听从你的命令,神圣的法老。

在这个受伤的老鹰的下面是单排象形文字,这是一个严厉的警告:

陌生人!上帝在注视着你们。打扰国王的圣地,你将遭遇劫难!

打开大门,取下图章可是个重要步骤。尽管大雨将至,剩余时间不多,他们还是决定不要轻易地动手。他们争取把发现的每一件东西做永久记录,在进入的同时把损坏减少到最低程度。

他们花了余下的宝贵的一整天做好了进入古墓的准备工作。很自然地,尼古拉斯首先担心的就是古墓地区的安全问题。他让迈克·尼马安排全副武装的手下在接近隧道的浑水池的甬道上进行保卫工作,越过这一区域的任何靠近行为将予以禁止。只有尼古拉斯、罗兰、“工兵”、迈克、苔茜还有尼古拉斯挑选的四个修道士可以越过浮桥。

汉西斯在清理低矮隧道的过程中不断地证明自己的实力。他体质强壮,任劳任怨,聪明睿智,很快成为尼古拉斯的主要助手。当尼古拉斯给隧道引道和密封的大门拍照时,正是汉西斯拿着三脚架和照相机的零用设备。尼古拉斯照了三卷高速胶片,确保把没破坏的图章和大门周围的情况完全记录下来。只有当他拍照完之后,才允许汉西斯以及其他三名修道士携带必要的工具进入墓室。

“工兵”把本田发电机搬到浑水池,这样当电流通过电缆远途传送时可以降低电压。然后他在楼梯较高的平台上支起探照灯,让光线聚集在灰泥大门较宽的区域。

当他们聚集在门口时,内心都很平静。尽管古墓距今有近四千年的历史,但他们的侵入也是对神圣的亵渎。罗兰给“工兵”、迈克、苔茜翻译了密封门上的古埃及警告文字,没有人敢轻视它。

尼古拉斯在灰泥门上画出一个要切割的正方形区域。大到足够可以让他们就此进入,但是这个正方形区域包含王室的旋涡装饰和泰塔受伤的老鹰图章。他试图将它整块掘出,以便完整无损地保存。在他的想象里,他好像已经看见他们陈列在昆顿庄园博物馆的显着位置。

尼古拉斯从他右手边上方的角落开始切割。首先,他使用长长的,针状锥子作为试探。他按住锥尖,旋转,穿过了粘土,目的是想确定在表面下到底有什么。很快,他发现灰泥下是用芦苇精细编制的板条。

“这样就容易多了,”他告诉罗兰,“芦苇会让灰泥粘合在一起,防止它断裂,破碎。”

他继续推压锥子,直到锥子完全推了进去,没有阻碍。

“六英寸,”他说,通过锥子测量着门的厚度,“泰塔从来不吝啬,是吧?这也不是小工程啊。”

尼古拉斯仍然用锥子钻了他要切割的正方形的四个角落,然后他退回来,示意汉西斯拿来重的、四英寸长的螺丝钻。这种钻一般是渔民们在冬季结冰的湖上打鱼用的。

螺丝钻一透入,尼古拉斯性急地把汉西斯推到了一边,窥视洞口。洞口后一片漆黑,但是他闻到了充斥洞口的古代气息。空气干燥,质朴无华,有干尸味,时代消逝的味道依然存在。

“看见什么了?”身旁的罗兰问。

“灯,给我灯!”他命令道。当“工兵”把灯递给他,他把灯拿到了洞口。

“告诉我!”罗兰在他身边不耐烦地左摇右摆,“现在你看见什么了?”

“不同的颜色!”他小声说。“真是绝妙,无法表述的颜色。”他退回来,搂住罗兰的腰将她抱起,让罗兰往里看。

“太美了!”她大叫道,“真是太漂亮了。”

“工兵”装备了耐用的电动鼓风机,这样可以使通风井的空气流通,这时尼古拉斯正在准备链锯。尼古拉斯递给罗兰一副眼镜和一个防尘面具,并帮她调适好,然后又给她带上了一对蜡质耳塞。

在尼古拉斯启动链锯之前,他让其他人从隧道撤到浑水池的甬道上。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链锯产生的烟雾、灰尘太浓重,发电机产生的声音也太嘈杂,但是他却非常高兴能在此刻与罗兰单独相处。

尼古拉斯把鼓风机的马力开到最大,然后带上面具、眼镜,塞入耳塞。他拉动启动器,鼓风机开始工作,立刻产生了一股蓝色烟雾。

尼古拉斯站稳后,把链锯的旋转刃推压进灰泥门上已经用螺丝钻钻好的小洞里。锯刃穿透泥灰和板条,就好像是用刀切开结婚蛋糕上的冰淇淋。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沿着已经画好的路线切割。

一股漂浮的白色灰尘充斥到空气中,肆意横飞。几秒钟的功夫,他们就只能看到眼前几英尺远的距离。尼古拉斯沿着右手边继续顽强地切割,一直切割到底部,然后向上,转向左手边,最后切割顶部。这样正方形的门就因本身的重量而前倾。他关上链锯,把它放在一边。

罗兰跳上前帮他,空气中还到处是烟尘,他们稳固这块方形的灰泥板,没有让它破裂成铺路材料,也没有破碎成碎块。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它从门口抬出,靠到了平台的墙上,图章完好无损。

他们刚刚切割完的这个入口是个黑黑的正方形。尼古拉斯调适一下探照灯,照过去,但是由于灰尘太浓密,因此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尼古拉斯从这个入口爬到里面,里面也被浓雾笼罩变得灰暗,因此即使有探照灯也看不透彻。

他本不打算再继续探寻了,但是立刻又转回身帮助罗兰越过入口。他意识到,罗兰有和他一起分享这一发现的权利。他们静静地站在墙外侧,等待鼓风机催散烟尘。慢慢地,烟雾消散,他们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脚下的地面。

地面不再是用石板铺成的,而是用黄色的玛瑙,这些玛瑙被抛光打磨,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接缝处肉眼是无法看出来的。这就好像是惹人喜爱的不透明的单层玻璃薄片,它有点晦暗,这也是因为上面附着了一层滑石粉。他们的双脚拂散了层层灰尘,在探照灯的照射下,脚底下的玛瑙闪闪发光。

过了一会儿,周围的烟雾变稀薄了,逐渐地,精美绝伦的颜色和造型在黑暗中显现出来。罗兰取下防尘面具,放到了玛瑙地面上。尼古拉斯也这样做了,闻了闻静止的空气。几千年来这里的空气并不流通,因此这里充满了古老的气息以及亚麻布绷带包裹着的防腐尸体的发霉味道。

现在,灰尘渐渐消散,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长而直的通道,在通道的尽头又是一片漆黑。尼古拉斯返回到身后带图章的大门那里,取回了探照灯。他迅速地照亮了他们眼前的这个通道。

他们开始前行,古神像在他们头上徘徊。古神怒目而视入侵者,威胁他们,从头上的平顶睁着巨大而敌视的眼睛瞪着他们。尼古拉斯和罗兰慢慢地前行。由于踩在玛瑙砖的灰尘层上,脚步声没有了。在灯光的照耀下,依稀可见空气中的灰尘,它们像发光的网一样笼罩着他们,就好像走在天上,或是梦境中。

墙上和顶部,每一英寸的地方都有铭刻。这些题字来自神秘着作的大段引文,如《呼吸之书》、《塔门书》、《智慧书》。其他的象形文字讲述法老麦摩斯有生之年的经历,以及颂扬他受众神爱戴的优良美德。

他们继续前行,看到了镶嵌在长长的墓葬画廊墙壁里的八个圣殿中的第一个圣殿,奥西里斯圣殿。这是一个圆形圣殿,有为赞美上帝而建的曲形墙壁。在壁龛中,摆放着一尊奥西里斯的小雕像,他头戴高高的羽毛头饰,用他那玛瑙、水晶般的眼睛执拗地盯着尼古拉斯和罗兰,罗兰吓得直发抖。尼古拉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脚。

他只说了两个字,“金的!”

然后他又看了看高耸的画在墙壁、半圆形顶部,以及圣殿周围的壁画。那是另外一个巨大的雕像,冥王奥西里斯。他绿脸,假胡须,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手持连枷和曲柄杖,头戴高高羽毛头饰,额前有一条直立的眼镜蛇。尼古拉斯和罗兰看着他时,产生了敬畏之情。当探照灯在漂浮的灰尘中摇晃时,就好像奥西里斯复活了一样,在他们眼前移动,摇摆。

他们没有在第一个神殿停留太长时间,画廊还有很长,长得就像弓箭飞行着射向它的目标。他们继续走。第二个圣殿是用来供奉女神的。壁龛中是伊西斯的金制雕像,头上的皇冠就是她的象征,婴儿荷鲁斯在她胸前吮吸乳汁,她的眼睛雪白且带有青石色。

壁龛里画的都是壁画,圣母就位于此。涂上眼影粉的眼睛像黑夜一样乌黑,她头带着日轮和圣牛的牛角。在她周围刻着象形文字,亮晶晶的,好像是一团萤火虫。她拥有上百个名字,像“阿斯特”、“奈特”、“贝斯特”等,她也被称为“布塔”、“塞克”、“莫塞克特”、“瑞纳特”等等。每个名字都代表着力量,她的圣洁和博爱万古流传,而其他古神却因缺少朝圣者的不断背诵和保持他们神秘名字的活力而逐渐湮没无闻了。

在古老的拜占庭和后来信奉基督教的埃及,他们把古神的美德和情操都赋予圣母玛利亚。伊西斯给婴儿荷鲁斯喂奶的形象就永久地变成了玛利亚和她的孩子。罗兰对所有的神都敬仰,因为她的混血祖先既信奉伊西斯也信奉玛利亚。在她的心中,异端和真实融合在一起,无法分开,因此她立刻觉得既罪过又兴奋。

下一个神殿是荷鲁斯的金像,猎鹰头,圣三位一体的最后一位。他右手擎着战弓,左手持十字章,掌握着生杀大权。他的眼睛是用红玛瑙制成的。

雕像周围的其他画像显示着他的其他特征:婴儿荷鲁斯在伊西斯胸前吮吸着乳汁。作为年轻的哈波奎迪斯圣人,荷鲁斯傲气、轻盈、清秀,一个手指轻触下颔,做着宗教手势。他身着短裙,脚穿便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荷鲁斯长着猎鹰头,有时狮子身,有时躯体又变成一名年轻的战士,头戴一个象征南北统一的皇冠。在他的下面刻着字:“伟大之神,天神,权力之神。众神中最具力量之神。他的力量可以征服他父亲奥西里斯的敌人。”

第四个圣殿里站着大魔王——塞特,暴力与不和之神。他的躯体都是金制的,头是一只黑黑的土狼形象。

第五个神殿里是掌管死亡与墓地的守护神,豺头人身阿努比斯。正是他掌管着用香料保存尸体防止腐烂的工作。他的职责就是,用天平去称量死者的心脏,检查天平上的指针,如若天平达到平衡,那么死去的人便是俊杰;如若天平倾斜,阿努比斯就把心脏扔给鳄鱼,让其吞掉。

第六个圣殿是文书之神,托特。他头顶神圣的朱鹭,手握铁笔。第七个圣殿里是圣牡牛·哈托尔。她四蹄朝地,笔挺地站在那里。身披黑白相间的斑纹,她的脸和蔼可亲,但是长着巨大的喇叭型耳朵。第八个圣殿是这八个圣殿中最大的、最富丽堂皇的一个,因为里面是天神阿蒙拉,万物之父。他是太阳神,头戴巨大日轮,散射出无限金色光芒。

尼古拉斯停留在此,回头看了看长廊。这八个圣像就是一笔财富,足可以比得上霍华德·卡特和卡纳冯爵士在图坦卡蒙古墓里发现的任何一件文物。他觉得,只考虑这些文物的货币价值是愚蠢的。但是,这个简单的事实却是,这些非凡的艺术品中的任何一件拿出来都可以把他的债务还上数次。他不再思考这件事了,把头再次转向画廊尽头的宽敞的房间。

“墓室,”罗兰带着敬畏之心,小声嘟囔着,“应该是墓室了。”

他们朝前走去,身后留下了阴影,就好像长眠多年,急着跑回安详之地的法老的幽灵一样。墓室因装饰了美丽的玛瑙而闪着光,即使尼古拉斯和罗兰已经见过玛瑙无数,但他们的眼球和感觉也不会对眼前大量的玛瑙感到疲惫和厌倦。

远处的墙壁有一个细长的雕像,它俯身越过顶蓬,这是拥有柔美身材的女神,努特,是她孕育了太阳。金色阳光从她的子宫放射出来,洒遍法老的石棺,让死去的国王重获新生。

巨大的石棺摆放在墓室中央,是用花岗岩板制成。尼古拉斯在想,这得花费多少奴隶多少体力才能把巨大的石块从地中海运到此地。他仿佛在灯光下看见汗流浃背的奴隶们,听见沉重的石棺下木轮发出的长而尖的摩擦声。

尼古拉斯向下看了看石棺,产生了一种感觉,好像意识到石棺里是空的。巨大的花岗岩盖从

底座上掀起,被猛地一下放在地上,已经裂开,现在就只好放在石棺的旁边的地上。

他们继续前行,口腔里充满了灰尘,同时夹杂失望的苦涩,直到他们看到了打开的石棺。石棺里只有四个礼葬瓷罐的碎片。瓷罐是用条纹大理石雕刻而成,用来盛放国王的内脏器官。破损的石盖上装饰了众神的头和传说中的冥界的野兽。

“空的!”罗兰小声低语,“国王的木乃伊没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给这些玛瑙拍了照,并把画廊中的八位圣像包装好。罗兰和尼古拉斯正探讨着,为什么石棺里国王的木乃伊会不翼而飞。

“墓室门上的图章是完好无损的。”罗兰反复地说。

“这正可以解释此现象,”尼古拉斯告诉她说,“泰塔可能早把这些金银珠宝和木乃伊搬走了。在第七卷轴里,他好多次慨叹这些珠宝的浪费。他说要是能保护好这些珠宝并把们用于抚育民族和人民,将是大有裨益的。”

“不,这说不通,”罗兰辩解道,“走那么远修筑大坝,又在水潭下修建隧道,目的就是为了建造一个精美别致的墓穴,然后再把国王的木乃伊运走,这好像说不通。泰塔是个讲逻辑的人。按照他的行为方式,他是个尊敬埃及众神的人,这在他所有的作品中也都有所体现,他绝不会拿他信奉的宗教传统开玩笑。我觉得墓室里的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木乃伊的神秘失踪,墙上的壁画和题字。”

“关于木乃伊的失踪,我和你的意见一致,但关于那些装饰有何不妥?”尼古拉斯急切地想知道。

“首先,画。”她指了指伊西斯的画像,“这些画像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出自一位经验丰富的古典艺术家之手。但是这些画在风格和颜色上略显平庸。每个形象太过僵硬,拙笨——他们好像不会移动也不会舞蹈,缺少像在洛斯特丽丝王后古墓里展现出的灵气,存放在雪花石膏坛里的前几个卷轴就隐藏在洛斯特丽丝王后的古墓里。”

尼古拉斯仔细琢磨着这些玛瑙。“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修道院发现的塔努斯古墓里的玛瑙和这些玛瑙就不是一个档次。”

“正确!”她加强语气说道,“那些是泰塔自己的画像,这些不是。是他雇人来做的。”

“这还有你觉得可疑的其他地方吗?”

