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也就是何芳琳、十年前的“红萍萍”匆匆离开了令她战栗不已的联欢舞会,回到了谢家磨坊她的办公室。今晚,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赶紧将它弄到手,迅速地发出去,在战争打响前离开。”她暗自决定。

按照杜林甫的计划,何芳琳杀死林秀并替代林秀渗透进总前委情报科,然后尽快谍取我总前委有关渡江战役的重大情报,这是她的主要任务。情报传递出来后,则由何芳琳根据她的处境自行决定是长期潜伏下去,还是随时离开。

“在共产党军队渡江前夕离开。不能提前得太早,因为离开得太早,他们就会怀疑。这个道理就不消我多说了。在此之后,你可以随时离开,或长期潜伏,这由你来决定。”杜林甫交代得很仔细。

“见鬼!谁愿意长期潜伏?我要走!赶快走!越快越好!在战争打响前五天、十天时我就走。不!提前半个月就走!我可以在离开瑶岗后,过江到黄山上转几天,然后再去南京向杜林甫复命。”此时,何芳琳暗自思忖。

想到临行前杜林甫的交代,还有刚才舞会上的惊魂奇遇,何芳琳在心里长叹一声:“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个可恶的杜林甫竟然说,这样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不知道他是怎么计算的?万分之一一旦出现就是百分之百!”半个月前的那次对话还在耳边。

“你这个主意看似高明,但风险极高!”何芳琳瞟了一眼杜林甫,不羁地说道。他们两人的关系既像父女,又似兄妹;既像上下级,又似朋友;既像同一阵营的战友,又似仇恨难消的宿敌。这种复杂的关系让何芳琳可以对杜林甫施以不羁的白眼。

“琳琳,你倒说说,哪里不高明?风险又在哪里?”杜林甫并不恼怒。

“我代替那个什么林秀打进他们的总前委机关,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比如三野七兵团的人到了总前委,我不就露馅了?”林秀问道。

“哈哈。”杜林甫一听,爽朗地大笑起来,“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早就考虑好了。”

“我当然担心。这是我拿命去赌,能不担心吗?我现在最关心的是,假如被他们认出来了,我以身殉国不算,任务也不一定能顺利完成啊!”

“是这样的。”杜林甫深吸了一口香烟:“第一,林秀是三野七兵团的机要科长,三野七兵团距瑶岗200多公里。这么远的路程,没有什么大事,七兵团的人是不会去瑶岗的。电报和电话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们就不一定要亲自长途跋涉,那样做,既辛苦又没有效率;第二,三野的头头脑脑到总前委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开会啊什么的,但七兵团的人到总前委去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不多;第三,即使去了,他们不一定能够走进情报科。这是因为,情报科是总前委的中枢,按常规来说,七兵团的人是没有资格进入这个中枢的,倒是三野的头头脑脑有资格进入情报科;第四,退一步说,即使三野的头脑进了情报科,他们也认不出你。为什么?因为你是七兵团的机要人员,差好几个级别呢!他们原本就对林秀不熟悉;第五,再退一步讲,假如七兵团的某一个头脑进了情报科,他们也不一定能够确切地认出你。”

“为什么?”

“呵呵,你忘了,林秀刚刚因功从第九纵队报务员调任三野七兵团机要科科长。时间不长,他们对林秀的印象不深……”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何芳琳说。

“不牵强!”杜林甫胸有成竹,“我刚才说过,只有你才符合条件。因为你的年龄和容貌跟她差不多。”杜林甫说完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甩给何芳琳。

何芳琳拿起来,细细端详着。

“猛一看是有点像,可毕竟不是我。”她说。

“只要猛一看像就行了。难道你一定要把自己的脸让七兵团的人看上半天?”杜林甫反问道,“你就不会和他们擦肩而过?”

何芳琳轻轻地笑起来。

“真正的危险在于,七兵团的其它报务员,也就是已经和林秀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同事,他们专门到总前委情报科去找你,那样,你就……有点危险,就得随机应变,使出你的非常手段了。这样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

“你设想得很好。可是事情往往不会像设想的那么顺利……”

“秘密工作就是这样。如果完全的、百分之百的如设想的那样,并且百分之百的没有任何风险,那还叫秘密工作吗?”

何芳琳不吭声了。

“最后,我提醒你,尽量减少外出,尤其不要到总前委的其它部门!你就坐在情报科你的办公室,这样,你的安全系数将大大增加。”

何芳琳想到这里,心中说道:“杜林甫说的是对的。如果我坚持不去舞会,就不会发生这么惊险的事情。都是为情所俘!‘情’是特工人员自取灭亡的导火索,是鸩杀自己的毒药!”

想到“情”字,何芳琳不免暗自嗟叹。

她是带着仇恨和使命双重因素来到瑶岗的。长期的特训使她对共产党及共产党人有了妖魔化的认识,童年的记忆始终是一个梦魇。她恨她的父亲——陈德伦。只要写几个字,他就可以救下自己的宝贝女儿,但他竟然不肯写;他恨共产党,那是一个疯狂而可怕的组织。单说一件,出生入死后又抛下女儿不管的陈德伦,最后竟然被自己的组织处死了!所以,当杜林甫让她去完成这一特殊使命的时候,她没有过多的犹豫就答应了。她要让自己成为一柄利刃,插在敌人的要害部位,并给敌人以致命的一击!

