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迈·密特马承诺召集的第一批教士劳力就到了。这些人的祷告声吵醒了帐篷里的人,所有人都睡眼惺忪地走出茅草斜顶帐篷来迎接这一大队神职人员。

“仁慈的上帝啊,”尼古拉斯打着呵欠说到,“这仿佛又开始了一次十字军东征。为了这个点儿到达,他们肯定是半夜就离开修道院而上路了。”他出去找苔茜,找到后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来当翻译吧。‘工兵’既不会说阿拉伯语也不会说阿姆哈拉语,你要紧紧跟住他。”

天一大亮,迈克和尼古拉斯就离开了营地,去勘察飞机的空投地点。一直找到中午,他们两个一致认为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只能利用山谷本身。与环绕四周山石嶙峋的山岭相比,谷地既平坦又开阔,这样的地理位置非常满足空投地点尽量接近水坝的要求,因为对于只能用人工来搬运的材料来说,材料储备地点离水坝每远一英里就会增加几倍的人力和搬运时间。

第二天早上,尼古拉斯站在选好的空投地点对迈克说:“时间是最大的问题。在雨季来临之前,我们现在得按天来计算时间了。”

迈克抬头看看天空,说道:“上帝保佑我们,愿雨季来得晚些。”

他们在离河水两英里的地方圈定了飞机空投地点,延伸的区域是山谷最宽阔的地方,此处也是穿越断崖进入群山的一条路径。吉尼首先需要直飞,然后平飞五英里,这样就可以将物资随降落伞空投下来。

“时间太紧了,”当他们环顾四周,看到高低不平的斜坡,褶皱的山峰时,迈克问道,“你那个胖朋友能飞好吗?”

“能飞好吗?他简直就是只小鸟!”尼古拉斯告诉他说。

他们沿着山谷走到了存放信号火焰和标识的地方。这些标识是由存放在谷底中央的十字形石英石组成,它们在高空中非常容易辨别。“工兵”在上面的谷源处,走来走去,正安放着烟雾弹,标志空投区域,他们此时就可以看见天空映衬下“工兵”的轮廓。

当尼古拉斯转过头来向相反方向看去时,他看见河谷尽头坐在岩石上的那两个女人。“工兵”已经帮她们燃起了烟雾弹。这些烟雾弹标记出了空投物资的区域界限,同时也标明了吉尼飞出山谷的标志。

当他们布置完白色的石英石标识,尼古拉斯把注意力转向了迈克的工人。等这些工人全部到位,迈克就开始命令他们清理这一区域。清理完毕后,他们便使劲拉着无线电设备,爬上了“工兵”所在的谷源高地。迈克帮助尼古拉斯把天线间隔开,然后尼古拉斯打开开关,一边调整信号,一边摆弄着麦克风。

“大多莉,大多莉,听到请回答!”尼古拉斯呼叫着,但是只听到对讲机的嗡嗡声和呜呜声。

“他们一定是迟到了。”尼古拉斯尽量掩饰着内心的焦虑,“吉尼这趟从马耳他直飞到这里,投下物资后返回到你在罗斯雷斯的基地,装载第二批物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两批物资应该能在明天中午前空投完毕。”

“只要这个大胖子确实能来的话。”迈克说。

“吉尼可是专业飞行员,”尼古拉斯咕哝道,“他一定会来的。”他又举起对讲机,“大多莉,听到了吗?完毕。”

每隔十分钟他就呼叫一次,但除空洞洞的回声外,收不到任何反应信号。每次呼叫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出现这样的画面:装备精良的苏丹米格截击机追逐着并用导弹锁定了“大多莉”,接着处于击发状态,随即将破旧的大力神飞机击燃坠地。

“大多莉,求求你回答吧。”他恳求道,终于对讲机中一个细弱杂乱的声音传到他的耳麦中。“大多莉呼叫法老。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到,准备行动。”吉尼的话语简单明了,经过多年的走私活动,他可是个老手,根本不给对方监听者任何确定他方位的机会。

“明白,大多莉,四五,法老准备行动。”尼古拉斯冲迈克咧嘴笑着说,“看来,我们的生意做成了。”

迈克最先听到了飞机的声响,他的耳朵是饱受战争训练的。在这片土地上,如果想在战争中生存的话,你必须学会在飞机出现前很久就捕捉到它的声响。尼古拉斯并没有受到过这种训练,所以五分钟之后他才听到在山谷中悬崖边传来飞机螺旋浆的轰鸣声。他们一时还搞不清楚飞机的确切方向,但都不约而同地手搭凉棚,盯着西方。

“它在那儿。”尼古拉斯提着的心放到了肚里。他看见了天上的那个小黑点,它飞得很低,几乎与后面的悬崖合到一起而分辨不出。他冲“工兵”点头示意。

“工兵”冲到他准备的那些火堆旁,快速点燃他们,当他转身退后时,火堆形成浓厚的一股黄烟云缓缓地升上天空。这些烟柱可以让吉尼判断风向和风力,也给他指示了空投物资的方位。

尼古拉斯举起双筒望远镜观察狭长山谷的另一端。他看到罗兰和苔茜也忙着点燃她们负责的那些火堆。突然风向一变,烟柱吹向了她们,那两个女人赶快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天空。

尼古拉斯冲着对讲机轻声问道:“大多莉,烟升起来了,看到了吗?”

“非常清晰,也看到你了。希望你会喜欢马上给你空投的东西。”吉尼兴奋地说这些话时,他那特有的南非口音清晰地传到尼古拉斯的耳朵里。

地面上的人们看到飞机越来越近,它的双翼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然后它的机翼调整方向,后机翼下垂,机腹空投舱门打开。大多莉娴熟地放慢飞行速度,仿佛是从高空中的非洲烈日里用一根无形的线索悬挂在天空中一样。它慢慢地盘旋,吉尼让它正停在燃烧的火堆上空,一点一点地下降,就停在站着的人们的头上。

伴随着愤怒的吼叫,地面上的三个男人飞快地躲开,大多莉就从他们头顶飞过,差点刮到他们的头皮。尼古拉斯透过驾驶舱上的玻璃看到吉尼向他致意,他那张胖脸上挂满了微笑,他向他挥了挥手,很快就飞走了。

尼古拉斯直起身子,看着大多莉在山谷中心漂亮地打了个俯冲。第一箱物资落下来向东飘去,直到最后时刻降落伞才打开,仿佛是新郎手中的花束一样。沉重的箱子立即不再向东飘荡,随着降落伞摇摆了几下,几秒钟后落到了谷地上,击起了一阵黄土,撞地的声响在悬崖上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又有两个箱子降落下来,也是随伞飘了一会儿就着地了。

大多莉的发动机随着油门的加大轰鸣着,随后昂着头向高空爬升,飞过了那一堆堆棕红色的烟雾,离开了危险的谷地低空区。它盘旋了一个大圈后,开始第二次空投。它再一次在石英标志上空稳稳地投放物资,然后徘徊在谷地边缘的上空,在岩石随时可以把它撞下来的区域回旋。

吉尼重复了六次这种危险的低空飞行,每一次都空降下三个沉重的货盘箱子。这些箱子由它们的白绸降落伞包裹着,沿着山谷排列。

吉尼完成最后一次空投,在即将飞走时,尼古拉斯的耳机中响起了他的声音:“法老,别走开,我还会回来的。”然后大多莉像老太太提起她的灯笼裤一样关闭了它的腹舱闸,向西方飞去。

尼古拉斯和迈克向山谷中央跑去,在那里的修道士们已经围着空降物资谈笑风生了。很快他们两个将修道士们分成小组,指挥他们打开货盘将物资搬走。

尼古拉斯和“工兵”早已计划好了,这些货盘是按里面所需内容来分类投放的。第一个包裹里面装的是罐装食品和干制食品,以及他们个人的生活所需品及帐篷里的装备,还装着尼古拉斯要的一些小物件,其中有他要的一顶蚊帐和一箱麦芽威士忌。看到没有液体从这个珍贵的小箱子中渗出,他就放心了——这就是说在空投的过程中没有一瓶酒打碎。

