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的东宫禁卫统领蹲在林子外围, 围起的红绡帐里断断续续传来一阵听来脸红心跳的声音。

“嗯……嗯……“池家小世子在叫,“别,别。”

东宫禁卫统领抹了一把通红的老脸, 琢磨着要不要带着弟兄们再往外退个十丈。

还好自家殿下一句话让他留在了原地。

“ 抓着裤子不放做什么?你不是手起刀落、大腿削去了一层皮肉?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张嘴。呼吸别屏着, 喘气。“

红绡帐里又传来一阵可疑的声音, 禁卫们终于等到了吩咐:“帐子撤了。”

林子里的红绡帐重新撤下。

东宫禁卫统领瞄了眼大石上并肩坐着的两位。

相比于帐子围起来之前,自家殿下的表情倒没什么变化, 池家小世子却神色恍惚发懵, 像是在白日梦游,原本就明艳的脸颊晕红了一片,唇色娇艳欲滴。

等两人站起来的时候,禁卫统领又发现与之前大有不同的一件事。

——太子爷极自然地牵起池世子的手, 往溪边的乌云踏雪走去。

在场的东宫亲信禁卫们齐齐虎躯巨震。

原来宫里私底下流传的传闻都是真的!

果然是,如胶似漆……

心里议论完了, 闭嘴, 转身, 就当没看见呗。

崎岖山道下行了一个时辰。

池萦之心里纠结万分, 简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前几天在河边大营还好好的, 后来趴在马鞍上被拎回京畿大营也还是正常的。

怎么上了个山,在山洞里睡了一觉起来, 太子爷就态度大变, 言语动作突然就对她亲密起来, 摇身一变成为个大断袖了呢。

她心里纳闷万分,嘴上不敢问。

安静的回程路上, 只得悄悄伸了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自己的嘴唇。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山归营,下了乌云踏雪, 她提出要回自己的帐子。

司云靖答了一句,“你的帐子已经撤了。”

随即把高内侍召了进来,“池小世子在山上过了一夜,身上不爽利,准备些沐浴热水,抬进帐子里去。”

没有指明的‘帐子’,当然是他自己的中军大帐。

池萦之被催促着进了中军大帐,坐在她自己的行军床上,盯着两尺之外太子爷的床发呆。

高大年得了吩咐,带着干儿子双喜亲自忙前忙后,不一会儿烧了满满一大木桶热水,抬进了帐子。

“还请池小世子用水。”他态度殷勤地道,“双喜亲自去帐子外守着。闲杂人等必定不会放进来,池小世子可以安心沐浴。”

池萦之当然不担心闲杂人等闯进来,她担心的人只有一个。

“我在帐子里沐浴,万一洗到一半,太子爷进来了……当面失仪可不妥。”

高内侍笑眯眯道,“嗐,池世子担心什么呢。太子爷他忙得很,到处有人找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您出去瞧瞧,帐子外头等候谒见的将军们都排成长龙了。”

池萦之侧耳听了听,听到帐子外确实一片嘈杂的说话声,放下了心。

被六扇大屏风隔开的宽敞的中军大帐外间,司云靖换了身衣裳,果然并不停留,抬脚就往帐子外走,边走边说,“朱瓴呢,孤第一个找他。”

正主离开了,帐子附近很快恢复了安静。

帐子里放好的热气蒸腾的大浴桶的吸引力,顿时强烈了起来。

倒春寒的天气里,身上又难受了好几天,有什么能比一大桶干净的热水更吸引人呢!

她确认了高大年确实派了干儿子亲自把守在帐子外,把几处帐帘子放下,挡得严严实实,在昏暗的帐子里点起了油灯,这才放心地脱了衣裳,舒舒服服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澡。

泡完了通身舒畅,换了身干净的单衣出来,招呼帐外的双喜进来移走浴桶。

双喜带着两三个内侍进来,移走木桶的同时把屏风外头地上铺着的一张大白虎皮也揭起来,卷巴卷巴一起带走。

池萦之:???

她纳闷地拦住双喜,“这么稀罕的白虎皮,怎么不继续铺着了。”

双喜抱着白虎皮说,“池世子也觉得这张白虎皮子好是吧。毛色罕见,被猎户好手一箭从眼睛直穿入脑,从头到尾巴没一点破损的地方,好着呢。——但谁叫太子爷喜欢上野猪皮了呢。”

他示意帐子外空地几个忙碌的人手,“山上新带下来了一头野猪,太子爷吩咐了剥皮硝制,什么时候硝好了皮子,等味道散了,就要铺进帐子里来。”

池萦之的下巴啪得掉了。

“就那张半大不大还杂毛的野猪皮……铺这里?中军大帐?”