可是,到了瑶岗,她却渐渐发现,共产党、共产党人、共产党的军队……并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么邪恶、那么妖魔。尤其是他们的军民关系、同志关系、上下级关系等都让自己深深地震撼,并深深地困惑。

“这不是我心中的共产党。”她有点后悔来到这里,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是他们的敌人,我杀害了林秀,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方向晖不会放过我的!”

她知道,从第一次和方向晖见面她就知道!凭着少女的敏感和特工人员的嗅觉,她知道方向晖喜欢自己!后来的事情进一步表明,方向晖爱上了自己!她也假装爱上了方向晖,为了使命!在那时,她的心里还装着谈岳。

然而,那个温暖的午后,当她带着那封奇怪的密电来到方向晖的屋子,并且看见洗浴后的方向晖时,她的心里一颤!她竟然真的爱上了方向晖!无法自控!

那天,她坐在电报机前,突然发现有电台在紧急呼叫。她连忙准备抄收电文。令她大吃一惊的是电台示波器上闪烁的频率:10.910.910.9!

这是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特情处的电台!也就是自己曾经值守过的电台!自己暗恋了很久的人——谈岳也在那里坐班!

“他们怎么和这里联系上了?”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特情处出了内鬼!有共产党特务!”

容不得多想,她立即在电文记录纸的左上方写下了这个电台的呼号:“BTB66”。

随后,她准确而快速地记下了密电码。可是,在震惊和匆忙之中,她忘了按常规在记录纸上写下收电日期!

她很想知道这是谁发来的密电,真正的内鬼是谁,密电内容又是什么。

她琢磨了一番密电,知道一时无法破解!这封密电的加密方法不是情报科约定的几种加密方法之一,约定的几种加密方法何芳琳是知道的,因为此时的她已经是报务组组长“林秀”了!

这是冯儒发来的密电,内容是密报二监屠杀的事。

何芳琳为了刺探电文内容,就没有按照制度将来电交给小琴、张波等人登记解密,而是直接送给了方向晖。

这样做并不违反制度,因为自己和张波根本就无法解密这封电文。

她在进入方向晖的院子后,发现堂屋的门反闩着,曾想趁机掏出铅笔头和纸片,把密电码抄下来,回去后慢慢破译。可是,她立即意识到这样做极其危险。万一此时方向晖出来了,自己就露馅了。于是她果断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而是一边等方向晖开门,一边快速记忆那十来组电码。她在栖霞电训班上曾经专门学习过这方面的技能——快速强化记忆十来组电码!

方向晖开门后接过密电,一眼就看见了呼号:BTB66,明白这是冯儒发来的。此时,他的心里立即闪过自己和冯儒约定的密钥——日期密码,加月减日加空格。于是,他把目光移到电文右上角,想看看今天的日期。可是,他没有看到“林秀”在那里写下日期!在送电文的途中,“林秀”一直专注于电文内容,根本没有意识到日期问题。

此时,方向晖很恼火!忘了写电文日期,这虽然是无关紧要的疏忽,可是在此时却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疏忽!然而,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怕暴露“日期”后面的秘密!他本能地扭过头去看墙上的月份牌和手表……当他发现“林秀”在调侃了他一番之后,还站在那里观察他的这些动作,他心中不好明说的愤懑终于爆发了。

“林秀”为什么要继续站在那里,不得到逐客令就不离开呢?原因就是要观察方向晖的举动,想从中看出一点儿端倪。

她被方向晖逐出后,就端摩其中的细节。她想起特训班上教官的话:“一定要观察人的‘第一反应’!记住,是‘第一反应’!尤其是重要时刻的‘第一反应’!人会伪装,特情人员更善于伪装!但是,人的本能往往会让‘第一反应’流露出真实意图。尤为重要的是,当一个人认为自己的反应不会泄露他的秘密时,他此时的反应最有价值,最能流露出他的内心所想。举个例子,比如:张三和李四的家乡都在苏州。某次,两人通电话。张三说他在苏州,李四说他在南京。实际上,当时两个人都在南京。最后,张三问李四,‘你什么时候回去?’——老家苏州。这一句话就很可疑,我们由此可以推断张三在说谎。因为,正常来说,张三会这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而不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他说了‘回去’,说明他可能不在老家苏州!!看似一字之差,实是蛛丝马迹!再老到的撒谎者都不可能注意到这微妙的一字之差。说一整句的谎话容易,说一两个字的谎话,难!”

受此启发,何芳琳激动地推测,方向晖扭头望墙、望手表是他的本能产生的“第一反应”,而且他自认为这一反应不会泄露他内心的秘密——他并没有吐露出一个字!他在查找时间或日期,也可能他知道时间或日期,只不过是要确认一下。

“日期?”何芳琳一个激灵,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在电文上注明日期!怪不得他要看月份牌和手表!

“对了,密钥可能和日期有关!”

循此思路,她用试错排除法很快破译了冯儒的密电!

后来,何芳琳寻机给杜林甫发了一封简短的密电:“共已知二监事我方有谍!GY。”

何芳琳的这封密电大有讲究。一、她没有在密电中说谁是那个“谍”。她猜测那个代号为“归路”的“谍”可能是冯儒、谈岳、李桂、小A等人,总之,是特情处机要科那几个人中的一个。但她不能妄下结论,一是人命关天,二是不能让杜林甫产生错误的判断;二、她为什么不在电文中说明“特情处机要科有谍”,从而缩小范围让杜林甫侦查呢?这是因为何芳琳考虑到也有可能是机要科之外的人盗用机要科的电台;三、她为什么不在电文中详细说明自己收到了“10.9KHZ”或呼号为“BTB66”发来的通共密电?或者再具体一点,在电文中注明是特情处机要科的电台发来的通共密电?这是因为,何芳琳在我方的眼皮底下给杜林甫发密电,电文代码不可能太多,发报时间不能太长,那样风险太大了,而且这不是她的主要任务!