“你听说过这样一个古墓吗?它并没有按《亡灵书》中描绘的原文内容在墙上雕刻,也没有描述死去的人通过七个塔门达到天堂的死亡之旅。”

尼古拉斯十分惊讶,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没有作答,他离开了罗兰,返回画廊。很显然,他要去看看那些打好包装的圣像,但是实际上,他是想留出更多的时间考虑罗兰刚才说的话。

在离开英国之前,尼古拉斯已经确保那些空运到峡谷易碎易损的设备用坚固的金属弹药箱封装。所有的板条箱子都用防水橡胶密封,用坚固的控制杆加固,原料用聚苯乙烯填塞保护。当他们离开埃塞俄比亚时,这些设备就不要了,但是这些箱子和一些包装材料要好好存放起来,以便用来运输那些在古墓里找到的宝物。

六座神像已经被正正好好地放入了箱子,而爱神哈托尔和圣神塞特体积太大,因此,尼古拉斯想把他们分开存放。头都是可分离的,哈托尔的四蹄放进身体里,用快腐烂成灰的木钉固定一下。分离这些圣像后,大的圣像也就可以被包装在弹药箱子里了。

尼古拉斯看到,汉西斯正把塞特凶猛的大黑头和四肢放在其中的一个金属箱里。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又返回到罗兰工作的地方,罗兰正在研究空石棺上方墙上的题字。

“很好,我同意你的意见,题字上缺少《亡灵书》的内容,看起来确实有些奇怪。除了接受这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这个事实,我们无能为力呀!”

“尼克,这还是有点不对劲,我们好像错过了什么!”

“难道你是让我,一位男士,去怀疑一位女性的直觉吗?”

“别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她讽刺他说。“我能在石碑铭文上面工作多久呢?”

“一周,顶多两周。我得和吉尼借个飞机。他来接我们的时候,我们得到罗斯雷斯临时机场,那可是个死约会。”

“哦,上帝。我还以为你早就把这事安排好了。你在这儿怎么联系吉尼?”

“这个好说。”尼古拉斯笑道,“在德伯拉·玛丽亚姆的邮局有公共电话。苔茜在戈贾姆地区可以自由活动,她会在修道士们的护送下上到悬崖,打电话给驻亚的斯亚贝巴的英国大使馆武官乔弗利·泰南特。”

“那苔茜同意了吗?”

他点点头。“她同意明天去德伯拉·玛丽亚姆。吉尼会尽快收到通知,做好准备从马耳他出发。同时,我们也需要掌握好时机到达临时机场。如果让他们在罗斯雷斯临时机场长时间等着我们,那是自找麻烦。”

“4月1日黎明,”尼古拉斯对苔茜说,“告诉吉尼,我会在愚人节到达!简单好记。”

他们看着苔茜在修道士们的保护下顺着小路出发,罗兰悄悄问迈克,“她自己走你就不担心吗?”

“她很有能力,在戈贾姆这一片她很有名也很受欢迎,在危险的地方她是最安全的。”迈克看着苔茜穿马裤的苗条身材越走越远,说:“我本想和她一起去,可……”他耸了耸肩。

突然,罗兰大喊:“有点事我忘了告诉她。”她喊着苔茜的名字跑向小路,尼古拉斯和迈克站在原地。她的声音远远地飘回尼古拉斯他们的耳朵里。

“苔茜!等等!回来!”

苔茜转过身等着她赶上来,尼古拉斯对这两个女人没兴趣,就转过头去研究陡峭山脉的昏暗轮廓。看着远处山顶乌云越来越浓厚,他沉思着,内心深处的不详预感要比前两天更加强烈,他琢磨着是否能像预期的那样,在水坝决堤后,上升的水位把他们赶出山谷前能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他向小路方向看去,恰巧看见罗兰塞给苔茜什么东西,苔茜点着头把它塞进了马裤。两个女人热情地拥抱了一下,苔茜转身走了。罗兰站在小路中间,看着苔茜离去,直到她走到路的拐角处消失不见了,才慢慢回到尼古拉斯身边。

“你们干什么呢?”他询问道,而她只是神秘地笑笑。

“女人的秘密,有些事你们这些蠢男人还是不知道的好。”尼古拉斯不满地看着罗兰,罗兰缓和语气说,“苔茜会让乔弗利·泰南特告诉我妈妈我很好,我不想让她担心。”

他们顺着平台爬回到帐篷旁,帐篷就设在泰塔水潭的岩架旁,尼古拉斯奇怪罗兰为什么在这时候把她妈妈的电话写给苔茜,为什么突然她要告诉她妈妈自己在哪儿?她到底要干什么。他沉思着,“等苔茜回来我一定试着从她嘴里套出来。”

罗兰本想要在墓穴里过夜,这样可以更方便研究那些碑文。但尼古拉斯坚持住在外面,岩架离他们的工作地点不远,也离墓穴较近。他告诉她说,“墓穴里发霉的空气很不健康,墓穴病在这些长久封闭的地方很危险,有人说霍华德·卡特的人就是在图坦卡蒙墓里面工作后死于这种病的。”

“这些霉菌是在蝙蝠洞穴里滋生的,”她说,“在麦摩斯的墓穴里没有蝙蝠,泰塔把洞堵得很死。”

“听我的吧,”他乞求着说,“你不能连续工作三天,至少每天要离开墓穴几小时。”

她耸了耸肩。“答应你的特殊要求吧,”她同意了,但当她回到脚手架底部时,她只是敷衍地看了一下睡觉的地方,然后就向围堰和隧道入口进发了。

他们已经把台阶的最顶端,古墓入口的密封处变成了工作室。罗兰在汉西斯为她制作的粗糙木板条桌子上展开了图纸,照片,还有一些资料,“工兵”把探照灯放在桌子上面以便照明。靠着墙堆放着弹药箱,里面装着神像。尼古拉斯坚持把他们发现的东西放在能守护好的地方,迈克的武装人员在浑水池甬道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

尼古拉斯完成了他对整个画廊及墓室的照相记录,罗兰坐在桌旁,研读她记下的手稿有几个小时了,并从上面摘抄下一些片段和数字记入笔记本中。她偶尔会从桌边跳起来,冲出石灰门,直奔画廊去研究墙上那些壁画。

每当这时,尼古拉斯总要从三角架相机旁直起身子,用喜爱与沉醉的表情看着她,而聚精会神的罗兰却似乎全然忘记了他和周围的每一个人。尼古拉斯从没见过她这样的投入,被她的全神贯注深深地打动了。

罗兰不停歇地忙了差不多十五个小时,尼古拉斯走进平台把她救出来,领她顺着隧道回到了水潭旁,热腾腾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饭后,尼古拉斯带她回到房间,坚持要她躺在充气垫上好好休息一下。

“你现在一定要睡觉!”尼古拉斯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听到了罗兰蹑手蹑脚地走出隔壁房间,顺着岩架回到墓室的声音,尼古拉斯醒了。他看了看表,意识到她只不过睡了三个半小时后,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咕哝了几句。他起身飞快地刮了胡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张英吉拉饼,喝了一杯茶便跟随她进了墓室。

他看见罗兰站在长画廊里奥西里斯的空神龛前。罗兰全神贯注地看着,根本就没听见尼古拉斯走到她身后,尼古拉斯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罗兰猛地一惊。

“你吓死我了。”她责备道。

“你盯着看什么呢?”他问,“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她迅速地否认道,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不知道,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想法。”

“拜托,你想说什么?”

“给你看更容易些。”她把尼古拉斯领回石阶旁,重新摆好笔记本,接着说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仔细查阅关于塔努斯墓室石碑铭刻的相关资料,摘抄了所有我知道的古典神书上的引文,有《呼吸之书》、《塔门书》、《托特书》,先把这些放在一边。”她又给他看了十五页的笔记,“所有这些都是二手的,没有一个来自泰塔的原稿,因为时间关系可以先不看它。”

她把第一个笔记本放下又拿起了另一个,“所有这些都来自石碑的第四面,我完全看不懂,看上去是一长串的数字和图形,可能是密码,但我不确定,不过我肯定会想出点主意的。”

“现在看这儿。”罗兰接着给尼古拉斯看,她拿起另一本书,“这些都是新材料,我不记得是哪本古书上的,大多数是泰塔的原稿,如果他想给人们留下什么线索的话,我相信一定是在这部分里。”

他咧嘴笑着说:“你是不是想说,就像月亮女神那样不可思议的暧昧的秘密引语呀?”

“相信你不会忘的。”她脸色绯红着说,却只低头看着笔记,“看这些来自石碑第三面的引文开头,泰塔以‘秋’开头,一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尼古拉斯弯下身来,大声朗读起这些象形文字:“伟大的神奥西里斯开局遵从于四昭谕之法例,在第一个塔门前他显示出足够的证明棋术不可变更之法。”他抬头看她,“是的,我记得引文提到了‘巴奥棋’,老无赖狂热钟情的游戏。”

“对,”罗兰有点窘迫地说,“还记得我对你说的梦吗?在梦里我看见杜雷德在墓穴的一个房间里。”

“我记得。”他暗笑她的不安,“他对你说了一些昭谕法例的事,现在我们是不是就得神乎其神地进入梦境中去呀?”

她看上去被他的挑逗激怒了:“我只是想说潜意识里我理解了引文,知道了答案,只不过在梦境里通过杜雷德的嘴说出来罢了。你就不能严肃一会儿吗?”

“对不起,”他后悔地说,“告诉我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对我说记住四昭谕的法例——从头开始。”

“我对这个‘巴奥棋’游戏一窍不通,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游戏规则和细节都随岁月的迷雾而遗失了。但你知道,我们在11至17世纪王朝墓穴中找到了这种棋盘的标样,估计它是一种早期形式的国际象棋。”她开始在笔记本背面的空白处画出大概的图形。

“木板的分布与象棋棋盘类似,八行杯宽,八行杯深,像这样。”她用圆珠笔快速熟练地画着,“棋子是有颜色的石子,按规定方式出棋,我们讲不出细节,但四昭谕法例是开局第一招,受到那些欣赏泰塔才干的高贵统治者们的喜爱,它主要就是牺牲一些棋子以便把高级棋子集中到第一个杯中,这样就占领了棋盘中的重要位置。”

“我不知道我们能推断出什么来,继续,我听着呢。”尼古拉斯尽量不显示出困惑的样子来。

“棋盘上的第一个杯子。”她在纸上比画着,好像在教一个天赋差的孩子。“就是开始,杜雷德说过‘从头开始’,而泰塔也说‘伟大的神奥西里斯开局’。”

“我还是不明白。”尼古拉斯摇着头说。

“跟我来。”她拿着笔记本穿过灰泥门

,站在奥西里斯神龛前,“开局第一招,也就是开始。”

她转过身面朝画廊说:“这是第一个神像,一共有多少个?”

“三个三位一体的,然后是塞特,托特,阿努比斯,哈托尔,阿蒙拉。”他列举说。“一共八个。”

“天啊,”她大笑,“臭小子学会查数了,巴奥棋盘线上一共有多少个杯子?”

“横排八个,竖排八……”他突然停下来盯着她,“你觉得……”

她没有回答,打开了笔记本:“所有这些数字和这些毫无关联的符号——他们并不是连贯的字,相互之间也不关联,只是每一排数字都没有大于八的。”

“我以为我已经跟上你的思路了,但是我刚刚又不明白了。”

“如果四千年前有人要读游戏上的这些符号,他想用来干什么呢?”她问,“对他来说难道就是简单的数字吗?你还真是很笨,不是吗?”

“天啊,天啊!”他恍然大悟,“你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泰塔在和我们下巴奥棋呢!”

“这是第一条线,棋局开始的地方,”她面向神龛打着手势,“这是伟大的神奥西里斯开局的地方,这是我们开始的地方,这是我们对棋的地方。”

他们两个都仔细观察着神龛,研读着曲壁与圆顶,过了一会儿尼古拉斯打破了沉静:“无论你说我是傻瓜,还是什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我们都不知道游戏规则,怎么跟他玩下去?”

诺戈上校显得信心十足,大摇大摆地走进会议室去答复冯·席勒,纳胡特·古德比拖拖拉拉地跟在他身后,他这次为了不再受排斥,也努力地显示着自信心与重要性。事实上,他已感到自己位子不保,他想要在老板那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冯·席勒正在给尤蒂·凯姆帕尔口授信件,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走到铺地毯的石阶上。

“你跟我保证昨天就向我报告。”他抓住诺戈,无视纳胡特的存在,“你的线人在山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抱歉让您等这么久,冯·席勒先生。”诺戈被他这么一抓就气馁了,立刻变得惶恐不安起来,这个德国人把他吓着了。“那个女人从哈伯营地晚回来一天,这些乡下佬十分不可靠,根本没有时间概念。”

“是的,是的,”冯·席勒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们这些黑人有什么毛病,我还得告诉你,这些缺点你也不是一点没有,诺戈,现在告诉我,有什么消息。”

“七天前,哈伯完成了水坝的工作,紧接着便把营地搬到了下游,在峡谷上方的山上,他又建了一些通向山谷的竹梯子。我的线人告诉我,他们在干涸的水潭底部清理出一个洞。”

“洞,什么样的?”冯·席勒听后脸色煞白,冷汗在额头上闪闪发亮。

“你没事吧,冯·席勒先生?”诺戈有点惊恐,这个德国人看起来非常不好,就像马上要崩溃一样。

“我好的不得了,”冯·席勒冲他大嚷道,“洞是什么样的,快告诉我。”

“带口信的女人是个愚蠢的乡下人,”面对冯·席勒的盘问,诺戈惴惴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她说水退时,水潭底有个塞满石块和垃圾的洞,然后他们把它清理干净了。”

“隧道!”纳胡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一定是通向墓穴的隧道。”

“安静,”冯·席勒怒不可遏地转身冲他大喊:“这些猜测你根本就没有事实依据,让诺戈说完。”他重新转向诺戈上校,“继续,告诉我剩下的事。”

“那个女人说洞的尽头有一个穴,像石庙一样,墙上还有画……”

“画?什么画?”

“那个女人说是圣人的画,”诺戈做了个蔑视的手势,“她真是太没有教养了,愚蠢……”

“基督教圣人?”冯·席勒诘问道。

纳胡特插话道:“那不可能,冯·席勒先生。要我说哈伯已经发现麦摩斯的墓穴了,您现在可得马上采取行动了。”

“我不想再警告你,你这个讨厌的小人。”冯·席勒冲他怒吼道,“安静!”

他转身问诺戈。“山洞里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么?那个女人都说什么了?都告诉我。”

“都是些圣人的画像和雕像什么的,”诺戈摊开双手,“对不起,冯·席勒先生,我知道这些全都是废话,但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自己会定夺什么是废话,什么不是。”冯·席勒告诉他,“她有没有说,那些神像怎么样了?”

“哈伯把他们装进了箱子里。”

“他把它们挪出圣地了么?”

“冯·席勒先生,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没说。”

冯·席勒从他的木台上走下来,在小屋里前前后后地来回踱着步子,心情纷乱地喃喃自语着。

“冯·席勒先生……”诺戈刚要开口,但德国人马上摆手示意他安静,最后他走到诺戈面前瞪着他说:“他们找到一具木乃伊了么?一具尸体,在神庙里?”他盘问着。

“我不知道,冯·席勒先生,那女人没说。”

“她在哪儿?”冯·席勒被激怒了,他紧紧抓住诺戈的衣领,踮起脚尖,猛地把脸凑到诺戈面前,“那个女人在哪儿?你让她走了么?”唾沫星子飞溅到诺戈脸上,他眨了眨眼并试图躲闪,但冯·席勒死死地抓住他不放。

“没,先生,她还在,我不想带她来见您……”

“你这个蠢货,你告诉我的全都是听来的,立刻带她来见我,我要当面问问她。”

他推开诺戈,“过去把她弄来。”

几分钟后,诺戈用一只胳膊把一个女人拖进了屋里,她很年轻,尽管下巴和脸上有青色纹身但还是很漂亮。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上戴着已婚女人的头纱,身后背着个孩子。

诺戈撒开她的胳膊她便瘫软在地上,因为害怕而颤抖地抽泣着,孩子也跟着哭哭啼啼,鼻孔里塞满了发白变干的鼻涕。女人解开了长袍上端,把因在哺乳期而肿大的乳房掏了出来,颤抖着把奶头塞进了孩子嘴里。母子俩惊恐地看着冯·席勒。

“问她,圣地是不是有具棺材或者是什么神的尸体之类的。”冯·席勒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诺戈问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她对尸体的事一无所知,她太蠢了,对这些不懂。”

“问问她神像的事,哈伯把它们怎么样了,它们现在在哪儿,他把它们搬出圣地了么?”

