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子,我今天从出灰口钻进烟道瞧了瞧,烟囱里头上面细、下面粗,下面那一段距离爬起来还是挺费劲的,我就怕刘子春那小子撑不上去。”晚上回到号房,张桂花马上把孟松胤拉入天井。

“嗯,是得有点思想准备,”孟松胤点点头表示嘉许,“还有,隔天的中午,刘子春会把扁担和箩筐故意忘记在西墙边,你想办法把上面的绳子剪下来后仔细接起来,留神啊,接得不牢的话,摔下来可成肉饼了。”

“热处理车间常用一种铁丝网包裹工件,由细铁链吊着进行加热,我找机会偷点铁丝网出来,拆开来不就成铁丝了?”张桂花得意地一笑,“用铁丝在绳子接头的地方好好缠几道,弄好后埋在煤堆里,准保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光靠那点绳子,长度还不够吧?”

“回头我问问老鲁,看能不能找机会弄一根细铁链来。”孟松胤灵机一动。“对了,得多留点细铁丝,绳子的两头还得绑铁钩。呆会儿我再跟老鲁商量一下,铁钩也得预备起来了。你现在回屋子里去,把老鲁叫出来。”

张桂花答应着走回号房,孟松胤在水池边磨磨蹭蹭地洗手洗脸,不多时,老鲁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条毛巾,也装出一付准备到水池边来洗脸的样子。

号房里,其他人又累又饿,看上去全都半死不活,东倒西歪地躺在号板上不想动弹。

“洗什么洗,又不是娘们,还那么爱俏?”半倚在墙角边的韦九朝老鲁嚷嚷道。“唉,老子腰都快累断了。”

“呵呵,洗洗解乏呗。”老鲁随口应付道。

孟松胤开门见山地给老鲁分配任务,一是明天找机会弄一根细铁链,二是寻找两只能代替铁钩的金属物件。

老鲁拍胸脯说没问题,铸造车间里别的没有,这两样东西正好是现成的:平时吊装稍大一点的工件都用“神仙葫芦”手动起重,而捆绑工件的就是那种细细的铁链;铁钩稍微难找一些,但绝对没有问题,因为实在找不到的话,就是自己动手浇铸两只也很方便。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早晨进车间以后出不来。”老鲁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个不成问题,我教你一个办法,从厕所隔墙的墙顶爬上房顶,然后从气窗里出去,只要提前准备一根三米左右的布条便成,”孟松胤卷起衣袖,露出里面的衬衣,“头天晚上把衬衣撕了就成,把布条编起来缠在腰里,随时都能派用场。房顶上我已经爬上去看过,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明天上厕所的时候自己再观察下。”

“嗯,进屋吧,那帮家伙要疑心了。”老鲁用湿毛巾胡乱擦着脸走回号房。

第二天是个阴天,中午刘子春进来送饭的时候,一下子塞给孟松胤一只红薯加两只鸡蛋,又亮了亮口袋里的另一只红薯,说是待会儿给老鲁,让他也增加点体力。

“老子积下的私货全清仓了。”刘子春笑呵呵地说。“昨天我又去配电间仔细看了看,一点问题都没有,把配电柜里的闸刀拉掉就成。”

“不保险!”孟松胤马上停止了咀嚼。“万一日本人马上查出原因,再次合闸,那不完蛋了?”

“也有办法,我看配电间里用的是普通的‘多油断路器’,我可以把三联箱上的螺栓拧松,再想办法灌点水进去,让它无法绝缘和灭弧……”刘子春附在孟松胤的耳边说道,突然一眼看到鬼头鬼脑靠近过来的郭松,“那讨厌鬼又来了。”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孟松胤飞快地剥吃鸡蛋,将蛋壳藏进裤兜。“明天一早行动,你呆会儿把担子扔到西墙边去,其它就不用管了。”

“二位,今天有啥好东西啊?”郭松嬉笑着在孟松胤身边蹲下身来。

孟松胤只得苦笑着分了半只红薯递过去,刘子春白了郭松一眼,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下午,雨越下越大,而且又遇到了停电,车间里只好停工。

大伙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寻找干净的地方坐在地上聊天,几名日本教官也围在一起,用洋风炉烧水喝茶。车间入口处东首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折椅,算是几名教官的休息场所,桌上摆着一套颇为精致的茶具和一只一千瓦的小电炉,随时都能喝上滚烫的茶水,而中午的饭菜也能加热后食用,万一遇到今天这样的断电情况,那就临时使用烧煤油的洋风炉。

日本教官们工作时的态度非常认真,一律身穿工作服和大头皮鞋,手戴白手套,屁股兜里各插一支铜质的手电筒——车间内主要靠东侧的一排窗户和顶部的“平天窗”采光,每逢阴雨天气,光线便明显不足,虽有顶棚上的吊灯补充,但设计之初考虑到电力供应的问题,灯泡的数量和瓦数都有缩减,这种情况下,许多角落里永远都是黑咕隆咚的,尤其是庞大的机床背阴处,工具和工件掉下去后找都找不着。