后来,隔了几天,发生了方向晖在竹林里吹笛子、吴音提醒方向晖电文中有人名、方向晖收回电稿这一系列不愉快事件。何芳琳机智地在小琴的电文登记簿上看到了方向晖拟写的电文原稿,获悉冯儒就是潜伏在杜林甫身边的共产党特工。于是,她立即寻机发出了两份重要密电。一封以方向晖的语气发给了江宁游击总队一支队的钱队长:“……冯儒……已叛变无疑……现电令你部全力除之,免贻后祸……”

另一封密电发给了杜林甫,极其简短:“冯儒是共产党无疑!”

至于她对方向晖说自己已经侦收到敌台,正在全力破译,并且有了一点眉目云云,其实都是欺骗方向晖的谎话,是缓兵之计。

“明天‘破译’一个假的国军电报给他……”何芳琳此时这么想,“来了这么长时间,一封密电都没有破译出来,容易让他生疑,这太危险了。”

想到“危险”二字,她的心再次不安起来。

原来,五天前,何芳琳觉察到吴音在方向晖的办公室偷看过自己的档案,感到事情十分危险,吴音已对她形成极大的威

胁,遂寻机用吴音的手枪杀死了吴音,并声称“吴音自杀了”。这一招是在栖霞特训班上学来的。可是,当她看着吴音倒在血泊中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漏洞!!

她本想在拔出吴音的手枪,推开吴音的一刹那,开枪击中吴音的心脏。可是,在这紧急时刻,吴音的身体由于快速移动,子弹并没有击中左胸,而是洞穿了右胸。何芳琳马上就发现了这个致命的失误!因为,一个要开枪自杀的特情军人,她的枪口可能会对准自己身体的两个部位,一是脑袋,二是心脏。对准其它部位开枪自杀的可能性较小,要么是不懂,要么是并不决心去死。现在,吴音对着右胸“自杀”,有违常理。

这个姑且不能作为十分明显的漏洞。

要命的是,人的臂膀长度决定了这样一个事实——一个人,无论是哪一个人,只要他的手臂长度正常,当他把枪口对准自己胸部的时候,不管他是否具备专业知识,他都会本能地将枪口搁在握枪手臂另一边的胸部!!尤其是在情急之下!!即,当他用右手握枪的时候,他会把枪口对准左胸;当他是一个左撇子,习惯用左手握枪的时候,他会把枪口搁在右胸。这是手臂长度形成的最顺其自然的做法,除非他刻意地不这样做!而一个情急之下自杀的人,他肯定不会去刻意违反自然习惯的!反过来说,如果他还有刻意的心理,他可能就不会匆匆自杀了!

而吴音同正常人一样,是一个习惯用右手握枪的人,因此,她应该是枪击左胸“自杀”,最起码是左胸偏一点,而不是枪击右胸偏右。

何芳琳知道这些特工知识,栖霞特训班上的资深特工专门讲过这个知识。

所以,当她看到鲜血从吴音的右胸汩汩流出,双目怒睁,嘴角喃喃自语的时候,她的心里顿时弥漫起惶恐不安。

她很想对着吴音的左胸再补射一枪,可是,她不能!!因为没有一个自杀的人会这么做!没有一个自杀的人能够这么做!她只能看着极度休克的吴音。她的心里万分害怕!她害怕吴音不能及时死去!

当方向晖和小琴、张波等人闻声赶到的时候,吴音的嘴角停止了抽搐——她在休克中死去。

何芳琳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方向晖望着血泊中的吴音,震惊不已。

3月31日晚。

“林秀”突然而决然地离去后,方向晖和陈德伦站在张家大院喧闹的“舞池”边,一时都有点尴尬。

“林秀怎么了?也难怪,她不喜欢和别的男人跳舞,是我硬把她拽来的……”方向晖这么想着,也匆匆告辞了陈德伦,离开了张家大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这几天,他的心里有点乱,特别是吴音的意外自杀。

当时,他以为,吴音知道了他和林秀做爱的事情,心里承受不了这个刺激,一时冲动自杀了。在林秀把吴音拖进耳房之前,她的情绪确实非常失控,而且口口声声地说要去死。所以,当他看到吴音倒在血泊中的时候,他既震惊又悔恨,既悲痛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安静,因为他和林秀的事,吴音再也不可能捅到关首长那里了!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他用手慢慢合上了吴音没有瞑闭的双眼。随后,他妥善处理了吴音的后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被关首长痛批一顿是免不了的。可是,在此之前,他并没有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乱糟糟的一片血汪的现场,人们的情绪除了震惊就是悲伤,谁会注意枪口的部位问题呢?而且,吴音倒在血泊中,她的手枪就躺在尸体旁边,没有哪一个人想到左胸右胸的合理性问题。

直到当晚8点多钟,方向晖被关首长一顿斥责之后,又急忙来到电报房,继续处理吴音后事的时候,他才有一丝疑惑。

当时,“林秀”、小琴、张波等人都围着吴音的尸体,准备将她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换下来,再给她穿上一身崭新的军装,准备第二天将她下葬在瑶岗村南面的麦田里。

在几个人动手给吴音换军装前,“林秀”对方向晖做了一个眼神,意思是你是男的,该回避一下了。方向晖心领神会。他神色庄重地想看吴音最后一眼!

