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儒傍晚下班后回到家里,然后换了便装,吃了晚饭,漱了漱口,就悠闲地到街上散步去了。等他逛到夫子庙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天色暗了,夫子庙的神采才真正显现。

贡院街上,华灯初上,一片红彤彤的光影。尊经阁、大成殿、棂星门、明远楼被霓虹灯勾勒出了轮廓。秦淮河中,画舫朱颜,桨声灯影。岸边,是连片的粉墙老宅,香君故里,风流宛在。

冯儒到了这种斯文古雅与灯红酒绿相互渗透的地方,本应当更加放松随意的。可是,他的步调却慢慢审慎起来。他看了看河边的景致,然后转过身,前后左右观察了一番。

一个影子在龙门街巷口迅速缩回了头,藏起了身子。黑影头戴鸭舌帽,遮住了半个脸,上身穿对襟黑短衫,着一双软底布鞋。动作敏捷,精明干练。

冯儒并没有看见那个远远隐藏在巷口的黑影。他环视片刻后,就沿着秦淮河码头的石阶往下走,似乎想到画舫中去。

黑影如夜鹰一样从巷口飘忽闪出。

然而,令黑影有点焦急的是,冯儒从他的视线中暂时消失了——因为画舫码头比岸上低了一人多高。

黑影连忙趋步前行。

冯儒并未走向画舫,而是下了码头石阶,然后贴着河岸石墙向北走了几丈远。

一个碗口大小的洞眼隐约出现在河岸石墙上。

冯儒用后背紧贴着洞眼。他面向灯影摇曳的秦淮河,右手伸进洞眼,然后快速放回口袋,一个香烟盒大小的东西随之进入他的便装囊中。他立即折回身,向码头走去。

当黑影赶到码头上方的河岸时,冯儒正向画舫慢慢走去。

黑影踟蹰了一下,也下了台阶,走向画舫。

冯儒刚刚落座,马上有一个侍者走过来,给他满上一杯茶。

就在侍者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奇怪地发现,冯儒的皮鞋帮子上有一指宽的泥印。这是冯儒刚才贴着河岸行走时踩上的。对此,冯儒浑然不觉。

稍后,黑影悄悄进了一个小隔间坐下来。他不时透过窗格偷窥着冯儒。他也看见了冯儒鞋帮上的泥印。对此,他皱了皱眉,眼珠转了一下——他当然要比侍者更加敏感!

笙歌悦耳,曼舞怡人。

“这位先生,可有雅兴与小女子共饮?”一位歌女款款而来。

冯儒正坐立不安想早点离开。此歌女莺声一出,他连忙起身,推托道:“突有急事,改日再陪。”说完即下船上岸。

歌女撇了撇红彤彤的小嘴。

一会儿,黑影也走出了小隔间。

冯儒匆匆回到了家中。

自从离开人影摇曳的秦淮河之后,他就感觉到身后有个黑影在跟踪着他。尽管那个黑影和他保持了很远的距离,尽管冯儒多次回身张望也没有看见那个黑影,尽管黑影的软底布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但冯儒还是听出了黑影走动时搅动空气发出的细微的声音,还有黑影不太均匀的呼吸声——那个呼吸声并不陌生。

这不夸张。冯儒的耳朵不是普通的耳朵——他下了画舫后就感觉到了。

黑影好像知道冯儒有着敏感的听力,特意穿了一双软底布鞋。

冯儒上了二楼家中。上楼前仔细回身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黑影跟踪到了院墙外围,他迟疑着要不要跟进院子。

冯儒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打开大灯,把唱片放进留声机,然后再把唱针搁在唱片上。屋子里顿时生机勃勃。周璇夜莺一样的嗓子唱着探戈风格的《醉上海》。

