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睡得像只猫,然后又像个男子汉般醒过来。这时他精神来了,开始对各种不寻常的寂静和嘈杂声感到好奇。这个房子平常本来应该是人声鼎沸,可是现在却一片死寂;前面草坪原本应该是空荡荡的才对,可是现在却是充满人声。

他跳下他借用的床,跑到其中一个窗口往下看前院草坪。在炎热的蓝色的天空中,太阳高高挂着,刺目强光照着底下嘈杂的一群人。他们围绕着大鞋,警官站在靠近基座的地方,陷入困境。一片喧闹。

埃勒里披上衣服跑到楼下:“爸!有什么麻烦吗?”他边跑边叫。

可是老警官忙得没空回答他。

后来埃勒里知道那不是一堆闲人,而是一大群记者和报社的摄影师——唯恐天下不乱——在执行他们低薪的任务。

“啊,推理大师来了!”

“也许他可以透露点什么。”

“内幕如何?”

“你老子上嘴唇闭得可紧了。”

“下嘴唇也一样闭得死死的,说一点嘛!”

“轻松点,各位,你们穷追不舍的想知道些什么?”

“清晨六点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埃勒里笑着摇摇头,想要从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来。

警官逮住他:“埃勒里,你来告诉这些包打听事实经过,好吗?他们不相信我。告诉他们事实经过,我才能摆脱他们回去工作——老天爷帮帮忙啊!”

“各位先生,事实是这样的。”埃勒里·奎因说。嘈杂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他说的是真的。”一个记者终于说话了,声音很小。

“一个真实的、现场的、‘14K金’的决斗?”

“就在这里,在这只大鞋底下?”

“二十步距离开枪这类玩意吗?”

“嘿,如果他们穿丝绒裤那我可真要输给他了!”

“瑟罗还穿他那套讨厌的粗花呢布衣服……”

“可怜的罗伯特·波兹穿一件灰棕色又宽又长的袍子——奎因警官是不是那样说的?”

“我宁可他们穿丝绒裤。”

“可是,我的天哪……”

“听着,杰克,你那破刊物的读者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离奇的西洋镜故事!”

“我管他们信不信?我拿人家薪水就是报道事实的。”

“我啊,我会和我的老板谈谈这个。”

“等一下,各位——老女人过来了。”

她出现在前门,然后走向大理石阶梯,英尼斯医生和不改自身形象的托马斯·维利警佐两边护卫着。

记者和摄影师一点也不愧疚地当场把奎因父子丢在一旁,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从草坪跑到阶梯底下蓄势待发了。

“明日之星。”埃勒里说。他斜眼看着老女人,完全是有意看热闹的样子。

她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也没有,只有愤怒。那漆黑的蛇眼没有哭过,双眼仍然像以往一样犀利。

“滚开,别踩我的土地!”她尖叫着。

摄影机高高举起,大伙儿用问题轰她。

如果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记者还有一点头脑的话,埃勒里心想,他们会在老女人无情地接受她小儿子的血案,并对突然涌入她儿子死亡现场的不速之客咆哮之前就摸摸鼻子跑掉。这种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露面,”老警官说,“我们最好去看看,她随时可能发疯。”

奎因父子急忙赶到屋子那边。但是在他们赶上阶梯前,科尔尼利娅已经开始发疯,把大家吓了一大跳。

有一会儿她站在那里像只撅嘴的鸽子,愤怒地瞪着那群令她厌烦的人;接着她将她爪子一般的手伸进她的丝绸百褶裙,停了一下后亮出一把左轮手枪。这一幕很荒谬,但却是真的: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举着一把左轮手枪对着一群人。

有人说了,“干什么啊。”口气很愤慨,马上大伙儿都静了下来。

那是一把长管左轮手枪,在阳光下闪着蓝光,在场所有的眼睛都紧盯着它看。

英尼斯医生向后退了一步,在老女人另一边的维利警佐也快昏倒了。埃勒里曾经看过警佐亲手制伏了五名枪手,毫不费力地把他们全摆平;可是眼前的这幕古怪景象,手上挥动着一把沉甸甸的左轮枪,像是维多利亚女皇的棘手老姐却使他不知所措。

“是瑟罗那些枪中的一支。”老警官痛苦地说,两眼紧盯着扣着扳机的手指,“所以她一定知道瑟罗藏枪的地方。我发誓,谁要是混入这摊浑水都会被搞得一身膳——我也不例外。”

“一定得有人阻止她。”埃勒里紧张地说。

“你愿不愿自告奋勇?”由于四周都没人回答,于是他父亲点了一支雪茄,没味地抽了起来。

“波兹太太,”他叫道,“把那个幼稚的玩意儿放下来,然后……”

“站着别动!”老女人严厉地对老警官说。老警官似乎当下被震慑住了,因为他真的没有任何移动的意思,科尔尼利娅转过身面对在底下看好戏的那群记者,“我告诉你们离开我的士地。”她颤抖地挥动着那把左轮手枪。

一个脑筋不太灵光、想抢镜头的记者举起他的照相机想偷拍科尔尼利娅·波兹的照片,好让报纸增加一点哗众取宠的篇幅,却惹来一记枪响。失败的一枪,擦镜头边缘而过,落到草地上。然而这一枪却有神奇的恫吓效果,把一群大男人吓得从台阶底下一哄而散,然后在好几英尺远坚硬的铜鞋雕像后面重又聚集了起来。

“她疯了。”警佐对着英尼斯医生声嘶力竭叫了起来。

“滚!”科尔尼利娅·波兹仍对着躲在大鞋后面的一大群人尖叫,“这是我的家务事,才不要上你们那些下三滥报纸。滚!”