经过一番交谈诺戈点了点头说:“没有,她说雕像还在圣地里,那个白人把它们装进箱子里,派兵守护着。”

“兵,什么兵?”

“迈克的兵,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个土匪头,他还和哈伯在一起。”

“一共有多少个箱子?”冯·席勒不耐烦地站起来,走向那个女人用靴子尖踢了踢她,“一共有多少神像?”

女人惊恐地哭啼着,畏缩地从他身边挪开,冯·席勒同时也退后了几步,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

“***见鬼。”他从兜里掏出手帕,轻拍自己的鼻子和嘴,“臭的跟动物似的,问她有多少箱子。”

“不算多,”诺戈翻译说:“可能五个,不超过十个,她不确定。”

“什么型号,有多大?”

诺戈问她的时候,女人伸出自己的胳膊比画着,诺戈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就这么点信息,还不重要,”冯·席勒转过身来,不看那个女人了,从房屋的南窗向外凝视着,视线由陡峭的悬崖转向荒野的山谷。“如果这个臭东西说的是真的,那哈伯一定还没发现麦摩斯古墓里的珍宝,应该还有更多的。”诺戈很快问了这个女人几句,然后转向冯·席勒,“她说哈伯营地有个人离开山谷,去了德伯拉·玛丽亚姆。”

冯·席勒猛地从窗户那转回头,盯着诺戈,“他的一个同伴,是谁?”

“她是个埃塞俄比亚女人,迈克的情妇。她叫苔茜。我认识她,在她成为迈克的情妇之前,曾嫁给过俄国猎人。”

冯·席勒径直冲过房间,抓住女人长袍的前襟,他这么猛地把女人拽起来,紧搂着的孩子从她怀中跌落到地上,孩子哀号起来。

“问问她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他指使着诺戈。

女人挣脱了他紧握的手,在地板上爬着,试图抱起、安慰那个哀号的孩子,诺戈抓住她,为了让她集中精神,响亮地扇了她一耳光。她紧紧地抱住孩子,急促不清地回答着。

“她不知道。”诺戈承认,“她认为,她还在德伯拉·玛丽亚姆。”

“把这个脏婊子弄出去。”冯·席勒猛地把头从女人和孩子身上转开,诺戈把她们拖拽出了小屋。

“对于迈克的女人你还知道什么?”诺戈回来后,他用缓和的语气问道。

“她来自亚的斯亚贝巴的一个名门望族,拉斯·塔法里·迈克农的直系血亲,也就是老皇帝海尔·塞拉西的亲人。”

“如果她是迈克的女人,并直接从哈伯营地来,那一定知道刚才那个女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是的,冯·席勒先生,但她可能不会告诉我们的。”

“我要抓住她,”冯·席勒说,“把她带到这来,汉姆会和她谈的。我肯定,他一定会让她明白各种道理的。”

“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她的家族很有影响力。”诺戈想了一会儿,“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她一直都和那些臭名昭着的土匪混在一起。这正是我要把她带回来的原因,我要在亲信中派出一队人马,立刻把她抓住。”他又犹豫了一下,“不过如果这个女人被严刑拷问的话,我们就不能再让她回到亚的斯亚贝巴她的朋友们的身边。到时他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冯·席勒先生,你也不例外。”

“你又有什么提议?”冯·席勒询问道。

“当她回答完问题后,可能出点小事故。”诺戈提示道。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冯·席勒命令道,“我会把小问题都留给你,但要除掉那个女人的话,就要干净利落。我们的失误已经够多了。”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看了看对面的纳胡特·古德比,纳胡特放低了视线,脸因为生气而涨得通红。

他们已经在画廊中奥西里斯的神龛这待了快两天了,就算是古代的朝拜者也没有像罗兰和尼古拉斯那样热衷地研究着墙上的文字,也没有谁能像他们那样,寸步不离地检查着绚丽的壁画。

他们轮流地大声朗读罗兰从塔努斯碑文上挑选并记录在日记本里的摘录,反复咏读,直到记住为止,当一个人读时,另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墙上,试图找出相互间的关联之处。

“吾爱,即沙漠中之一盂甘泉;吾爱,即和风中一面舒展之旗;吾爱,即婴儿坠地之啼哭。”尼古拉斯念着。

原本蹲在神像前全神贯注的罗兰抬起头来看着他笑着说,“有时候泰塔也真挺可爱的。真是个浪漫的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集中精神,我们是在干正事,不是在上诗歌鉴赏课。”

“粗人一个。”她小声嘀咕着,转身回去研究墙上的刻字了。

“再看看这个,”尼古拉斯命令道,然后读了出来:“吾等所处之溪谷,尽是关联,婴孩至母亲,男子至女子,友人至友人,先生至弟子,性至性。”

“这已经是你今天上午第三遍挑选这段话了,它怎么就这么吸引你啊?”她没有抬头看他,但却是连脖子后面都红了。

“抱歉,还以为你会觉得这个和那个一样浪漫呢,”他嘟嘟囔囔地说,“看看这个‘我曾忍受,曾爱,曾经历狂风暴雨,曾利剑穿心却未受伤害。我避开脚下错误之路,择隐梯而登王位。’”

罗兰转回身,“这人在暗示什么?”她扫视着画廊,“错误之路,被隐之梯?”

“我们现在有点太性急了,就像饥饿的鲑鱼猛吞小虫子那样。”

她站了起来,搂起前额因出汗而卷起的头发。“哦,尼克,简直是太让人泄气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开始。”

“鼓起勇气,罗兰。”他假装兴高采烈的样子,但她没看出来。“像你的朋友泰塔说的那样,我们必须从头开始。你再试试我这个。”他像一个维多利亚时代的演员那样,把手放在胸口上,深情款款地朗诵道:“秃鹰挥动强有力的双翼去迎接太阳……”

她轻笑着他的小丑模样,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向他身后看去,忽然惊了一下。

“秃鹰!”她脱口而出,指着尼古拉斯身后的墙。

他转过身,盯着她指着的方向。

秃鹰就在墙上,一种华丽的大鸟形象,凶恶的眼神怒目而视,黄而弯曲的喙向前伸着,伸展着羽翼,几乎每根羽毛都是用珠宝般的颜色勾画的,站立的高度与尼古拉斯差不多,展开的翅膀占了半面墙。他们俩一起盯着秃鹰,罗兰抬起头,看着他们上方的房顶,她

碰了一下尼古拉斯的胳膊也让他向上看。

“太阳。”她小声说,阿蒙的金色日轮被刻到了屋顶的最高处。它的温暖好像要照亮黑暗,阳光射向四面八方,其中一缕光束却沿着曲壁下降并覆盖了秃鹰的形象,四射的光芒照亮了秃鹰。

“秃鹰飞起迎接太阳,”她重复着,“难道泰塔只想表达字面的意思么?”

他靠近壁画,细致地检查着,手从秃鹰的翅膀向下一直摸到肚子,再到粗糙的爪子,雕刻下方的灰泥墙十分光滑,没有任何突出异常。

“头,尼克,看鹰头。”她跳起来试图触摸鹰头,随即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转身大声地对尼克喊,“你去够,你比我高。”

正在这时他看见灯光映照出鹰头的一边有黑影,他触摸了一下,发现鹰头是凸起的,要比周围的墙稍高出一块,他顺着凸起的鹰头摸着,发现鹰喙也有一块凸起。

“你能不能感到它和墙之间有什么连接的地方?”罗兰问。

他摇头说:“不能,很光滑,看着就是墙的一部分。”

“秃鹰飞起迎接太阳,”她坚持说,“你能不能觉察出有什么地方能动,把鹰头推向太阳画像试试。”

他把掌跟放在鹰头凸起的地方,向上推着。“什么都没有。”他咕哝着。

“它在这都四千年了。”她沮丧地来回跳着脚,“该死,尼克,如果能移动的话也很难应付。使劲,使劲推。”他换了一下脚,以便站好,把双手放在鹰头凸起的地方,慢慢地集中了所有的力气,脖子后面的筋都蹦了出来,脸上充满了血色,最后变成了深红色。

“再用力。”她乞求道,但最后他垂下双臂站了回来。

“不行。”他的嗓音都沙哑了,因用力过度而筋疲力尽。“是固定的,动不了。”

“把我举上去,让我看看。”

“非常愿意为您效劳,终于有机会把这双好色的手放在您身上了。”他站在她身后,双手抱住她的腰把她举了起来,直到够到了鹰头。

她迅速地用指尖检查着,然后发出了胜利的喊声。

“尼克,你已经开始有发现了,鹰头的四周与墙之间有裂缝,我能感觉到,把我再举高。”

他因用力而喘着粗气,又把她抬高了一英尺。

“对,绝对是。”她欢呼着,“有什么东西动过,头上也有发丝宽的裂缝,你过来看。”

他到入口外面取回来几个空弹药箱放在秃鹰像下方,站了上去,此时他正与秃鹰的眼睛平齐。

这时他的表情变了,向兜里迅速地摸索着,拿出金属刀,打开壳,沿着头像的外围仔细地探查着,小块干油彩和石灰渣剥落了下来。

“鹰头好像真是独立的部分。”他说。

“往顶上看,墙上方,沿着阳光有裂缝,你能看见石灰墙上纵向的裂缝么?”

“你知道么,你是对的,”他说。“但如果我打开裂缝就会破坏壁画,你想让我这么做么?”

她只犹豫了一会儿。“这个墓穴等水涨的时候也会被淹没,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失去它,我们只得冒险,干吧,尼克!”

他把刀放入裂缝中慢慢地转动着,一块手掌大的粘石灰土从墙上掉了下来,碎片溅到玛瑙地砖上变成了粉末。

他通过这个孔洞向里面费劲地张望着。“墙里好像有什么槽洞之类的东西。”他说,“我要把整个缝隙清理干净。”他仔细地打开槽洞进行挖掘,石灰雨点般的剥落下来。

罗兰在灰尘中打着喷嚏,但她不愿离开,细小的碎片落在她头上,犹如五彩纸一般。

“是的,”他最后说,“这有一条竖直的沟。”

“把鹰头周围裂缝的泥灰清理干净。”她命令道,他把刀朝腿上蹭了蹭,接着敲击着墙面。

“好了,”他最后说,“鹰头好像能动到槽缝里。不管怎样,我要试试,你往后站一站,给我点工作的空间。”

他把掌跟放在鹰头下方,向上抬着,攥紧双拳,脸上的肌肉也跟着他使劲。

墙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擦音,鹰头猛地向墙中细槽扭动了一下。鹰头到了细槽的顶端,尼古拉斯从弹药箱上跳了下来,两个人满脸期冀地看着因清理、毁坏而变形并离开躯体的鹰头。

他们屏住呼吸,等了一段时间,尼古拉斯沮丧地低语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动。”

“石碑上的其他引文,”他提醒她,“有比秃鹰和太阳更多的信息。”

“你是对的。”她渴求地检查墙的其他部分。“豺狼嚎叫,翘起尾巴。”

她颤抖着指着微小的阿努比斯的雕像,豺头人身的墓地守护神,正对着他们搬动过的秃鹰的墙面。阿努比斯站在巨大高耸的奥西里斯油画旁,只比伊西斯的丈夫、荷鲁斯的父亲的满是脚环和珠宝的脚趾大一点。

罗兰跑向墙,她一接触到阿努比斯,脑中的幻想也随之产生。她把全身力气都用在了小雕像上,左右摇动着它。

“豺狼翘尾。”她边挪动边喘着粗气,“它一定能转。”

“来,让我来。”尼古拉斯将她轻轻推到一边,他跪在黑头神前,再次用金属刀刀刃把灰泥及油画厚层从轮廓四周渐渐地削成碎片并且清理掉。

“它好像是用什么硬木刻成的,上面涂了层灰泥。”他告诉他,用刀尖检查着雕像的构造。

清理干净后,尼古拉斯试着沿顺时针方向转动,然后喘着粗气。

“不行。”他终于放弃了。

“古埃及没有时钟字盘。”她提醒他说。“另一边,向另一边转。”

当他们向逆时针方向转动时有粗糙的沙沙声从墙后面传出来,小神像在他们手中慢慢转动着,直到黑脑袋向下指向了黄地砖。

他们两个都向墙后站了站,期盼地看着,但等了有一阵,尼古拉斯失去了信心。

“我不知道在盼着什么,但不管是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他沮丧地喘着粗气。

“这还有最后一段引文,”罗兰轻声说,“‘河水流向地下,小心,神圣之地遭汝侵扰,唯恐所有的神遣将降临到你身上!’”

“河,就像‘工兵’说的——我没看见该死的河。”

罗兰没有嘲笑这种伦敦腔,她转而研究四周墙上大量的文字及形象,然后她看见了它。

“哈比神!”她的声音因兴奋而刺耳,“尼罗河之神!河!”

墙上方与伟神奥西里斯头上平齐的地方,尼罗河之神俯视着他们。哈比神雌雄同体,他是长着女子胸部的男人,男人的生殖器在下垂的腹部下突出来。河马脑袋上的嘴张开着,又大又弯的獠牙从他巨穴似的嘴里伸出来。

站在弹药箱上,尼古拉斯伸出了整个胳膊的长度才能够到哈比神像。够到时他一阵狂喜,“这个也是凸出来的。”

“‘河水流向地下。’”她召唤他,“它一定能向下移动,试一试,尼克。”

“给我点时间来清理边缘。”

他用刀尖清理着这个神像的边缘,探索着石灰墙的下方,发现了沿着墙有另一条细缝。

“现在准备开始。”他把刀合起来塞到裤兜里,“屏住呼吸为我祈祷吧。”他指挥着说。

他把双手按在神像上,开始用力地向下推,慢慢地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什么都没动。

“不行。”他喘着粗气说。

“等一等,”她命令道,“我上去。”她爬上了弹药箱站在他的后面,用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坚持住!”她用命令的口气说。

“我想一点力气就会起作用。”他同意着说,她抬起双脚,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动了。”他喊着,突然间哈比神像脱离他的双手向下移动,随着尖刻的声音,神像沉到了墙里细槽的底部。

随着圆形神像的下沉,尼古拉斯失去了平衡,弹药箱倒塌了。他和罗兰都跌倒在了画廊的地上,她还抱着他的脖子,使他也失去了平衡,她把他拽倒了。两个人胡乱地倒在地上,胳膊与腿纠缠着,尼古拉斯爬了起来,把她从身边拽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喘着粗气问,惊恐地看着损毁的哈比神像以及画廊四周的墙面。

“没什么,”他说,“什么都没动。”

“可能还有另……”她刚要开始说话,但因听到屋顶上发出的声音而戛然而止。他们两个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心中充满了惊恐不安。高处的石灰房顶开始笨拙地移动。

“那是什么?”罗兰低声问,“那有什么东西?听起来好像是生物。”

有一个巨大的怪物移动着,经过了上千年的沉睡,他终于苏醒了,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那是——?”

