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9日一大早。

杜林甫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想着心事。

昨天,他忍痛除掉了谈岳,又不得已枪杀了杭苏,“逆用计划”再无泄密的隐患。现在,他正猛抽香烟,考虑如何处理郑少青的事情。

“郑少青是共产党卧底,这是毫无疑问的。迟早要除掉他,这也是毫无疑问的。问题的关键是,在什么时候除掉他,用什么样的方式除掉他。而这两个问题的解决都要以‘逆用计划’不能泄露为唯一前提。

“杀早了,共产党知道后,会不会对送过去的‘长江防御计划’有所怀疑?杀迟了,郑少青跑了怎么办?他逃跑不要紧,放他一条生路,未尝不可,毕竟他还救过我一命。可是,他如果识破了‘逆用’再逃跑,那就不妙了。现在,虽然有行动小组在紧紧地跟踪他,可是,时间一长,也难保不被郑少青发现。短期跟踪不被发现,容易;长期跟踪不被发现,难!跟踪者的本事再大,跟得再隐蔽,都不能保证不被察觉……

“假若郑少青逃跑了,‘一号’追究起来,我怎么办?杀?还是不杀?怎么杀?……”

杜林甫一时颇费踌躇。

“咚咚咚。”有人敲门。

“尖顶头”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

“处座,昨天下午,我监听到他的一个电话。”说着,一手递上纸,一手指指楼

“这个‘2112’是怎么回事?是谁打的这个电话,都搞清楚了吗?”杜林甫看着“尖顶头”递过来的记录纸,皱着眉头问道。

“报告处座。我昨天想了一宿,都……都没有想出来……”“尖顶头”吞吞吐吐地说。

“笨蛋!那你把这个拿来给我有什么用?难道要我去破解?”

“回处座,共产党非常狡猾!他们的这个暗号太隐蔽了。昨天,你不在,我自作主张将这个东西让小白、李桂他们破译,可是他们也……”

“什么?谁叫你这么做的?你想找死啊?”杜林甫大惊。

“处座息怒。我已考虑到这点。不及时破解密码,我们就不知道他的动向,可能会耽误党国大事。我想,既不能坐失良机,也不能泄露秘密,我就只和小白、李桂说,有一个电话,说了‘2112,快’这个暗语,并没有跟他们说,这是监听他的电话……”“尖顶头”啰里啰唆地说着,又用手指指了指地板。

杜林甫脸上的冰慢慢化开了,他笑着说:“嗯,可造之才。不错。那李桂他们破解了吗?”

“回处座,也没有。”这一次,“尖顶头”不再回答得吞吞吐吐,而是简明清晰。“机要科的人都破不出来,我一个行动人员破解不出来,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他这么想。

“饭桶!一群饭桶!娘希屁!”杜林甫控制不住自己的失望,大骂起来。

难怪他,他正在考虑如何处理郑少青的事,这个带暗号的电话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要参考这个电话内容来决定如何处理郑少青,他能不急吗?

“尖顶头”垂手而立,不再言语。对待杜林甫的怒火,这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你先回去,继续监听,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是!”“尖顶头”正步而去。

“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要出事了!不管这个‘2112’是怎么回事,最起码说明共产党和他联系了,而且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联系了!下手吧!切断共产党的这条线!还要让他们认为这是一个正常的断线!”

杜林甫决心既定,就考虑如何实施。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

这几天,一下子少了四个重要的得力下属,他一时竟不知道让谁来领头执行他的新计划,他感到有点儿悲哀。

这时,杜林甫想到了一个人。

“手里的人不够,就用外人。呵呵呵。”他很满意自己的智慧,笑了起来,“其实,不是不够,我的手下还多着呢!只不过,让他们协助一下就行了。叫这个人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了!巧妙之极!”

