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粮忐忑不安地走进张大人办公室。张大人冷颜厉色地问:管粮,金脉图到底怎么回事?你要如实讲!那个莫纳为什么要给你?他有图为什么不去淘金?

管粮说:他们是满族人,先祖违反了朝廷让他们西迁的旨意,逃到这里,伪装成鄂伦春族,所以他们不敢从深山里出来。张大人说:你去找他,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管粮找到莫纳,莫纳说:孩子,我说过,把金脉图给了你,也给你带来磨难啊!管粮问:为什么会按图找不到金子呢?也许是勘绘有误?舅舅死前还说过什么?莫纳摇头:他遭暗算后,知道自己不行了,就把这张图给我,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做了个手势,伸出三个指头,指尖儿冲下。这么长时间,我一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管粮说:我想再实地看看。莫纳点头:也好。让阿丽玛陪你去,她对那一带地形很熟。

管粮和阿丽玛来到老金沟镇上,正牵马走着,遇见骆有金。骆有金说:管叔,我正找你呢。从傅家甸来的几个皮货商让我告诉你,说你妹子在傅家甸立住脚了,这是你妹的地址,说着递给管粮一张纸条。管粮说:好吧,我有空去看她。

管粮牵马和阿丽玛、雪竹等一行走在山路上。雪竹说:阿丽玛,你救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谢你哪!阿丽玛的身上响着铃铛声:现在谢也来得及!

管粮一行走在山路上。管粮拿金脉图看着,眉头皱起,忽然勒住马说:这才是有沙金的地方!雪竹问:图上标了吗?管粮说:图上没标。上回停下,到现在走了多远?阿丽玛说:三里地吧!他们来到新地方,勒住马,管粮看图和四周地势,看出了门道,点点头。

管粮走进张大人的办公室说:大人,我弄清了!金脉图没问题,只是人为误差。他来到桌前,把图展开:大人你看,金脉分布从额尔古纳河西山起源,经奇乾河一直到阿穆尔河下游。金脉图上标记的每个旺苗地点,并没有旺苗,而是下行约三里,肯定有旺苗出现!这正好解释了,我舅舅死前三个指头向下指的秘密。张大人高兴地说:这是绘图人的智慧!好,按你说的按碃!

矿丁们按管粮说的按碃,果然出爆头了!所有的矿丁欢呼跳跃,然后齐刷刷地跪下,朝着大山叩头……

雪竹房间里,阿丽玛和雪竹脱衣服。阿丽玛说:我从小病得厉害,我阿迈找来巫师给我看,巫师说我一辈子不能结婚,结婚全家人就会遭殃。雪竹问:你信吗?阿丽玛突然想起:哎姐姐,你结婚时我算娘家客(qiě)还是婆家客(qiě)啊?雪竹说:都行,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阿丽玛说:哎,姐姐里面的衣服真好看,我看看!阿丽玛去扒雪竹的内衣,雪竹笑着躲闪着:那咱俩换。阿丽玛说:换就换,你先脱。雪竹说:我不,你先脱。阿丽玛说:不脱我就扒你啦。雪竹躲闪着:别碰我!我痒痒!阿丽玛更加疯狂:我给你扒光了!雪竹压低声喊:救命!

二人骨碌到一起。滚着滚着,阿丽玛背对着雪竹不动了。雪竹诧异,悄悄地凑过去,看见阿丽玛眼角挂着泪珠,忙问:怎么了,阿丽玛?阿丽玛笑着摇摇头:没怎么,为你高兴的,睡觉!

管粮和蒋雪竹订婚,在老金沟酒馆请客。台子上,一对“二人转”演员在表演《新媳妇闹花房》,有唱有和,有问有答,诙谐幽默,引来大家的笑声和掌声。大家喝着酒,嗑着瓜子,看着二人转,很是热闹。雪竹、阿丽玛、卢汉也在。管粮站在门口迎接客人。骆有金站在门口椅子上看得手舞足蹈。

门开了,球子领着曼儿进来。骆有金正站在椅子上笑,一眼看见人群里走进来的球子,就喊着:喂,回来了?球子说:回来了,怎么这么热闹啊?

骆有金看见球子身后的曼儿,向球子喊:媳妇领回来了?球子说:别瞎说,这是你管叔的媳妇。骆有金说:我管叔的媳妇?我管叔和蒋文案订亲了,今天正请大家乐和呢。

球子一惊:什么?订亲?管粮一回头,看见曼儿站在门口,他惊奇地问:是你,曼儿?曼儿也发现了管粮,激动地叫一声:管粮哥!雪竹、阿丽玛吃惊地看曼儿。人们的目光都投向曼儿。屋里静了下来。二人转演员也呆呆地看着。

管粮分开众人,向曼儿走去,拉着曼儿的胳膊就走。球子跟在管粮身后叫了声:管大哥!管粮没理球子,拉着曼儿走进馆子的一间屋里关上门问:曼儿,张大人派信使到处打听你,接到信你二姨说你早就死了,这是怎么回事?谁领你来的?曼儿流泪不答话。管粮急了:曼儿你怎么不说话?