她没能问完想问的事,在她的脑海里便产生了一个伟神的形象,神在岩层的密室里睁开邪恶的双眼,怒目而视地寻找扰乱他长眠的人。

又传来一个声音,走路时为了寻找平衡,两个胳膊相互发出了吱隆隆的声音,先弱小,再巨大,声音慢慢囤积,像雪崩开始迸发一般,然后发出了一声巨响,恰如加农炮发射后的爆炸声一般。

一条裂缝出现在房顶,沿着画廊方向不断延伸,梦魇一般。他们所站之处的上方屋顶慢慢塌陷下来,他们还处在以为有什么怪物的惊恐之中,没有来得及把视线从倒塌的房顶挪开,突然一大块石灰掉下来,砸到了尼古拉斯向上看的脸上,划破了脸颊,把他摇摇晃晃地撞靠在了墙上,突然的惊恐及剧痛终于使他清醒了。

“警告。”他脱口而出,“泰塔的警告,愤怒之神。”他跳向她身边,抓起她的手。“快跑!”他拉着她,“泰塔在房顶上设了陷阱。”他们沿着画廊向封着的石灰门跑,石块灰尘充满了通道,几乎模糊了视线。随着怒号般地崩塌,他们不敢向后看,直往出口跑。石块在身后横扫,追赶着他们,像要吞没他们一样。

快有罗兰脑袋大的一块石块掉了下来,斜砸在她肩上,要不是尼古拉斯用一支胳膊扶住她,她早就瘫倒在地上了。尼古拉斯拽着她向外跑,灰尘塞满了他们前方的通道,正方形的出口是他们逃出充满灰尘之地的唯一出处。

“继续跑!”他冲她大喊。“快到了。”一大片厚石灰落在了探照灯的三脚架上,瞬时间画廊里漆黑一片。

在漆黑中,尼古拉斯的第一本能反应就是保持冷静并确定方向,但他身边坍塌屋顶的瓦片越落越多,他知道,他们头上的屋顶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把他们埋了或砸死在里面。他拖拽着罗兰乱跑起来,突然撞到了一面倾斜的墙上,巨大的冲击力差点没让他喘过气来。在楼梯最高处平台外部探照灯的照亮下,他们透过令人眩晕的乌云般的灰尘,刚好能辨别出石灰墙上的长方形出口。

他踉跄地转过身抓住罗兰的腰,把她抱起来猛地朝门外抛了出去,他听见罗兰在远处由于沉重的跌落而发出了疼痛的叫喊。又一块残片击中他的后脑勺,他跪到了地上,他感到了自己已经快没有意识了,但他还继续向前爬着,拼命地搜索着,终于找到了出口。正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扔出门口的一霎那,整个画廊屋顶轰然倒塌。

在楼梯上端的平台处,罗兰跪下来,在灯光的指引下,她爬向了他。

“你没事吧?”她喘着粗气,一股血蜿蜒地从她头上伤口流了下来,在她布满饼状白灰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鲜红的通道。

他没回答,努力站起身,并把身边的罗兰也拖拽起来。“不能待在这。”他沙哑着说,正在这时,一股白色粉尘从门口吹了出来,扫过他们,他们两个有点窒息,泛光灯也更加阴暗了。

“不安全。”他把她从出口推开。“整个墓穴都可能塌陷。”他声音沙哑,嗓子里充满了灰尘。

他拽着她走向台阶。他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走下台阶,透过灰尘的迷雾,他们隐约看见了“工兵”的大块头身材。

“到底发生了什么?”当他终于看见他们俩时,长吁一口气,问道。

“过来帮我一把,”尼古拉斯冲他大喊。“工兵”抱起罗兰,他们一起跑向隧道,直到抵达浑水池的甬道旁才喘了口气。

德伯拉·玛丽亚姆村的邮局就是一个小建筑,它坐落在教堂后面的一个脏兮兮的街道上。邮局的墙不是灰泥的,而是用土坯建的,也没有经过粉刷。房顶镀的铁皮,铁皮闪闪发光,就像高山上阳光照耀下的镜子。公共电话应该在大门前面的亭子里。然而,电话早都没有了,可能被偷了,或者被肆意破坏了。再或者被军队给拆了,以免被那些异己的政客和反叛者给利用了。

苔茜已经预见到了会有此事,所以她几乎都没看那个电话亭,就信步走进了一个小屋子,也就是那个邮政总局。邮局里乱哄哄的,农民、村民拥挤着排队,不紧不慢地和那个老局长办理业务,他是那唯一的业务员了

。有一些顾客把披风放在地上,坐在上面边聊天、抽烟,边等着办理业务。他们的孩子在跟前玩耍,围着他们跑来跑去。

苔茜一进屋,那些耐心等待办理业务的农民就认出她了。甚至,那些已经在柜台前排了一早晨队的人们,也都有礼貌的向她打招呼,并且允许她插队。尽管非洲已经实行民主制度二十年了,但是农民仍然具有很浓厚的封建意识,苔茜是一个贵族女子,她有优先的特权。

“谢谢,我的朋友们,”她朝他们笑了笑,摇了摇头。“你们很善良,但是我必须排队。”

农民被她的拒绝弄得很尴尬,那个老邮政局长倚着柜台坚持要她先办理,其中一个老妇人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地将她推向柜台前。

“愿上帝和众神保佑你,苔茜女士,”那个老局长鼓掌向她表示欢迎,“欢迎回到德伯拉·玛丽亚姆,你想办理什么业务?”

整个邮局的顾客全都拥挤过来,围着苔茜,都不想错过她办理业务的每一个细节。

“我想往亚的斯亚贝巴打一个电话。”她对老局长说,立刻引起一片嘈杂和议论,实际上这是个不同寻常的重要的业务。

“我带你去,”老局长很郑重地说,随手戴上了邮局的蓝帽子。老局长走到柜台前,把其他人推到一边,虚张声势地喊道:“快给太阳夫人让路。”他带领着苔茜走向邮局房后的屋子,在那电话占了一个小隔断,有卫生间大小。

苔茜和老局长往那屋走时,旁边的顾客都拥挤着来看。那个接线员殷切地对苔茜表示欢迎,也被她的美貌所倾倒。他朝着耳机大声喊,就像一个军士长给他的特遣队下命令一样。

“快了。再等一会儿,”他对苔茜眉开眼笑地说,“一会儿你就可以和在亚的斯亚贝巴的英国大使通话了。”

苔茜知道等一会儿是什么意思,她返回了邮局大厅,从村里的商店买了些食物和烧酒。她一边等待着长途电话,一边用这些招待了护送她的修道士和德伯拉·玛丽亚姆一半的村民,这就好像一个很快乐的野餐。多亏这些酒菜,周围一片欢乐。终于,一小时以后,老局长冲出来骄傲地告诉她电话接通了,对方在等她通电话。

苔茜、修道士们和五十个村民跟着老局长拥拥挤挤,唧唧喳喳地进了后屋,其余的人回到了邮局大厅。

“我是乔弗利·泰南特。”一听就是上流社会的人的口音,由于距离和静电干扰的原因使得声音细弱无力。

“泰南特先生,我是苔茜女士。”

“我正在等你的电话。”当他意识到他正在和一个美女通话,声音变得很轻快,“亲爱的,你好吗?”

苔茜转达了尼古拉斯让她捎给他的口信。

“告诉尼克一切顺利。”乔弗利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现在,”苔茜对老局长说,“我想再往驻亚的斯亚贝巴的埃及大使那儿打一个电话。”当苔茜的客人们知道他们的宴会还没有结束时,传来了一阵阵高兴的笑声。每个人都去大厅,想再来点泰吉酒,聊会儿天。

打通第二个电话花费了更长的时间,下午五点之后,苔茜才和埃及大使馆文化专员通上话。要不是她曾在亚的斯亚贝巴的某个外交鸡尾酒会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恐怕他是不会接苔茜电话的。

“你这么晚还能打通电话,真是幸运啊!”他对她说,“我们通常四点半下班。今天有个非洲统一组织会议,所以我才工作到这么晚。无论怎样,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苔茜女士?”

当苔茜告诉他罗兰要捎信给开罗的一个人的名字和头衔的时候,他傲慢和谦逊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很热情,并希望能讨好苔茜。他认真地记下了苔茜说的每一句话,要她重复和拼写人名和地名。最后他把所有记下的信息读给苔茜听以便确认一下。

通话快要结束时,他亲密地对苔茜说:“太阳夫人,我为您的丧夫之痛而感到难过。我深深地敬仰伏罗希洛夫上校。等您来亚的斯亚贝巴,请允许我与您共进晚餐,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感谢你的好意!”苔茜的语调也变得甜美。“我也非常期待与你迷人貌美的妻子相逢。”还没等他用含混的声音表示同意或拒绝时,苔茜就把电话挂了。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中出现了黑压压的积雨云,就要下雨了。天已经太晚了,不能回去了。当德伯拉·玛丽亚姆村村长让她的女儿邀请苔茜到家做客并过夜时,苔茜松了一口气。

村长家的房子是整个村子里最好的,是用方砖砌成的,屋顶是铁皮的。为了欢迎苔茜,村长的妻子和女儿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并且邀请了村里有名望的人,包括教堂里的牧师。直到半夜苔茜才回到村长和他妻子为她空出来的主卧室休息。

苔茜刚要睡着,就听见大雨点敲打在头上起皱的铁皮房顶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很舒服,但是她却想起了在山谷里的水坝,希望这只是一个预兆,而不是大雨的开始。

当她醒了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窗户没有挡帘,天空没有月亮,夜里除了在村里有狗的低声犬吠,一片寂静。她在那寻思是什么把她吵醒的,突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灾难要发生似的。这是在门格斯图统治时期坐下的毛病,每当听见黑夜中的任何声音就觉得有警察要来了。这种感觉很强烈,弄得她睡不着。她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在黑暗中把衣服穿上。她决定叫醒那些修道士,连夜赶回山谷。只有在迈克·尼马身边,她才感到安全。

她穿上马裤,在床底下寻找她的凉鞋,这时她听到从远方传来卡车引擎的声音。她走到窗前,去听。由于刚下过雨,空气变得很凉爽,她赤裸的胳膊和胸脯竟然感到一股寒气。

卡车声好像是从南面传到这个村子的,再往前可能就是河岸了。车速好像很快,她的不安全感也再次加剧。村民们已经和那些修道士聊过了,大家都知道了她是迈克·尼马的女人。迈克是一个通缉犯。她突然感到无助和孤独。

她迅速地披上了披肩,穿上了平底凉鞋。当她溜出房间时,听见了给她腾出卧室的村长的打鼾声。她从近道去了厨房。灶台已经燃尽,但是她能分清楚躺在地上熟睡的修道士。他们脑袋上蒙着披肩,完全遮盖住了,就好像是停尸房里的尸体。她跪在离她最近的那个修道士身旁,晃了晃他,但很难把他叫醒。很显然,他还沉浸在酒足饭饱的状态里。

卡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她的不安已经变成了一种惶恐。她意识到,在紧急情况下,修道士也不一定对她有多大帮助。她站起来,迅速地朝后门走去。

现在卡车就停在房前。前车灯闪过前窗,照到了走廊通道。司机减速时引擎发出了又长又尖的声音。她听见了门外面的刹车尖声,以及轮胎碾过地面时嘎扎嘎扎的声音。很多人大喊大叫,从一辆常备军车上跳下来。

苔茜在穿过小厨房的半途中呆住了,竖起耳朵听着。突然的一声门响,接着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喊声。“把门打开!中央情报局的!开门!谁也不许离开这个房子!”

苔茜向后门跑去。但是天太黑了,她绊倒了一个矮桌子。桌子上摆满了晚饭用过的脏盘子。她摔得很重,碗和酒瓶碎了一地。很快,前门的那帮人做好了准备,拿下了门锁,大呼小叫地冲进了房子。在搜查前屋的同时,打着手电筒,砸烂了很多家具。

随后苔茜听到了村长和他的家人挣扎地醒来时的声音,还听到一些含混不清唧唧喳喳的声音。接着便是用木棒和枪托使劲打人的声音,以及因疼痛和惊吓引起的尖叫。

苔茜来到了后门,她试着把门打开。从屋子传来的陌生人狂跳猛冲的声音,吓得苔茜手都不好使了。她试图把锁打开。她一直都能听见有人在庭院里跑来跑去,完全包围了房子。终于,苔茜把门打开了。天太黑,她又不熟悉地形,也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跑。这时她听到附近溪水的声音。

“要是能跑到河岸就好了。”她思索着,跑过庭院。

正当这时,手电筒照得她睁不开眼睛,一个嗓音嘶哑的人大喊:“她在这!”

毫无疑问,她不想成为他们的猎物,在手电筒灯光的照耀下,她像受了惊吓的野兔一样飞快地跑。这帮人像猎狗一样在她身后狂吠。她跑到河边,冲到右侧下游的地方。有人在她身后开枪,她迅速低头,子弹从她的头上擦了过去。

“别开枪,你这个傻子!”一人命令道,“我们有话问她。”

在手电筒灯光的照射下,她闪动的披肩就好像飞蛾掠过烛光时的翅膀。

“拦住她!”在她后面的军官命令道,“别让她跑了。”

但是苔茜跑得如羚羊一样快。地势崎岖不平,她的凉鞋也跑飞了,绊倒了紧随其后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她情绪非常高涨,因为她意识到这帮人被甩在后面了。

追赶她的声音渐渐变弱,她也逃离了手电筒的照射范围,但却困在了生锈的有倒刺的铁丝网围墙里。三股铁丝缠在了她的身体上,缠在了膝盖、臀部、腹部上。最顶部的一股铁丝使她无法呼吸,铁丝网穿透了毛衫,扎到了肉。她被困在那,就像是网里的鱼,无助地挣扎着。一双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把她从那些铁丝网中拉了出来,由于太沮丧,也由于钩子扎进身体的疼痛,她在不停地抽噎着。一个士兵拽着她,左右地晃来晃去。当苔茜疼得大哭时,其中的一个士兵抓住了她的手腕,猛晃她的肩胛骨,就好像是个肆虐狂。

一个军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太胖了,甚至在凉爽的天气里,他也会出很多的汗。汗水使他的脸变得很油,在手电的灯光下显得闪闪发光。“别伤害她,你这个蠢货,”他喘着气说,“她不是罪犯,她是一位有教养的女士,把她带回卡车上,但是对她尊重点!”

士兵一边一个擎着她朝卡车走去,这样她的脚很少着地,然后她又被拉进驾驶室,坐到了穿制服的司机旁。那个胖军官也爬上了车,她发现她被死死地挤在了中间。其他的人都坐在卡车的后面了。司机迅速地发动卡车。苔茜在那轻轻地抽噎着,那个军官瞥了她一眼。她通过后车镜看见他表情很温柔,富有同情心,而这与他的行为完全不符合。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她轻轻地问了一下,也不抽噎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们接到命令,要把你带到诺戈上校那去。他是本地区的军事指挥官。上校要询问你和戈贾姆地区的沙夫塔土匪的关系。”他告诉她,这时汽车在土路上不停地颠簸。

他们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那个军官用英语小声地说道:“司机只会讲阿姆哈拉语,我只想说我眼中的你父亲,泽曼先生,他是个好人。对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深表歉意。但是我只是个陆军中尉,我必须听从上级的命令。”

“我能够理解。你是不可以选择的,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我叫汉姆德。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如果我能帮助你的话,我就一定会帮助你的。”

“谢谢你。汉姆德中尉,我现在非常需要朋友。”

他们正等着洞里的灰尘散去,等着上面的松动的岩石落下来或是稳定住,这时尼古拉斯正给罗兰包扎伤口。鬓角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有点擦伤。尼古拉斯说不用缝针,他给她消消毒,就用邦迪包上了。然而,她被岩石砸到的肩膀却受伤很重,他赶紧用阿尼卡酊乳膏给她敷上了,还按摩了几下。

他对自己的伤口却不是很在意。塌陷后大概才一小时的时间,他已经做好准备返回隧道。他命令罗兰和“工兵”待在甬道上,自己返回了墓室的入口。他带了一个竹竿和连接在本田发电机上的探照灯。

尼古拉斯很小心地前进着,他边走边查看着隧道的顶部,因为它很不结实。当他到达楼梯平台时,他立刻就看见了坠落的岩石已经把通往墓穴通道的那个灰泥门入口砸得粉碎。装有八个圣像的弹药箱也被砸到了,弄得遍地都是,有的被部分地埋在了碎石底下。他把那些箱子拽了回来,把每一个都打开了,看看里面情况到底怎么样。当他发现那些弹药箱子经受住了考验,里面的雕像也完好无损时,他大感宽慰。他一个一个地把箱子运到甬道上,交给“工兵”看管。

尼古拉斯正要返回墓穴外面的平台上时,罗兰坚持要和他一起去。他对随时可能掉下来的石头造成的危险进行了骇人听闻的描绘,可这也没能吓唬住罗兰。当她站在粉碎的乱七八糟的长廊外面,顿时感到极度的灰心沮丧。

“全都毁了,”她低声说,“所有非凡的艺术珍品。我真是不敢相信,泰塔想要的就是这个。”

“是,”尼古拉斯遗憾地说,“他就是想让我们路过七个塔门就快到墓穴时给我们点惊喜。”

“要把这清理干净,工作量可不小啊。”她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警觉地转向她,“我

们已经挽救了神像,我们就期待这些吧。我们应该考虑减少成本,赶紧离开这。”

“离开这,你疯了吗?”她很生气地责备他说,“你真疯了吗?”