他拿起话筒,一连拨了两个号码。

下午2点多钟,汪碧茹坐在秦淮画舫笙平号里,心不在焉地喝着碧螺春。画舫里没有一个顾客,除了她汪碧茹。可是,她算顾客吗?汪碧茹看着空落落的画舫,心里满是疑惑。

“杜林甫客客气气地把我约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什么重要的事情既不好在他的办公室谈,也不好在我的办公室谈,非要弄到这个什么笙平号里谈,这么神秘!而且还包下这只船?”汪碧茹一时想不明白。

她不来是不行的。一是杜林甫说得非常客气,而且说关系党国要务;二是她的恋人郑少青在他手下,在没有搞清是什么事之前就拒绝杜林甫,那是不太明智的。

突然,汪碧茹感到画妨微微晃了两下,随即就听得一阵笑声:“呵呵,汪科长先来一步了。失敬失敬,呵呵。”

汪碧茹抬头一看,杜林甫踩着跳板登上了画舫,健步向她走来。只见他身穿黑绸罩褂,头发梳得整齐油亮,满脸笑容,一副精神焕发的样子。岸上,搁跳板的地方,立着两个便衣,背对画舫。不消说,那是杜林甫的手下特工。

一个侍者端来了飘着清香的碧螺春,接着又上了一盘点心。

“你可以上岸了。一小时后,把船还给你。”

侍者一喏而去。

杜林甫在汪碧茹的对面慢慢坐下,说道:“汪科长近来可好?令尊大人的茶庄生意如何?”边说边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汤,抿了一口。

“多谢杜处长关心,茶庄生意还过得去。”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就喜欢喝茶,而且爱喝苏州的碧螺春,清明之前采摘的最好,那叫一个‘清、香、嫩、润’……”

“杜处长这么喜欢碧螺春,改日我叫家父寄点上好的‘明前新春’过来,我让郑少青给你捎过去。”

“感激不尽。没有办法,我抽烟抽得多,只好拼命喝茶。呵呵。”杜林甫兀自笑起来,脸皮上泛着解嘲的样子。那是三分心事,三分感谢,三分应酬,还有一分不自在。

“杜处长这么郑重其事地把我约到这里来,该不会是和我品茶论茶的吧?”汪碧茹也笑着问道,眼睛盯着杜林甫的脸。

杜林甫又低下头,端起茶杯,深喝了一口,然后抬起头,咬了一下牙,延伸到腮帮上的“法令”(面部沟纹的名称)陷得很深。

“实不相瞒,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请你协助。”

“我说嘛,这个茶不好喝,世上没有免费的香茗。”汪碧茹调皮地说道。

“咳,咳,”杜林甫清了清嗓子,问道,“汪科长,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假如一个共产党分子站在你面前,你会怎么样?”

汪碧茹一愣,抬头望着杜林甫一本正经的面孔,不禁呆住了。

“他说什么?他是共产党分子?他竟然是共产党分子?”汪碧茹疑窦丛生。好在她是一个经过特训的情报人员,马上说道:“杜处长是共产党分子?哈哈,太可怕了,共产党分子真是无处不在!”

杜林甫却仍旧板着脸:“汪科长,我是说,假如我们的身边出现了共产党分子,你会怎么办呢?”

汪碧茹有点生气了,她对这种居高临下的、大人问小孩式的谈话感到不耐烦:“你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她硬生生地甩出一句。

“可是,假如这个共产党分子就是你最亲密的人,你怎么办?”杜林甫阴鸷的眼睛紧盯着汪碧茹,一动不动。

“什么?”即使汪碧茹经过特训,即使杜林甫在前面做了足够的铺垫,但当汪碧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吃惊地问了一句。

“你怎么办?”杜林甫紧跟一句。

此时,汪碧茹的大脑中立即闪过郑少青英俊的面孔。

一周前,郑少青在二厅的会议上曾向她打听冯儒,隔了一天,郑少青就非常巧地出现在普渡寺并击毙了冯儒,她感到有点不解。为此,她曾专门到普渡寺勘察了一番,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可是,除此之外,她没有发现郑少青其它的疑点,很快,热恋的甜蜜代替了毫无根据的疑惑。

“难道,郑少青真是共产党分子?卧底?”