黑影有点无奈,徘徊着。

冯儒放了一脸盆的自来水,然后“哗啦啦”泼向院墙。

黑影猝不及防,条件反射似的退了几步。他的身体碰到了院墙边的冬青树,树叶发出一阵“沙沙沙”的声音。

冯儒在周璇的歌声中听到了冬青树的不安。

“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黑影在心里说道。他悄悄离开了。

冯儒赶紧拉上窗帘,拧亮桌上的台灯,灭了墙上的大灯。他取出口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一副扑克牌!冯儒小心翼翼地撕开扑克牌盒盖,并按照盒子里原来的顺序逐一抽出来摊放在桌上。

“大王!急!3、9、6、6。留。1、9、4、2。意……”他在心里默念道。

片刻之后,桌上摆满了几十张扑克。或四张一组,或三张一组,还有两张一组的。冯儒准确读懂了其中的含意:

“紧急!留意敌长江防御计划之兵力部署及相关细节。江宁旧语。”

冯儒收起扑克,靠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用扑克牌传递信息是冯儒和“江宁旧语”约定的方法。具体做法是:冯儒抽出全部扑克牌,依顺序摆放。如第一张是“大王”,代表“紧急信息”,“小王”代表“非紧急信息”。扑克牌组成的每四个阿拉伯数字对应“莫尔斯明码”表示一个汉字。如一张“3”、一张“9”、两张“6”组成“3966”,对照“莫尔斯明码”,那是“留”字。扑克牌背面朝上代表数字“0”,如:“长”字需用“7022”表示,就先放一张“7”,再将任意一张扑克背面朝上,接着放两张“2”即可。“J”、“Q”、“K”分别代表“11”、“12”、“13”。这就是为什么有三张一组或两张一组的奥秘。

为了双方的安全,冯儒和“江宁旧语”从未见过面。他们之间又不便用电台联络。采用这种方法,既可以准确传递信息,又安全可靠,不易泄密。冯儒是技术稔熟的报务人员,常用汉字的“莫尔斯明码”倒背如流,所以不需要明码本、密码本以及复杂的密钥解码。而“江宁旧语”虽不擅报务,但他只需要一张常用汉字的明码表,按图索骥,即可顺利制作扑克信息。

这种方法的保密性在于万一侦查人员搜出扑克牌,对这种毫无规律、正反穿插、组码张数不定、看似凌乱的扑克牌未必一眼就能解密。而作为一个侦查人员,他一看见反放的扑克牌,必然会翻过来观察一下。如稍有不慎,将正反或排序打乱了,秘密就永远消失!

“是啊。‘长江防御计划’太重要了!虽然我军从去年就转为战略反攻,江北大部已成人民的天下。而且,历史的趋势表明,蒋家王朝的灭亡是必然、迟早的。但是,从军事角度来看,敌人还很强大,有百万军队盘踞江南,还有空军、海军。谈判不成,渡江战役就不可避免。如不能及时、准确地掌握敌人江防计划的重点防守区域、兵力部署、武器配置等情报,渡江战役的难度将大大增加,会付出很多代价……这些代价都是人命啊……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而渡江战役的成败意味着什么呢?”他点了一支香烟,反问自己。其实他很清楚,这关系到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关系到无数战士的性命,也关系到他自己的命运!

“可是,如此重要的江防计划,敌人必然会对它严加保密。要得到它,谈何容易!”

他感到无从下手,一筹莫展,心力交瘁。他索性躺倒在沙发上,然后猛抽香烟。烟头上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昏暗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他的思绪回到了四年多前。

冯儒在学生时代就经常参加抗日救亡运动,并在国立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前身)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大学毕业后他做了记者。党组织为了在日伪的心脏地区开展地下抗日运动,让他借助记者身份完成党的任务。

冯儒肩负使命,经常在夜间秘密散发反汪抗日的传单,也利用记者的身份刺探一些敌伪的情报。或向组织汇报,或向报界披露。他的行踪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一天深夜,正当他在鼓楼的圆顶门旁张贴抗日标语的时候,突然觉得耳边传来一阵焦虑的蜂鸣。他有一个特殊的禀赋,即异常敏锐的听觉。打个比方,在大华戏院看戏的时候,只要他凝神细听,就可以听见某个妇人头上的簪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并且知道大概在什么方位。甚至有一次,他和报馆的同人到一个吴姓人家采访。这位吴姓先生是一位抗日民主人士,被日本宪兵暗杀后负了重伤,不敢住医院,就将医护人员请到家中治疗。一段时间后,传闻吴先生伤愈,在家卧床休息。

