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转小, 全队轻骑脱了蓑衣斗笠,山道缓行。

林间小道间的马蹄声轻快而密集。

蜿蜒行进的下山队伍里只有池萦之一个坚持捂着蓑衣,安安静静地共骑在乌云踏雪的马背上。

她被身后的手臂环着腰, 屁股半悬空, 脚又够不着马镫, 现在的姿势坐不稳。要么往后, 整个人陷进身后那人的怀里;要么往前趴下去, 结结实实搂着马脖子。

她觉得都不大行, 还好乌云踏雪步子稳,行进得速度又慢,她用两只手扶着前面的马鞍, 总算维持住身子平衡。

虽然整个人毫无动作,说话举止也平静, 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从背后看去, 却能发现两只润玉般的小巧耳垂, 连带着雪白后颈, 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把人拢在怀里,从背后看过去, 才能注意到池家小世子的右耳垂下方, 藏了一粒嫣红如血的小痣。位置太刁钻,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司云靖牵着缰绳的手指微微一动, 想要捻一下那颗鲜红小痣, 强忍着没动。

清脆轻快的阵阵马蹄声中, 他拢着缰绳在山间慢走。身前那人蓑衣里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手腕,往前扶着马鞍。司云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双手上。

削葱般的指尖,泛着粉色的月牙盖。手背上几个可爱的小窝。

纯黑色的马鞍, 映衬得肌肤雪白。

平日里极为寻常的景象,不知今天怎么的,看起来有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捉着那两只皓白的手腕塞进了蓑衣里。

同样是极为平常的动作,今日做起来却有些心猿意马。

身前那人失了平衡,一下子往后栽进怀中,惊异地仰头看了他一眼。

手如柔夷,肤如凝脂。臻首娥眉,美目盼兮。

司云靖低声感慨了一声,“古人诚不欺我。”

池萦之:???

她觉得太子爷突然把她往后拉,必然是有重要的话吩咐,但夹杂着细雨的阵阵山风里,她没听清,仰着头问,

“殿下刚才说什么?”

司云靖垂眸望着泛起了薄红的耳垂,忽然想起了当日临水殿中初见,自己喝到五六分醉意,在争执声中随意抬头,迎面猝不及防撞见一个极美貌可爱的小姑娘,心中砰的一跳。

后来自认为酒醉眼拙,将少年郎认作了美娇娘,心里有多少悸动,就化成了多少怒火。熊熊暗火升腾到头顶,处处看池家小子碍眼,顺手就整治一下。

想不到……

世事兜兜转转,令自己一见心动之人,在宫墙之下,对自己一眼万年。

细密的春日雨丝铺天盖地垂落,司云靖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心中却已如海潮千尺,怒涛惊澜。

斜风细雨的山道小径之间,他搂着怀中之人纵马缓行,低声念了句,“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姣若明月舒其光。”

“啊??”池萦之又没听清,把手拢在耳边,大声说,“殿下说什么?再讲一遍。什么粮?什么光?”

司云靖:“……”

他抬高了声音,不冷不热地说,“上马时掂了掂分量,怎么还这么轻。不知浪费了多少孤的口粮,给你的滋补药膳没吃光?”

这下池萦之听清楚了。

她愧疚地想起了守心斋窗外的小清池里,不知倒进了多少碗的鹿血羹虎鞭汤。

虽然给她喝的壮阳药是注定无用,但上好的宫廷药材连带着背后的殷殷期许,确实是错付了。

……说起来,明明进山要打一只猛兽做谢礼的,最后也没打成,直接被带下山了。

她摸着胸腔里突突乱跳作痛的一颗良心,郑重地表示,“殿下放心,回京之后,我会努力每日锄地,争取向楼世子的体格看齐的。”

司云靖:“……其实倒也不必勉强。”

池萦之听他语气不像是满意,琢磨着大概是自己表态的分量不够,想了想,一咬牙,

“增重三十斤……可能不大行。臣先把腰背手臂的肌肉练起来吧。肩膀和胳膊长厚实些,早日长成殿下期待的一员猛将,为我大周镇守边关。”

司云靖:“……孤觉得你再怎么长,也长不成一员猛将了。”

他决定还是换个话题。

“看你刚才上马叫痛,是大腿磨破的皮还没好利索?现在的姿势坐得可舒服?”