“汪科长,是不是为难了?”杜林甫掏出一支烟,慢条斯理地点上。

“这没有什么为难的,人人可得而诛之。”汪碧茹答道,心里在想,“他不一定指郑少青,我何必要发怵。等他打出那张牌再说。”

“好!不愧是党国培养的特情人员!”杜林甫站起来,“看来,我找你是找对了!”

“你找我干什么?”汪碧茹说完这一句,凭着一个特工人员敏锐的直觉,感到一丝不妙。

“除掉——郑少青!”杜林甫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尽管有些心理准备,但听到杜林甫这句话,汪碧茹还是惊诧地站起来。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杜林甫说这话的时候,已全然没有了刚才谈论碧螺春时的谦和。

“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已经说过了。”

“你凭什么说他是共产党分子?凭什么?”汪碧茹怒斥道。

“你坐下,”杜林甫摆摆手,“我会给你充足的证据,但现在不行,除非你也想死。”他是指郑少青谍取江防计划的事。

“你吓唬谁啊?你不过是保密局的一个处长,管得了我吗?你让我杀人我就杀人?”

“我决不会妄杀无辜。但是,郑少青非死不可!这,没有半点的含糊。”

“他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这么狠心?”

“没有私怨。相反,我还得感谢他救过我一命。可是,法不容情。因为,他是我们的敌人——共产党!”

“证据!证据!”汪碧茹此时已经失去一个特工的冷静和理智。

“其它的我不便讲。我只和说你一件事,我在普渡寺发现了冯儒临死前给他的暗号,写在木板上,那块木板可能还在那里……”

“我怎么没有发现?”

“你也去过普渡寺?哈哈哈,”杜林甫笑起来,“你没有发现,是因为你比我去迟了一步。我看到那块木板就除去了上面的暗号。”

“什么暗号?”

“那是秘密!汪科长,你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份儿上,你还有什么怀疑的?你不杀他,他迟早要杀你!”

汪碧前一听,沉默了片刻,说:“我情愿被他杀死。再说了,就算他是共产党分子,那也是你保密局的事,你找我干什么?”

“你这话就说到点子上了。让我慢慢告诉你。这是问题的关键。我要杀郑少青易如反掌,用不着跟你说这么多!还让你忍受这么多的煎熬,这没必要,也不好。我可以随时随地地除掉他,枪杀、刀刺、勒死等,方法多得很。可是,那样郑少青就会死得很惨,是暴死。我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我要让他平静地死去,不知不觉地死去,没有一点痛苦。只有你才能帮我,不,是帮他做到这一点。”杜林甫说出了他这么做的部分原因,但主要原因他并没有说,那就是怕共产党方面知道郑少青死于非命,进而怀疑情报的可靠性。

“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你是妄想!你不会得逞的!”汪碧茹大骂。

“你骂吧。干我们这行免不了要被人骂,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是,为了党国的大业,还有我的职责,我别无选择。”杜林甫深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你也是党国培养出来的,你应该完全理解我的做法。要知道,我们和共产党水火不容,不是我们杀他们,就是他们杀我们!”

汪碧茹听到这里,一时无话可说。

“杀掉情人固然痛苦。可是,你爱情人,情人爱你吗?他是在利用你的感情、骗取你的信任,从而为他的间谍工作提供方便!说不定,你已经给他提供了方便,谁知道呢!退一步说,即使我放走了他,将来你们也不会生活在一起的,你们的感情没有任何结果!因为,你们没有共同的立场,不是同一个阵营!”

杜林甫说到这里,坐了下来。

汪碧茹望着平静的秦淮河,望着河中的停泊的画舫,望着岸边的六朝遗迹,心里翻腾不已。

她的目光变得虚无缥渺起来。

“你想让他怎样死?”