“皮格特,赫塞,”老警官筋疲力尽地说,“这个时候你们全跑到哪里去了?护送这些男士离开院子吧。”

几名彪形大汉的脑袋瓜子从一棵树后面探出来,随后,他们全出来了——实在是丢脸到家,好几名长年追随老警官的警探。

“好了,来吧,”老警官说,“她最多也只能杀了你们,而这不就是你们拿官薪该承受的吗?带这群勇士离开这里吧!”

警探们红着脸走出来。奎因先生开始欣赏眼前这一幕有趣的景象,一群大男人没命地往大门口冲,两旁身穿素色服装的大汉也跟他们一样没命地跑,几秒钟后便只剩三个人站在阶梯顶端,还有另外两个人在离草坪不远的地方,看着冒烟左轮手枪枪管上的蓝色寒光。

“就是要这样,”老女人得意地说,“现在你们还等什么?”枪管又动了起来。

“夫人。”老警官向前走了一步说。

“站住,奎因警官。”

奎因警官停下来。

“我不再说第二遍。我不想见到你,我不想要什么调查,我不想看到警察,我也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干扰。我自己会处理我儿子的死亡,如果你认为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己……”

埃勒里很恭敬地说:“波兹太太。”

她突然间瞪了他一眼:“年轻人,你待在这里一点好处也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是不是十分清楚你的处境?”

“我的处境由我自己决定!”

“恐怕不是如此,”埃勒里难过地说,“你的处境是你那冲动的儿子瑟罗造成的。或者是某人利用瑟罗当冤大头去犯罪。你没有改变你的处境,波兹太太,不管开枪、恐吓,或是狂叫,波兹太太,如果你愿意好好地想一想,把你的左轮手枪交给维利警佐,进屋里去,然后把追查凶手一事交由警方来处理。”

在这样左拐右绕切入话题时,维利警佐神经质地动了动,还清了一下喉咙。

“别动,”科尔尼利娅突然叫了一声。

警佐无力地笑了一下说:“谁,是说我吗,波兹女士?我只是换一只脚站而已。”

她退后了几步,枪抓得更紧了:“你们听到我说的话没有?走开,英尼斯——你也是!”

“现在,波兹太太,”医师脸色苍白地开始说话,“奎因先生说得很对,你自己心里也明白,而且,这些刺激对你的心脏非常不利,真的非常不利,我负责不起——”

“哦,胡说八道,”她鬼叫起来,“心脏是我自己的。我讨厌你,瓦格纳·英尼斯医生,我竟然能让你在我这儿混日子,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英尼斯医生停了下来——“最后一次警告,你们这些人——你们是要离开还是要等我开枪射中你们其中一个才会相信我不是乱说的?”

老警官奎因说:“维利,缴她的枪。”

“爸——”埃勒里开口了。

“是的,长官。”维利警佐说。

说时迟那时快,英尼斯医生敏捷地闪到一边让出路来给维利警佐,维利警佐小心翼翼朝着老女人走去,老女人则瞄准朝她走来的维利警佐,正准备扣下扳机。这时埃勒里忽然从他在草坪所站的位置起步,迅雷不及掩耳冲向台阶。

同时前门大开,每一个视线的焦点全集中在那儿,而草坪上的奎因警官也往左横移两大步,从口袋摸出他那支大而沉重的铜笔,当成飞镖射出去。

枪响瞬间,埃勒里、铜笔和还有维利警佐撞到一起。铜笔击中她手,她的手不由得一偏;埃勒里踹着了她腿,偷袭成功;子弹打到维利警佐的帽子,帽子像只小鸟一样从他的头上飞走。

那支左轮手枪砰的一声甩到前廊去了。

维利警佐向那把枪猛扑过去,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她竟敢对我开了一枪。她竟敢对我开了一枪!可恶,差点打破我的头。我的头!”他紧紧抓着枪,边站起来边骂科尔尼利娅·波兹。

埃勒里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很抱歉。”他对正在老警官和英尼斯医生中间奋力抵抗的狂怒老女人说。

“我有办法对付你们的!”她尖声吼叫。

“我带你进去了,波兹太太,”英尼斯医生抓着她的手臂低声说,“冷静下来——你的心脏……”

“有办法对付你们的……”

老警官拍拍自己的额头:“她会想办法对付我们!”他咆哮着,“福林特,皮格特,约翰逊!把这个疯女人带进她的屋子里去——出来,别躲了,你们这些没骨头的家伙!她会想办法对付我们的,对不对?维利!”

“啊?”维利警佐此时正瞪着他的帽子,而帽子上的新弹眼也瞪着他。

“瑟罗买的那十四支枪,”这位老先生狂叫,“我拿到三支了——早上决斗用的两支,还有他疯老妈偷来的这支枪。还有十一支,懂我的意思吧,先不要回中央大道去。把所有的枪都找到再说!”

“是,长官。”维利警佐喃喃地说。他脚步蹒跚地跟在英尼斯医生和还在奋力抵抗的老女人后面,仍然摇着他的头,仿佛他碰上了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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