就在他的目光从吴音的脸上移到胸前时,他发觉了枪口的位置——右胸偏右。由于此时方向晖站在吴音头部这一侧,他在大脑中想象了一下吴音自杀时的情形,猛然间感到有点问题!

方向晖是一个杰出的特情人员,他感到了疑惑,但并没有立即说出那个疑惑,而是默默地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几个人脱掉了吴音的血衣,又清洗了她身上的血污,最后给她穿上崭新的军装。

一个面容惨白、衣着整齐的女军人静静地躺在木桌上。

伤口不见了。

“林秀”暗暗松了口气。

几分钟后,方向晖将“林秀”单独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说一下当时的情况。”方向晖平静地说,好像在例行公事。

“林秀”详细讲述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其中有这么一句:“……当她把枪对准自己胸口的时候,我吓坏了,连忙去阻止她,想夺她的枪,可是,她的动作很快,慌乱之中,我没有能够救下她……”

在她讲述的时候,方向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当他听到这个细节的时候,心中的疑惑解开了。原来,两人在争夺之中,枪口的位置有可能发生了偏移。

“林秀”在事发之后就思考如何应对别人的疑问,她巧妙地、不露痕迹地化解了方向晖的疑惑。

“报告!”就在方向晖思绪万千的时候,一句报告声在他的门外响起。

“进来。”他立即回到现实,略带威严地说道。

李三柱推门走进来。

“方科长,关首长请你去。说有要紧事,马上就去。”

“好的。我这就去。”方向晖随即整整军仪,并把手枪插进枪套,别在腰间,随李三柱出门而去。

他已经估计到关首长为什么找他了。

当晚8点多钟,关首长办公室。

“小方,总前委经过反复研究,终于制定出了《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你把它拿回去,抓紧拍发给中央。”边说边递给方向晖几张文件。

“是!”方向晖答应道。

“记住,这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不能出一点差错。我跟你强调三点,第一,准确。整个电文的加密、拍发不能错一个字,错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行,要完全按照《纲要》原稿来拍发;第二,迅速。电文很长,有1000字左右,但是,要尽快拍发给中央,最好在今夜能全部拍发完毕,让同志们辛苦一下,必要时通宵突击;第三,保密。这份电文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掂量出来。但是,我还是要跟你强调一下。这份《纲要》是总前委各位首长,还有二野、三野的各位将领反复研究的结果。它不但考虑了渡江战役的问题,还考虑到渡江以后我军如何会歼长江三角洲敌军主力的问题,所以,它才叫《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可以说,这是一份战略性的军事电报,除了你们情报科的人,任何人都不得接触它,更不能翻阅它,违者一律军法处置。知道了吗?”

方向晖听完,“霍”地站起来:“请首长放心,我马上就去布置落实!一定及时、准确、安全地将密电拍发给党中央、毛主席!”

关首长一听,满意地笑起来:“去吧。”

方向晖迅速而沉稳地回到了情报科。

他首先来到值班室,用严肃而果断的语气对值班员小琴说道:“立即将情报科所有的人都喊来,一个不漏!有重要任务!一刻钟内全部到位!违者军法论处!”

“是!”小琴闻令,立即奔出谢家磨坊,一阵风而去。

随即,方向晖快步走进了“林秀”的办公室,郑重命令:“紧急任务!你带领同志们立即将这份电报发给中央!要快、准、密!你先看一下,人一到齐,马上开始加密拍发!”

“是!”

“林秀”立即站起身,并敬了一个军礼!她很少给方向晖敬礼,尤其是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此时实在是例外!

方向晖将档案袋交给“林秀”,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林秀”立即反锁上门,从档案袋内抽出电文原稿。一行醒目的黑体字跳入眼帘:《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

“林秀”快速翻阅起来:

“……决定将第二、第三野战军组成东、中、西三个突击集团,采取宽正面、有重点的多路突击战法,首先纤灭沿江防御之敌,然后向南发展,夺取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彻底摧毁国民党统治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就是它!我终于等到它了!”“林秀”在心里说道,随即从黄色军用帆布包内取出那面“镜子”,掀开镜盖,摁下按钮,露出镜头,对准文件——藏匿在镜子中的微型照相机将1000多字、共4个页面的《京沪杭战役实施纲要》摄进微缩胶卷里。从取出“镜子”,到拍摄完毕并将“镜子”收进包内,她只花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

不一会儿,小琴、张波、沈复云等人全部来到情报科。

方向晖立即将他们集中在院子里,讲了几句话:“同志们,有一份极其重要的电文马上要拍发给中央,不允许有一点差错!出了差错,不仅仅是你们个人的生死荣誉问题,还将给党的事业带来巨大损失!希望大家搞清这个问题的分量!林秀,你给大家讲讲具体的工作安排。”

“林秀”简明扼要地说道:“为了提高效率,就不能按常规做了。张波、沈复云同时分头加密,一人两页。加密完毕,两人再相互校对一下,以防出错。确认无误后,再交由小琴、陈前拍发电文,两人也是同时分头进行。这样,中央收到两份电文,一合并,就是一份完整的电文。在电报拍发过程中,也要做到准确无误!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马上行动!”