“工兵”负责搬运那些建筑材料和装备。在苔茜的翻译下,他命令修道士们将这些物资拽到古采石场。在那里,这些物资将被存储,以备开工时使用。天黑时有一多半的物资在空投地还没有拆箱。于是,迈克派了一个配枪的警卫留下来守护,其他人都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峡谷里的帐篷中休息了。

那一晚,尼古拉斯吃到了丰富的晚餐,喝了一点威士忌,头顶上挂着蚊帐,身下铺着厚厚的泡沫垫子,脸上挂着微笑,酣然入梦。他们的开端很顺利。

修道士们在帐篷里的诵经声吵醒了他,他不情愿地咕哝着:“这儿根本就不需要闹钟。”他爬起身来,摇摇摆摆地走向河边去洗漱。

当太阳升到悬崖上空时,他和迈克已经站在高处的投放地了,期待地搜寻着西边的天空。按照他们的计划,昨夜吉尼应该在罗斯雷斯过夜休息,而迈克的人应该已帮他装载那里的货物,那些物资是他们在马耳他停留时放在那里的。这是整个运输过程中最危险的一环。尽管迈克已经确定,在那个区域内,此刻几乎没有敌人的军事武装,但只需一小队苏丹政府的巡逻兵,就足以摧毁还停留在地面上的大多莉了,而这会使他们整个的计划付之一炬。所以当他们听到悬崖边那熟悉的螺旋桨的轰鸣声时,他们的心头还是不禁一震。

大多莉第一次飞过谷地时又垂直慢下来,当它飞过石英十字标志时,停在那里的那个巨大的黄色拖拉机前厢被飞机带动而失控。尼古拉斯不禁屏住了呼吸,眼见着拖拉机翻滚着,最后随着降落伞包飞起。它在空中飘摇着,在降落伞的尼龙绳上悠悠地荡着。地上的修道士们兴奋地欢呼起来,眼见着它落下来,在地上击起了一大团尘土。

“工兵”就站在尼古拉斯的旁边,他呻吟着用双手蒙住了眼睛,不让自己去看那团尘土升上天空。“真倒霉。”他无力地叹息道。

“这是一个命令还是一个请求呢?”尼古拉斯问道,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觉得好。

最后一包物资空投完毕,大多莉开始全力爬升,想要飞走,尼古拉斯用对讲机和吉尼告别。

“多谢了,大多莉。安全返航吧。”

“听天由命,但愿如此。”吉尼回应说。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会呼叫你。”

“随时恭候,祝你们成功!”大多莉很快飞走了。

“现在,”尼古拉斯拍着“工兵”的背说,“让我们下去看看你的拖拉机怎么样了?”

被摔的这个大黄机器瘫在那里,油淌了一地,仿佛是一只心脏中了枪的大恐龙躺在那里流血。“你们走吧,给我留十二个人就行了。”“工兵”悲伤地对大家说,好像是站在爱人的墓地里一样悲哀。

那晚“工兵”没有回帐篷吃晚饭,苔茜让人给他送去了食物,他就在干活的地方随便吃了。尼古拉斯想去帮忙修理那台摔坏的拖拉机,但想了想,认为还是不去的好。以他过去苦涩的经验,他知道有些时候“工兵”不想被打扰,今天就是这种时刻。

在黎明前的暮色中,所有帐篷被拖拉机的前灯照亮了,沉睡的山谷也被机器的马达声颤醒了。秃头上沾满了油污和灰尘,双眼却充满胜利的喜悦,“工兵”将拖拉机开进了帐篷,他坐在驾驶员的高座上冲着人们大喊:

“好了,伙计们,别睡了,穿衣服起来吧!咱们去建水坝!”

他们又花了两整天时间才把散放在河谷的工具集中起来,然后把这些工具都存放到了采石场。按照尼古拉斯和“工兵”在英国拟定好的清单,他们把工具仔细地堆放好。对他们来说,知道每一样工具的存放地点,并且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立刻找到,是很必要的。与此同时,“工兵”正在大坝工作,他选定了坝基,把有限的木桩运到了河岸,用长长的钢卷尺进行了最后的测量。

在准备工作阶段,尼古拉斯对修道士们的工作进行观察,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特点。这样他可以挑选出天生的领导者,最有智慧的人,和最有毅力的人。同时,他也辨别出谁能说阿拉伯语或是说点英语。在这些人中,最有前途的要属那个名叫汉西斯·谢里夫的修道士,尼古拉斯就让他做了自己的私人助手及翻译。

一旦他们在营地安顿下来,就不得不和这些修道士们搞好关系。迈克·尼马为了不让另外两个女人听见,把尼古拉斯叫到一边,说:“从现在开始,我就负责这里的安全。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以防再次发生像上次在你营地里遭受的袭击,以及在圣福门舒修道院里的屠杀。诺戈和他的那些杀手还没有发现我们,但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知道你已返回了峡谷。如果他来,我会好好地招呼他。”

“你最好还是用AK?47突击步枪吧,这比用锄头强多了。”尼古拉斯说道,“正好我要把苔茜叫来,我需要她。”

“我也正需要呢,”迈克笑了笑,遗憾地摇摇了头,“我只是想看看你有多需要她。替我照顾好她,我可是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检查的。”

迈克带着他的人进了灌木丛,沿着小路及围绕着露营地展开了布防。尼古拉斯从他工作的地点仰头望去,就可看见营地上方的高地

上迈克布置好的岗哨。知道他们就在此地,这很让人放心。

然而,正像迈克承诺的,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回营地。夜里,尼古拉斯总能听见从迈克和苔茜帐篷里传来的声音,迈克隆隆的笑声里夹杂着苔茜甜美清脆的声音。这样,尼古拉斯就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想着罗兰。她住的那么近,却离他躺的地方那么远。

第五天,迈·密特马征募的第二批三百名劳动力到达了,这简直让尼古拉斯感到震惊。在非洲,这样的事情是很少有的,任何事情都不会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发生。尼古拉斯想知道迈克到底和修道院院长说了什么,但是他又认为没有必要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主体工程就要开工了。

这些人并不是修道士,而是住在悬崖高地的村民,因为圣福门舒修道院已经给修道士们分配了神圣的工作。迈克·尼马强迫他们说,做这些工作就是对神的敬畏,否则就会受到地狱之火的威胁。

尼古拉斯和“工兵”把这些劳动力每三十人分成一组,在每组里选派一个修道士作为工头。他们按照劳动力的体质进行等级分类:强壮魁梧的为一类,作为突击队;身材瘦小的为一类,做那些不需要强壮劳动力出手的活。

尼古拉斯琢磨着给每一组起个名字——水牛,狮子,斧头等等。他自叹自己的起名能力,他只是想通过称呼这些名字,让他们有种自豪感,对他自己的好处就是,可以鼓励工人们相互竞争。他漫步在采石场,观察着这些工人,每一组都是由一个新上任的教士工头所带领。尼古拉斯站在古老石块的平台上,由苔茜给做翻译,向这些工人们发表着热忱的演讲。他说会用玛丽亚·特里萨银币给工人们支付报酬,而且他们的工资将是现行汇率的三倍。

工人们仰望着平台,顺从地听着他的演讲,但是现在却起了躁动。他们都不想要工钱,最关心的是还有多久可以放他们走,让他们回家。尼古拉斯答应他们不仅给钱还给银币,在埃塞俄比亚过去的二百年里,只有奥地利玛丽亚·特里萨银币被看做是真正的货币。由于这个原因,这些银币仍然按照1780年版的铸造,上面印有女大公的画像,她长着双下巴,穿着低领露胸的衣服。一枚硬币比发行在亚的斯亚贝巴一满袋的贬值纸币还要值钱。为了付给工人们工钱,尼古拉斯已经让吉尼在第一批空投的工具箱里装了整箱的银币。