曼儿哭着:俺有男人了。她走到门口,推开门喊:当家的,过来吧。等在门口的球子进来解释:大哥,是这么回事,曼儿她姨早早就把曼儿卖给了我家,结婚当天晚上我才知道她是你让我找的曼儿。管粮目光锐利地看着球子:你俩成亲了吗?球子说:成了,明媒正娶。管粮问:入洞房了吗?球子说:入了。管粮轻声说:好好待她吧。

球子说:大哥,我本来想把曼儿带回老金沟,让你们团聚……我不知道你和蒋文案结婚……管粮说:好好待她,好好过日子。说着走出房门。曼儿捂着嘴,使劲把哭声咽回去……

管粮出来看着大家,走向雪竹。阿丽玛示意大家离开,矿丁和演员陆续出去了。管粮和雪竹面对面站着,相视无话……管粮倒了一大碗酒,一口喝下去,又倒,雪竹上去抢碗,二人争抢中碰倒桌上酒坛,坛子落地碎了。雪竹和管粮都愣住了。酒馆另一屋,球子和曼儿站在那里相视无话……

曼儿盘腿坐在炕上。雪竹、阿丽玛坐在她身边。阿丽玛对曼儿说:这事儿我清楚,雪竹姐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和我唠过,管粮哥心中一直想着你。张大人要给管粮哥和雪竹姐说媒,管粮哥非要找到你不可,大人才派信使去山东打听的……嗨!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啊!曼儿不吱声。

阿丽玛接着说:曼儿走了那么老远的路,能走到我们这就万幸了,来这的人都说,一路上不知多少人倒下了!既然你和球子哥已经拜堂,这不挺好的嘛,也算有了好归宿。以前的事也都过去了,把心放宽点吧。雪竹也劝:曼儿,把心放宽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曼儿苦笑道:你们别说了,没事。我挺好,我有家了,也有男人了,我承受得住。你和管粮好好过日子。你们不用劝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这不婚期到了吗,赶紧准备去吧。

雪竹和阿丽玛刚出来,就听见屋里传来曼儿的哭声,二人停住脚步,相互对视一眼。阿丽玛骑上马:姐姐多保重!雪竹点点头。阿丽玛骑马而去。

雪竹病了,躺在炕上。拾妹把汗巾给她蒙在头上,拾妹走出去,刚好管粮进来。管粮坐在雪竹旁边看着她说:婚咱照常结,喜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雪竹发出一声长叹:天底下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曼儿也不容易。管粮劝慰道:别想那么多,都过去了。曼儿能和球子在一块儿过日子,我也放心了,你好好养病,别误了婚事。

球子回到家里,曼儿还坐在炕上,能看出她刚刚哭过。球子没说话,把被子一拽铺好。一盏油灯燃着,曼儿看着火苗。球子坐下来说:来关东前,本来咱俩商量好的,你和管粮哥成亲。可谁能想到,人家已经订了亲,要结婚了,你就死了心,咱俩踏踏实实过日子吧。球子脱衣躺下说:快睡吧,我从结婚那天到现在,忍了一道了。

球子伸手拽曼儿的胳膊,曼儿没反应。球子一翻身,趴到曼儿的身上,欲火难忍,急急地扒着曼儿的衣服。球子扒着扒着,看见曼儿满脸的泪水,无奈地仰身倒在炕上,望着棚顶。曼儿麻木地慢慢脱着衣服,轻声说:球子,来吧。球子用被子蒙住头……

哥萨克装扮的管水和几个哥萨克在街旁拢着篝火,管水在火上烤肉。叫大鹅的哥萨克拉着巴扬。伊万倚着墙,抽一口烟唱几句歌。几个醉鬼围着篝火跳舞。几支长枪架在一起,支成三角形。

吃饱喝好,管水、伊万和那些哥萨克朋友埋伏在林子里。他们举着长枪短枪,观察俄国远东钻石场的大门。对面,钻石场的门突然开了,里面飞驰出一辆漂亮的马车。管水说:来了哥儿,抄家伙吧,为了钻石、美女和伏特加,乌拉——