冯儒的直接上级、共产党员老丁就安排他俩去秘密采访。吴家人告诉他们,吴先生正在休息,不便接受采访。那位同事执着地说,不采访也行,我们见一见他,以表示敬意。冯儒把同事拉出门,说吴先生刚刚去世。同事大吃一惊,说你怎么知道的。冯儒说我听到楼上有一个人呼吸很困难,现在呼吸声中断了,可能是先生驾鹤西去了。

事情果然如此。

这个特异的禀赋改变了他的一生!

此时,他的耳朵告诉他,在百十米左右的身后,有几个脚步声很急促,而且是向自己冲来。他情知不妙,连忙卷起标语向南狂奔。

身后的那几个人根本没有想到在这么远的距离,冯儒已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于是加速追赶。

双方的速度差不多,所以双方的距离始终差不多。追赶的人很着急,被追的人更着急。

奇怪的是,追赶的几个人都拿着手枪,却并不射击,连鸣枪示警的意思都没有。

就在这时,冯儒惊慌之中被街上的一根树枝绊了一跤。他的听力虽然惊人,但视力却很普通。他连忙爬起来继续狂奔。

距离缩短了!

追赶的几个人来了精神,一鼓作气扑了上去。不一会儿,他们扭住了冯儒的胳膊。冯儒正要斥责,一团棉花塞进了他嘴里,随后,另两个人给他戴上了黑头套。

当他头上的布套和嘴里的棉花通通被拿掉的时候,冯儒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简陋的办公室内。办公桌边坐着一个精干的男子,像是一个头头,有着鹰隼一样的目光。自己的身旁站着几个汉子,气喘吁吁的,想必是刚才追赶自己的那几个人。

“组长,您要的人抓来了。真不容易,这家伙可狡猾了。”

“哦——”被称做“组长”的男子仰起下巴,嘴巴聚成一个“O”形,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胆子不小,竟敢张贴标语反对汪主席、咒骂大日本帝国!你知罪吗?”组长声色俱厉地责问。

“哼!”冯儒并不多言。

“我不喜欢兜圈子。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就注意到你了。你这么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底细我们全都清楚!你叫冯儒,是《金陵午报》的记者,却不务正业,经常搞些反日活动!说!谁叫你这么干的?你的同伙还有谁?”组长拍了一下桌子。

“我的良知叫我干的!”冯儒回答。

“好!好!会耍嘴皮子!今天人赃俱在,你也抵赖不了!快说,你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

“什么共产党、国民党?我是记者。你是什么人?”

“你马上就会知道。”

“你想怎么样?”

“说出你的真实身份。”

“我已经说了。”

“既然如此,我们马上将你押送给日本宪兵队!”组长威胁道。

“有死而已。”冯儒平静地回答。

一番较量之后,组长缓和了一下口气:“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知道了你可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是躺着出去,要么是站在他们当中。”

说完,他一挥手:“还不快给冯先生上茶!”

一个人连忙斟茶奉上。

冯儒不动声色。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让你委屈了。冯先生。实在是万不得已。”

“你到底是什么人?”冯儒问道。

“实不相瞒,本人是军统局南京站第三工作组组长杜林甫。”

原来,杜林甫等人正在谋划暗杀南京的日本宪兵司令井上三龟。他们需要一个懂日语的人接近三龟。冯儒在中央大学读过日语,而且冯儒的抗日行为早就被杜林甫掌握了。三天后,冯儒配合杜林甫等人成功地干掉了井上三龟。