“至少我们可以用这些雕像来支付我们的成本啊,”他解释说,“根据我们的协议,我们得分摊一些费用啊。”

“现在我们已快成功了,你不能想着放弃。”她生气地把嗓门又提高了一些。

“长廊已经被毁了……”他开始用理智的语气说。但是罗兰生气地踩了他一脚,朝他大声喊着。

“墓穴仍然还在那,该死的尼克。如果墓穴没有了的话,泰塔也不可能走那么远。现在我们已经很接近了,这就是为什么他要在我们头上开枪放炮的原因。我们的到来让他很不安。我们不能放弃,胜利在望了!”

“罗兰,理智点吧。”

“不!不!还是你应该理智些。”她拒绝听他讲话,“你现在就应该清理长廊。我知道那通道没被封死。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清理一下这些乱东西,我确定我们一定会找到碎石后墓穴的真正入口,泰塔故意用这些碎石来迷惑我们好让我们罢手。”

“你肯定被砸傻了。”他没办法地甩了一下手,“和一个疯女人争论有什么用啊,我们应该快点把这清理干净,来证明给你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灰尘现在是我们最大的困难。”当尼古拉斯和罗兰给“工兵”布置任务时,“工兵”看了看被堵住的长廊入口说,“只要我们一碰那些碎石,就会起灰——这可是鼓风机处理不了的。”

“对啊,”尼古拉斯欣然同意地说道,“我们必须先把这都弄湿。两队人站在隧道里,一直排到水池,一队人负责传递水桶洒水,另一队人在洞里清理碎石。”

“这个可是一项大工程。”“工兵”咬着下唇闷闷不乐地说。

“你说过你能排除一切困难,”尼古拉斯提醒他,“别在这抱怨了,赶紧开工吧。”

那些修道士们仍然相信,他们的工作是上帝赋予他们的神圣职责,因此欣然地接受了。他们唱着歌,把清理完的灰泥块和碎石传运到隧道外,同时又把从水潭里盛满水的水桶运到隧道里。在汉西斯的带领下,尼古拉斯和水牛队的工人们一起在岩石坠落的地方工作。这个工作不仅困难、脏,而且还很危险。因为每一块碎石都得用水浸湿,然后才能被撬起,运出。很快,整个楼梯上流淌的都是浑泥浆,脚也站不稳了。坠落的岩石很松散,很不稳定,他们很有可能面临着山洞的第二次塌陷。

很多人一起在长廊和隧道这有限的空间里工作着,加重了鼓风机流通空气的负担。隧道里热的让人快要窒息了。工人都脱下了缠腰带,满身汗水闪闪发光。被运出隧道的碎石全都丢进了浑水池,可这并没有改变池水水位。碎石一投到水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尼古拉斯发现这么多人一起在有限的空间里工作太令人窒息,因此在他给工人换班时,他必须逃到洞口出来透透气,哪怕是几分钟呢。在隧道里工作这么长时间,即便是泰塔水潭的一点点裂缝,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安慰。迈克·尼马一直等着他出来,尼古拉斯跳上围堰,坐在池边的岩架上。

“尼古拉斯,”迈克那张黑色俊俏的脸看起来很严肃,“苔茜从德伯拉·玛丽亚姆回来了吗?昨天就应该回来的。”

“我没看见她啊,我还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呢。”

迈克摇了摇头,“我必须得确定有没有人看见她,才能派人去找她。”

“对不起,迈克。我从来没有想过派她出去会有危险。”尼古拉斯感到很内疚。

“如果我早知道那有什么危险,我也不会让她去的。”迈克安慰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苔茜的未归成了尼古拉斯的又一块心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也一直感到很困扰。清理长廊的速度也很慢,很难让他满意。

罗兰尽量和尼古拉斯呆在一起,他们和水牛队工人们一起工作,也变得脏兮兮的,弄得满身尽是泥土。她对每一个散落的壁画碎片都表示惋惜。在这些碎石被扔进浑水池之前,她试图找到一些画面还完好无损的留下来。有一块带缺口的灰泥,上面画有伊西斯的头像;另一块是有文书之神托特的保存完好的完整画像。然而,大部分画作是被损坏了,无法再恢复了,只好被扔进了水池。

在冗长的长廊里工作也就没有了时间观念,他们根本分不出白天黑夜。当他们离开墓穴的周围,看到泰塔水潭上面狭长的断崖间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或者看到万里无云的蓝天上炙烤非洲大地的太阳时,他们都感到惊讶。他们只有在困时才睡觉,饿时才吃饭,也顾不上按照作息时间行事了。

在水潭旁边的帐篷里睡了几个小时,他们又再回到墓穴。在穿过了浑水池上面的甬道时,从通风井传来一阵大喊声。立刻又传来了问答的喧闹声,隧道上方的工人们大叫起来。

“汉西斯找到什么了,”罗兰大喊,“真见鬼,尼克,我就知道我们应该待在这……”她赶紧跑过去,尼古拉斯也紧随其后。

他们跑到了长廊的平台处,发现那里聚集了半裸身子的工人们,他们嘁嘁喳喳地边聊边用手比画着。罗兰跟着尼古拉斯挤过人群,他们看到汉西斯已经清理出原来奥西里斯神龛所处的位置。头上的屋顶已经出现了裂缝,且已损坏。在被损坏的玛瑙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尼古拉斯一眼就辨认出了泰塔安放在屋顶的机械残片,这也是当他们想启动机器时,给弄坏的。机械的主体是个巨大石轮,像个巨大的水车,重达几吨。尼古拉斯停了下来,粗略地检查了一下。

“当你读了《河神》,你就意识到泰塔有多么地钟情于轮子,”他对罗兰说。“马车轮、水轮和现在这个一定是他设的陷阱机关的一个平衡轮。当我们移动这个操纵杆时,我们就会使那个楔子摇摇欲坠,一旦它开始滚动,长廊顶部的,泰塔已经堆砌好的石块就会坠落下来。”他抬头看着被损毁的顶部。

“行了,尼克!”罗兰不耐烦地说,“以后再发表你的长篇大论。泰塔的死亡陷阱是不会令汉西斯如此兴奋的。他一定是发现别的什么东西了,快点!”

他们好不容易挤过这些工人,才到了汉西斯那。

“这是什么?”尼古拉斯在其他人的身后大喊,“你找到什么了,汉西斯?”

“这儿,先生,”汉西斯大喊,回应着他,“快过来。”

他们挤了过去,在被石块阻塞的长廊尽头的一个修道士身边停了下来。

“那儿!”汉西斯骄傲地指着。

尼古拉斯在粉碎的神龛废墟前单膝跪下,有些灰泥片仍然粘着损毁的岩石墙。汉西斯从破损的墙面抽出了一块碎片,把这个位置的墙壁弄破。尼古拉斯顺着壁口看去,感觉脉搏都加速了。这是个长廊的入口,即使是第一眼望去,他就意识到这是通往另一个隧道的直角入口。它一直隐藏在灰泥神像的后面。

他带着敬畏之心往里看,这时感觉罗兰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能感觉到罗兰的呼吸,“就是这个了,尼克。这才是通往麦摩斯墓穴的真正入口。这个长廊是泰塔的虚张声势,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而这个才是我们要找的古墓。”

“汉西斯!”尼古拉斯用沙哑的声音喊道,“赶紧叫人把这清理一下。”

尼古拉斯和罗兰在工人旁边走来走去,这样他们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入口的整体轮廓。事实上,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和从浑水池通往隧道的一样大小的入口,三米宽,两米高。门楣和门窗边框是由切割好的装饰石块制成。尼古拉斯用手电筒向空地照去,他看见了一段石阶。

尼古拉斯把电线和探照灯移进长廊,又把它们放到了新通道的入口,当尼古拉斯正想进去时,发现罗兰就在他身边。

“我要和你一起去。”罗兰坚定地告诉他。

“这可能是个陷阱,”他警告她,“泰塔在第一个拐弯处正等你呢。”

“别吓唬我了。这不好使,先生!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们沿着陡峭的石阶慢慢地向上走,在每一个石阶上都停下来,看看墙壁和前面的路。他们只爬了二十级台阶,就到了另一个平台。这里出现了两个通道,一边一个。然而在他们面前的石阶还是一直向上延伸。

“往哪边走?”尼古拉斯问道。

“这边,”罗兰说道,“我们可以晚一点再看那条小道。”

他们很小心地继续往上爬着。又爬了二十级台阶,他们又发现了同样的平台。这个平台也有两条通道,分别向上延伸。

“这边。”还没等尼古拉斯张口问,罗兰急忙说道。

又走了二十多级台阶,又是一个平台。同样的两条通道,还有陡峭的台阶。

“这根本讲不通。”尼古拉斯反驳道,但是罗兰在后面不停地催促他。

“我们应该继续向上走。”她告诉他说,尼古拉斯没有反驳。他们又走过了另一个平台,接着又是一个,每一个平台的样子都和他们在下面路过的一样。

“到了!”当他们到了石阶顶部,尼古拉斯大喊道。尼古拉斯还期望有岔道口,但是看到的却是一面墙。“这是尽头了吧?”

“这总共有多少个平台?”她问,“总共多少?”

“八个。”他回答道。

“八个。”她表示赞同,“目前为止,你不觉着这个数字很熟悉吗?”

他转过来,借着灯光向下望去,“你的意思是说……”

“我是说长廊里的八个圣像,八个平台,和‘巴奥棋’棋盘上的八杯。”

他们静静地站在高高的平台上四处观看,有点不知所措。

“好吧,”他最后说,“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告诉我接下来该往哪走?”

“Eeny—meeny—miny—moe,”她吟诵着,“试一下右手边的这个通道。”

他们接着便往右手边的通道走,没走多远就看了一个T字形的接口,有一面墙,两边又有十分相似的通道。

“向右走,”她建议道,他们顺着通道走进去,走到下一个T字形接口的时候,尼古拉斯停下来面对着她。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吧?”他问道,“这个又是泰塔设的陷阱。他已经把我们带到一个迷宫里了,如果不是这有电缆,那我们早就迷路了。”

她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来时的路,然后又往左右看了看那些没走过的路。

“当他建这东西的时候,泰塔肯定没预见有一天会有电这东西,他肯定是想盗墓人能拥有的设备和他所拥有的是一样的。假设一下,如果我们没有电缆作指引找到回去的路,被困在这。”尼古拉斯温柔地说,“假设我们只用油灯。如果油燃尽,你会怎么办。你会完全在黑暗中走失。”

罗兰颤抖了一下,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太吓人了。”

“泰塔要动粗了啊,”尼古拉斯轻声说,“我开始对这个老无赖感兴趣了,现在应该改变想法了。”

她又轻轻颤抖了一下。“快回去吧,”她轻声说。

“我们真的不应该匆忙地来这,回去再仔细研究一下。现在我们没什么准备,我有预感,我们现在很危险——我是说真的,就像在长廊里一样。”

当他们拐弯,拾起电线,下一级级的台阶时,一种想往回跑的感觉随着脚步声渐渐地变得强烈起来。罗兰紧紧抓住了尼古拉斯的胳膊。他们俩似乎都感到在黑暗中,有一个邪恶的巨大的东西潜伏在身边,追踪着他们,时刻盯着他们,等待时机袭击他们。

军队的卡车把苔茜带回了德伯拉·玛丽亚姆村,然后沿着丹德拉河向下游的阿巴依峡谷驶去。

“这不是去往军队总部的路,”苔茜对汉姆德中尉说。汉姆德笨拙地在座位上扭过头来。

“诺戈上校没在总部。我接到命令,要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朝这个方向走只有一个地方,”她说,“就是那个外国勘探公司,飞马公司的野外指挥部。”

“诺戈上校现在把它当做对付沙夫塔土匪的总部,”他解释说,“我接到命令把你带到那去。”

在长途颠簸的土路上,他们俩谁也没再说什么。快到中午了,他们才到悬崖边上,沿着一个岔路口,抵达了飞马公司的营地。

站在门口,乔装打扮的士兵一眼就认出了汉姆德,向他们敬礼。

卡车穿过大门,在一个大院里的长长的半圆拱形活动房屋前停下。

“请在这等一下。”汉姆德下了车走进了屋子,但他只去了几分钟。

“太阳夫人,跟我来吧。”他看起来表情有点难看且局促不安。当他扶她下车时,他都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把她带到了门口,自己站在一旁,请她进去。

她看了看陈设简陋的屋子

,意识到这是公司的管理中心。会议桌几乎占据了整个屋子空间,有两个装得满满的储藏柜,两把椅子靠在了墙上。一幅本地区的地图和几张技术图纸挂在墙上,成了墙上唯一摆设。有两个人坐在凳子上,苔茜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诺戈打量了她一下,金属框眼镜后的眼睛显得很冷酷。像平常一样。他修长高挑的身材穿了一套十分整齐的制服,但是他的头却光秃秃的,灰褐色的军靴子放在了前方的桌子上。汉姆倚在他身后的椅子上,双臂交叉站在那。乍一看,他超短的头发使他看起来像一个孩子。只有她仔细看,才看清他那因常年在外而晒黑的皮肤和他眼角的皱纹。他穿了一件开领的衬衫和一条几乎要磨成白色的牛仔裤,皮带扣是镀银的,图案是野马的头,衬衫的袖向上挽着,露出了肱二头肌,嘴里叼着已经熄灭很久的廉价荷兰方头雪茄烟,烟草发出了一种强烈难闻的气味,令人不舒服。

“很好,中尉。”诺戈用阿姆哈拉语对汉姆德说,“在外面等着吧,如果我需要你会喊你的。”

汉姆德刚离开房间,苔茜就问:“为什么逮捕我,诺戈上校?”

没人答复这个问题,他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需要知道执行这种高压政策的原因。”她坚持说。

“你一直都和那些臭名昭着的土匪混在一起,”诺戈轻声地对她说,“你的行为已经使你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一个土匪。”

“那不是真的。”

“你们已经非法侵入了飞马公司在阿巴依峡谷的一个具有矿山开采特许权的区域,”汉姆说,“你和你的帮凶已经开始在属于我们公司的专有区进行开采。”

“我们没有经营任何采矿业务。”她抗议道。

“我们还有别的证据能够证明你们已经在丹德拉河上修建了水坝。”

“那和我没有关系。”

“那么你不否认在那有一个水坝了?”