伊藤英明独自一人搬了一只周转工件的木箱坐在车间门口明亮的光线下,捧读那本随身携带的袖珍版诗集。一旁的枪兵试着跟他搭话,但并未引起他的交谈欲望,敷衍几句后继续埋头品读,只是时而仰面观望灰暗的天空,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

孟松胤跟郭松坐在一起,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着,脑子里却想着明天早晨是不是还会有雨,而有雨的话,对攀越来讲是不是会增加难度……“喂,过来。”一名肥胖的日本教官对孟松胤吆喝道,招手示意他过去。

孟松胤不知什么意思,只好站起身走过去。那位教官拿起一只茶盘往孟松胤手上一塞,又一指独坐在大门边的伊藤英明,意思是将盘子里的一壶热茶和一只茶盅送过去。孟松胤只好捧起茶盘,慢慢走向伊藤英明。

“谢谢。”伊藤英明接过茶盘放在地上,合上书本礼貌地点头致谢。

“先生为什么对石川啄木的作品爱不释手呢?”孟松胤瞥一眼书本封面好奇地问。

“你也知道石川啄木?”伊藤英明一脸惊讶。

“稍微了解一点,”孟松胤脱口而出,“石川啄木用口语的形式开创了日本短歌的新时代,可以说是一项了不起的创新。”

“说得对,”伊藤英明满面惊喜,像是找到了知音,“他的创新还体现在形式上,一举打破三十一个音一行的传统形式,创造出二十一个音三行的独特格式,同样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不过,我记得他好像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在贫病交加中与世长辞了,”孟松胤努力回忆以前在诗社里学到的知识,“真是生如夏花哪!”

“孟桑,你说得没错,啄木一生坎坷,穷困潦倒,妻子、儿女都贫病而死,”伊藤英明十分动情地感叹道,“刚才你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啄木,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也拥有一样的命运,妻子、儿女都先我而去,所以特别容易产生同病相怜的共鸣。”

孟松胤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一旁的枪兵虽然什么也听不懂,但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只是难以掩饰一脸的奇怪。

“孟桑,我请你喝茶。”伊藤英明突然高兴起来。

说罢,站起身来去伙伴那里再拿来一只茶盅,随后将茶盘放在木箱上,二人面对面席地而坐。

“孟桑,你怎么会对啄木的生平和作品那么熟悉呢?”伊藤英明斟满一盅茶水,双手捧给孟松胤。“要知道,哪怕在日本,也不是人人都了解的。”

“我喜欢诗歌,以前加入过诗社,”孟松胤谦逊地一笑,“再说,艺术无国界,诗歌无国界,只要是真情实感,就能在世界上的每个角落得到共鸣。”

“说得太好了!只是,这污秽的世界,早已没了诗的立足之地,就像啄木所吟咏的那样,”伊藤英明频频点头,随后用日语诵读起来,“……人间的国度里,污秽的风吹得久长,自由的花朵终被践踏,不朽与诗的纯真早已沦亡……”

孟松胤马上记起来了,那是啄木的名作“海鸥”中的诗句,马上接着用日语轻诵道:“啊,我的朋友,我有一个心愿:可否将闪亮而永不疲倦的双翼暂借给我——你这无翅的伙伴。”

“孟桑,你的日语发音非常准确,”伊藤英明由衷地惊叹道,“实在令人惊讶啊!”

交谈越发热烈,伊藤英明告诉孟松胤,自己自幼就喜好汉诗和俳吟,自中学时代起就在当地的报纸上发表过作品,当时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个“俳号”,名唤“蝉吟”。不远处的枪兵饶有兴致地听着交谈,对孟松胤挤眉弄眼地翘了翘大拇指表示佩服。

可是,你这无翅的伙伴,明天能否顺利飞出这魔窟般的污秽之地呢?孟松胤眼望越来越暗的天空,心事再次浮上心头。

晚上回到号房,孟松胤首先告诉老鲁明天一早正式行动,让他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得把衣服撕好。老鲁回答说,放心,晚上躺在被窝里偷偷撕,几分钟就够了,同时告诉孟松胤,细铁链和铁钩都准备好了,就藏在厕所附近的废料堆里,明天早晨带进厕所后往腰里一缠就行。

吃完晚饭,照例是李滋洗碗,大家围坐在一起轻松聊天。今天由于停电歇了三、四个钟头,大家的精神都很好,韦九说笑了一会,要李滋上板来为自己按摩腰背。

自打上次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李滋成了号房里的灰孙子,谁都把他看得连狗都不如,要不是忌怕他到日本人面前去告状,恐怕早就整死他一百回了。

“龙头,我今天头疼,身体也有点发软,好像是伤风了,让我上板歇会儿吧……”李滋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央告道。

“他妈的,跟老子摆大少爷的架子是不是?”韦九一脚蹬过去,正中李滋的小腹。

“哎哟……”李滋一声闷叫,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伤风了是不是?”韦九还不罢休,从号板上跳起身来,“我来帮你治治。”

“算了,算了,随他去吧。”孟松胤赶紧上前拦住,现在再起纷争,岂非节外生枝?