“我想让他死在你家里。这样,也不枉你们两个的一段情缘。”杜林甫想让郑少青死在汪碧茹的家是要制造一个正常死亡的地点。

汪碧茹咬了咬嘴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道:“想要我杀郑少青,我还没那么无耻!”

“其实,我们让你来做这件事,并不是唯一的办法。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也可以让他平静地死去。比如投毒、注射、窒息等,虽然不太方便,但想做还是可以做成的。我们让你来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考验你对党国的忠诚。”

“忠诚?像你这种嗜血成性的魔王,还有资格谈什么忠诚?”

“唉,汪科长啊,我说得不少了,快没耐心了,我们不磨嘴皮子!你就直说吧,是做,还是不做?”

“不做!你还能把我怎么着?”

“其实,当我把事情告诉你的时候,你已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了。”

汪碧茹立即明白了:“你大不了连我也一块杀了。就是这样,我也不会杀郑少青!”

“那就玉石俱焚?”杜林甫冷笑起来。

“既然你要让我们死,我们还能活吗?”

“你太幼稚了,没那么简单!”杜林甫走到船般,向岸上一招手,“过来一个。”一个便衣立即上了跳板,进了画舫。

“处座,什么事?”

“把她带到里面去。”

“是,请吧。”便衣做了一个手势。

“你们要干什么?”汪碧茹怒斥。

“放心,我们不干下流的勾当。”杜林甫要使出他的撒手锏。

“进去!”便衣掏出手枪,对着汪碧茹。

杜林甫走在前面,进到画舫的一个小隔间,便衣推搡着汪碧茹也进去了。这个小隔间布置得精致典雅,八仙桌、沙发、花凳一应俱全。隔间的墙夹角立着一个高脚案几,上面放着一部电话,电话上覆着一方绣花手帕。

这个“笙平号”画妨是专供达官贵人、名流显要休憩游乐的,一般人上不了这艘游船。

“把电话打过去!”杜林甫命令。

便衣掀掉手帕,拔通了电话。

“汪科长,请去接电话。”杜林甫说。

汪碧茹迟疑着,慢慢走向案几。手还没有抓起电话,只听话筒里传来一声苍老而凄惨的哀泣:“阿茹啊……阿茹啊……”

“爸爸!你怎么了?”

汪碧茹抓起电话就叫了起来。此时,她的心猛地一紧!她立即明白了!她完全明白了!

“爸爸,侬还好晚?侬在啥地方?”

“阿茹啊……乖宝贝……我好,我好……我在店里头……到底出了啥事体啊?”

“爸爸!他们有没有对侬……”

“没有,没有。他们用枪顶着我,说你不听他们的话,就……就……”

“就什么?爸爸,侬快讲啊!”

“就用刀斫我的……”老先生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汪碧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竭力支撑着自己。

突然,汪碧茹的耳边传来一个阴阴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不太遥远的姑苏古城:“你放心,你老父亲现在很好,你姆妈也很好。只要你配合我们,他们还将会很好。否则,我们只能慢慢斫掉你父母的手、脚,还有其它的东西,然后扔到太湖里喂鱼,再把茶庄里的东西通通烧掉……听清楚了吗?”

“等等……等……我……听……听你们的……”汪碧茹说完这句话,就瘫软在案几下。

当天下午3点多钟,郑少青开着“大鼻头”出了保密局。

“我已暴露……他们知道我是卧底,但不一定知道我谍取了‘长江防御计划’。也可以说,肯定不知道!因此,我的离开不会给组织带来损失……离!离开!走!赶快走!一旦被捕,那个酷刑……任何人都吃不消。”他不敢往下想。

车子很快开到了他的住处。他打开车门,坐在车上,微微探出头,向身后看了一番就下了车,然后快步走进家中。

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尾随着开过来,停在他家对面的小巷里。车内,两双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的动向。