说起这事,双喜也纳闷得很,

“从来只听说中军大帐里铺虎皮熊皮豹子皮,没听过铺野猪皮的。又不是什么稀罕皮子,脖子上还有个洞。”

池萦之当然知道脖子上的洞是哪儿来的。

她不好意思地说,“箭射脖子上了,没能从眼睛里一箭入脑。——要不然,你们劝劝太子爷,叫他还是铺白虎皮吧。”

双喜缩了缩脖子,“咱家可不敢。太子爷临出去前盯着吩咐了两遍,务必把野猪皮子硝好了。看起来喜欢得很。”

“是吗?”池萦之纳闷地说,“山上猎到野猪的时候,倒没看出来他多喜欢。”

上好的白虎兽皮最后还是拿出去了,等着过两天换野猪皮铺地。

池萦之看看天色还早,琢磨着军营里应该不会有人敢闯来,放心地趴回自己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一股诱人的香气传进了鼻尖,把她从沉睡中唤醒。

野外新鲜采摘的香椿芽,加了点菜油,加了几个蛋,热锅里和肉丁一起爆炒,热腾腾的从帐子外端进来,鲜香气飘散了老远。

池萦之隔着大屏风看见了小方桌旁坐着的人影,吃了一惊,从屏风后面露了个头出来,谨慎地问,“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云靖傍晚回来,菜热了两回了,就等着床上的人睡醒。

“刚回来不久。正好你醒了。”他拿筷子敲了敲方桌上的瓷碗, “菜正好热着。出来吃。”

“是!来了。”池萦之见他在外间好好坐着,没有进来屏风后面的意思,放了心。

六扇大屏风后面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片刻之后,声响停了。

池萦之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尴尬地拢了拢身上的两层单衣,“没衣裳了。”

“嗯?”

“高公公从宫里带了三五套大袍子出来,那个,臣不小心弄丢了几套。”她硬着头皮解释,

“早上穿着的那套袍子……沾了点血,高公公眼尖瞅见了,我跟他说不要紧,还能穿,他非要拿去洗了。现在换洗的大袍子一套也没有了。”

司云靖夹了一筷子嫩炒香椿,不紧不慢地说,“无妨,帐子里没有外人。就穿着单衣出来吃。”

池萦之谨慎地按了按胸口。

下午沐浴完了,胸口一圈圈重新绑紧了,穿着单衣应该也不会露馅。

她比较担心的是咽喉的喉结。

想了一会儿,多套了件窄身立领夹袍,从屏风后面出去了。

“臣失仪。”她坐下来之前先告罪,“殿下能不能遣人给楼世子带个话,问他有没有几身多余的大袍子,借臣一身先穿着。”

司云靖把她的饭碗推到面前。

“帐子里就你我两个,一个红帐子里圈过了,还一口一个臣失仪,说给谁听呢。正常说话吧。”

池萦之:“哦……是。”

司云靖又把新鲜采摘的香椿芽夹了两筷子到她碗里,“楼世子有没有多余的袍子,现在不知道。我的衣衫袍子倒是带得多,就在中军大帐里。要不然,给你两身替换着?”

池萦之不确定地估量了一下,“多谢殿下好意。但是我们的身量差了一尺有余,我穿着……身架子撑得起来吗?”

司云靖脑中设想了一下那场景,唇角弯了弯,“试一下才知道。”

池萦之还在迟疑着,又听到一句悠悠地道,“看你整天穿着我的蓑衣晃来晃去的。我的袍子再大,有蓑衣大?”

说的实在是有道理。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高大年找出来两套司云靖平日里穿的里衫外袍,池萦之捧着托盘,转进去屏风后面的时候,脚步停了停。

她抓着袍子,隔着大屏风比划了一下,

“从你那儿看得见我这儿?更衣不雅,没得冒犯了殿下。”

司云靖眼睛盯着书页,眼皮都没抬,

“都是男子,你不来看我,难道我还会去看你?自己过来我这儿看看,看能不能瞧见里面。”

池萦之果然趿着鞋子跑到小方桌这儿,往屏风后面隔出来的里间看了一眼。

外间摆放的油灯亮,里间油灯暗淡,一眼确实看不到什么,黑乎乎的。

她放心了,抱着衣服往里间走的同时,不忘记表忠心,

“殿下放心,我知道为臣子的本分,行动绝不会逾越的。殿下换衣裳的时候,我不偷看。你放心吧。”

外间安静了片刻,传来了一声笑,

“换衣裳有没有人看,这个我不在乎。若是你半夜扑过来,如之前夜探东宫那次一样的投怀送抱……我倒还没想好怎么办。”

池萦之:“……”

自从山上转了一回,红帐子里圈了一次,这位说话越来越骚了,有点撑不住。

等等,他说“若是你投怀送抱,我倒还没想好怎么办”,这句话是几个意思?