“是!”

“林秀”将《纲要》电稿交给张波,随后大家便分头忙碌起来。

当晚10点多钟,电文全部拍发完毕。除了小琴和“林秀”继续在情报科值班外,其余的人都离开了情报科回到宿舍休息了。

“林秀”在收讯机前坐下,戴上耳机,佯装侦收敌台信号,其实她趁机发出了一个简短的密电:“速来取!”

电波呈同心圆飞快地向四周扩散。其中的一波穿过谢家磨坊,越过瑶岗村西南部的防空洞上方,跨过防空洞南侧的小河,直达三四公里外的一户农舍内。

农舍内,有两个精干的“农民”。其中一个坐在微型特工机前,接收到了这一波信号……

“小琴,我出去一下,你照看着点。把院门锁好,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林秀”对小琴说。

“组长放心。”小琴答应道。

“林秀”出了谢家磨坊,径直往村子西南方而去。

夜色沉沉。

“林秀”走得飞快,还不时张望着四周。不一会儿,她就来到村子西南方的那座防空洞洞口。洞口黝黑,洞里更是黑不见底,像一只巨大的乌盆深口。“林秀”再次朝身后张望了一下,然后毅然走进洞口,投身黑暗。

她战战兢兢地摸索着走了十来步就掏出打火机,“咔嗒”一下,点着了。一豆火光照亮了防空洞。洞内空空如也,除了几根直圆形的土柱。

总前委进驻瑶岗村以来,由于特务的密报,国民党经常派飞机来瑶岗村轰炸。为了保护驻地军民的安全,我军专门挖掘了这个防空洞。一有警报,驻地军民就在警卫连的带领下进入防空洞。由于这个原因,防空洞并不存放任何物资器材,所以,洞口没有门,也没有士兵入驻把守。

“林秀”又向洞内漂移了几步,像一个幽灵,一边飘移,一边紧张地寻找着什么。她终于在最里侧的那个立柱旁停住了脚步。借助打火机微弱的光线,“林秀”看见了一块书本大的石片搁在洞壁里的小平台上。

“林秀”抓起石片,挖了一个半尺深的小坑,然后掏出怀里的一个小物件。那个对象只有拇指大小,用塑料纸包得严严实实。

“林秀”把它放进小坑里,然后迅速将泥土覆上,最后,仍然用那块石头盖在填好的小坑上方。

“任务完成了。”“林秀”嘘了一口气。

她向洞口慢慢走去。

……

方向晖见电文全部拍发完毕,就走出情报科,准备去向关首长汇报一下。刚走到半路,却迎面撞见一个人。方向晖仔细一瞅,却是陈德伦!

“陈军长,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这是往哪里去啊?”方向晖问道。

“哟,是方科长!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陈德伦说。

“是太巧了。如果你到情报科去找我,即使我在里面,你也进不了门。”方向晖说。

“为什么?”

“你就不要问了。哦,对了,你找我有事吗?”

“嗯,时间不早了,我就直接说吧。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林组长究竟是哪里人?”陈德伦仗着夜色的掩盖——夜色可以让方向晖看不到自己的尴尬——提出了一个有点荒唐的要求。

“陈军长,这恐怕不好办。林组长是哪里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应该……有。我觉得她是我失散了10年的女儿。”

“是吗?”方向晖一惊,心里想说,她姓林,你姓陈,怎么就成了你女儿?可随即一想:战乱年代,父女失散,改名易姓,也是可能的,于是就反问道,“你是怎么觉得的?”

“从她脖子上的胎痣看出来的,和我女儿的胎痣在同一个地方!”陈德伦有点激动地说。夜幕下,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失态会让他过于难堪。

“那你们刚才跳舞时,你为什么不直接问她?”方向晖也想到了那块胎痣。

“问了,她说她是山东青岛的,我是安徽繁昌人,不对。”

“那不就对了?她不是你女儿。”

“可是,我担心,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她11岁时就和我分开了,那是1941年1月16日……皖南事变时,我……”陈德伦痛苦地回忆道。

方向晖听完,心里翻起了疑云:“你刚才和她在舞会上就是在嘀咕这些?”

“是的。”

“你刚才直接问清楚不就完了?”

“就怕不是……尴尬。后来,我越看越像,就下决心想问她爸爸的名字……可是,她匆匆忙忙地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是的。我们事先知道今晚可能有重要任务。”

“方科长,我想……麻烦你,你先问问她父母的姓名……哦,还有她哥哥的名字。她的哥哥叫陈言,就是我儿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她原名叫‘陈红萍’,小名叫‘红萍萍’……你先问问她,如果都不对,我也就不疑疑惑惑的了……这样做,也不让她厌烦、生气……”陈德伦有点语无伦次地说。但是,方向晖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心里刮起了风暴。

“陈言是他的儿子?林秀是他的女儿?”方向晖一时惊讶不已,但他并没有立即对陈德伦说,陈言已经叛变,又被敌人杀害了。

“好的,今天不早了,我还要到关首长那里去一下,有要紧事。明天我给你问一下,好不好?就这样!”方向晖说着就要走。

陈德伦一把抓住方向晖的手,唯恐他不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方科长,谢谢你,谢谢。如果还不对头,能不能再麻烦你,看看她的档案……那样……准确一点……”他有点啰唆地补充道。

“就这样!”黑夜中,方向晖咬着牙说了三个字,不再理陈德伦,而是直往关首长住处而去。

方向晖这样做,是要赶紧离开寻女心切的陈德伦!他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

陈德抱着一线希望慢慢转过身,踯躅而去。

待他刚刚消失在夜色中,方向晖就立即折回身,往情报科而去。

“关首长那里明天再去不迟。‘林秀’的事刻不容缓!”此时,他感到事态严重!