“那和我没有关系,”她重复说,“我不是恐怖组织的一员。我根本就没有参与过什么采矿作业。”

他们又都陷入了沉默。诺戈在他前面的笔记本上做了记录。汉姆站起身,悠闲地走到了她肩膀右边的窗户前。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了,这才打破了刚才的沉默。她知道这是他们对她进行的精神折磨,她不得不打破它。

“我已经坐了一夜的车了,我现在非常的累,我需要去卫生间。”

“如果你真的很想去的话,那你就就地解决吧,我和汉姆都不会觉得被冒犯的。”

诺戈对她令人意外的女孩式的行事方式,吃吃地笑,也没抬头。

她回头向门口望去,汉姆正向那里走去。他把钥匙插进了锁里,又快速地拔了出来放进了兜里。她知道在他们面前必须坚强,尽管她很累也很害怕,也很想去卫生间,她还是假装自信,坚定地走到离她最近的椅子跟前,她把椅子从桌下抽了出来,轻松地坐了下去。

诺戈抬头看了看她,皱了皱眉头,他没有预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

“你认识那个沙夫塔土匪迈克·尼马吗?”他突然指控道。

她冷冷地答道:“我认识的是爱国人士、民主领袖迈克。他不是土匪。”

“你是他的情妇,也是他的婊子。你当然会这么说。”

她鄙视地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看他。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尖利。“迈克·尼马在哪儿?他手下有多少人?”苔茜的冷漠让他开始喋喋不休。

她根本没理会他的问题,诺戈对她大叫起来。“如果你要是不与我们合作的话,我就要采取强硬手段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了。”他警告说。

她在凳子上转了过去,朝窗外看去。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杰克·汉姆穿过了房间,朝诺戈身后的门走去,这个门是通往房屋后面的房间。房屋的墙很薄,苔茜完全能够辨认出隔壁房间里的低语声。那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的声音既不是英语也不是阿姆哈拉语,他们在用外语讲话。她猜汉姆可能是在接受上级的命令,这个上级不想让她在以后认出他来。

几分钟后汉姆又回来了,关上了他身后的门,但是没有锁。他向起身的诺戈点了点头,他们都走到了苔茜的面前。

“如果我们能够尽快地完成这笔交易,这对我们谁都好。”汉姆轻声地说,“然后你去你的卫生间,我去吃我的早饭。”

她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就是不回答。

“诺戈上校已经很理智了。他不得不顾及他的面子,幸运的是我并没有这样的限制。我再问你一次他刚才问过的问题,但是这次你要回答。”

他从嘴里拿出方头雪茄烟,看了看熄灭的烟头,把它扔到了房间的旮旯,之后又从裤后袋里拿出了一个烟盒。他在里面挑了一个新的雪茄烟,又长又黑,小心翼翼地把它点着了,他把火对准烟头,直到烟均匀地燃起来。一股刺激性很大又难闻的烟味飘了过来,他晃了晃火柴把它熄灭了,问道:“迈克·尼马在哪儿?”

她耸了一下肩,便把头转了过去,向窗外看去了。

突然没有任何迹象的,一记耳光便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脸上。那个耳光打得太用力了,头都打向了一边。还没等她清醒过来,他又是一个巴掌打了过来,他的手指杵到了她的下巴上。她的脑袋猛地向相反方向扭了过来,几乎要从凳子上飞起来。

诺戈俯下身去,抓着她的胳膊,拧到后背,又把她拽到了椅子上,站在她后面。他用力把着她,苔茜感觉到她的上臂被他的手指掐得青肿了。

“我没有时间跟你玩儿。”汉姆平静地说道。他把烟从嘴里拿了出来,看了看燃着的烟头。“我们再问你一遍,迈克·尼马在哪儿?”

那些狠狠的击打都快把苔茜的耳膜震裂了,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的牙几乎都要从肉里冒了出来,满嘴都是鲜血。

“迈克·尼马在哪儿?”汉姆重复说。他把脸凑到她跟前,“你的同伙在丹德拉河上建水坝干什么?”

她抿了抿嘴里的血和唾沫,突然一下子吐到了他的脸上。

他做出了凶狠的反应,用手抹掉了吐到他眼睛上的血。

“抓紧她。”汉姆对诺戈说。他抓住她的前衣襟用力地一直扯到她的腰部。诺戈在一旁咯咯地笑,很快地把身子凑向她的肩膀,来看她的胸部。汉姆用手抓住她的一个乳房,用拇指和中指挤捏她的乳头,乳头就像是成熟的桑粒儿一样变成了深紫色,这时诺戈就在旁边傻笑。

他就那样地抓住她,用手指甲掐她,直到手指甲掐到了她的肉里,鲜血顺着他的拇指流了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把嘴里抽的雪茄烟拿了出来,抖了抖烟灰,让它燃得更旺些。

“迈克·尼马在哪儿?”他问道,把雪茄烟凑到了她的乳房前。“他们在丹德拉河做什么?”

当他把燃着的烟更靠近她时,她惊恐地向下看了一眼,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他。但诺戈已在后面把她牢牢抓住。当燃着的烟头放在她的乳头上时,她失声尖叫起来,她那细嫩的皮肤立刻就起了大泡。

“冬天。”罗兰说道,在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下,她展开了在塔努斯墓穴石碑的第四面拍下的放大照片。“这一面包含着泰塔的密码符号,我一直在思考,可是没完全看懂。但是通过逐个排除推测,我确定第一个符号代表这四面的一面或者是棋盘上的城堡。”

她给他看笔记本,上面有她做的演算。

“看这,坐着的狒狒代表北面的城堡,蜜蜂代表南面的那个,鸟代表西面,蝎子代表东面。”她指着照片石碑上的符号说,“然后,第二个和第三个就被排序——我认为它们指的是棋盘上的格子纵列和杯子。有了这些,我们可以按他虚构的红石头步骤出棋,红色是棋盘中最高贵的颜色。”

“那么,这些符号间的诗文是什么呢?”尼古拉斯问道,“例如这个,代表北风和暴风雨?”

“我也不太明白,如果说我了解泰塔的话,或许这是个障眼法吧。他从来不想让我们一下子猜到他写的是什么,或许真的有意义。我们也只能像移动石头那样,猜测一下了。”尼古拉斯看了这些符号,遗憾地咧嘴笑了笑,“我们能从他留下的线索中推测出点什么的机会简直太小了。如果说有机会拿到打开古墓的钥匙,首要条件是,研究者必须同时拥有两个史料,一个是第七卷轴,一个是塔努斯的碑文。”

她满意而低沉地笑了一下,“是的,他肯定是认为他很安全。很好,我们马上就把你看透了,泰塔大师。我们倒要看看你有多么聪明。”之后,他们再一次冷静地,不紧不慢地,朝泰塔迷宫的阶梯看了看。

“现在,我们要看一下我们的图形和理论是否与泰塔的硬石和建筑相吻合,但是我们从哪儿开始呢?”

尼古拉斯提示道:“起初,神走了决定性的一步。那正是泰塔告诉我们的。我们就在奥西里斯神龛这开始,就在那个台阶下开始,也许这会给出我们虚拟出来的‘巴奥棋’棋盘布局。”

“英雄所见略同。”她同意地说,“让我们假设一下,这就是泰塔棋盘的北边城堡,之后我们就从这研究四诏谕的法例。”

要通过泰塔几千年前建的迷宫通道和隧道来破解古代雕刻的意义,这工作实在是又慢又费力。这次他们很小心地进入了迷宫。尼古拉斯在兜里装了一块块干的白河泥,就像是老师用的粉笔一样,他用这个在隧道每个墙的分叉处和地道的岔路口都做了标记。他从石碑的第四面墙出发,并做了标记。这样他们不但能在迷宫中找到出路,而且也可以把它与罗兰笔记本上的模型联系起来。

他们发觉,他们关于奥西里斯神龛是棋盘上的北堡的假设似乎是正确的。有了这个暗示,按照游戏规则得出结论就不是一件难事了。这令他们非常兴奋,但当他们意识到泰塔想的并不是传统棋盘上的二维问题,他们的希望突然破灭了,因为泰塔在棋盘上增加了第三维度。

顺着奥西里斯神龛向上延伸的台阶并不仅仅是连接八个平台的纽带。从它接出来每一个通道都细致地安排好了角度,向上或向下。当他们顺着其中的一个蜿蜒曲折的隧道往出走时,发现它们的高低并没发生变化。突然间,他们回到了台阶中央,这的平台要比他们刚进来的平台高了一些。

他们惶恐地站在那,彼此看着对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罗兰先开口。“我甚至没感觉到我们在升高,”她小声说,“这事比我想得复杂得多了!”

“它简直被建造得像核模型中的一个碳原子结构那样复杂,”尼古拉斯一边惊叹一边说,“将八个平面交叉相连,老实说,真的太可怕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些可怕的符号意味着什么了,”罗兰低声说,“他们是一步步来做的,我们得把这一切重新想想。”

“三维‘巴奥棋’有着神秘的规律。我们要怎么对付他?”尼古拉斯沮丧地摇摇头。“我们需要一部电脑。泰塔不会无缘无故地炫耀他的真本事的。这个老坯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数学天才。”他把探照灯打开,向下照了照他们进来的那个隧道。“即使你知道就是那么回事,你也测算不出台阶下降的幅度。他设计和建造这个时既没有计算尺也没有水平仪,却建造了一个建筑业上的非凡杰作。”

“以后你可以创一个你自己的粉丝俱乐部了,”她建议说,“但是现在我们必须破译这些密码。”

“我正要把灯和椅子都搬到这来,放在台阶的中间的平台上。”尼古拉斯表示同意,“我想我们要从这个棋盘的中间部分算起,这个可能会帮助我们拓宽视野。现在泰塔可把我弄糊涂了。”

屋子里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蜷缩在自己的鲜血和尿水中的那个女人的抽泣声。

图马·诺戈坐在长长的会议桌旁边,点燃了一根香烟,他的手微微地抖着,他的面色惨白。他是个军人,曾经历过门格斯图恐怖统治时代。他是个硬汉子,已经习惯了暴力和恐怖,但他还是被他所见到的震惊了。他现在才知道了为什么冯·席勒那么信任汉姆了,他简直就没有人性。

在屋子那端,杰克·汉姆正在小洗手盆中洗手,他仔仔细细地擦干手后,一边用毛巾擦衣服上迸溅的血迹,一边走回来,站到苔茜的身边。

“我想她也没有什么隐瞒的了,”他镇定自若地说,“我想她都如实招了。”

诺戈瞥了一眼地下躺着的那个女人,看到她胸前和脸上那些斑斑点点的焦黑的烟头烧痕,就像是一些流脓的致命天花一样。她的眼睛紧闭着,身上一条条的鞭痕若隐若现。她已经足够顽强地抵抗了,但当汉姆用燃着的大雪茄去烧她的眼皮时,她还是屈服了,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了。

看到这些诺戈感觉很不自在,好在汉姆已经说了,不用再撬开这个女人的嘴了,他也用不着再看到汉姆的燃着的大雪茄被她流泪的眼球熄

灭了。

“看着她!”汉姆放下卷起的袖口时命令道,“她可是个硬骨头,别给她任何溜走的机会。”

汉姆从他身旁走过,走到小屋外。他没有关门,所以诺戈可以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是他们是用德语交谈的,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现在诺戈明白了为什么冯·席勒选择汉姆审讯时不在场,他显然知道汉姆会怎么做。

汉姆回到了屋里,冲诺戈点了点头,“我们审完了,她对我们没用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诺戈紧张地站起来,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枪套。

“在这儿?”他问道,“现在?”

“别那么血腥,”汉姆快速地说,“把她带走,带得远远的。然后派个人把这收拾收拾。”说完,他转身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诺戈明白了,向门口走去,他远远地绕开苔茜躺着的地方,唯恐弄脏了他的帆布伞兵靴。

“汉姆德中尉!”他站在门口向外叫道。

汉姆德进来和诺戈一起把苔茜扶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感觉很是压抑,看到苔茜那被抽得粉碎的布满血迹的衣服,他们俩感到扶起她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汉姆德把目光从苔茜那被烧伤和伤害的裸体上移开,她原本光滑的琥珀色皮肤被损毁的不成样子。苔茜站起来后,汉姆德把纱玛披到她的肩头,领着她往门口走。每次当她几欲跌到的时候,他都及时地架住她的胳膊扶住她,以便她不会瘫倒在地上。他把她架到一辆卡车的登车蹬前,她慢慢地爬上去,就像是一个体弱的老太太。她爬坐到后排的座位上,用手捂住了那张被灼伤的肿胀的脸。

诺戈猛拍了汉姆德的脑袋一下,把他叫到一旁,小声对汉姆德吩咐着什么。汉姆德曾申辩了一句,但没想到诺戈竟然大骂起来,汉姆德只好咬着下唇不再吱声。

“你给我记住了,”诺戈又重复了一遍,“必须远离所有的村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完事之后马上回来向我报告。”

汉姆德打了个立正,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身登上卡车,坐到苔茜旁边的座位上。他命令卡车司机出发,于是他们驶出了营地,向黛布拉·玛丽亚姆村方向返回。

苔茜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往哪里走,在这样巨大的痛苦中,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她已经是处于半昏迷状态了。卡车压过了一块大石头,猛地颠簸了一下,她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头部无力地耷拉着。她的脸肿得好高,要费好大的劲才能睁开眼睛。当她勉强睁开眼睛时,她的视力是那样的模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瞎了。模模糊糊地,她意识到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已经黑了。她知道自己在汉姆的小屋里待了整整一天了。

她睁了会儿眼睛,意识到眼皮上的烧伤并没有毁掉她的视力,心里一阵狂喜,至少她还能看到。透过卡车的挡风玻璃,她向外瞥了一眼,发现他们并没有走在返回小镇的路上。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啊?”她有气无力地问道,“这并不是回村子的路。”

汉姆德中尉萎靡地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并没有回答。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又失去了知觉。

不知什么时候,卡车突然停了下来,她被惊醒,听到卡车司机熄了火。几只粗硬的大手把她从驾驶室里拖下来,拽到车头前。他们用粗兽皮带把她的双手绑在背后,任凭她的双手在身后颤抖。

“你们弄疼我了。”她虚弱地说道,“你们要把我的手腕绑掉吗?”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和勇气反抗着,但马上就感到精疲力竭,灰心沮丧,再无力反抗了。

一个士兵拽住她紧绑的手腕,硬推着她往边路上走,两个士兵跟在后边,都拿着挖坑的工具。月光皎洁,她能看到离大路一百米左右有一片桉树林。他们把她带到那里,扔到一颗桉树下,那个绑她双手的士兵看着她,一只手用他的来福枪时不时地指着她,一只手夹着一支香烟抽着。另外两个士兵放下来福枪,开始挖坑。他们好像根本就不在意她,而是大谈特谈正在卢萨卡举行的非洲足球冠军联赛,争论着埃塞俄比亚队是否能够进入决赛。

没用多久,苔茜那迷糊的头脑就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正在给她挖坟墓,她受伤的嘴里已不再有任何唾液可以用来吞咽,她绝望地寻找着汉姆德中尉,但是他并没有下车跟过来。

“求求你了。”她对身边的士兵无力地哀求道,但还没等她说下去,那个士兵的脚已狠狠地踢到她的肚子上。

“闭嘴!”他用一种教训动物或是下人的口气命令她。当她应声倒地时,她知道恳求这样一个人放了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种孤独无助感席卷了全身。她万念俱灰,在黑暗中无望地默默流泪。

当她再次努力挣开肿胀的眼皮向上看时,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看到那个大坑已经很深了,正在挖土的那两个士兵已经被土挡得看不到了,只看到一锹一锹的土从坑下飞出,堆到两边不断加高的土堆上。看守她的那个士兵走到土堆边,蹲到大坑边上,向下看着,笑着说:

“好了,够深了。去叫中尉吧。”

那两个坑下的士兵爬上来,收拾好工具,拿起他们刚才扔在地上的武器,消失在黑暗中。他们两个边向卡车那边走去边聊着天,只剩下苔茜和看着她的那个士兵在这边。

她躺在地上,又冷又怕,浑身颤抖着,而那个士兵还蹲在大坑边,继续抽着烟。她头脑中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能站起来的话,她就一脚把那个士兵踢到坑里去,然后转身往那片小树林里跑。但是当她想挣扎着坐起来时,她的身体是那样的僵硬,行动是那样缓慢,而且她的手脚都没有了知觉。她强迫自己动起来,但正在这时,她听到了汉姆德中尉从卡车那边走过来的声音,她绝望地躺倒在地上。

汉姆德的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他向坑里照下去。

“很好,”他大声说,“够深了。”

他关掉了手电,对那个士兵说:“不能有任何人看到。你回到卡车那儿去等,听到枪声后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回来帮我把坑填上。”

那个士兵背起他的来福枪,很快消失在那片小树林中了。汉姆德等到那个士兵完全走远了,才走到苔茜的身边,把她扶起来。他把她推到大坑边,然后她感到他在她的衣服里摸索着。她真想伸手去扇他个耳光,但是她的双手还仍然被绑在身后。

“我需要你的纱玛披肩。”他把那件白色的羊绒披风从她肩头取下,然后拿着它跳到了坑里,于是她听到了他在坑底摆弄什么东西的声音。

他从坑底小声对她说:“他们必须得看到点东西,一具尸体……”

他又从大坑里爬出来,来到她身边,喘着粗气走到她身后。她感觉到了手腕碰到了冰冷的金属,然后她听到他用锯条割绑她的皮带的声音。不一会儿,她感到皮带被锯断了,她已麻木的双手由于突然的过血而感到疼痛。

“你这是在干什么?”她被弄懵了。她向坑里望去,看到那个白色的披肩被弄成了一个人形。“你要……”

“别说话。”他轻轻地命令她,然后扶着她的肩把她带回到那片小树林里。

“趴在这儿。”他帮她平躺下,然后头朝下趴好,然后开始往她身上盖一些断枝和落叶。

“待在这儿,别想跑。别出声,也别动,等我们都走远。”

他用手电筒大略照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树枝和树叶,确信她已经被藏好了才离开,快速跑到大坑边,边跑边打开了左轮手枪的保险。两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夜色的寂静,如此响亮,如此突然,她被吓得动了一下,心狂乱地跳着。

随后她听到汉姆德喊道:“你们几个快过来。咱们快点干完好走。”

那几个士兵跑回到大坑边,她能听到他们挥锹撮土的声音。

“我根本就看不到我在干什么,中尉,”一个士兵抱怨说,“你的手电筒呢?”