神职工人们听到这些高兴地咧嘴笑起来,乌黑的脸庞显露出白白的牙齿。他们开始唱歌、跺脚、跳舞,向尼古拉斯欢呼,直到被要求去排队取工具。他们排着一路纵队,走在斜坡上,拿着锄头,铁铲,排着队,边唱歌边舞蹈,上了山谷朝大坝的施工地走去。

“圣尼古拉斯,”苔茜笑道,“圣诞老人。他们现在永远不会忘记你。”“他们甚至会奉你为神,按照你的模样建造一个寺院。”罗兰甜甜地笑道。

“他们不知道的是,必须通过勤奋劳动才能赚取每一枚银币。”

从那时开始,天刚蒙蒙亮,工人们就开工,直到什么都看不见,工人们才停工。他们每天都凭着草火把的光亮回到临时住所,已经累得不愿意唱歌了。然而,尼古拉斯已经和工头们约定好每天给工人们屠宰家畜作为食物。每天早上,妇女们沿路驱赶着牛羊从小路走来,并且头顶巨大的泰吉酒瓦罐来保持平衡。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人从尼古拉斯的小工程队里开小差。

登上前厢式拖拉机高高的座位,“工兵”用水利装置吊起了第一个装满的石笼,被吊起的大石笼有几吨重。人们聚集在丹德拉河岸观看这一切,手里的工作停了下来。随着“工兵”把黄色的拖拉机开到倾斜的河岸,石笼固定在高空,并且把机器驶进水中,人们发出了吃惊的嗡嗡声。面对着这样的侵入,水流气愤地在拖拉机高高的后轮上打着旋涡,但是“工兵”却让后轮在水里进入得更深。

在河岸边驻足的人们看到水位抬高至机腹,便开始唱歌、拍手。从聚水坑里散出的雾气发出嘶嘶声。“工兵”刹闸,再没有把机器驶上岸,把石笼投到了水里。

第一个石笼立刻沉入水中,虽然在水面上看到的只是旋涡,人们仍欢呼雀跃着。另一个石笼也准备好了。前厢式拖拉机摇摇摆摆地朝它驶去,放下钢臂,像母亲抱起婴儿一样拾起石笼。

尼古拉斯向工头大喊,让他们把工人带回去工作。工人们排着长队向山谷走去,除了腰带布,他们什么也没穿。在山谷工作,天气炎热,他们汗流浃背,皮肤熠熠发光,就好像是从采煤工作面新挖出来的无烟煤。每个人头顶一篮筐的石头,这都是要放到石笼里的。然后他们再拎着空筐沿着小山路返回采石场。当每个蛇笼装满之后,另一支队伍准备网盖,用直径为8毫米的粗金属丝扎好。

“今天哪个队填满的篮子最多,就奖给二十银元!”尼古拉斯大声说。工人们高兴地欢呼,加倍干活,但是他们谁也不能赶上“工兵”操作拖拉机的速度。他安放石堤是很有技术的,沿着河岸解决浅水区问题,这样就使得每个石笼可以和相邻的石笼紧密咬合,彼此相互支撑。

起初的工作是有明显进展的,但是随着暗礁在水下的不断生成,河水开始残酷地起反作用。水声从沙沙作响变成了低声咆啸,好像要击垮“工兵”的坝墙。

很快,由石笼堆积起的坝墙探出了头,这使得河水的宽度减少至先前的一半。现在河水仍然激烈回应,从缝隙里倾泻湍流,偷偷地蔓延到岸边,就好像是被迫退后的屏障一样。河水撕咬着坝基,探索着它的弱点。随着水势的上涨,工程的进度慢慢停了下来。

斧头队工人正在上游河岸的森林里工作。尼古拉斯看到有树要被砍伐,每逢树要倒时,他就退缩,像动物那样呻吟尖叫。他喜欢把自己看做是一个保护主义者,在他看来,有些树得几百年才能达到这个尺寸。

当听到尼古拉斯慨叹这一切的时候,“工兵”粗野地问他:“你是想要一个漏水的大坝还是要你这些可爱的参天大树?”尼古拉斯没有作答,转身就离开了。

持续的劳动使大家都感到筋疲力尽,神经紧张得要崩溃了,脾气也变得反复无常。工人们动起手来,残忍地厮打起来。每次尼古拉斯都不得不低着头挤进挥舞铁锄的人群中,终止战斗,然后把双方分开。

慢慢地,当石墩从河岸显现出来,他们也就把河水变成了河床。然后他们转移力量去改造远处的河岸。他们需要集结所有力量沿着河岸建造一条通向浅滩的新公路。他们用手把前厢式拖拉机推进了水里,一百人拉着绳索,高高的后车轮在水里打转,搅动着水面形成了泡沫,他们把拖拉机拖了过去。

接下来,他们不得不再建一条沿着远处河岸可以到达大坝的公路。他们砍伐了挡路的大树,搬走阻碍拖拉机前行的大石头。他们一遍一遍地把牵引机运回大坝,重复着同样的过程。

渐渐地,以每天几米的速度,两面坝墙越靠越近,并且随着两面坝墙之间距离的变窄,使得水位不断升高,周围环境变得嘈杂,工作也越来越难进行。

与此同时,在大坝上游二百米远,猎鹰队和蝎子队正在工作。这两个队正在用从森林砍伐下来的树干做木筏。木材被捆绑在一起形成格栅,上面又放上厚聚氯乙烯材质以防水。然后在上面再放上格栅,这样一个巨大的三明治木筏就完成了。再用打包线把这三层加固,最后格栅的一端就用大石头来固定。

“工兵”用砂囊加重一侧,目的是使木筏可以在水上垂直地漂浮行驶,一端与河底部产生摩擦,另一端垂直于水面。造完的木筏各项维度都和大坝两侧的支撑物之间的距离息息相关。木筏的制造进行着,造墙工作也没停工,“工兵”把装满的石笼摞放于大坝底部的河岸两侧。

另外三只工作的队伍——大象队、水牛队、犀牛队,由最魁梧、最强壮的工人组成,他们在谷口工作着。他们正在挖凿一条深深的、可以使河水转向的运河。

“你那位自负的工程师泰塔从来不会想过这样精细的工作吧?”当“工兵”和罗兰站在沟渠边,“工兵”得意洋洋地问罗兰,“我们这么做也就是要使河水经运河流入山谷之中,我们只需提高河水水平面六英尺的高度。如果没有运河,我们不得不把水平面提高二十英尺才可以实现水流的转向。”

“也许四千年前河水的水平面是不同的。”罗兰感觉到自己对那个久已逝去的埃及人有一种莫名的忠诚,就反驳道,“或者有可能他曾挖过隧道,但是所有的印迹已经被淹没了。”

“不发水有可能啊,”“工兵”嘟囔道,“这个讨厌的家伙很明显是不会想到这些的。”他自鸣得意,自我满足道:“我觉得泰塔也不过如此。”

罗兰笑了笑,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如此现实的“工兵”竟然感到这是一项工程,一个来自于古代的对他个人的挑战。他也落入了泰塔游戏的圈套。

既没有用威胁,也没有神圣的回报,修道士们在周日也进行工作。每个周末的傍晚,他们提前一小时休息,沿着小径走下山谷到修道院去,是想赶上第二天在那举行的圣餐礼。虽然表面上尼古拉斯对他们离开表示不满和抱怨,但是私底下他和工人们一样都感到放松,因为终于不会在凌晨四点就有人唱圣歌吵醒他们。

每周六夜里,他们都发誓第二天睡个懒觉,但是已经形成了习惯,尼古拉斯发现一到那个邪恶时间他就醒来,并且很精神,他再也不能赖在床上。当他在河边洗漱完回到营地,他发现罗兰也起床了。

“来点咖啡?”她从炉火上拿起咖啡壶,给尼古拉斯倒了一大杯。

“我昨晚睡得一点都不好,”她说,“我做了个奇怪的梦。发现自己在麦摩斯的墓里,像走迷宫一样找不到方向了。我试图想寻找墓室,打开门,但却发现有好多人在那里。杜雷德在一间墓室工作,抬起头对我说:‘记住昭谕法例,现在就开始执行吧。’他是那样地真实、鲜活,我本打算走近他,但门就在那时在我面前关上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泪水浸湿了她的双眼,在营地篝火的照耀下闪着光。

为了不让她痛苦,尼古拉斯说些别的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其他房间还有谁啊?”他问道。

“纳胡特·古德比在另一个房间。他恶意地冲我笑,说道:‘豺狗追赶太阳,’然后他的头变成了阿努比斯。他大喊,吠叫。我真是吓坏了,赶紧跑开了。”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这梦真是没什么意义,又傻里傻气的,但是冯·席勒在另一个房间也出现了。他悬在空中,拍打着翅膀,对我说:‘秃鹰会高飞,石头会落地。’我恨死他了,真想上前揍他,可是他马上就消失了。”

“然后你就醒了?”尼古拉斯问道。

“没有。还有一个人在另一个墓室。”

“谁呀?”