他想到了吴音之死,想到了迟迟未能破译的敌台信号,想到了“林秀”曾经说过的三个字:“我晓得。”

此时,这简短的三个字在方向晖听来,犹如霹雳!

由于情报科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大家都是用不太标准的国语来交谈沟通。“林秀”的国语最标准、最好听。可是,十天前的一次谈话中,她突然说了一句“我晓得”,而在平时,她一直是说“我知道”“我明白”。方向晖是一个资深特情人员,他现在陡然想起,“我晓得”三个字是瑶岗本地、合肥、江对岸的繁昌——陈德伦的家乡,乃至长江下游两岸的芜湖、南京、扬州等地的口语,而青岛口语中并不常用“我晓得”三个字!青岛口语属于北方方言,青岛人一般都说“我知道”!

“是无意中露馅?还是真的如她所说,受了本地口语的影响?”

方向晖在极度疑惑中来到谢家磨坊大门口。

“砰砰。”他竭力放慢敲门的速度,减小手上的力量。

“谁呀?”小琴一边跑来,一边问道。

“我,方向晖。”

小琴连忙打开了门。

方向晖跨进了大院。他第一眼就朝林秀的办公室望去。

办公室没有灯光。

“林秀呢?”

“她刚刚出去。”

“到哪里去了?”

“不清楚。听她的口气,好像时间不长。”小琴不安地答道。

尽管方向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小琴还是感到了一丝异样的“场”!这种“场”是无形的,无法言喻的,也是无法掩盖的。

“镇定!不能把事情搞砸!”方向晖提醒自己。他不再理小琴,而是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关上门,立即找出林秀的档案,抽出资料,细细察看起来。

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下,将《登记表》随手朝桌上扔去。由于空气的阻力,轻薄的《登记表》折弯了,等它落到桌面上的时候,纸被柔和地对折起来,半张纸的背面朝上。

方向晖的目光落向那里。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抓过那张登记表,凑到灯光下!他发现了粘贴照片的背面有一厘米大小的裂纹!

他又立即将表格反转过来,盯着照片。面庞清丽的“林秀”在向他发出甜美的微笑。他再一次看看照片反面。

此时,他觉得“林秀”照片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狩。他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

“难道……”

方向晖对自己的推断感到后怕。他沉思了片刻,拿起电话,拔通军内中继线,尽力平静地说:“接三野七兵团机要科。”

不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我是总前委情报科科长方向晖。”

“哦,方科长。请问你找谁?”

方向晖并不认识七兵团情报科的人,他和他们很少联系。本来,他想打电话给七兵团的沈参谋,他们两个比较熟悉,可是,沈参谋不一定能准确回答他的疑问!

“这样吧,你找一个和林秀比较熟悉的人接电话。”

“这……”对方迟疑着。他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电话。而且,林秀调来的时间并不长,“比较熟悉”的尺度究竟是什么,他一时觉得不好掌握。

“我命令你:快!最好找一个女同志!让她赶紧听电话!耽误了事情,你吃不了兜着走!”方向晖大怒。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这一招。

很快,一个女声从听筒里传出,很有些奇怪和不满:“你究竟有什么事?”

方向晖压着心中的火气,问道:“请你立即告诉我,你对林秀熟悉吗?”

“什么叫熟悉?”

“你听好了!你只管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并对你说的话负责!”

对方也不示弱,回敬道:“我只对我的上级负责!你是什么人?”

“沈参谋是你的上级吧?我是沈参谋的上级!总前委情报科长方向晖!”

那个女声这才软了下来:“方科长,你到底有什么事?”

“林秀有什么特征?”方向晖缓和了一下语气。

“特征?”

“长相上的特征。”他补充道。

“这,”女声似乎感到无从说起,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比较清秀。双眼皮、丹凤眼、瓜子脸,还有,皮肤比较白……身高……一米六的样子。”

方向晖马上打断了她:“这些信息都没用!好吧,让我直接问你,她的脖子上有没有一块红色的胎痣?”

“胎痣?好像……没有。林秀她怎么了?”

“究竟有没有?你要对你的话负责!你的话关系到人命!很多人的命!”

“这……我就不敢确定了。她调到我们这里时间不长,大概一个多月吧。前一阵子,大冬天的,衣服穿得多,谁注意她的脖子上有没有胎痣呢?好像没看见……最起码脖子上半部分没有。哦,这只是说,我没有看见。”

“还有谁和她比较熟悉?”

“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她了。”

方向晖“啪”地挂断了电话——他的猜测基本被证实了!

他马上跑出办公室,冲到小琴门口:“立即通知警卫连!赶快找到‘林秀’!快!”

“是!”