“填坑不需要光亮。”汉姆德大声呵斥道,“快点干!把上面的那些土都给我填回去。我可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有什么异常。”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敢出一点声,尽量克制着浑身的颤抖。最终,铁锹声停止了,她又听到汉姆德的声音:“就这样吧。别落下任何东西。现在回到卡车上去!”

他们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听不到了,她听到远处卡车发动机的打火声。当卡车掉转车头时,车前灯扫过了树林,然后卡车向着它来的方向驶去了。

卡车开远好久后,苔茜还老老实实地趴在树枝和树叶堆下。她还在由于寒冷而发抖,浑身又累又疼,既害怕,又感到劫后余生,她默默地流着泪。慢慢地,她推开身上的树枝和树叶,爬到最近的一棵树旁。她扶着树干,支撑着让自己站起来,在黑夜中虚弱地摇晃着。

直到那时,一种罪恶感袭满全身。“我出卖了迈克,”她痛恨自己,“我向他的敌人交待了一切,我必须去告诉他这一切。我必须回到他的身边让他知道这一切。”

她猛地推开树干,好让自己能够向前走去。在浓浓的夜色中,她踉踉跄跄地向小路走去。

唯一一种验证他们正确解开泰塔密码的办法就是走出他所列出的那些棋步。他们两个在迷宫的地道里谨慎地走着,一边按照他的指示走着,一边用白石灰石在墙上标出各步的顺序。

在石碑的冬季那一面一共有十八步。按照罗兰对于符号的第一种解释,他们能够走出其中的十二步,然后他们就走到了尽头,被一面没有任何雕饰的墙拦住了去路,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该死的东西!”尼古拉斯气愤地踢着墙,但这也于事无补,他气得把粉笔头朝墙扔了过去,“恨不得双手狠狠掐住这个老混蛋,阉割是对他最轻的惩罚了。”

“对不起,”罗兰用手把垂到眼前的头发拢到脑后,“我以为我猜测的对。一定是第二列的数字不对。我们得重算了。”

“我们又得重新开始了。”尼古拉斯痛苦地呻吟着。

“是的,还得从头开始。”她说。

“那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我们的猜测最终是对的呢?”他很想知道。

“如果我们按照他的指示走到了一个胜利的组合,正如象棋中的将死的那步,那我们就走到了决定性的第十八步了,再往下就不应该再有逻辑上可行的一步了。那样,我们就走对了。”

“如果我们真走到那一步,我们会发现什么呢?”

“到时候我就告诉你了。”她冲他甜甜地一笑,“振作起来,尼克。这才是折磨的开始呀。”

罗兰将泰塔所说的第二个数和第三个数换了一下位置,把第一个看成是横坐标值,把第二个看成是纵坐标值。这回他们只走出了五步,就走不下去了。

“或许我们关于第三个代表水平坐标值的符号理解得不对?”尼古拉斯建议道,“让我们把它作为纵标值再来试试?”

“尼克,你知道吗,这三个变量可以组成多少个不同的组合吗?”她最后开始动摇了,“泰塔已经为这个游戏设计好了一种无穷的知识,而我们现在才刚刚了解到它最粗略的玩法。这就像一个自负的大师在给初学者演示‘国王的印第安保卫战’游戏有多么的错综复杂和变化多端一般。”

“就像在俄罗斯的那场战役。”尼古拉斯继续比喻道,“以这样的速度,我们是别想很快找到答案了。一定还有其他的破解方法,让我们再看看泰塔置于注释中的警句。”

“好吧。我来读,你听。”她捧起她的注释说,“问题是翻译的细微差别就会导致对整个意思的误解。而泰塔很爱用双关语,对这些双关语如何理解至关重要,对其中的一个理解不对,都会导致我们的失败。”

“无论如何,现在只能破釜沉舟了。”尼古拉斯鼓励她说,“记住,即使是泰塔本人也没在三维空间里玩过巴奥棋。如果他留下了什么线索的话,也应该是在石碑的开头。看一下谜语最初几行间的诗句。”

“好的,我们就从那儿开始。”罗兰赞同道,“第一个符号是一只蜜蜂,后面接着数字5和7,然后是那个叉铃。”

尼古拉斯咧嘴笑了,“好的,好的,这个我已经听了好多遍了,不会忘了。然后呢?”

“第一首诗是,”罗兰用手指着那些古埃及象形文字,边指边翻译,“‘能够被命名的就能够知道。没有名字的也就无从所知。我在海浪前航行,身后潮水翻滚,身前迎着海风。噢,我的最爱,你的味道就如我唇上的甘甜。’”

“完了?”他问道。

“是啊。然后就是下一首注释诗。符号是一只蝎子,后面是数字2和3,后面还是叉铃。”

“慢点,慢点!一个一个来。我们怎么理解‘航行’和‘最爱’?”

于是他们两个反反复复破解着石碑上的文字,直到眼睛酸疼,也忘记了时间,分不出白天和黑夜了。是“

工兵”从台阶上传来的喊声才把他们带回到现实中来。尼古拉斯从小桌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表。

“八点了。但我不知道是早上八点还是晚上八点。”

然后他才注意到正爬上台阶的“工兵”,看到他的秃头上湿湿的,衬衫也湿透了。

“你怎么了?”尼古拉斯问他,“你掉进断崖缝里去了?”

“工兵”用他的手掌擦了一下脸,“没人告诉你们吗?老天爷开始下大雨了。”

他们两个都一惊,惊恐地看着“工兵”。

“这么快?”罗兰小声说,“还以为得几周后才开始下雨呢!”

“工兵”耸了耸肩,“有人忘记告诉老天爷这事了。”

“开始涨水了吗?”尼古拉斯问道,“河水的情况怎么样?水位上涨了吗?”

“我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个。我要带着我的水牛队到大坝那儿去,我得在那儿亲自看着点。一旦大坝不再安全,我马上派人来通知你们。到那个时候,不要有任何拖延,立刻离开这里。只要我派人来,那就意味着大坝随时可能决堤。”

“把汉西斯给我留下。”尼古拉斯命令道,“我这需要他。”

“工兵”带着大部分的人走了,罗兰和尼古拉斯严肃地互相看了一眼。

“时间太快了,泰塔仍然把我们陷于困境,没有头绪。”尼古拉斯说,“有一件事我需要警告你,当海水开始上涨的时候……”

“是河水!”她没等他说完就大叫道,“不是海水!我刚才翻译错了。我刚才理解成‘海浪、潮水’,我以为泰塔是在说大海,但应该翻译成‘河流’。埃及人这两个字是不分的。”

他们两个立即转身跑回小桌旁,拿起那些注释。“‘身后河流翻滚,身前大风迎面’。”尼古拉斯改变了译文。

“一定是在尼罗河上,”罗兰欣喜若狂,“主要风向多是北风,那么水流就应该是来自南方。泰塔面向北方,北面城堡。”

“我们理解的代表北方的符号应该是狒狒。”他提醒她。

“不,我理解错了。”她的脸上充满了偶然发现带来的激情,“‘噢,我的最爱,你的味道就如我唇上的甘甜。’蜂蜜!应该是蜜蜂。我把代表南北的符号弄反了。”

“那么东和西呢?我们在那儿能找到什么?”他也重新热情高涨,翻回到注释文字中,“‘我的罪恶像红玛瑙般鲜红,它们像铜链一样遮蔽了我的视线。它们如火焰般刺伤我的心灵,我抬头看夜晚的星星。’”

“我看不出……”

“‘刺伤’一定是翻译错了,”他兴奋地说,“应该是‘蜇伤’。是蝎子看夜晚的星星。晚星常常在西方。蝎子应该是西面城堡,而不是东面的。”

“我们把整个棋盘放倒了!”她兴奋得跳了起来,“我们翻过来再走!”

“我们还没有确定水平值呢。”他反对道,“是叉铃代表高一级呢?还是三只剑代表高一级?”

“现在我们有了这个突破,水平变化也就只有这两种了。其中有一种肯定是对的。我们先让叉铃代表高一级,如果不对,我们就得试试相反的办法了。”

问题现在变得如此简单了,迷宫的神秘莫测也不再那样遥远了。在每一处转角、每一处交叉口和每一处T字形岔口,尼古拉斯都用他那大粉笔在墙上作了记号。他们两个顺利地走过一处处转弯处和岔口,按照泰塔的步骤,他们不断有下一步可走,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兴奋了。

“第十八步,”罗兰的声音有些颤抖,“准备好。如果这步将我们带到一处威胁对手南面城堡的纵向开阔地,那就是将死的一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大声地读给他听:“一只小鸟,后面跟着数字3和5,然后是代表水平低一级的三只剑。”

他们走出这一步,经过了五处交叉点,来到了迷宫的最底层,从墙上他们做的记号来辨认他们目前所处的方位。

“应该是这儿了。”尼古拉斯对她说。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看着面前的墙。

“看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同。”罗兰的声音明显充满了失望,“我们无数次经过这里了。它和别的转弯处没什么两样的。”

“这难道就是泰塔想要的吗?真可恶!他不是想说‘交叉处就是正确的位置’吧?这就是他要说的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她看着他,不知所措。

“再给我念念碑文上的最后一首诗。”

她捧起她的注释,读道:“‘在埃及富饶肥沃的土地总是有无穷的收获。我赶着我的小毛驴,犁开一片新土地。我播下种子,就会收获成熟的葡萄和饱满的玉米,我将衣食无忧,可以品尝香甜的美酒和新鲜的面包。我合着季节的节拍,照料着我的土地。’”

她读完看着他,“季节的节拍?他是在指石碑的四面季节,还是在指真正的土地?”她问他,看了看他们脚下站着的石板,“从土地的劳作收获?也许,在我们脚下?”她又问他。

他使劲跺了跺脚下的石板,但是传出的是坚实的声音。“只有一个办法找到答案了。”他提高嗓音叫道:“汉西斯,到这来!”喊声在迷宫里怪异地回荡着。

“工兵”坐在他那辆前厢式大黄拖拉机的驾驶座位上,在雨中高兴地骂着他的水牛队队员,他知道他们根本就听不懂他的语言,所以就放心大胆地骂着。从山上吹下的大风卷着雨水,拍打着水牛队的队员。这并不是非洲雨季那典型的浓密的倾盆大雨,能将人浇个精透。但是,在这样的风雨中,河水已阴沉地上涨了,翻滚着从上游山上冲下来的泥浆和沉淀物使河水变得浑浊。

“工兵”知道真正的洪水还没有到来。尽管山上的雷鸣像是狩猎中的雄狮般吼叫,这也不过是预示着一场更加猛烈的暴风雨即将到来。河水已经开始舔噬他领人建造的石笼堤坝的顶端,并在他开凿的河谷边渠中咆哮,但他知道它还在掌控之中。

他的水牛队队员正在用古采石场剩下的钢网一起编更多的石笼。每当一个新石笼编好,装上石头并封好口后,“工兵”就用他的拖拉机的铲斗把它运到在丹德拉河上修建的大坝上去。他很清楚一旦河水涨过坝顶会有多大的冲击力,到那时什么都阻挡不了它了,它就会像冲走一段猴面包树树枝一样轻松地冲走一个灌满岩石的石笼。只要坝墙的某一处被冲开,整个防洪大堤就会颤抖崩溃。他不敢想像那时的河水会有多汹涌,会有多猛烈。

他知道不能等大坝的某一处裂开后再去通知下游深渊中的尼古拉斯和罗兰,那时河水的速度会超过任何一个他派去送信的人。而且,一旦坝墙出现裂口,一切都太晚了,所以,他必须准确判断。他迎着又一阵拍打到他的脸上的雨水向大坝望了一眼,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现在就去通知他们撤离了——河水距离坝顶已经不足12英寸了。

然而他也很清楚,如果过早地让他们撤离而导致他们的探险前功尽弃的话,尼古拉斯就会暴跳如雷。“工兵”完全懂得为了这次行动,尼古拉斯冒了多大的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早在他们离开英格兰之前,尼古拉斯就暗示过“工兵”他已经处在了何等危急的边缘。虽然“工兵”不太明白在劳埃德银行“挂名”到底会负什么样的责任,但从铺天盖地的英国媒体报道上他也弄明白了,如果他们这次探险失败了,等着尼古拉斯的下一步就是破产了——而尼古拉斯是他的朋友。

猛烈的暴风雨过去了,一轮炎热耀眼的太阳冲出乌云。翻滚的河水看起来没有减少,但至少坝墙上河水的高度没有继续增加。

“我再给他们一个小时吧。”他咕哝着,挂了倒挡,把拖拉机开下河坝,去运另一个石笼。

尼古拉斯和汉西斯那伙人一起来弄开铺在迷宫最底层地面上的石砖。这些石砖之间的接缝太牢固了,即使用撬棍也难以完整地撬开每一块砖。为了节省时间,尼古拉斯只能破坏性地进行了。他指派四个最强壮的工人组成一组,用他们自制的大锤——木棍一端绑着一块大铁石,先来砸开地面上的石砖,然后他们就很容易把这些碎砖撬走了。他对此造成的破坏有负罪感,但是他们的工作进度却大大提高了。

人们的高涨情绪和工作热情慢慢衰退了。他们已经在这压抑的迷宫里工作得太久了,而且每个人都很清楚头上悬崖上的河水在不断地上涨,他们都明白洪水泛滥意味着什么。他们都阴沉着脸,没有人说笑。但让尼古拉斯更担心的是在开凿石砖之前,汉西斯就向他汇报了第一起逃跑事件。汉西斯手下的十六个人今天没有出勤,他们在昨天晚上拿着自己的铺盖和在帐篷里所能找到的值钱的东西,借着夜色悄悄逃走了。

尼古拉斯很清楚派人去追是没有用的——他们肯定早就打好了逃走的主意,而且动身得很早,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峡谷里跑一半的路程了。这可是在非洲,尼古拉斯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头,就会有更多的人逃跑。

他和他们说笑着,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思。他和他们一起干活,一起淌汗,想把他们凝聚在自己身边。但他也很清楚,除非在这次对地砖的开凿中他们能有所发现,他们的兴趣和积极性才会被重新调动起来,否则明天早晨醒来时,可能连那些虔诚的修道士和汉西斯都没影了。

他已经掀开了迷宫墙角的地砖,让工人们沿墙角向地道两边继续开凿。但当他看到掀开的地砖下面也只不过是坚硬的岩石,没有任何接口处或开口时,他的心沉了下去。

“看起来希望不大。”当他到水瓶边喝水休息时,小声对罗兰说。

她看起来也很郁闷,她给他往合拢的手掌里倒着水,他洗了把淌满汗水的脸,冲她咧嘴笑了笑。

“也许是我水平标志符号的猜测猜错了,”她分析着,“这就是泰塔惯用的伎俩,可以推算出一个组合,但是组合中的每一个都可能是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征求他的意见:“我是否应该用相反的猜测再来一遍……”

还没等她说完,汉西斯的叫声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看在圣母的份上,先生,快过来!”