她闭上眼睛,声音极其细微,说道:“你。”

“我?我说什么了?”他笑了笑。

“你什么也没说。”她低声说,脸突然红了起来,这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那我做了什么?”他仍然笑着问道。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告诉你。”她又回想起在梦中,他一丝不挂,甚至她都感觉到了他的味道和气息,如此的真实就像是真实的生活。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些,在梦里,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脆弱。

“快告诉我吧。”他坚持问。

“不行!”她立刻站起来,有点困惑,但是脸还红着,试图不再去想尼古拉斯了。

昨天晚上是她平生第一次这样梦见一个男人,第一次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达到了高潮。今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内裤底部都湿透了。

“今天休息,不用工作啊?”她突然说道,这是她首先想到的。

“正相反。”他随即也站了起来,“我们必须要安排好怎样离开这才行。如果真要离开,那一定是很急的。”

“我跟你一起去怎么样?”她问道。

除了工头不知去哪了,水牛队和大象队的工人们都在采石场等着开工。他们共有六十名壮汉。尼古拉斯从一个货盘上取出一个充气的阿文艇。每个小艇都被放气,用精巧的包裹绳和划桨固定捆扎在两侧。这些小艇都是为能在湍急的河流中行驶而特别设计的,并且每个小艇都可以载六十人和一吨重的货物。

尼古拉斯指示工人们把沉沉的包裹捆扎好,然后系到他们削好的扁担上。每五个人站在一端,小艇吊到中间,工人们觉得抬这点货物不算什么。他们劈里啪啦地沿着小路出发了。一个队累了,另一个队马上替补,没有停歇。当筋疲力尽的一队被换下,新的脚夫马上就小跑替换上。

尼古拉斯把无线电电台放在防震防水的纤维玻璃箱里背着,他不放心让一个脚夫去运送这么珍贵的设备。他和罗兰小跑着跟在队伍的后面,加入到脚夫们吟颂赞美诗的合唱中,把这些

物资运到修道院。

迈·密特马站在圣福门舒修道院外的台阶上,正等着迎接他们。他带领他们沿着离水域有二百英尺远的在悬崖上形成的狭窄岩梯上行走。这是受到尼罗河水拍打而形成的窄窄的石崖,高处飞溅的瀑布将水花溅到他们身上,就好像是下起了毛毛细雨。享受完上面的温暖与阳光,走到山谷的深处,便是寒冷与阴暗。黑色的悬崖和瀑布交织在一起,暗礁开始就变得很湿滑。

河水在罗兰身旁疾驰而过,在深深的岩石底部形成巨大旋涡,然后又从悬崖窄窄的出口处疾驰而出,急匆匆地向埃及和北方驶去,这一切都让她为之一震。

“要是我早知道这是一条回家的路该多好……”她怀疑地盯着这条河流。

“如果你愿意步行的话,和我一起吧。”尼古拉斯告诉她,“要是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多带些行李,这条河是一条合乎逻辑的逃跑路线。”

“我想这有点意思,但是这不怎么像是邀请啊。”她从暗礁边纠缠在水藻里的漂流木中断一块,扔到河里。浮木飘走了,在水下障碍物形成的一波又一波的水浪上疾驰而过。

“水速能有多少?”当浮木碎片沉没于水底,她以柔和的语调问道。

“嗯,不超过八九海里,”他未加思索地回答,“但是这没什么,河水仍然流淌得很慢。等到山里下雨,你再来看看这的水势,那才好呢。很多人都愿意出好价钱来看这湍急的河水,你也会喜欢的。”

“谢谢,”她敷衍了一句,“我等不及了。”

高出暗礁五英尺的地方,超出尼罗河的最高水平面,是一个小洞——是一个主显节圣地。很久以前,修道士们开凿了通道,建造了一间宽敞的、燃蜡的会所,里面雕刻着圣母玛利亚,她穿着褪色柔软的长袍,手里抱着圣婴。迈·密特马同意把小艇存放在圣地,并把它们挨着墙堆放好。当所有工人离开后,尼古拉斯告诉罗兰怎样操作小艇上的快速泄气阀和二氧化碳圆筒,它可以在几分钟之内将小艇充足气。他把无线电箱和小急救袋用塑料膜包好,放在其中的一个急用时可以快速找到的救生袋里。

“你还真打算做一次愉快的旅行啊?”她急切地问道,“你不会是打算让我自己开吧?”

“你最好还是知道这些该怎么操作,”他告诉她,“如果有危险,我们必须离开,我就需要你的协助去发动小艇。”

当他们沿着岩石阶梯返回温暖的太阳怀抱的时候,罗兰不稳定的情绪有了变化。“还没到中午,我们下午休息吧。让我们再回泰塔水潭看看。”她建议道,他耸耸肩表示同意。

水牛队和大象队一直陪伴他们走到岔路口。然后工人们返回大坝,在尼古拉斯和罗兰身后和他们呼喊告别。

虽然他们离开这里没有多久,但是树下的小径已经是簇叶丛生了,尼古拉斯不得不用他的弯刀开辟出一条路来,他们要躲闪那些满是棘刺的树枝。当他们越过悬崖高脊,再一次正好站到泰塔水潭上方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似乎我们是第一个到达这的人啊。”尼古拉斯用轻松的语调说,“在我们之前应该不会有人来过。”

“你希望有人来过?”

“你不知道。冯·席勒是一个可怕的人,他手下有几个很得力的小喽啰为他做事。汉姆就让我担心,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可能就在这附近窥探我们,我得加倍小心了。”

他立刻在周围检查起来,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迹象。一会儿他走到深渊边,挨着罗兰坐下。

“什么也没有,”他说,“我们仍然安全。”

“一旦‘工兵’阻断上游的河水,这里就要成为我们施工的场地,是不是?”她问道。

“是的,但是在大坝完工前,我想建一个分支营地,把我们需要的齿轮组和设备从采石场运过来。这样,当我们探测这个水潭的时候就很方便。”

“我们怎么才能进入水潭呢?一定得等到水潭干涸,我们才能开工吗?”

“我想我们可以利用干涸的河床作为通道,要么从大坝的底部,要么从修道院的顶部,穿越粉色峭壁,下到此地。”

“但这不是你计划进入水潭的道路吧?”她猜测道。

“即便河床无水,情况也不理想啊。无论从悬崖哪一端向下,也有三四英里的距离,再者,上面很崎岖,也不便行走。”他遗憾地龇牙一笑,“你在和这方面的专家对话呢。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不想再重蹈覆辙。我记得,这大概有至少五个通道有岩石阻塞。”

“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她问道。

“这不是我的想法,”他反驳道,“这是泰塔的想法。”

她看了看边上,“你是说要在悬崖上建一个脚手架,就像泰塔那样的。”

“如果那样对泰塔有利,对我也一定有利,”他承认,“老泰塔一定想过利用河床进入水潭底部,但还是放弃了。”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建造这个脚手架呢?”