随后,方向晖自已也大步跨出院外。

小琴飞也似的通知了警卫连。战士们立即拿起武器,分赴村子的各个角落、各个路口紧急搜寻。

“林组长怎么了?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想不开也要自杀?”小琴边往回走边猜测。

当她走到防空洞附近的时候,她立住脚,迟疑了一下。

她原本是要回到情报科的,因为那里没有人,她要继续在那里值班。可是,林秀的外出和方向晖的紧急语气让她感到事情不一般。

她想起了前几天的一次偶遇。

那天,也是在晚上九十点钟的样子,小琴从谢家磨坊出来,正往宿舍走去。快要到防空洞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一个黑影在防空洞附近朝村东头走去。她有点好奇,悄悄地紧赶两步,可是那个黑影却比她走得还要快。

黑影很快就消失了。

她觉得那个黑影有点像林秀。

小琴当时也没有太在意。她想,或许那个黑影不是林秀。就算是林秀,也很正常,她可能也刚好从这里回去,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小琴当时根本没有将林秀和防空洞联系起来!

现在,当小琴再次经过防空洞口的时候,她自然想起了那晚的黑影。

“林组长会不会在里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方科长这么着急,肯定有事……林秀是不是在这里和什么人幽会……或者,她虽然现在不在里面,但可能在里面留下什么痕迹……我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够找到她。”

小琴想着,就悄悄地走向洞口。洞内一片漆黑。她壮了壮胆,贴着右侧洞壁,向里走了两步。

“找到蜡烛,一点亮,就大概能看清了。”小琴心想。半个月前,警卫连带领大家举行防空演习的时候,一个战士曾将几支蜡烛、一盒火柴放在洞壁的墙孔里,并告诉参加演习的人,蜡烛和火柴就放在这里,不要拿走,备用。小琴当时参加了演习,听到了这话。

洞内寂静得可怕。

就在小琴悄悄向洞口走来的时候,“林秀”凭着敏锐的听觉,感觉到了洞口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即熄掉了打火机,掩在立柱的后面。

“有人进来了!”“林秀”的心怦怦直跳。

小琴很快就摸到了洞壁上的火柴和蜡烛。“哧”的一下,她点着了蜡烛。

小琴周身立即明亮起来,土黄色的墙壁、立柱也清晰可见,但洞穴深处,仍然显得幽暗而昏沉。

“林秀”掩在立柱后面,她看见了小琴。

“可怜的小琴,你为什么要下来?你这不是来找死吗?”近一个月的相处,林秀对小琴已有姐妹之谊。

小琴朝洞内望去,没有人影,没有异样。

她继续慢慢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张望着洞壁和洞顶,想从中看出什么疑点或秘密。

她看不见“林秀”,“林秀”却看得见她。

小琴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淡,她心里也越紧张、越害怕。

“再走到那根立柱,没有情况就不再往里走了。”小琴边走边想。

还差两步就到那根立柱了,可是,小琴的脚步已不听使唤,她实在没有胆量再往幽暗的洞穴深处前进半步了。

她转过身,抬起脚,往回走……

“林秀”却以为小琴暗中发现了她后想离开洞穴,遂猛然从立柱后面冲出来,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向小琴,一手握枪,一手捂住小琴的嘴巴,握枪的胳膊也死死卡住她的脖子。

“啊——”小琴魂飞魄散,她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可是,这个声音听起来却很含混,因为她的嘴巴被“林秀”捂得紧紧的。

“不准出声!”“林秀”压低声音喝道。

“林组长……你……你……”“林秀”的指缝中又发出一阵恐惧的呜咽声。

“你这不是来找死吗?”“林秀”咬着牙说,“我不想杀你,但你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不准动!不准叫!向前走!”“林秀”的声音如冰一样寒冷,同时用枪管戳戳小琴的额头。

小琴抽泣起来。

“不许哭!”“林秀”很紧张。她想一枪打死小琴,但又怕枪声把人引来。她想慢慢扼死小琴,又放弃了。因为,她知道,即使没有任何声响,小琴点燃的烛光也可能会引来路过的人

“暂时作为人质,出了洞口再说!”“林秀”想。

“走!”她推着小琴向洞口快速走去。

方向晖出了情报科后,就立即去了“林秀”的宿舍,得知她没有回来,本想叫张波等人去找,但他此时已经彻底明白,“林秀”不是真正的林秀,而是一个敌特!叫这些女兵去找她,太危险了!何况已经让小琴通知警卫连了,就没必要再让她们去找,于是一言不发,匆匆离开了女兵宿舍。

当他走到防空洞附近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洞内居然有亮光,他立即拔出枪,向洞口冲去!

“林秀”推着小琴,在距离洞口四五米的地方,突然听到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林秀”大吃一惊。

这个人的步伐和浑身散发的气息曾让她神魂颠倒,现在,他却像猛虎一样朝自己扑来。

“不准进来!再进来我就打死她!”“林秀”大喝一声。

“方科长!”小琴凄厉地叫了一声。“林秀”见已暴露,索性不再捂小琴的嘴巴,而是用臂膀夹住小琴的脖子,另一只手用枪抵着小琴的头颅。

蜡烛的光线下,方向晖看清了这一切——“林秀”清秀的面孔极度扭曲,小琴如一只待宰的黑羊,泪流满面。

尽管方向晖有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这一幕,还是震惊不已!自己的恋人竟是一个疯狂的敌特分子!自己的部下竟成了一个可怜的人质!

他用枪对准“林秀”:“放了她!”

“你放我吗?”“林秀”冷笑一声。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方向晖问道。

“都到这时候了还问这个,有用吗?”

“你究竟是谁?你是怎么打进来的?”

