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事先预谋的谋杀案并不是那么简单。第一步是构想,第二步是酝酿,接下来就是计谋的实行。这三个步骤在凶杀案发生时通常是无从得见的,只要一发生就会变成一个案件,而侦探的功能就是去回溯追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定犯罪的源头——也就是说,如此才能解开谜题。

埃勒里·奎因以前从来没有被授权参与案件发生经过,事实上因为参与了事件发生,他越发觉得对这一家人的亲情关系知之甚少,假如一桩凶杀案不可避免一定要发生,那么埃勒里宁可它一开始就是一个奥秘,唯有如此他才能挖掘内情,回溯既往,最后对他自己说明真相。

他独自一人站在老女人的一棵名贵的蓝翠松底下沉思,看着他父亲和维利警佐开始现场侦察。他站在一旁傻看冥想。那时赫塞、福林特、皮格特和约翰逊以及警官其他下属都到了,无线电巡逻车集合在高墙外面的马路上,警察局的摄影师也来了,指纹采集人员,还有萨缪尔·普劳蒂医生,纽约郡的助理法医——在这个夏日清晨无可奈何地离开老婆和孩子,来到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普劳蒂医生和奎因警官对着罗伯特·波兹四肢伸开平躺的尸体互相怒骂,像两只凶暴的老狗在抢一根骨头一样。维利警佐,这个大丹麦佬,一如往常在他们两人中间低声暗笑。最后尸体在普劳蒂医生烦乱的指挥下被抬上了一个临时担架,没多久瓦格纳·英尼斯医生的大座车在警察警车的护送之下抵达,然后医生两条长腿跟在送丧行列的后面大步疾走,他要和助理法医就这个谋杀案的技术细节交换意见。

整批人马都进到屋子里去了,留下奎因警官和他儿子两人在铜鞋雕像的底座下面。

空气相当冷,老警官有点发抖:“怎么样?”他说。

“就这样。”埃勒里说。

“我们最好快点谈谈,”老警官停了一会儿说,“待会报社记者就要来了,我们最好先想好该怎么跟他们说,免得到时候我脑袋一片空白。”

埃勒里盯着他的香烟皱着眉头。

“一场决斗,”老警官表情痛苦继续说,“我让自己扯进一场决斗!没想到会碰到这种事情。我该怎么跟我老板解释?我该如何跟其他人说?”

埃勒里喘了口气,将烟蒂弹到潮湿的草地上。太阳正奋力地想从云端露出来,微弱的曙光好像极力避免照射到面对哈德逊河的那只丑鞋子。

“为什么,”埃勒里·奎因抱怨,“当你需要阳光的时候它总是躲着不出来,而当它出来的时候,你又已经不稀罕了?”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是说,”埃勒里笑起来,“假如光线再亮一点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看到些什么。”

“哦,可是有什么可以看的,埃勒里?那件见不得人的事是晚上做的。”

“没错。不过——一个眼神、一次表情的变化,你不知道,蛛丝马迹往往是很重要的,光线如此微弱、如此昏暗,相关的细节亦然。”这个了不起的侦探说完这些,又闷不做声了。

老警官不耐烦地摇摇头:“管他光线不光线,重点是到底是谁用真子弹调换了昨晚我在总局给瑟罗的自动手枪装上去的那颗空包弹?”

“时机,”埃勒里喃喃自语,“偷龙转凤之法,没错,稍纵即逝的时机,爸,我问你——你检查过子弹吧?”

“当然啦。”

“你有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那是普通的彼得斯‘不锈’子弹。点二五自动手枪,枪管二英寸专用的MC型,弹道穿透力三英寸,可贯穿常见的八分之七松木板。你在总局将那把自动手枪交给我的时候,里面的确装着这种子弹。”

“真的?”

“先别高兴,”老警官皱眉说,“那种子弹到处都买得到。”

“我知道,可是那就是瑟罗用的子弹,爸。你跟瑟罗的供应商核对过没有?他昨天在康瓦尔里奇买枪时一定也买了一些。”

“我已经叫维利去追查了。”

这时,维利警佐的确摇摇摆摆地走出房子,晃晃荡荡地穿过草坪到大鞋这边里来。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太卑鄙了吗?”他火气上升起来了,“这里有个家伙被谋杀死了,然而他家里大部分人似乎都漠不关心。我在说什么啊?关心?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你会发现他们是一个相当不正常的家庭,警佐,”埃勒里干巴巴地说,“你检查过瑟罗的枪弹?”

“我还没时间亲自去看,不过小拿破仑说他昨天买了一大堆枪弹,他还说那盒点二五自动手枪子弹还被拿了一些出来,一大把,其中只有一颗是他昨晚拿出来的——就是装在柯尔特自动手枪里的那一颗。他说,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怎么一回事。‘是一场决斗,你晓得吧?’他对我发牢骚,‘这下好了,我哥哥已付出惨痛的代价。’他说。‘他们这些警察在这里干什么?’他说,‘这是合法且光明正大的!”’说完维利摇头踱回豪宅去了。

“有一个重点是,瑟罗己经查对过他的弹药了,”埃勒里喃喃自语,“那么他并不知道空包弹的事,对不对,爸?”

“还不知道。”

“真麻烦,一切都合法而且光明正大,不过——也真是令人伤透脑筋。爸。我看你最好快点找到瑟罗的所有枪弹,全部没收。那些东西非常危险。”

“他一定藏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他手脚利落得像枪鼠,”老警官咆哮,“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在哪里。现在,记者把注意力全放在瑟罗身上,所以我们还有几分钟时间。你刚刚说的时机是怎么回事?我们到前院去确定一下。你昨晚带着柯尔特和SW38132型手枪离开总局后做了些什么?”