“我们的一支队伍已经开始在峡谷高处砍伐竹子。明天我们将把竹子运到这,堆放好。我们一天也不能浪费。一旦大坝修建完成,我们就得尽快进入这个干水潭。”

好像老天也要加重他说话的份量,远处竟然响起了惊雷。他们伸长脖子,在悬崖上紧张地向上凝视。大概在北方一百英里远,可以看到褐色的乌云在远处悬崖上尖锐山脊处形成了蓝色轮廓,积雨云密布而来。他们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但却知道这个预兆,乌云在远处的山峰集结起来,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尼古拉斯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要是不想天黑才到达营地,我们得回去了。”

他伸出手,把罗兰拉起。她拂去衣服上的灰尘,径直朝着山谷走去。

“醒醒吧,泰塔。我们对你的足迹很感兴趣。”她向阴暗处喊去。

“别挑衅他。”尼古拉斯拉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回来,“这个老无赖已经给我们带来足够多的麻烦了。”

斧头队的工人们在离大坝不远的丹德拉河上游那留了几颗大树的树桩,“工兵”正好用这些树桩作为那些横在河里捆绑好的粗重绳索的定位点。用这些绳索,他可以装配滑轮,主干索往回拉,连接在前厢式拖拉机上。另外两根先摆放好,每一个都放到岸边,水牛队和大象队站在那儿准备着。一个队由尼古拉斯指挥,另一个队由迈克指挥。由于要建造主体工程,所以迈克从山上下来帮忙。

用参天大树树干制成的格栅木筏排放在河边,有一半已浸在水里。石头加重了格栅木筏的重量,这就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才能把它摆放在预定的位置。“工兵”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些布局,然后又向下看了看流向尚未完工的大坝的水流。从河岸两侧建起的石笼坝墙已经够用了,两边坝墙间形成的缺口足有二十英尺宽,流经此处的河水汹涌地咆哮着。

“我们不愿看到的状况,就是泄水孔塞远离我们,而冲到大坝墙那儿去,”他提醒尼古拉斯和迈克,“那样的话,我们将失去一个最大的格栅木筏。我真想轻轻地拥抱着她,并让她舒适地坐在缺口中。还有问题吗?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们知道这些信号的。”

“工兵”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扔进河里,然后,看起来有点阴郁地说:“好了,先生们,最后一个入水的人可就是胆小鬼啊。”

和其他人相比,尼古拉斯和迈克穿的还不错,穿了一条卡其布的短裤,而其他人则完全裸体。当命令一下达,他们结对下了齐腰深的河里,每个人都拽着绳索,找到自己的位置。

尼古拉斯在跟着这些人下河之前,最后一次看了看周围。早餐的时候,他还弄不明白罗兰为什么向他借双筒望远镜,现在他知道原因了,罗兰和苔茜正站在高于山谷的那个斜坡上。当尼古拉斯环视的时候,他看见罗兰把望远镜递给了苔茜,她们每分每秒都密切注视着这次关键性的工作。

尼古拉斯回头,望到一排排魁梧的、赤身裸体的壮汉,他拉长着脸,咕哝着:“我发誓,这一定会有值得欣赏的人,希望罗兰不会对此做比较。”

“工兵”爬上了那台黄色的拖拉机。伴随着拖拉机一声怒嚎,一股柴油的烟气喷薄而出,马达发动起来。“工兵”单手握拳,举过头,向尼古拉斯示意,尼古拉斯向他的团队转达命令,大喊:“拉索!”

工头用阿姆哈拉语重复着尼古拉斯的话,其他人一起用后背拉着绳索。“工兵”把拖拉机开得很慢,阻止机器向前行驶。机腹上的绳索绷成一条直线,被捆缚的车轮发出吱嘎声。格栅木筏笨重地滑落到河水里,重的一侧立刻沉入水中,撞击到水底,而轻的一侧则漂出很高。慢慢地,他们把格栅木筏拽到中流,直到它垂直于水中。

水流侵袭着,开始改变航道,径直向石笼筑起的坝墙流去,速度快得惊人。当“工兵”把拖拉机向相反方向驶去,由于绳索的反作用力,拖拉机咆哮起来,释放出一团团黑烟。赤裸的黑人们喘着粗气,大声叫喊着——当他们拖拽绳索的时候,水没过了他们的脖子。

格栅木筏在急流上稳步前行,他们使它以稳重的速度向下驶去,一直驶向墙中的缺口。当它朝向一侧岸边回转的时候,“工兵”赶紧抬起右臂,使其开始旋转。迈克的队伍在远处的河岸缓缓放出绳索,尼古拉斯的队伍在近岸拾起绳索。再一次,格栅在缺口上前行。

“摇摆滚动,堵住洞口。”“工兵”大喊。水势太猛,无法阻挡,把两队工人都拖入水中。有些人,甚至已经被没过了头,即便抓住绳索,人们也失去了平衡,在水中挣扎地游着。站稳的那些人试图放慢格栅木筏前进的速度,阻止它失去控制而驶进大坝。流经缺口时,木筏稳定下来,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插头塞住了巨人浴室的插口。水流立刻被阻隔了。

工人们在水中挣扎的时候,身体都浸泡湿了,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工兵”卸下栓在机器上的绳索,以最快速度驾驶拖拉机行驶到岸边。当他经过尼古拉斯的时候,尼古拉斯抓住把手,摇摇晃晃地站到车后座的踏板上。

“趁格栅还没坏,我们得把它加固一下。”“工兵”大喊道。

坐在这台高大机器的后面,从这个有利位置,尼古拉斯有机会估计一下目前的形势。大坝目前是结实的,但只是暂时的。透过格栅和石笼之间的缝隙,已经有不少水喷涌出来。作用在格栅聚氯乙烯膜上的水的压力是巨大的。河水全力侵袭,在格栅木筏前冲击,扭曲,就好像用攻城锤有力地撞击城堡的铁闸门一样。

“工兵”用机器拾起一个堆放在河岸边的石笼,把它投到大坝河床里。水流泛起波纹,形成没膝的水流。水流从墙上的每个缝隙中流淌出来。石笼不是滴水不漏的,水会从紧密堆放的石头中找到出路。

当前厢式拖拉机在水中打转,在墙后部崎岖的河床上倾斜时,尼古拉斯和“工兵”被喷出的水浸湿了,就好像是洗了个凉水澡。“工兵”驱车接近格栅的后部,投下了沉重的石笼。他又向后行驶,上岸去载另一个石笼。慢慢地,在格栅的后部,在斜岸上堆积起的石笼就形成了一面护土墙,这个护岸坚如码头。

尼古拉斯跳下车,离开了“工兵”。因为他要返回到上游去,在那工人们正在谷口建造运河。大部分的工人都集结在岸边,尼古拉斯看见罗兰和苔茜就站在这些兴奋的工人队伍的最前头。

尼古拉斯费劲地走到罗兰旁边时,罗兰抓住他的手说:“成功了,尼克,大坝建好了。”

他们注视着大坝,眼看着水涨了起来,从格栅和石笼里流出来。人们纷纷议论着,说笑着,也担心着。河水轻拍着运河的入口。

五十人拿起工具,跳入运河的底部。随着他们铲出泥土,尘土飞扬,第一股溪流被引到了运河的入口。站在高处岸上的人们大喊大叫、唱歌,以此来鼓励他们。慢慢地,蛇身粗的河水也找到了运河的入口。工人们拿着锄头、铲子跑在溪流的前面,想引导它流入运河。每当溪流遇到障碍停滞不前的时候,工人们就帮助它移走障碍,让它快速通过。

最后,涓涓细流便开始倾斜,驶向它前方的山谷,细流变成猛浪,然后变成洪流。来势之猛,使其溢出运河。

看到了水流来势凶猛突然,运河底部的人因惊吓而大叫起来,爬到了运河岸边。但是有些人的动作并不快,就被冲走了,挣扎着喊救命。岸上的人跟着他们一起跑,掷下绳子,试图把他们从洪水中救出来。