“哈哈,这些问题你慢慢去想吧。现在,请你让我走!”“林秀”桀骜不驯地说。

“你,你走得了吗?我已经通知了警卫连。你就是出得了这个洞口,也走不出瑶岗村了。”

“那我只能死在这里了?”

方向晖一时无语,双手握枪对着“林秀”。

“你放了小琴,或许你还不会死,共产党优待俘虏……”方向晖说。

“哈哈……”“林秀”仰头大笑起来,“你们优待俘虏,我相信。可是,我手上有两条人命,说不定还会有第三条人命,你们还会优待俘虏吗?我不会死?哼,你有这个权力让我活吗?啊?哈哈哈……”

“你,真的不想活了?”方向晖极度悲哀。

“方科长,不要开枪!”却听得洞口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不要打死我女儿……”话音未落,陈德伦和警卫连的几个战士冲进了洞内。

手电筒发出的光柱在洞内来回摇晃。

“站住!都不要过来!再动一步,我就开枪打死小琴!”“林秀”吼叫起来。

“你……是不是……红萍萍?”陈德伦颤抖着问道。

“红萍萍?你还记得红萍萍?”“林秀”一听陈德伦的问话,眼里的泪水慢慢滚落出来,“我不叫红萍萍!红萍萍早被你抛弃了!她早已经死了!8年前就死了!我现在是何芳琳!”

何芳琳在舞会上听到“陈德伦”三个字后,就知道他是自己的父亲。她恨这个父亲!她不愿认这个父亲!

陈德伦一听,立即明白了眼前的“林组长”就是他失散了8年的女儿!心爱的女儿!那时的女儿只有11岁啊!他老泪纵横,上前一步,悲泣万分:“我的乖女儿,我就是你的爸爸啊!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怎么成了这样?你……”

“‘爸爸’?你还有脸说‘爸爸’?当初,你能够救下我却不救我,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抱走,你那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你是一个爸爸?一个连自己女儿的生死都不管的人,还能自称爸爸?如果你当初不丢下我不管,我怎么会到今天这种……”何芳琳说不下去了。

“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八年来,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我遭尽了惩罚!我的心里没有一刻安宁过!你原谅我吧!你……现在长大了,应该……懂得爸爸的……苦处……”

“我现在是懂了,可是迟了!”何芳琳长叹一声。

“乖……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陈德伦再次问道,同时泣不成声。

何芳琳强忍悲痛。童年的贫穷和欢乐,八年来的孤独和辛酸一古脑翻上心头说:“这些都没用了。我已经……你们让开,让我走!”

“你,放开小琴!”方向晖说。

“让我走,才能放她!”

“你看看,你还走得了吗?”方向晖指指身后的战士。

“看来,我只能死在这里了?哈哈哈……我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认识你?方向晖?还有……还有机会再见到一个伟大的父亲?哈哈哈……这都是命啊……哈哈哈……”何芳琳疯癫般地大笑起来,眼睛中含着眼泪。

几个战士伺机瞄准仰头狂笑的何芳琳……

陈德伦一见,连忙张开双臂,拦住枪管,大叫:“不要杀我的女儿!不要!你们要杀就先杀死我吧!”随即转过身,“乖女儿,听爸爸的话,放下枪……啊?”

“我早就死了,不在乎这一回。我问你,陈德伦,假如,你重新面对那次选择,同样的情况,完全同样!你怎么办?是保护你的战友,还是保护你的女儿?是要你的政治名誉,还是要你女儿的性命?”何芳琳冷冷地问道。

陈德伦木木地站在那里。

少顷,他低沉地说:“我……两样都要。”

“只能选一个!和八年前的情形完全一样!”何芳琳厉声追问。

“我,决不离开你!乖女儿,我……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块!”陈德伦斩钉截铁地说,说完就要扑向何芳琳。

“不要过来!”何芳琳立即用枪对准陈德伦,然后又用枪口点住小琴的太阳穴。几个战士也一把拉住陈德伦。

“方向晖,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真的爱我吗?”

方向晖痛苦地点点头,说了两个字:“是的。”

在这样一种情境下,方向晖说出这两个字需要千钧之力!而这两个极其简单的字,此时在何芳琳听来,却有千钧之重!何芳琳感受到了方向晖非凡的勇气和磊落的情感,她那充满杀气的僵硬面容慢慢舒展开来。

她静静地笑了,没有一点声音。

那是一个绝望而满足的笑容,它来自内心深处,并从凌乱的头发、冰冷的瞳孔、秀丽的唇角……散发出来。

“砰!”一声枪响。

何芳琳突然把枪口从小琴的头上快速移到自己的太阳穴上,并断然扣动扳机!

“啊——”小琴大叫起来!

何芳琳倒了下去。

她看见瘦高的谈岳挥着手,笑眯眯地向她走来,手腕上戴着那串核桃念珠……

方向晖强忍悲痛,指挥战士们在防空洞内仔细地搜寻着。

不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那块石片,还有石片下埋藏的微缩胶卷!

一小时后,即子夜时分。

两个人影出现在瑶岗村小河南岸。他们把泅渡的小型橡皮筏放入河中,然后小心地坐进去,一人一筏,谨慎地划向北岸。

片刻工夫,他们上了北岸,将橡皮筏放入灌木丛中,随后猫着腰,向防空洞疾步而来。他们钻入防空洞,拧开手电筒,直向最里面的立柱扑去……

“不许动!”

“缴枪不杀!”

埋伏在防空洞外面的十几个解放军战士一齐冲进洞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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