“他妈的,这小子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韦九气哼哼地重新坐回远处,“要不是他干的好事,老子早就在太湖里就着白壳螺蛳喝老酒了。”

“真想剥了这狗日的皮。”张桂花斜着眼睛骂了一句。

晚上,大家纷纷进入梦乡,孟松胤用胳膊捅捅身边的老鲁,脱下自己贴身的衬衣,用牙齿咬开口子,在被窝里慢慢撕扯。随着“嘶、嘶”的撕裂声,衬衣被撕成了布条,再将布条编织起来,连接成一根三米来长的绳索。剩余的布头也全部系在一起,加上从被套里挖出来的布条,另编成一条细绳,用于从围墙顶端下落时使用。

老鲁的被窝微微动弹着,也传出一声声轻微的撕裂声。

早晨起床时分,俩人的穿衣速度比谁都快,别人还在睡眼惺忪地伸懒腰,他们已经穿好外衣下了地,那条编了小半夜的布绳神不知鬼不觉地缠在腰间,旁人丝毫没有察觉。

吃完早饭,大家像平时一样列队出门,路过外牢居住的那幢小楼时,孟松胤看到刘子春在二楼窗口里露出的脸,马上目光相接,互相微微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进入车间以后,日本教官还没到场,大家围在机床旁开始做工前清洁工作,郭松随手打开机床上的36伏工作灯,突然发现灯泡并未点亮,嘴里嘟囔着这鸟灯泡是不是烧坏了,又走到门旁的闸刀边去拉亮车间上方的照明灯。

“咦,怎么没电?”郭松又惊奇又高兴。“一大早就停电,好,老子可以眯眼打个盹了。”

“我肚子好痛,得上趟厕所去,怕是拉肚子了。”孟松胤心头狂跳起来,皱着眉头朝郭松说道。

“好东西吃得太多了吧?”郭松挤眉弄眼地笑道。

孟松胤快步走进厕所,踩着水斗爬上隔墙,飞快地上了房顶。

爬出天窗后,解下腰间的布绳系在白铁排水管的支架上,小心翼翼地下落到地面,朝西面热处理车间的方向一路迅跑。刚跑到一半,只见老鲁的身影也正好钻出铸造车间的天窗,同样在往排水管支架上系布绳。

“铁链和铁钩没问题吧?”孟松胤赶上前去帮着老鲁落地,同时用极细的声音问道。

“没问题。”老鲁拍拍腰间。

两人轻手轻脚地摸到西墙边,探头一看,只见张桂花正在出灰口奋力出渣,情况一切正常。

“马上就好……”张桂花扭脸轻声说道,不停手地用铁筢掏煤渣。

孟松胤和老鲁焦急地等待着,同时侧耳倾听东南方向有无刘子春的脚步声传来。

“绳子呢?”老鲁问张桂花。

“在煤堆里。”张桂花一指不远处小山般的煤堆。“箩筐和扁担被我扔到墙外去了。”

老鲁翻开煤堆表面的煤块,抽出了那条由四根短绳连接而成的长绳,仔细检查之下,发现所有的接头都很牢固,全用铁丝网上拆下来的细铁丝缠绕加固。老鲁解开衣服,取下缠在腰间的细铁链和铁钩,将其中的一只铁钩递给孟松胤,自己则动手将一头连着铁钩的铁链与麻

绳系在一起。孟松胤蹲在地上,将另外那只铁钩系在麻绳的另一头,又用张桂花预先准备下的细铁丝在接头处紧缠几道。

最后,二人合力将整根绳索试拉几下,结果令人相当满意。

“这会儿,炉子间里面的老头正在炉排上铺木柴,一会儿就点火。”张桂花终于出清炉渣,附在孟松胤的耳边轻声说道。

万事俱备,只等刘子春到来便可攀爬。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刘子春就是不露面。

“那小子会不会遇上了麻烦?”张桂花急得团团转。

“不会吧?”孟松胤与其说是安慰别人,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再耽搁要来不及了。”老鲁也有点着慌。

张桂花探头朝东南方工场大门的方向张望了一下,随即凝神观望,似乎发现了新的动向,脸色也更加紧张起来。

“怎么样?”孟松胤忙问道。

“不妙,那小子来是来了,可被枪兵拦在门口,好像正在盘问。”张桂花边望边报告。

“这可怎么办?”老鲁急得直跺脚。“时间不等人哪,再过几分钟,里边就要点火了!”