池萦之答,“舒服是挺舒服——”就是整个人坐进了太子爷的怀里,感觉不太对劲……

山林行进间遇到了一处落石,乌云踏雪一个轻快的高高跃起,池萦之被颠了一下,身体反射性地往前一冲,却又被身后圈过来的手臂拉了回去,结结实实坐进了怀里,被司云靖腰间的蹀躞带上缀着的方玉佩硌到了,小小地叫了一声。

等等,周围东宫禁卫们投过来的古怪眼神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又有点断袖的感觉……

身后传来了问话,“颠得不舒服?之前大腿磨破皮的地方还疼?”

池萦之清了清喉咙,维持着声音平稳, “舒服,不疼……”

身后的太子爷半晌没说话。

池萦之以为回答的声音太小,山风太大,身后人没听见,把声音放大了点,又重复了一遍,“舒服,不疼。”

司云靖深吸了一口气,低下了头,凑到泛起薄红的耳垂边,同她说,“我不太舒服。”

池萦之:???

她往后仰起脸,“殿下怎么了?可是刚才的红薯不干净,吃坏了肚子?”

“倒不关红薯的事。”司云靖手臂用力,把身前的人往怀里圈紧了些,轻描淡写说了句,

“刚才听了池小世子喊舒服,不疼,一时想歪了……和池小世子早上一样,硬了。”

池萦之:!!!

妈呀,这又是什么从天而降的虎狼之词!

她不过是睡了个回笼觉起来,雨也停了,风也歇了,原本对她躲避三尺的太子爷突然搞起断袖了!

池萦之被猝不及防的刺激词句给震懵了。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司云靖倒是稳稳地控着缰绳,一手把她按在怀里,沿着崎岖山道往下缓行。

从七岁开始,就连老爹都再也没有这样把她搂在怀里过了,更不说其他年轻男子。

不能细想,越想越不对劲。

池萦之双腿用力坐直了身体,悄悄往马脖子前头挪了挪。

腰上的手臂却往后一拉,轻轻松松把她拉回了怀里。

“别动。”头顶的嗓音低沉地传来,“你不动,我还能忍。你动来动去的,我忍不住。”

池萦之:“……”太子殿下,对着个‘少年男子’,你说话这么骚合适你身份吗。

“骤雨卷风呢!”她回头往队伍后头寻找,“伤处不疼了,骤雨卷风牵过来,不劳烦太子殿下与臣共骑。”

司云靖坐在身后,盯着雪白脖颈处浮起的薄红,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把她按了回去,“池小世子是孤带出来的,如今意外受了伤,多照顾你一些是必须的。共骑乃小事,不必介怀。”

池萦之低头,幽幽地瞄了一眼圈住自己腰的有力手臂。

太子爷倒是不介怀了,对着个男人也能硬了,骚话一套一套的,她介怀啊……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上元灯会当夜城楼之上,身后这位醉酒后抛下的那句“进献上来的庸脂俗粉,也配做孤的内眷?” 眼高于顶,指着城楼下的花车美人品头论足,身娇体软的绝色美人被他贬得一无是处。

太子爷一个铁铮铮的直男,三番五次警告她不许断袖,出城巡视了趟军营,却突然对她这个‘少年男子’动了心思。

果然是素了太久了……直男也撑不住了吗!!

一场大雨过后,山涧水位暴涨,原本随处可见的淙淙细流变成了许多白练瀑布。

水声跟随了一路,转过一处山道拐弯,迎面正好是一条小瀑布,垂落下来汇成了山间溪流。

池萦之脑袋嗡嗡的,刚才那句虎狼之词在她脑海里来回回荡着,太刺激了,有点绷不住,她借着喝水休息的机会下了马,牵着队伍后面的骤雨卷风去溪边喝水吃草。

众人还没走近小溪边,最外围的几个探路的禁卫忽然齐声大喊,“对面有野猪!”

池萦之:???

众禁卫唰得一下簇拥过来,”保卫太子殿下!保卫池世子!”

湍急的溪流对面,一只棕黑色半大野猪正在悠闲地喝水,被溪这边的大喊声惊到了,小眼睛一瞪,屁股一扭,尥蹄子就往野林里跑。

司云靖下了马,牵着乌云踏雪去溪边喝水,“我们人多,它不敢过来。随它去吧。”

众禁卫刚松了口气,就看到池家小世子背着弓箭,小鹿一样跳过溪流追过去了。

众禁卫:“……”

司云靖:“……”

东宫禁卫统领用力搓了一把脸:“……都愣着干什么,兄弟们跟过去!”