他们两个同时转身跑了过去。匆忙中,罗兰手中的水瓶掉到脚边的地上摔碎了,弄湿了她的腿,但她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些,快速跑到汉西斯站着的地方。他的手里握着大锤,摆出再抡起来敲打地砖的姿势。

“是什么……”罗兰问道。他们两个跑到近前,看到在汉西斯砸开的地砖下面出现了另外一层刨光的石基。

这些石基沿着隧道地面整齐地铺放着,凹进周围的岩石中,每块边缘分明用刀切割过,光滑而平整,表面没有任何雕刻或标识。

“尼克,这是什么?”罗兰问道。

“要么是另一层地面铺石,要么是地面通道的入口遮拦。”他急切地回答她,“不打开谁都不知道。”

这些石基太厚重了,尽管汉西斯已经拼尽全力,但他手中的铁锤显得太原始了,根本就砸不开这么结实的石板。没有更坚硬的工具了,尼克他们只好在一块石板旁边挖掘,将它旁边的接缝挖干净,然后用撬棍把它撬起来,五个人一起合力才将它从地面抬起一头,然后费力搬开。

“下面有一个通道。”罗兰跪在地上从搬开的石板那往里望,“看上去好像是一个长长的通道。”

撬开了第一块石板,再撬开排列整齐的剩下的石板就容易多了。当工人们将所有的石板都挪走后,尼古拉斯用一盏煤油灯向露出的黑黑的空间照去,它沿着地道的墙伸展开去,一段接一段。第一段竟然能够让尼古拉斯站在台阶上站直腰,但是向下却是倾斜四十五度。

“又是一段台阶,”他惊诧道,“我们肯定是找对了。即使是泰塔也一定累了,他不想再玩什么花样来耍我们了。”

他身后的工人们挤成一团,他们多日来心中的阴霾被这个新发现一扫而光,他们仿佛已经感到自己的薪水中要有银币奖金入账了。

“我们下去吗,尼克?”罗兰问他,“我知道我们应该先探探是否又是个陷阱,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说得对,你的判断总是正确的,但我们现在只能孤注一掷了。”

“没有时间谨慎了,”她抓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们一起下去。”

他们两个肩并肩地往下走,一次只迈一个台阶。尼克将灯举到齐头高,好让灯光照到前面的台阶。

“台阶下有一个小屋。”罗兰兴奋地叫道。

“看起来好像是个储藏室……靠墙放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好像有成百上千个。是棺材吗?是石棺?”尼古拉斯疑惑地问她。那些黑暗中的东西看起来很像人形,并排站立着,沿着小屋的墙壁一排排的排列着。

“我看不是。一侧墙边放的是谷物篮子,另一侧放的是酒坛子。这些可能是死者的陪葬品。”

“如果这是墓地里

的一间储藏室的话,”尼古拉斯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兴奋,“那我们离墓室就不远了。”

“是的!”她也喊了起来,“看!储藏室的尽头那边还有一道门廊,快照照那边。”

灯光所照之处显示出在下面的储藏室面对他们的那一侧,确实有一个方形的开阔空间。那里太具有诱惑力了,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跑下了最后几级台阶,来到了放满谷物篮和陶酒罐的储藏间的地面。但当他们两个刚刚踏到地面时,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驱使他们向后退去。

“天啊!”尼古拉斯用手卡住了喉咙,他的声音哽咽,“回去,快退回去。”

但是罗兰已经一下子跪倒在地了,她也感到难以呼吸。

“尼克!”她想叫他,但是却气塞肺部,叫不出声来。她感到一根钢鞭缠住了她的胸部,越缠越紧,她已不能再呼吸。

“尼克,救救我!”她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就像一只搁浅在岸的鱼儿。她感到力气从她的四肢散开去,她的视力开始变得模糊,慢慢消失,她再也跪不住了。

尼克就站在她的身边,伸手去拽她起来,但他自己也已经很虚弱了。他感到自己的双腿一个劲儿地打弯,支撑他自己的身躯已经很费劲了。

“窒息四分钟!”他绝望地想,感到自己已经窒息了,“难道这就是我们得到的一切吗?四分钟后大脑缺氧而死。我们现在必须呼吸到空气。”

他把双臂从她背后腋下伸出,绕过她的前胸,将自己的双手紧紧交叉扣在她的胸前,再一次试图扶起她,但他此时已经软弱无力了。他拽着她,拼命向他们刚刚跑下的台阶退去。每退一步,都需要他极大的努力。她已经不省人事了,软软地躺在他的双臂中,任凭他一个人拖拽着她向台阶上爬去,她的双腿无力地划过地面。

最下面的那级台阶卡住了他的脚后跟,他差一点大头朝下地栽下去。但他使尽了浑身所剩无几的力气,恢复了平衡,拽着她向上爬,她的腿无力地垂着,随着他的爬动在台阶上晃荡着。他想叫汉西斯下来帮忙,但他的肺部已没有气体允许他发出任何声音了。

“如果你现在扔下她,她就会死的。”他告诉自己。他又挣扎着向上爬了五蹬,他的肺拼命地寻找着任何一丝空气,但是这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力气正一点点地从体内消失,他的视力也模糊起来,目光开始游离发散。

“让我呼吸吧,仁慈的上帝,”他祈求着,“求求你让我呼吸吧。”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仿佛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他感到一丝珍贵的氧气从他那喘息的喉咙充到了肺里。立刻,他又感觉到血液在体内流淌,力气在体内恢复。他又扣紧了罗兰的胸部,全力拖拽着她往上爬。他怀里搂着她,拖拽着她爬过了剩下的几级台阶,爬出通道口,爬到隧道的地砖上,正爬到汉西斯的脚下。

“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和这位女士出了什么事了?”

尼古拉斯没有力气回答他的问题。他把罗兰放到能够进行口对口人工呼吸的姿势,拍着她的脸呼唤着:

“快醒醒!”他哀求她,“说话啊!和我说话啊!”

她根本就没有丝毫回应。于是他跪在她的身边,用自己的嘴对着她的嘴,将他的呼吸送过她的喉咙,一口口地进行着人工呼吸,直到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胸部开始有了起伏。

他坐起身来,呼唤道:“求求你了,亲爱的,求求你,快呼吸吧!”她那蜡黄的像死人一样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他又俯下身去,口对口地做人工呼吸。当他一次次地将自己的呼吸尽量送进她的肺部时,他感到她在他身下动了一下。

“太好了,就这样,亲爱的,”他鼓励她道,“呼吸,为了我,呼吸!”

当他再一次呼出一口气时,她一把推开了他,踉踉跄跄地坐了起来,看到了那些围在她身旁焦急注视着她的面孔。他从众多黑面孔中看到尼古拉斯苍白的脸。

“尼克,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不管是什么,差点要了我们两个的命。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刚才我觉得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死死地扼住我的喉咙,我不能呼吸,昏了过去。”

“肯定是某种气体充满了下面的通道。不到两分钟你就昏过去了,”尼古拉斯肯定地说,“大脑只要缺氧四分钟你就活不了啦。”

“我的头很疼,”她用手指压着太阳穴,“我听到了你呼唤我的声音,你叫我‘亲爱的’。”她垂下了眼帘。

“只不过是一时脱口而出。”他把她拽起来,她一时还站不稳,一下子跌进他的怀抱,她的胸靠着他的胸膛,他感觉她的胸部是那样温暖而柔软。

“再一次谢谢你,尼克。我欠你的太多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

“我相信我们会找到一个补偿办法的。”

她突然意识到有那么多男人的眼睛正在盯着她,一下子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什么样的气体?怎么会在那里的?难道是泰塔的又一个陷阱吗?尼克,你怎么看?”

“很可能是一种腐烂物质产生的气体,”他回答说,“因为是存在于通道的最底层,一定是比空气密度大的一种气体。我想很可能是二氧化碳,抑或是甲烷。甲烷比空气沉吧?”

“是泰塔故意设计的吗?”她的脸上又出现了血色,看得出她恢复得很快。

“我不知道,但那些篮子和罐子嫌疑很大。如果我们有机会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我就能回答你的问题了。”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现在感觉如何?还头疼吗?”

“好多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从小屋中把气体排出,”他对她说,“尽快排出。”

他从他的小急救箱里拿出一只蜡烛来检验下面通道里气体的密度。他点燃蜡烛,握在右手里,然后再次走下通道里的台阶,一步下一蹬,将蜡烛尽量冲着低处,接近地面的未知气体。蜡烛燃烧得很明亮,火焰随着他一步一步往下走而忽明忽暗地跳动。当他走到还有六蹬就到达地面的时候,蜡烛的火焰突然变黄了,然后熄灭了。

他在旁边的墙上用他的白粉笔标记了这个高度,冲着待在上面通道口的罗兰喊道:“至少这些气体不是甲烷,我还没被烧死。肯定是二氧化碳了。”

“太精彩的检验了,”她大笑着回答他,“如果点燃了,就是甲烷了。”

“汉西斯,把风扇拿下来。”尼古拉斯冲着那个高大的修道士喊道。

然后,他像在水下潜水一样憋着气,拿着风扇走下最后几级台阶,把它放在储藏室的地面上,打开机器,并将风速设在高档位,立即转身跑回身后台阶,直到跑到高于他所做记号的高度,他才狠狠呼出一大口气。

“要多久才能排掉这些气体?”罗兰看着手表,焦急地问。

“我会每隔十五分钟就用蜡烛检测一下。”

大约一个小时后,近地面的气体才稀薄到允许尼古拉斯站到那里呼吸。然后尼古拉斯吩咐汉西斯抱下一堆木柴,在储藏室的地面石砖上点起一堆火,这样好能尽快稀释这里的二氧化碳。

当汉西斯按照尼古拉斯的吩咐去做时,尼古拉斯和罗兰研究起靠墙放着的一个篮子。

“这个狡诈多端的老狐狸!”尼古拉斯又气又敬地嘀咕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枯叶、烂草和肥料的混合物,或是一个大肥料堆。”

他们又走到另一侧墙边,搬倒一个陶罐子,研究里面倒出的白色粉末。尼古拉斯抓起一把,用手指碾着,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是干燥的石灰石。”他低声说,“虽然经过这么多年已经完全风干了,也没有了味道,泰塔很可能把它混合了某种酸,可能是用醋或是尿,都可以实现他的诡计。当酸分解石灰石时,就会释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

“这么说,这又是他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了。”罗兰大声说道。

“即使是在几千年前,泰塔一定懂得分解的知识,他肯定知道这些混合物能释放出什么气体。除了其他可以称誉的成就外,他还是个了不起的化学家。”

“而且,他一定还知道,没有通风设备,没有空气流动,这些释放出来的气体就会保留在这个储藏间里,”罗兰补充道,“我觉得这个通道很可能是被建成U形,我敢打赌,通道还会上升的。”她指着前方的神秘门廊说:“我想我在这就已经看到前面那些台阶了。”

“如果你身体没有问题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答案的。”尼古拉斯说,“我们正要去那儿,走上那些台阶。”

“工兵”在水边放了一堆石头来标记水位,他就像一个股票经纪人在看着自己的自动收报机纸条一样,时刻观察着水位的变化。

距离刚才的那场暴雨已经有六个小时过去了。在耀眼的烈日下,山谷上空的乌云已散去,退到北部的天边,堆积在那里,浓密的褐色云砧翻滚着,笼罩在群山之上,预示着不祥的暴雨即将来临,那里随时都可能暴雨倾盆。一旦大雨瓢泼而下,“工兵”也拿不准需要多久洪水就会到达他们所在的阿巴依峡谷。

他不断地从拖拉机的座位上跑下来,跑到水边他的石头水位仪旁观察水位。在过去的一个小时中,水位已经下降了将近一英尺。他警告自己不要过于乐观,毕竟刚才那场暴雨只用十五分钟就将河水水位升高了同样的高度。最终的结果是不可避免的。暴雨注定要来,洪水一定会泛滥,大坝也必然要被冲毁。他向下看了一眼坝墙下的河水,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尽量延后决堤的时间。他已将大坝又增高了近四英尺,并且对坝墙进行了加固和外围支撑。现在他也做不了更多的工作了,只有等候了。

回到岸边,爬到他的拖拉机驾驶舱里,“工兵”斜靠着他的大黄钢铁机器向下望去。他的水牛队队员此时都像战场上的伤员一样,零零散散地躺在岸边。他们已经连续奋战了两天来抵御洪水,现在都累得不行了,他知道他也不能再让他们干什么活了。下次洪水再来时,他们也只能等着被淹没了。

他看见一些队员骚动了起来,他们坐了起来,向上游看着,他偶尔能听到顺风刮过来的他们的说话声。一定是有什么事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他爬上了拖拉机的厢盖,站到上面,手搭凉棚,放眼望去。他看到迈克·尼马那不容认错的高大魁梧的身躯正从悬崖那边的小路向这边走来,他身穿迷彩服,步履坚定,身后跟着两个他的连队指挥官。

迈克老远就冲“工兵”喊着:“你的大坝怎么样了?”但他说的是阿拉伯语,“工兵”根本就听不懂。“山上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看你这儿的大坝也挺不了多久了。”“工兵”虽然听不懂,但从他又指天又指河的手势中已猜出了七八成意思。

当迈克走近,“工兵”从他的大机器上跳下来迎接他,两个人友好地握着手。他们已经领教了对方的作战精神和高超技能,彼此都从心里敬佩对方。

迈克一把抓住了他身边一个指挥官的胳膊,把他硬拉过来。他会说英语,现在也习惯了作迈克的翻译官。

“现在并不只是天气的问题,”迈克低声对“工兵”说,那个指挥官翻译忙用英语翻译给“工兵”听,“我接到消息,埃塞俄比亚政府的部队也在向我们靠拢进攻。我的情报人员说,有一整个营的兵力正在从德伯拉·玛丽亚姆村向这边进军,还有一队人马从圣福门舒修道院出发,沿阿巴依河行进。”

“钳形围攻?”“工兵”说。

迈克听他的指挥官翻译后,表情冷峻地点点头。“他们的人数远远超过了我的部队,打起来,我不知道我的人能抵挡多久。我的兵都是游击队员,不擅长打阵地战,我们喜欢游击战,像跳蚤一样,打打跑跑。我来通知你,做好快速撤离的准备。”

“不用太担心我,”“工兵”咧嘴笑着说,“我是个短跑健将,几百码的冲刺是我的拿手好戏。倒是尼古拉斯和罗兰让人担心,他俩还待在他们那个破兔子窝呢。”

“我会路过他们那儿的,但是我还得去安排一个反击的有利地点。一旦我们在战斗中被切断了联系,尼古拉斯在修道院那里藏了小船,我们就在那里会合。”

“好的,迈克……”“工兵”突然停下了,他们都听到了悬崖小路那边传来了工人们新的骚动,三个人都向那边望去,“出了什么事?”

“是我的一个侦察小分队来了。”迈克眯起眼睛看了看说,“肯定又有新情报了。”当他意识到“工兵”根本听不懂他的话时,他不再解释了。但当他辨认出侦察兵们抬的担架上那个瘦小、纤细的身躯时,他的表情大变。

苔茜看到迈克向她跑来时,虚弱地从担架上要坐起来。抬着他的士兵赶快将担架轻轻放到地上,迈克跑过来,跪在担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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