记得两个月前的夜探东宫那次,他可是很干脆的来了个闭门不见……

池萦之抓着衣裳,站在大屏风后面,陷入了怀疑的思考。

说起来,她在山上获取了太子的守护承诺,随身的剧本老朋友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想要结束六百章的太子线,最后那场经典的静室生命大和谐,应该是个跳不过去的剧情。

之前夜入东宫,连人影都没见着,因为东宫不喜欢男人。

而现在……东宫被自己搞成个大断袖了,在山上围了红帐子抱着她一通狠亲,跟倆月没吃到肉的饿狼似的。

换句话说,现在的自己如果再扑上去一次——很有可能直奔太子线结局?

成功达成生命大和谐?!

她头疼地想了半天,难以下定决心。

算了,先穿衣服吧。

屏风后面窸窸窣窣了一阵,转出了一个宽袍大袖的人来。

池萦之尴尬地拖着袖子,示意给外间方桌前端坐的人看,

“你看,实在是太长——”

司云靖一眼扫过去,没忍住,笑了。

本来是一套贴身的箭袖骑射服,穿起来简直跟沈梅廷平日里的穿衣路子似的,袖子松松垮垮长出一截。

裤腰倒是用腰带紧紧地系好了,裤脚盖住了脚面,一边走路一边刷地。

他握手成拳,挡住唇边细微的笑纹,另一只手召她走近些,把袖子捋起来,往上折了两道,手腕总算露出来了。

又蹲下了身,替她把裤脚拢了拢。

“袍子勉强能穿,裤子不行。你这样走路容易踩着摔跤。”

他扬声把退到帐子外伺候的高大年叫进来了,吩咐他找人把裤子尺寸改小些。

等量完了尺寸,又替她把松垮的衣襟拉了拉,把腰间的系带系紧了。

“多谢殿下赠衣。”

池萦之设想了很多今晚可能发生的场面,却没想到居然有如此亲切友善的待遇,吃惊感动之余,没忘了按礼节长揖道谢。

她平日里行礼的风姿极雅致,但今天穿了大两号的袍子,看她绷紧了脸严肃地长揖作礼的样子,司云靖心里微微一动。

池萦之行礼感谢完毕,刚抬起头,脸颊就被捏了一把。

“灯下看池小世子,实在可爱得很。”

面前的太子爷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注意到吃惊得瞪大的乌黑眼睛,伸手又在白里透粉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池萦之捂着脸颊:“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司云靖嘴角噙着笑,把她的衣领正好,又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咽喉。

“下午沐浴过了,怎么还有些淡淡的血气?身上的伤还没好?”

“削去一层皮肉的伤,没这么快好。” 池萦之镇定地说。

司云靖点点头。

“说起来,你的伤风还未痊愈?这两日的声音越来越细了,下午红帐子里叫了几声,听起来像个小姑娘似的。我竟不知,伤风如此影响少年人的嗓音。”

池萦之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嗽了几声,

“错觉……都是错觉。”

那边司云靖已经松开了整理衣领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天色不早了,准备就寝吧。高大年,抬浴桶进来。”

池萦之听这位传沐浴用具,很自觉地往帐子外头走,一边掀帐帘子一边说:“殿下要沐浴的话,我已经洗过了,不如让我——” 出去走走,消消食。

手还没碰着帘子,帘子自己从外面掀开了。

高大年带领着几个内侍站在外头,他自己捧着个装滚水的小圆木桶。

两边打了个照面,高大年留意到池萦之举在半空中的手,听了半截话头“不如让我——”,恍然大悟,欣慰地把小圆木桶往她手里一塞,

“池世子费心了!哎呀,侍奉太子殿下辛苦,池世子忠心可鉴哪!“

池萦之:“……”

她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高公公你误会了。我并不——”

身后传来了一道凉凉的声音,“ 并不觉得辛苦?池小世子果然忠心可鉴。孤都看在眼里。”

池萦之:“……” 高公公啊,一句话的功夫,为何你跑得如此之快。

她抱着装滚水的小圆木桶发愣,身后坐着的司云靖已经起身走了过来,接过了小木桶,顺手放在方桌上,嘲道:“看你那表情,见了鬼似的。你我都是男子,侍奉孤沐浴令池小世子如此为难?罢了,你出去走走,去消食吧。”

池萦之想了一会儿,却把小木桶又接过去了:“不,臣自愿侍奉沐浴。”

司云靖:“……” 脱外袍子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充满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池萦之镇定地抱着小木桶,心里已经换了个主意。

东宫看起来是被自己掰成了大断袖了,说话行事也像是个大断袖了。但他又说“你若扑过来投怀送抱,我还没想好怎么办”。听起来断得还是不够彻底……

——只有彻彻底底的大断袖,才能顺利跳过掉马剧情,和自己这个少年世子来一场“静室生命大和谐”,直达太子线结局。

断得不彻底,临门一脚突然反悔,那才叫危险。

既然他说“你若扑过来投怀送抱,我还没想好怎么办”——

那今晚就趁着沐浴的机会扑一次,试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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