河水咆哮着穿过运河,流向山谷,重新寻找几千年来不曾流经的路。人们站在岸上,注视这一切差不多有一个小时了。这使得他们又得到了一次锻炼,湍流经常来拜访他们。人们不得不一步步后退,因为河水已经淹没了他们脚下的河岸。

最后,尼古拉斯打起精神,返回到“工兵”工作的地方,“工兵”仍旧在那加固坝墙。截止到现在,他已经在坝墙的下游

建起了一个倾斜的堑壕。从运河到堑壕建好的护土墙,“工兵”用了四排石笼才使其变窄。从那时起,大坝变安全了。那个笨重的木筏已经用厚重的石笼支撑起来了,因此流经运河入山谷的水流大大减少了格栅的受力。

“你认为它会足够坚固吗?”罗兰怀疑地注视着这个结构。

“希望能在大雨来临之前坚固就行。”尼古拉斯把她拽走,“我们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是去下游泰塔水潭工作的时候了。”

他们沿着新建造的河岸走着,走到了山谷。他们必须绕道而行,走上斜坡才可,因为大坝的水流已经阻断并淹没了原来的路,最后他们到达了小溪的交汇处。此处是他们和塔穆尔共同开发的蝴蝶泉的源头。他们在河岸那停了下来,尼古拉斯和罗兰两人对视无语,溪流已经干涸了。

转个方向,他们又沿干涸的河床上了山。最后,他们到达了暗礁,这也是蝴蝶泉倾泻的地方。山洞周围长满了葱翠的蕨菜,就好像是头盖骨上的眼窝,乌黑、空洞。

“泉水已经干涸了。”罗兰小声说道,“大坝使它枯竭了,这说明泉水是来自泰塔水潭的。我们改变了河道,也就扼杀了泉水。”她眼睛一亮,闪耀出兴奋的火花,“快来,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去泰塔水潭!”

尼古拉斯是第一个到达泰塔水潭的。这一次,他坐在甲板长的椅子上,利用滑轮把自己送下悬崖。当他被悬降时,椅子撞到石头上,他的右手拇指卡在了木头椅和墙之间。由于疼痛,他叫了一声。当他把扭伤的手指复位时,发现皮肤有点擦伤,血正往外流,滴在了大腿上。只是有些疼,但是不严重。他把伤处吮吸干净,手指仍然流血,但他已经没有时间顾及伤处了。

他仍然被悬垂在空中,在他的下面就是深渊,静得令人生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雕刻,和那些垂直的一排排壁龛间的雕刻。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寻找的目标,他能辨认出受损的老鹰的轮廓。这令他兴奋起来,备受鼓舞。从峡谷飞到这的一个月里,他一直有一种感觉萦绕心头。他设想着泰塔水潭的椭圆形轮廓,设想当他们返回的时候,会发现平滑的、无疵的悬崖。事实也正是如此,全都应验了。

他窥视着从脚下到谷底的一切,立刻注意到池水上方的瀑布已经干涸成溪流。这证明流经光滑的岩石形成黑色瀑布的这股溪流,是来自上游坝堤缝隙缓缓流出的河水与从沙丘流淌出的高于峡谷的溪流汇集而成的。

他身下的这个水潭的水位急速下降。通过悬崖峭壁的湿度标记可以判断出高水位时的位置。原来淹没水中五十英尺的高墙显现出来,另外八组凿好的壁龛也映入眼帘。原来要想到达这里,尼古拉斯必须游到水中才能看到的这些壁龛,现在它们都高高在上,很干燥。

水潭里的水并没有彻底排干,只是排泄到了比上游出口还低的水位。可见,水潭是不会通过重力自己排泄彻底的。在水潭中央,仍然有一个黑水坑,周围是狭窄的暗礁。尼古拉斯从他坐的甲板长椅上起身,跳到了礁石上。站在上面,让他感到很是怅然,这竟然就是他曾经为求生而挣扎的地方,在这里,他曾差点被吞没,溺水而亡。

他向上望去,看到太阳光透射在深坑的上方。他就好像是位于矿底,湿冷的空气侵袭着他裸露的胳膊,这让他发抖,又因为一种神秘而恐怖的感觉而感到一阵胃痛。他拉着绳索把椅子送了上去,然后沿着湿滑的礁石缓慢走向悬壁,一排排深色的壁龛在浅色石壁的映衬下凸显出来。

现在他可以看到洞口的形状,而正是在这个洞口,他曾经差点被吸了进去。洞口差不多浸没于水下较深的角落,也正好是潭水拍击悬崖回水的地方。能看见的上面部分位于一排排下倾的壁龛脚下的一个拱形的不规则入口处,其余部分仍沉没于水下。

他沿着悬崖脚下继续前行,暗礁变得越来越窄,后背已经贴到了崖壁,所以只好踮着脚在水里侧身而行,走到水没脚的地方才停下来。他没办法测出水的深度,这片水域太浑浊,令人讨厌。

为了把脚弄干,他蹲在礁石上,探身出去张望,险些失去平衡。他用手扶在墙上,让自己稳定下来,另一只手伸到水下洞口处。

正像他记得的,洞口是滑的。他又想起,洞口应该是正方形的,但却不是人工制成的。他卷起袖子,才发现受伤的拇指还在流血。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把胳膊深入水中。他继续向下摸索,想探测出洞口的基石。他感觉到洞口大概是由石造物阻隔而成。他又向下深入了一些,直到潭水没过他的肱二头肌。

突然,在黑水潭中,有身手敏捷且体态偏重的一些生物在他面前打转。出于本能反应,他立刻把胳膊抽了回来。有个生物粘在他的胳膊上,被带了出来,正用长尖牙咬着他的胳膊。这个动物的头跟梭鱼的头一样,好似一个魔鬼、恶棍。他这才意识到,一定是手指流出的血吸引了他们。

他跳了起来,摇晃着站在窄窄的礁石上,握紧他的胳膊。只是这个生物的前牙碰到了他,却好像是用刀划了个口子。这个口子在他的右手臂,鲜血直流,滴在了他脚下的潭水中。

立刻,潭水似乎兴奋起来,翻滚沸腾着,里面聚集了大量的这些兴奋的水生生物。尼古拉斯把后背挺直,倚靠着崖壁,注视着这些令人既讨厌又害怕的生物。他看不清他们的形状,但好像是弯曲的,像蛇一样的动物,有的和他的小腿一样粗,黑黑的但却阴光闪闪。

其中有一只把头探出水面,附在暗礁上,猛咬下巴,眼睛硕大,亮晶晶,嘴很长,下巴也不短,牙齿尖利,但嘴唇很薄,脑后的躯体足有六英尺长。当它的身体探到礁石,头伸向尼古拉斯的光脚丫时,整个身体就像个鞭子似的,拍打着潭水。尼古拉斯尖叫着抽回了脚,赶紧跳起来,差点没被绊倒,溅起了大片的水花。这个怪物马上缩回水中,但这些柔软的蛇形生物仍然把潭水弄得不得安宁。

“美洲鳗。”他意识道,“巨大的热带鳗鱼。”

当然,鲜血是会令这些鳗鱼兴奋起来的。水平面的下降把他们囚禁在池塘里,聚集的数量之多,几乎可以吞没它们赖以为食的所有的鱼。现在它们非常饥饿,深渊中存水形成的水潭水域变成了这些凶残生物的滋生之地。真是谢天谢地,他上次在水潭里游动时没有被他们咬伤而流血致死。

他解开脖子上的方巾,用它紧紧包扎住伤口。鳗鱼对于任何想探寻洞口秘密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致命的威胁,因此他已经开始考虑怎样摆脱它们以接近水下入口。

慢慢地,池塘里的躁动逐渐平息下来,水面恢复了平静。尼古拉斯抬头望去,看见甲板椅在下降,透过座椅,他看见了罗兰苗条匀称的大腿。

“发现什么了?”她向下朝他兴奋地喊道。“有隧道吗?”当她看见尼古拉斯衣服上的血迹以及手上包扎的方巾,立刻转换了问题。

“哦,老天,”她叫道,“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严重吗?”她从甲板长椅上滑下来,轻轻地抓住尼古拉斯受伤的手臂,站在他旁边的礁石上,“你是怎么受的伤!”