自从上午破译了电话暗号后,郑少青就估计到可能会有人跟踪自己,但他没有发现跟踪者的身影。

他赶紧烧毁了所有的重要资料,把所有的钱揣进兜里,又将子弹上膛,插进枪套。

“没有什么东西了……谍人在路上,只要枪和钱……”他望了一眼屋子,心中一阵悲凉。

正要走出屋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遂折回身,打开柜门,拉出抽屉,翻开一个本子,从里面取出一张照片,还有一页满是皱褶的纸片。照片上,一个飒爽英姿的国民党女军官在向他露出迷人的微笑。他把照片插进特别通行证的夹层。

纸片是从冯儒的笔记本上撕下来的。面对这张纸片,郑少青不禁想起了逃亡的冯儒、破败的普渡寺,还有冯儒临死前的笑容……

“我现在的处境和当时的冯儒何其相似!”郑少青看着纸片,眼睛慢慢湿润了,那首诗也在他的眼前模糊起来:

不要再对我微笑

我的心已苍老

红颜和鲜花

只能下辈子去寻找

不要对我说沉默

我的剑未曾出鞘

孤独和隐来

是我注定的宿命难逃

不要对我说残酷

我的血浸透征袍

姐妹要站起

我只能够选择仆倒

不要对我说名利

我的归路你可知道

勋章和荣耀

不过如坟上的小草

不要对我说疑惑

我的身份你应该知道

蓝天上的白云

是我的灵魂在飘啊飘

不要不要我不要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我要我要我只要

我只要你说

我是你身边亲密的小草

汪碧茹跟随杜林甫等人离开了画舫,上了停泊在岸边的GM轿车。在离保密局几百米远的地方,她一个人先下了车。

杜林甫等人驱车进了保密局大院,汪碧茹则在10多分钟后步行进了大院。汪碧茹慢慢走近小红楼。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摁下了门铃。晓露笑吟吟地打开了门:“哦,是汪科长。”

“郑少青在吗?”

“他刚刚走。”

汪碧茹迟疑了一下,问道:“走了多长时间了?”

“不长,嗯,”晓露看了一下手表,“大概20分钟吧。”

“哦。”汪碧茹有气无力地说,“打扰了。”说完转身离去。

出了保密局的大院,她的脚步明显加快起来。“要赶紧找到他,不能让他跑了。他是跑不掉的……”随即,她叫了一辆出租汽车,直往郑少青的住处而去。她要完成一个仪式。

郑少青将纸片折成照片大小,也插进证件的夹层。

“到汪碧茹那里去一下,再见最后一面……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看了看手表,“她应该快下班了……电话不能再打了,直接去她屋子里。”他包也不拎,向门口走去。他这一去,就不打算带包了。他怕拎包会引起可能存在的特工们的注意或怀疑。

“咚咚咚。”却听得有人敲门,声音轻轻的,无力的样子。

“难道敌人找上门来了?”郑少青心里不免一惊。

“谁?”

“汪碧茹。”

郑少青既觉意外,又感欣喜。他连忙拉开门。

“你来啦。”要不是有心事,郑少青肯定会上去拥抱住汪碧茹一顿狂吻。

“看样子,好像不太欢迎啊。”汪碧茹看见屋内有些凌乱,觉出了一点异样。但她没有问。

“碧茹,我正要去找你,你来了,太好了,免得我跑一趟了。”

“找我干什么?”

“局里有点事,我要到上海去一趟,可能得一周才能回来。”

“一周?最好别回来。”

“为什么?”

“现在局势这么乱,共产党军队渡江的首要登陆地肯定在南京,很多人都往上海、杭州、福建、台湾撤退,你还回南京干什么?”汪碧茹淡淡地说。

“再乱,我也不能抛下你不管啊!”

汪碧茹一听,鼻子一酸,她强忍着满腹的疑问和悲凉,苦笑着对郑少青说:“难得你这么有情有义。走,到我屋里去。我们商量一下将来怎么办,要不要离开南京到台湾去?”