“他妈的,枪兵一个劲地摇头!”张桂花咬牙切齿地骂道。

孟松胤望望天、望望烟囱、望望围墙,突然没了主意。

“怎么办?”老鲁看着孟松胤的眼睛问道。

孟松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仍然毫无办法。

“不行,不能再傻等下去,时间来不及了!”张桂花转过身来,抄起地上的绳索往自己的腰间绕。“我先上去!”

“不行!”孟松胤一把拉住。“你体力肯定不够,要是爬到一半没力气了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张桂花奋力挣脱孟松胤的手,“我半道上多歇几次,准成,别耽搁时间了!”

说罢,张桂花一猫腰钻进了出灰口,爬到灰室与烟道口连接的部位,站直身体后用力上跳,同时撑开四肢抵在黑乎乎的烟囱内壁上,像一条壁虎那样一蹿一蹿地往上攀爬。

停火一整夜以后,烟囱的内壁已经冷却,但摸上去依然有点热烘烘的。张桂花奋力上行,不多时手掌上便被磨出了血泡。

“行不行?”孟松胤趴在地上,将头伸进出灰口问道。

张桂花没功夫回答,也根本没力气回答,这样的攀爬比原先想象的要艰难得多、费力得多,刚爬上去三、四米的高度,感觉上差不多已经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两条胳膊又酸又软,分开的大腿则已经开始微微打颤,脑门上甚至还冒出了虚汗——幸好烟囱的内壁上嵌有一段段木桩的残余部分,否则早摔下来了——建造烟囱的时候,建筑工人通常从内部堆砌起来,盘旋而上的时候,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在内壁上横嵌一根木桩以便攀爬和立足,等建造完毕后再从上至下依次锯断。

“不行的话赶紧下来,咱们还能再找机会。”孟松胤发觉有点不对头。

张桂花喘匀了气,咬紧牙关继续往上,但腰间的铁链越来越沉,速度也越来越慢,喘气声在烟囱内迴荡、碰撞,震得自己的耳膜嗡嗡乱响。

“快下来!”孟松胤再次叫道。

张桂花犹豫了一下,有点想放弃努力,但看看烟囱顶端那一方明亮的天空,又有点不甘心。

“不好,鬼子来了!”老鲁突然紧张地轻声叫道,在孟松胤的腿上踢了一脚作警告。“不能下来。”

“先别下来!”孟松胤忙向张桂花传达,同时从出灰口退出身来。

果然,东南方工场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正边走边说地朝西墙边走来。

“太君,我也不知道忘记在什么地方了,让我仔细找找。”刘子春大声说着话,意思很清楚,无非是让孟松胤知道此刻日本人正一同走来。

日本兵用日语不满地咕哝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现在要绕到车间的后面去已经来不及,老鲁一把拉住孟松胤,就近滚倒在煤堆的后面,深埋着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巴嘎!”日本兵在出灰口附近望了一眼,并没看见箩筐和扁担,扭脸朝刘子春大声叱骂。

“咦,到底忘在哪里了呢?”刘子春手摸脑袋装傻,同时举着手里的香烟献殷勤,“太君,太白古的干活。”

日本兵翻了下白眼,接过香烟,掏出火柴点着香烟,想了想,又劈手夺过刘子春手里的大半包香烟,毫不客气地直接往自己的口袋里一塞,随后朝大门方向一扭头,意思是:跟我走!

刘子春无奈,只得悻悻地离去,途中偷偷回头,心有不甘地频频望向西墙。

与此同时,炉子间里不明就里的老司炉工也点着了火,干燥的木柴不多时便燃着了上层的煤块。

炉膛和烟道之间虽然设有一块“炉口板”,而烟道与烟囱之间还有一块“烟道盖”,但仍有丝丝缕缕的煤烟弥漫开来,顺着烟囱快速升腾。

张桂花被熏得眼都快睁不开了,只得强忍咳嗽,拼命再往上爬。但是,就在离烟囱口还有一、二米远的地方,说什么也爬不动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嗓子口的咳嗽也无可阻挡地爆发出来。

幸好日本兵已经走远,并未听到烟囱里的异常动静。

“完蛋,我们还是尽快原路返回吧!”老鲁对孟松胤说。

“张桂花怎么办?”孟松胤急得下巴都抖了起来。

“再不走,咱们俩也得搭进去了。”老鲁急得脸都涨红了。

“张桂花,快下来!”孟松胤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出灰口,趴在地上朝烟囱里低声叫道。

但是,现在要下来也来不及了——炉子间里的老司炉工先后抽离炉口板和烟道盖——烟与火同时喷发翻腾,只听烟囱内的张桂花拉着长音一声惊叫,身体像铁秤砣一样重重地摔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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