“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重,”他为了让她放心,说道,“只是流了很多血,伤口并不深。”

“你怎么处置的伤口?”她接着问。

为了回答罗兰的问题,尼古拉斯解开血迹斑斑的方巾。“看着。”他边告诉她,边把方巾卷成一团,抛到水潭中。

一群长长的舰队般的生物聚集过来,水池立刻像开了锅一样。罗兰看到这一切,害怕地尖叫起来。其中一只扭动着长长的躯体露出水面,粘在礁石上,因此礁石上留下了一条闪亮的银色粘液质的痕迹。

“泰塔留下了他的看门狗,想强迫我们离开,”尼古拉斯评论道,“我们可要在探测水下入口之前善待这些美人啊。”

“工兵”和尼古拉斯沿着悬崖搭建的竹制脚手架依靠在壁龛上,而这些壁龛早在四千年前就被刻在岩石上。泰塔当时可能是用树皮编成绳索系牢脚手架,而“工兵”现在用的是大直径的镀金丝,因此结构非常坚固,可以承重很多人。水牛队形成一个人字链,一个传一个地把货物和设备运达脚手架。

第一件运达山洞的设备是便携式本田EM500型发电机。当“工兵”把它与装配在悬崖山脚下的电灯连接起来时,这台小型的汽油发电机便平稳、安静地运行起来,而且发电量也令人欣慰。照明灯照亮了山洞最远处的角落,把深处的岩石照得像个舞台。

立刻,大家的心情就改变了,每个人都变得既兴奋又信心百倍。脚手架上,排成人字链的工人们说笑着,很兴奋。这时,罗兰正要下到水潭边上,到“工兵”和尼古拉斯那去。

“既然我们知道他们在工作,把灯闭了吧。”尼古拉斯命令道。

“没有灯,太黑,太阴暗了。”罗兰抗议道。

“省点燃料吧,”尼古拉斯解释说,“在这里也没有加油站。虽然发电机是节能型,但我们也只贮备了两升柴油,还是小心为好。我们还不知道在隧道底下需要使用它多长时间呢。”

罗兰耸耸肩,表示同意。当“工兵”切断电源,山洞再一次幽暗起来,漆黑一片。她注视着幽深的水潭,拉长了脸。

“你打算怎么对付你那些可怕的宠物啊?”她询问说,看着尼古拉斯绑着绷带的右手。

“我和‘工兵’想出了个办法,想用铲斗链机把水潭中的水弄干净。但是丹德拉的河水还在向这流淌,所以好像还行不通。”

“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自己动手对付河水,即使是用桶一桶一桶舀出也没有关系,”“工兵”低声说。“要是少校想着给我们带来一个高速的水泵该多好……”

“我不可能什么事都想着,‘工兵’。我们目前要做的应该是在水下出口的周围建一个小的围堰,然后一桶一桶地把水舀出。”

罗兰转身,看了看已经做好的准备。六个空石笼运到了脚手架上,又被放到了水潭边。这些石笼只被工人们从河床运来的石块装满了一半。没有装满的原因在于,石笼太重不好搬运。这里可没有前厢拖拉机,可以到处搬动,在这人们只能依赖老办法——人工。还有足够多的黄色聚氯乙烯薄层,可以用来包住每个石笼,起到防水的作用。

“那鳗鱼怎么办?”罗兰一想到这些讨厌的家伙就兴奋起来,但却对水潭望而却步,“你们可不要派工人到这来啊!”

“边看边学着点。”尼古拉斯对她咧着嘴笑,“我要款待一下你最喜爱的鳗鱼。”

修建围堰的准备工作一就绪,尼古拉斯就清理山洞,把罗兰、“工兵”、还有工人派回脚手架。他独自留在池边,留了杀伤性手榴弹,这都是他从迈克·尼马那要来的。

一手拿一个,他又迟疑了一下。“再等七秒,”他提醒自己,“昆顿·哈伯要灭蝇了,这要比皇室假蝇饵有效得多。”

他拉起了每颗手榴弹的弦,慢慢地投掷到水潭中央。迅速地跑开,赶紧跑到了山洞最远的那个角落。他脸贴着岩石,双手捂住耳朵。

他紧闭双眼,稳定了一下情绪。脚下的岩床都被震了起来,接二连三地,爆炸产生的两次震波袭遍他的全身。暴力猛击着他的心脏,简直要让他停止呼吸。在深坑的周围,声音更大,如同雷鸣。但是他的耳朵并没有受到伤害,因为水潭里的水吸收了大量的响声。水潭中形成的两柱喷泉射向天空,一直溅到他头上的悬崖。溅起的水柱又一片片地倾泻下来,打透他全身衣服。

回响逐渐消失,他站了起来。听力没有受到影响,他自己也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洗了一次冷水澡。他又返回水潭,潭水浮动,闪闪发光。数十条大海鳗在水面跳动、翻腾着,白肚皮摇摆着,闪闪发光。很多海鳗都死了,肚皮被炸开,在水面漂浮着;还有一些只是被爆炸吓着了。这些鳗鱼的生命力真是顽强,他认为它们很快就会恢复过来,但是目前来说,它们还构不成威胁。

他向悬崖上大喊:“大事完毕,‘工兵’。派他们下来吧。”

他们从脚手架上一起下来了,对于手榴弹在水潭里进行的报复性屠杀的威力很是吃惊。他们排成一排站在岸边打捞死鳗鱼的尸体。

“你们吃鳗鱼吗?”尼古拉斯问其中的一个修道士。

“味道棒极了!”修道士期待地拍了拍肚皮。

“够了,你们这帮贪婪的家伙。”“工兵”把他们赶回去工作,“在鳗鱼还没有清醒到开始吃你们之前,把这些石笼各就各位。”

尼古拉斯用竹竿探测潭水深度,发现水深有一人多高。他们开始把石笼滚到潭水里,一旦石笼按既定位置堆放好,他们就停了下来。这是一项既难又累的工作,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才完工。最终他们在水下入口处建起一个半月形的围堰,像墙一样阻挡了水潭里的大部分水。

水牛队的工人们用皮桶和瓷罐把围堰外的水舀到这个阻隔形

成的主水潭里。当尼古拉斯和罗兰看见围堰的水位下降,悬崖的洞门慢慢显露出来时,他们俩个一言不发,兴奋得直颤抖。

很快,一个三米宽两米高的矩形洞门展现在他们面前,两侧岩壁和顶梁已经被水冲刷得腐蚀了。随着水位的再次降低,他们看清了曾经密封洞口的这块大石头的其余部分。他们站在古老的石瓦匠阻隔他们的洞口处,而里面的人们被几千年的洪水阻隔,藏在隧道里,几乎与世隔绝。

围堰里的水还没有完全弄干净,尼古拉斯就越过围堰,他已经等不及了。水还有膝盖那么深,他试图徒手移走塞住洞口的岩石。

“这一定是一个通风井。”他回头喊了一声,罗兰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步一滑地趟着水走进了围堰,站在他旁边,试图要推动这个入口。

“有障碍,”她失望地喊着,“难道泰塔是故意这么干吗?”