郑少青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汪碧煎关心地问。

“没什么。我在想,是不是就在我这里谈谈,不必到你屋里去了。”

“你不要破坏我的雅兴了。我酒菜都置办好了,正好为你饯行。”

“嗯……”郑少青在思考。

“你什么时候出发。”

“8点钟的火车。”

“为什么不能明天走?”

“上海站开会,紧急商量……如何妥善协助……秘密运送黄金到台湾的事。明天上午8点就开会。所以,必须晚上出发。”

“为什么不早点通知?”

“唉,现在这个形势,什么事都是急抓急拿的。”郑少青叹了一口气。

“还有3个多小时。”汪碧煎看了一下手表:“时间还早,来得及。走吧。”说着去拖郑少青的胳膊。

“好吧。”

郑少青站起身,和汪碧茹一起走出屋子。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汪碧茹的住处。

屋子里处处散发出少女的气息。布娃娃躺在床头、沙发上,几串风铃从客厅的天花上垂吊下来,巴掌大的花盆里养着一些小花小草之类的玩意儿排队坐在窗台上……

郑少青坐在沙发上,环视屋内,这样的气息让他伤感。

“我打个电话,叫对面的饭店马上将酒菜送过来。”汪碧茹边说边抓起电话。

郑少青说:“好吧。”

汪碧茹打过电话后,就对郑少青说:“一会儿菜来了,你开门让他们送进来就行了。我有点事。”说完,不等郑少青答应,就走进厨房,停留了片刻,又向盥洗室走去。

郑少青正有点疑惑,一见如此情形,就随口应道:“好的。”

不一会儿,盥洗室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

郑少青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他有点后悔来到这里,因为这不是他计划中的事。

“本来只想到这里来和汪碧茹见一面就赶紧离开南京。可是,现在要等酒菜送过来,要吃饭,要喝酒,还可能有不少话要谈。因为自己说过是8点的末班火车,看来7:30前是离不开了。”

“就怕这两个多小时中发生什么变故……只怪自己有点儿女情长……如果早一分钟出门,有可能改变主意……”他一通胡思乱想。

“叮……”门铃响了。

郑少青站起身,问了一下,就打开门。

饭店侍者提着竹编菜篮,走进屋内,掀开篮盖,将两碟凉菜、两碟热菜摆上桌,随后就走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古人说得真是……临走了,还要弄一个伤感的气氛。”郑少青兀自摇摇头,感慨不已,“造化弄人,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一会儿工夫,汪碧茹走出了盥洗室,头发湿漉漉的,只穿了一件睡衣,望着郑少青笑了笑。

郑少青心里一阵悸动。

汪碧茹向他走来,清新而醉人的芬芳随之向他袭来。

他轻轻地搂住汪碧茹,吻了一下,压抑着内心的渴望,说道:“吃饭吧。”

汪碧茹抬起头,用幽怨的目光望着郑少青:“就知道吃。我现在不饿,等一会儿吃不行吗?”说完,又闭上眼睛,在郑少青的唇上吻了起来,同时一只手在他的胸前颤抖地摩挲。

埋在郑少青内心深处的火焰“呼”地一下燃烧起来。他一把抱起汪碧茹,走进房间,将她放倒在床上,并急切地解开她的睡衣。

汪碧茹美丽的胴体让郑少青一阵眩昏。燃烧的火焰使他的肉体膨胀,他匍匐在汪碧茹的胸前,疯狂地运动。

两个赤裸的肉体融合在一起。他们在天堂找到了战栗的感觉……

世界已不复存在。

他们的意识只残留了一点!

生命的顶点就是虚无!