自此,杜林甫对冯儒信任有加。后来,杜林甫又听说冯儒有一副神奇的耳朵,就训练他从事报务工作。所以,冯儒进了马台街22号军统局,即如今的保密局。

冯儒此时躺在自家的沙发上,如卧荆棘。他知道,他被跟踪了,而且极可能是保密局的人。他仔细回想了近期的事情,想从中理出一个头绪。

那天,15号下午,他收到了国防部呼号为“BGF03”的电台发来的屠杀密电。经过短暂而紧张的思考后,他决定立即冒险将情报发给党组织的电台,呼号“BFX18”。这是他自己找到的、唯一确认的党组织电台。他们之间联系过好多次,他向这个电台提供过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他按照约定将电文明码分别减“3”加“15”再减“2”,也就是每组明码代码都加上“10”变成密码后发出!“3”指发报当月——“3月份”,“15”指发报当日——

“15日”,“2”指发报时的当月月份牌第一行前面的空格数。

如:1949年3月的月份牌是这样的:

日一二三四五六

1

初二

2

初三

3

初四

4

初五

5

初六

6

初七

7

初八

8

初九

9

初十

10

十一

11

十二

12

十三

13

十四

14

十五

15

十六

16

十七

17

十八

18

十九

19

二十

20

二十一

21

二十二

22

二十三

23

二十四

24

二十五

25

二十六

26

二十七

27

二十八

28

二十九

29

三月大

30

初二

31

初三

这就是冯儒当时为什么一边紧张地发报,一边盯着那张“玛丽莲·梦露”月份牌的原因。这样的密钥既不容易搞错,又每天不同!更重要的是,它在加密和解密时,无须借助密码本,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实现快速加密和解密,而不易被敌方发现。

发报完毕,他之所以及时向杜林甫作了报告,是因为隐匿电文不可能阻止敌人的屠杀计划,反而暴露了自己。

但是,同志们还是被杀害了。而且营救人员也全部牺牲!无一生还!代价惨重!

他想起白天没有看完的《中央日报》的报道,就起身走到卧室,重新看了一遍:

“……共产党游击队百余人被我江防部队悉数聚歼于草场门外。匪尸横陈,无一漏网。我部仅牺牲5名勇士……”

报纸同时配发了尸体成堆的照片,以示真实。

他的眼睛有些潮湿,不忍卒读。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我方有内奸?他在哪里?抑或敌人的屠杀密电本身就是一个圈套,等我营救人员上钩?等我上钩……”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卧底就是卧在刀尖上。卧底的活动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想起了老丁的感慨。自从成功干掉井上三龟后,杜林甫曾两次要他加入军统。冯儒并未一口答应。他只说风险太大,要考虑一下。他事后立即将杜林甫的邀请向老丁作了汇报。

“你做得对。”老丁面无表情,扒拉了一下米饭,平静地说,像在回答一个类似于要不要去澡堂洗澡这样一个问题。

冯儒既有点失望,又有点高兴。

作为一个革命者,谁不希望勇闯虎穴,建立功勋?作为一个革命者,谁又希望与虎同眠、不知不觉中被虎吞噬?甚至,最后被指认为虎?

“那好,改天我找个借口回绝他,免得他老是提这事……”冯儒闷闷地说。“老丁对我不信任,还是党组织对我不信任?”他心里暗想。

“不!”老丁突然搁下饭碗,抹了一下嘴角的米粒,“机会难得!你要趁机打进去,并潜伏下来。军统是一个多么重要的部门!找都找不到的机会!”老丁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可是……刚才你还说……”冯儒有点疑惑。

“刚才我是说,你对杜林甫的回答是很有策略的。你不能急于答应他,更不能主动要进军统!再过半个月,他再问你,你就半迁半就地答应他。而且要提很高的待遇。比如薪水,比如要有独立办公室,要有一定的职务……”老丁一口气说道。

“哦。”冯儒明白了。他既佩服老丁的智慧,又有点后悔跟老丁提这事。他在心里猛捶自己的脑袋。

“我能不能不去?”冯儒第一次含混不清地和老丁商量。

“你说呢?”老丁瞥了他一眼。

他知道,这事没法改变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冯儒找到了老丁的住处。“我明天就去军统上班了。”冯儒开门见山。他在潜意识中甚至幻想老丁能改变主意,不要他去潜伏。

“哦。这么快?”老丁好像有点吃惊。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了好长时间。冯儒听见老丁的脚趾头在皮鞋里弯曲的声音。

“他们让你干什么?”老丁终于问道。

“他们知道我的听觉比较灵敏,打算让我搞报务。但是先要我跟老手熟悉一下业务。”

“嗯。不错。可是,你要多加小心啊。”老丁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放心吧。”冯儒轻轻地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江宁游击队不是缺报务人员吗?”