“有可能,”尼古拉斯同意道,“可也难说。河水冲刷下来的碎石瓦砾被吸了进去,也有可能是他离开的时候,把大量的碎石填进隧道里。”

“把这些碎石清理干净就得是一项巨大的工程了,之后我们才能找到通道。”罗兰说这话时已经一点也不兴奋了。

“恐怕是这样,”尼古拉斯赞同地说,“我们得用手把这些碎石清理干净,已没有时间像正式的考古那样注意细枝末节了。我们就是要把它们用力地挖出来。”他爬出围堰,然后也把罗兰拉上了岸。“至少我们还有探照灯啊,”他补充说,“我们进入隧道之前,可以让人不分昼夜,轮班干活。”

“他们正修坝呢。”纳胡特·古德比说,冯·席勒惊讶地瞪着他。

“在河上修坝?你确定?”他问道。

“是的,冯·席勒先生。哈伯营地的那个线人向我们报告的。在山谷那儿,他雇了三百多名工人,但还不是全部人员。他还有空投的物资和设备,就好像要采取军事行动。我们的探子报告说他运来运土机,就是和拖拉机差不多的那种设备。”

冯·席勒看看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杰克·汉姆,想确认一下,汉姆点点头。“情况确实如此,冯·席勒先生,这都是事实。哈伯一定花了不少钱,单就飞机租赁一项就得花上五万美元。”

当冯·席勒收到从法兰克福发出的紧急卫星信息时心中一阵狂喜。他决定直飞亚的斯亚贝巴,那已经准备好了“漫步者”喷气式飞机,并将他运抵位于阿巴依峡谷悬崖之上的飞马公司大本营。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他就不怀疑汉姆的话了,而且哈伯对他们来说就变得非常重要了。他向半圆拱形活动房屋的窗外望去,望见在大本营下面流淌到峡谷的丹德拉河。要在如此偏远、原始的地区建造大坝阻断水流真是一项既费钱又艰难的工程——但这可不是白费力气没有回报的工程。

他对英国人的成果产生了一种勉强的敬佩。“告诉我他们在哪儿修建大坝!”他命令道,汉姆赶紧绕过桌子站到他旁边。冯·席勒站在他的木台上,他们的眼睛这才在一个水平线上。

汉姆躬身去看这个卫星照片,小心地指出了大坝的位置。他们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冯·席勒问,“你怎么看这件事,汉姆?”

汉姆摇摇头,弓起背说,“我只是猜测。”

“猜什么,”冯·席勒说,“说啊。”

“要么他想把水引到下游地区,要么就是想利用这些水冲刷从河床淘出来的金块或是珍贵金属制成的工艺品,或是用此冲刷墓地的地表土……”

“不可能!”冯·席勒打断了他。“要是这样出土文物既没效果也浪费金钱。”

“我也觉得太牵强了。”纳胡特谄媚地顺着冯·席勒的话说,但是却没有人看他一眼。

“还有其他猜测吗?”冯·席勒盯着汉姆。

“另外一个原因,我看,就只能是他想进入到被水覆盖的某个地方吧。是不是位于河床的地方呢?”

“这倒是很符合逻辑。”冯·席勒沉思着,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照片上,“在大坝下游的地方是什么?”

“河水流到一个既深又窄的峡谷。”汉姆用手指着这个地方,“正好就在大坝的下游。峡谷延深八英里,到这个地方,恰好是修道院。我坐直升飞机飞过那儿,看起来不太可能穿越,但是……”他不说话了。

“嗯,继续!但是什么?”

“在一次飞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我发现哈伯和罗兰正好在峡谷的高地处,他们就在这。”他拿起照片,冯·席勒向前倾了一下身子,凝视着照片。

“他们在那儿做什么?”他问道,没抬头。

“什么也没做。就是坐在那儿而已。”

“他们看见你们了?”

“当然了。我们在直升飞机里,他们听到响声,知道是我们。他们看着我们,哈伯甚至向我们挥了挥手。”

“因为他们意识到你们飞来,所以才停下手里的工作吗?”

冯·席勒好长时间没说话,这让汉姆和纳胡特坐立不安,来回交换眼神。出乎意料地他开口说话,把纳胡特吓了一跳。

“很明显,哈伯知道大坝下游的峡谷里有古墓。你和哈伯营地的那个线人怎么联系,多长时间联系一次啊?”

“在悬崖上,哈伯营地从村子里获得一些食物。当地的妇女屠牛宰羊做饭给她们的男人吃,顶着装着泰吉酒的瓦罐下山。我们的线人就在妇女们返回时把情报塞给她们带回来。”

“很好,很好!”冯·席勒挥手打断他的话,“我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哈伯是否还在大坝下游的峡谷工作?你多长时间能把这事弄清楚?”

“最快后天吧。”汉姆答应他说。

冯·席勒转向坐在会议桌最远处的诺戈。到目前为止,他一言不发,但是却一直注视和倾听着大家的意见。

“在这个地方你们部署了多少人?”冯·席勒问道。

“三个连的人,三百多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很多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他们都在哪儿?指给我看。”

上校走到他身旁,“一个连在这儿,一个连在德伯拉·玛丽亚姆村,另一连在悬崖脚下。”

“我们已经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可以进攻哈伯营地。”

“我看你们现在就应该去袭击他们。在他们发现古墓前,杀了他们。”纳胡特插话说。

“你给我闭嘴,”冯·席勒连瞅都没瞅他,呵斥道,“需要的时候,我会咨询你的意见。”

他琢磨地图好一阵,问诺戈,“那个游击队有多少人?指挥官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和哈伯结盟了吗?”

“迈克·尼马不是什么游击队员,他就是个强盗,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沙夫塔恐怖分子。”诺戈激动地纠正冯·席勒的错误。

“一个为自由而战的人对另外一个人来说就是恐怖主义者。”冯·席勒讽刺地评论道,“他指挥多少人?”

“不多,不到一百人,可能甚至不到五十人。他负责保护哈伯大本营和大坝。”

冯·席勒点点头,拽了拽自己的耳垂儿。“哈伯和他的那伙人怎么回的埃塞俄比亚?”他沉思着,“他们从马耳他坐飞机走,飞机不可能降落在峡谷。”

他走下他的木台,阔步走到窗口,俯瞰他脚下的远景。他凝视着深邃的峡谷,狭长的悬崖,断裂的小山,狂放的平原,还有远处烟雾缭绕的蓝色烟气。

“他们是怎样没被当局发现而进入这里的呢?他们难道像空投物资那样,跳伞到这里的?”

“不是,”诺戈回答。“我的线人告诉我说他和迈克·尼马是徒步行军到那儿的,几天后空运物资才到。”

“那他是从哪儿走的呢?”冯·席勒不解,“这里哪儿可以停放重型机,离这最近的飞机场在哪儿?”

“如果他是和迈克·尼马一起出发的,那很有可能他们是从苏丹启程的。边界处有很多废弃的机场,战争……”诺戈意味深长地耸耸肩,“军队总是在转移,战争已经持续有近二十年的时间。”

“从苏丹?”冯·席勒拿起地图找到了边界,“那么他们必须沿着河流作艰苦的急行军。”

“差不多是那样。”诺戈表示同意。

“这也正是哈伯预计逃跑的路线。把你那个位于德伯拉·玛丽亚姆的连部署到这个地方。河岸的两侧,修道院下。必须确保把兵力部署到有效位置,如果哈伯他们试图逃跑,一定要阻止他们逃到苏丹边境。”

“是。好主意!我明白,真是好谋略。”诺戈幸灾乐祸地点着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光。

“然后,其余的部队部署在悬崖脚下。命令他们避免和迈克·尼马的人发生正面冲突,但是要占领有利位置,一旦我下达命令,他们要迅速前进,占领大坝,封锁大坝下游的峡谷沟壑。”

“什么时候行动?”诺戈问道。

“我们要一直监视他们。如果他们有了发现,他就会把宝物运出来,有的太大根本不能掩饰,你的线人会知道的。那就是我们开始行动的时候。”

“你还是应该现在就行动,冯·席勒先生,”纳胡特建议他说,“趁他们现在还没进到古墓。”

“别跟白痴似的,”冯·席勒吼叫道,“如果行动太早,我们就有可能永远不会发现他们早已了如指掌的古墓了。”

“我们可以强迫他……”

“我早就了解到哈伯不是一个可以强迫的人。他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人——我还记得和他们的上一次战争……”他皱着眉,停下来。“不,他们所有人都很难对付,我们不能太着急。哈伯在峡谷有所发现的时候,就是我们出击的时候。”他皱眉展开,微微冷笑,“伺机而动!我们正玩着等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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