半小时之后,他们人从床上爬起来。

汪碧茹娇羞地别过身去。她完成了她的仪式——成人礼。

“来,碧茹,”郑少青将汪碧茹抱起来,放在桌边的椅子上,“坐好了。开饭了。”

“嗯,喝一杯。难得的气氛。你坐着,让我来忙。”汪碧茹站起来,走到厨房间,取出一瓶香槟,打开瓶盖,从碗柜里侧取出一个小玻璃瓶,拧开盖子,将瓶中的白色粉末倒进酒瓶中,轻轻地摇了摇。白色的粉末在褐色的香槟酒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是剧毒品——氰化钾,是杜林甫在笙平号上交给汪碧茹的。只要50~100毫克的氰化钾进入人体内,这个人将在几分钟内死亡!

汪碧茹提着香槟来到桌前。她默不做声,给郑少青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喝吧。”郑少青端起酒杯。

“喝!”

汪碧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郑少青喝了一大口。

“少青,吃菜。”她夹了一块南京桂花鸭,放在郑少青面前。

“真香!我饿坏了。刚才……”

“少青,你就不要走了,你就住在这儿吧……”汪碧茹幽幽地望着郑少青。

“那可不行,我还要去上海。”说完,又独自喝了一大口。

“你走不了了。”

“为什么?”郑少青一惊。

汪碧渐笑起来,笑得很怪异。郑少青从没有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他赶紧问道:“碧茹,你怎么了?”

“少青,你说真话,你爱我吗?真的很爱我吗?”

郑少青一听,笑起来:“我记得在大东酒搂我已经回答过一次了。”

“你就那么吝啬再说一次吗?”

“碧茹,我真的很爱你……有机会,我想把你带到一个遥远的地方,离开南京。”郑少青想到他曾经的计划——策反汪碧茹,回归组织。

“有你这句话,我就很满足了,在哪里都一样。”汪碧茹说完,喝了一口香槟。“少青,抱着我喝酒。”汪碧茹满眼柔情地望着他的心上人。

“碧茹……”

“不要再迟疑了,时间不多了,快点抱着我。”汪碧茹梦呓般地说着。她要赶紧告诉郑少青真相。

郑少青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他只得抱起汪碧茹,放在腿上。

“我在酒里放了毒,你不会恨我吧?”

“什么?”郑少青大吃一惊。

汪碧茹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汪碧茹星眼朦胧,靠在郑少青的怀中望着他的脸:“你听我慢慢说……我不下毒,杜林甫也一定会杀你,所以,你反正活不了了……我不下毒,杜林甫不但会杀我,还要杀我爸爸和姆妈。我……杀了你,杜林甫可能会放过我……和我父母……你说,我该怎么办?”汪碧茹笑着说。

郑少青终于明白了!

“碧茹!你……你怎么这么傻?你自己也喝了……”郑少青恍惚记得汪碧茹和自己喝的是同一个酒瓶里的香槟!

“你好狠心,想扔下我一个人走?……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我和你一起……走。”

“碧茹!”

郑少青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他时刻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他决没有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他为此感到突然,又感到欣慰。

“你早点说,我刚才……会加倍爱你的。”郑少青有点后悔。

汪碧茹一听,笑起来:“哈哈哈,我很满足了……谢谢你。少青……”她润了一下嘴唇,似乎很干渴,“我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了……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是共产党吗?”

郑少青坚定地点点头:“是的。我是共产党员……对不起,我……隐瞒了你。”

此时此刻,他感到五脏在焚烧,目光模糊,头脑昏沉。

“时间到了。”他想。

“碧茹……我们赶紧到另一个世界去,赶紧离开,越快越好……太难受了……”说完,他把手伸向酒瓶。

眼前的一切在轻轻转动。

他将酒倒入两个杯中。

香槟酒漫出了酒杯,流在桌上。

他端起一杯,抖颤着凑到汪碧茹的嘴唇边。

汪碧茹幸福地笑了。她喝下了郑少青亲自喂给她的美酒!

随即,郑少青端起另一只酒杯,仰起脖子,痛饮而尽!

“咣当!”酒杯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第一时间更新《谍影》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茶花女

小仲马

他是毒玫瑰

狄醉山

情乱

清衫

病态占有

酒宅花丸君

血色收获

达希尔·哈米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