“别想那么多了!”老丁拍拍冯儒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低沉地说,“我去炒两个菜。”说着要进厨房。

冯儒拉住老丁的手:“我吃不下去。别忙了。”

“那……”老丁讷讷地,不知所措。

“老丁,我有个事想问你。你可得告诉我真实情况。”

“当然。我什么时候和你撒过谎?”老丁坐下来,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拔着下巴上的胡子,咬着牙。

“到军统以后,组织上给不给我建档案?或者说,我在军统的事,会不会记录下来?”

“嗯——恐怕不能建档案。这你应该知道的。”

“我是知道。可是,像我这种情况,应该建一个档案……以后好……”

“情况是这样的……嗯……”老丁盯着地面,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字句,“这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档案要保存;有的不但不保存,还要销毁;有的要密封保存;有的原本就没有档案,也不会给他建立档案。这都是从安全考虑的。特工一暴露,它的连锁反应是很大的,这个我就不多说了。能够将自己档案密封保存在组织部门的特工,少之又少,只有‘朝先生’那样的……”

“朝先生”是我党著名特工——“龙潭后五杰”之一的代号,在我党和国民党内的级别都很高。老丁和冯儒都只是听说“朝先生”是高级特工,但“朝先生”是谁,潜伏在哪里,却一概不知。

“老丁,我明白了,像我这样的,还够不上……”冯儒有点激动地说。

“你不要误会。”老丁抬起头,安慰着冯儒,“‘朝先生’的档案直接由中央密封保管,他的事情也只有毛主席、周副主席等少数几个中央首长知道。他的档案安全是有保障的。如果给你建档,或者说,在档案中说明你潜伏在‘军统’,那对你的安全非常不利。你想想,你的档案不可能放在中央,只能放在基层。一旦档案人员出了问题,那你就完了。”

冯儒不吭声。其实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老丁继续说道:“你想想,假如基层有档案管理部门的话——事实上就根本没有这类专职部门——它不可能只保管你一个人的档案吧,如果把同志们的情况都建档,那档案部门出了问题就是毁灭性的……斗争太复杂了。”

“那,以后我和谁联系?”

“和我。”老丁简洁地说。

“就你一个人?”

“是的。”老丁又补充道,“单线联系。就和我一个人联系。也就我一个人知道你是……”老丁没有说完,因为他相信冯儒已经听懂了。

“可是……”

“我知道你的担心。”老丁憋出一个笑容。

“你要理解我。”冯儒不好把他的心思说明白。

“我理解。假如我叛变了,算你倒霉;嗯——假如你叛变了,算我倒霉。”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儒很窘,无力地辩解着。

“还有什么意思?”老丁有点茫然。

冯儒不吱声。他不好说明白。他在等老丁自己想起来。

“哦——你是担心我牺牲了,你的组织身份就不为人知了。”

冯儒有点尴尬,挂在嘴角的酒窝也显得尴尬——老丁点破了他的顾虑。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卧底都有可能面临这样的事情。”老丁把下巴埋进了胸膛。

“也就是说,这是卧底天然的悲剧?!他可能会被同志误认为敌人,而他也有可能面临的是他永远证明不了自己不是敌人?!”冯儒的声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

“是的。你说的不错。我的文化没你高。但是,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装成敌人和敌人斗争是残酷的。更残酷的是……最后……你可能被自己人认为是敌人。没有办法洗脱。”

冯儒不吭声了。

时间的脚步深陷在茫茫沼泽地里。

“你给自己起一个代号吧。”老丁打破了沉默。

冯儒抬起头,想了半天,轻轻地说了两个字:“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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