“我立刻回这栋房子里,溜进瑟罗的房间,把已经装好空包弹的柯尔特自动手枪放回那个高脚衣柜,就是我先前发现它的地方,然后我到双胞胎的房间给罗伯特·波兹那把装空包弹的‘SW’。”

“有没有人看到你进入或离开瑟罗的房间?”

“我不敢发誓,不过我相信没人看见。”

“但是双胞胎知道,对不对?”

“当然。”

“还有谁?”

“查尔斯·帕克斯顿和席拉·波兹。在我们讨论用空包弹调换两把枪子弹的计划之前,其他人都离开了。”

“好了,”他父亲咕哝两声,“你把柯尔特手枪放在你原先在瑟罗房间发现它的地方,然后你又给罗伯特那支换过子弹的左轮手枪,接下来你还做了些什么?”

“我离开了双胞胎的房间,下楼到图书室去,查尔斯和席拉还在那里拖住瑟罗,就像我原先指示的一样。瑟罗当时心情愉快——席拉灌了他一些酒,试图使他恢复正常,他坚持邀我和大伙儿出去,我们真出去了——就我们四人,从图书室离开了屋子,叫了计程车到闹区,然后在东区第五十五街的邦果俱乐部泡了一整夜,天亮之前我们没回过这间皇宫……”

“这间什么?”

“对不起,我只不过用了这个家的专有名词而已。我们差不多在今天早上五点四十五分回到这里。”

“昨天晚上你把柯尔特手枪放回去以后,瑟罗、帕克斯顿或是席拉是不是有任何机会拿到那把自动手枪?”

“这个案子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在于此了,”埃勒里断言,“他们三个人一直和我在一块儿,一直没分开过,从我进到图书室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今天早上我们下计程车为止。”

“那么你们回来以后呢?是否发生什么事?”

“我在草坪那里离开瑟罗,查尔斯,还有席拉,就在那里,你知道,瑟罗要我进屋去拿他的枪,我走上去,然后……”他忽然停住。

“怎么回事?”他父亲焦急地问。

“我只记得,”埃勒里喃喃自语,“好像当我爬到螺旋梯顶端时,我……不是很确定我是不是听到了,不过有感觉房间外的大厅里好像有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在动。”

“真的?”老警官很机警地说,“什么东西?是谁?”

“我不知道。我甚至感觉到是从瑟罗房门附近传出来的,不过那也可能是我太亢奋所产生的幻觉。我当时正想到瑟罗房间。”

“好了,到底有或没有,儿子?有没有人在早上六点钟左右从瑟罗房间出来?”

“我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

“很好,”老警官叹了口气说,“你拿了枪,然后回草坪这里来?中途没有停止?”

“完全正确。然后我把枪交给瑟罗,我一交给他,他就放进他那件粗花呢布外套的外面右口袋里。”警官点点头,他也看到了相同的动作,“决斗时他一直没碰它,直到听见口令。我每秒都盯着他,他没有机会做任何手脚。”

“对,我也一直看着他。那么柯尔特手枪的空包弹被真枪弹掉包最有可能的时机就是晚上——也就是你昨晚把它放回瑟罗的高脚衣柜,和今早六点他要你上楼拿枪准备决斗之前这个时段。可是那又能够提供我们什么调查方向?什么也没嘛!”老警官挥动着他细长的手臂,“在这场拉米纸牌戏的噩梦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在那十小时内偷溜进瑟罗的房间调换子弹!”

“不是任何人。”埃勒里说。

“什么?你说什么?”

“不是任何人,应该说,”埃勒里耐着性子说,“除了三个人之外的任何人。”

“你这样一说,我简单的大脑就知道了,奎因先生。”老警官暴躁地说,“好了,瑟罗在那几个小时之内不可能溜进他自己房间。”奎因先生发着牢骚,“也不可能是查尔斯·帕克斯顿,也不一可能是席拉·波兹,不可能。这三个人是最不可能的。”

“好了,当然。我是说其他人当中的某一个。”

“没错,”埃勒里呆想着,“有一个办法我们确定可以过滤可能的嫌犯。波兹家其他人在那个可能的时段都在家,所以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可能把空包弹换成致命的枪弹。除了服务生之外,总共有老女人本人,她的先生斯蒂芬,那个梅杰·高斯,发明家劳拉,双胞胎之一的麦克林,还有贺拉提奥。”

“就是那个你跟我说过睡在那种什么——你是怎么说的,埃勒里?”

“童话别墅。没错,”侦探小说家故意这样说,“没错,那个幻想家也有可能做这事,虽然他睡在他的梦幻屋里。贺拉提奥有可能穿过内院,天井,通过法式门溜进大房子里,再走相同的路线溜出去,不一定会被看见。”

“也就是说有六个可能的嫌疑犯了,”老警官低声说,“还不错,我们想想看他们可能的动机,就这个老奸巨猾的凶手行凶的动机而言……”

埃勒里打了个呵欠:“不要现在,爸,我可不是超人——我有时也需要睡一下,昨晚已经累了一整夜,席拉和查尔斯也是一样,我们都需要睡眠恢复精神。”

“好吧,你睡醒之后从这里打个电话给我。”

“等我睡醒之后,”他儿子宣布,“我依然会是我爸身边的好帮手。”

“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需要一张波兹家的床。如果你不尽同意的话,”——警官的骄傲和欢乐又说了——“在我爬上床之前,我会非常小心仔细调查,确定好不是普罗克拉斯特的床……”

“你在说谁?”

“一个希腊的强盗,他偶尔会用他的床来调整被害人的身高。”埃勒里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

“你无须他的床也能做同样的事,”老警官一本正经地说,“我有预感,这个案子我完全是为你办的,儿子。”

“要打赌吗?”埃勒里说着往屋子那边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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