两刻钟后,林子里两三个禁卫合力拖了一只野猪出来。

禁卫统领抹着汗回禀说,“池世子讲了,这野猪是献给太子殿下的谢礼。问殿下的内库里收不收野猪皮。”

林子边坐着的司云靖:“……她人呢。”

“池世子蹲瀑布边那块大石头后面呢。说是要洗漱一下。”

池萦之兑现了承诺,舒坦了。

她惦记着山洞里没擦干净的脸,本来打算凑合着用冷水洗洗算了。但禁卫们就地架起铁锅,把溪水烧热了,一会儿便奉上了温水。

这下好极了,池萦之从行囊里拿了牙具毛巾梳子,借着水里倒影,蘸着温水把脸上几处蹭到的浮灰擦干净了,又把自己打理了一下。

司云靖坐在林子边,喝了杯热茶,见人从溪边的大石头后面转过来了,黑而长的睫毛沾了水,湿漉漉的,走动间眨了一下眼,晶莹的水滴便顺着脸颊滚了下去。

他对她招了招手,“内库正缺一张野猪皮,你的谢礼收下了。坐过来吧,喝点热茶,暖暖肠胃。”

池萦之看太子爷神色如常,并没有显出喜悦的表情,心里想想也对,比起内库里珍奇的毛皮来说,野猪皮确实不算啥好东西。赐下一杯热茶做回礼,差不多了。

正要过去喝茶,走过骤雨卷风身边,摸了摸正在林间吃草的爱马的鬃毛,脚步却又停了停,瞥了林子边端坐的人一眼。

司云靖看出她的心思,嘲道,“林子里这么多人挤挤挨挨的,你顾忌什么。”

池萦之想想也对,过去谢了赐茶,对坐下来,接过大茶杯喝了几口。

热茶下了肚,肠胃慰暖得服帖,她惬意地捧着瓷杯,眉眼都舒展了。

司云靖又召了随侍的东宫禁卫统领过来,问他,“帐子带出来没有。”

那禁卫统领一愣,不确定地问,“殿下要的是军里的帐子?”

“宫里的帐子。”

“哦,是!按宫里规矩,随身带着!卑职这就去拿。”禁卫统领恍然,眼风偷偷瞄了池萦之一眼,大声领命而去。

池萦之:???

搭帐子就搭帐子,看她干嘛。

宫里禁卫训练有素,动作很快,一会儿功夫过来几个禁卫,以太子爷坐着的地方为中心,附近七八丈方圆的林子以薄薄的红绡帐围了起来。

池萦之喝着热茶,看他们忙忙碌碌围着帐子,纳闷地问,“这是干什么呢。好大的阵仗。”

司云靖拎起铁锅上滚沸的溪水,亲自给她的茶杯里加满,耐心地解释,

“宫里出行,按规矩一整套东西都是要带的。比如说这红帐子,在野外休憩时,不欲旁人打扰,便把附近地界围起来,外面看不进来。附近若是有走动的车马行人,看到皇家搭起了帐子,远远地便避开了。”

“哦。”池萦之听明白了,想了想又诧异地问,“前些天赶路,天天歇在野外,怎么不见搭帐子?”

“因为没必要。”司云靖喝完了茶,把茶杯放下,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坐近些说话。”

池萦之站起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来,瞄了眼他衣摆遮盖的某处,小声问,“殿下好了么?”

司云靖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下半身看了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自己也说的,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硬着。”

池萦之放心了,坐到了身侧。 “殿下要说什么,臣听着呢。”

司云靖抬手把她脸颊上的一滴水珠抹去了。

“之前出城不搭帐子,因为人太多。皇家这种休憩用的红帐子,偶尔只圈一个人,通常圈两个人。听明白了?”

池萦之:“听明白了。但是又有点……”明明解释得很详细很清晰,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是怎么回事……

她还在琢磨着的时候,抹掉她脸颊水珠的手指却沿着线条柔和的轮廓往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右边耳垂。

“嗯?”池萦之本能地抬手按住了发痒的耳垂。

修长的手指放开了柔细耳垂,又继续往下,在那惹眼的艳色唇瓣上摩挲了几下,吩咐说,“张嘴。”

在她震惊的目光里,小巧精致的下巴被捏着往上抬起,一个炽热的吻落了下来。

池萦之:“唔唔唔……”

坑。大坑。

见鬼的京城副本绝对是个无底大坑。

剧本里说好的合纵连横,波澜壮阔,半点提示没见着。

现实里的泼天狗血倒是一盆接一盆……

六百章的京城太子线,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咋歪成现在这样了?

好好的大周储君,就因为素了太久,被自己一通操作猛如虎……硬生生掰成个大断袖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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