哥萨克们一跃而起冲了出去,追赶着马车,老伊万在前面。车里伸出一支枪管,开了一枪,老伊万倒下。管水跑过来把伊万拖到一棵树旁搂着他说:挺住,我带你回家!伊万说:我回不去了,你去伊格纳斯我家里,看看我的女儿卡佳,她很美丽,希望你照顾好她,别打她的坏主意。要真心待她,你教她包中国的饺子吧。管水说:我会的。

伊万说:她妈妈找了个老贵族,她变得有些娇惯,没关系,但愿你们能有一个好故事。管水说:会的,老哥。伊万说:差辈了。管水改口:是的,大叔。

伊万说:别忘了,给我的画像前也放上一碗饺子。你累了可以在我家喝伏特加,但别在那里过夜。替我解下金腰带。

管水替他解下来,递给伊万,伊万看着金腰带:让我最后亲亲它。管水把腰带放到他嘴边,伊万亲了它:你拿它去见卡佳吧,她认识这条腰带。伊万死了。

管水骑马来到卡佳家,卡佳正在外面劈柈子,不太会劈,柈子凌乱地散在地上。管水问:是卡佳吧?卡佳看着他。

金腰带放在桌子上。管水和卡佳站在金腰带旁。管水讲了伊万临死前的嘱托,最后说:就这样,他让我来找你。卡佳伏在金腰带上哭了。管水说:你爸爸让我照顾好你。卡佳起身擦擦眼泪。

管水看着卡佳:我要去河对岸淘金,要挣很多钱。你爸爸让我娶你。卡佳说:我爸爸一生都在开玩笑。管水说:也许这回是真的。卡佳抬头望着管水。管水稍微整理一下帽子和衣服,望着卡佳说:我要到江对岸去了。卡佳毫无反应。

管水从兜里拿出一个纸包:这是你爸爸留下的钻石。卡佳说:不,我爸爸不会留这个的,他一生没有给过女儿礼物,我知道这是你的,请你拿走吧。二人推来推去。卡佳的手被管水按住了,管水的手慢慢松开。

管水从屋里出来。卡佳从玻璃窗看外面的管水。管水把地上散乱的木头归拢好,然后骑在马上,隔着玻璃向屋里的卡佳敬礼:再见了。卡佳抱着肩膀站在窗前,看管水骑在马上走了……

管家烧锅里热气腾腾,出酒管子淌出酒来。林酒师拿一只瓢接酒,把瓢端给管缨:这是酒头,东家先喝。管缨接过瓢,看了看大家,“咕嘟咕嘟”把半瓢酒都喝下,好像感到很爽。大家都看呆了。管缨高兴地说:好酒!这回俺豁出去了,我管缨不是孬种!俺想好了,俺要在这街上真正立住脚,俺就开烧锅!俺不怕挤对!俺娘告诉俺,站着就别趴下,就是倒地也要把地砸个坑!俺要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大家鼓掌。

后院的大门开着。管缨站在大门外的街道旁,手里攥着个瓢,身边放着酒篓。她高喊:免费品酒啊!管够喝呀!喝好了再买,喝不好不要钱啊!众人都来品尝,赞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街上人也都围在一起议论:那酒真是没比的!管够喝!众人朝管缨家跑来。

管家烧锅后院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上酒的人排满了库房门口。管缨坐在里边收款,喊着:大家都排好了,别挤。有人喊着:我要一百篓!管缨惊呆了,高声问:请问是哪家的买卖?报个号给大家听听?那人说:呼兰府衙门的!管缨惊叹:哎呀,衙门都来买咱家酒了!衙门咋要这么多酒啊?那人说:来往兵丁多啊!伙计们往院子里的马车上背着酒篓。

朱昆坐在后屋对黑皮说:没想到这小娘们儿来这么一手!咱烧锅来上酒的人,少了一大半呀!黑皮说:找人砸了她家?

朱昆摇头:晚了,呼兰衙门都买她家的酒了,你敢砸?那不捅马蜂窝了吗?向衙门奏一本,咱烧锅还想不想干了?黑皮说:那就这么眼看着?朱昆说:找机会吧,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我早晚得把她弄垮了。

晚上,管缨和林酒师二人喝酒庆贺,管缨说:你一手绝活藏到今天!没想到销路这么好,衙门都来买了,真给咱烧锅长脸。林酒师说:我心里有底,在傅家甸这酒要卖不出,就没有能卖出的酒了。

日上三竿,管缨来到作坊,没见林酒师,有点着急地问伙计:他咋还没来呢?伙计说:我早晨往店里来,听人说他昨晚上差点冻死,是在一家门口发现的,被送中医先生家了。管缨问:他没喝多啊,咋还冻在别人家门前了?伙计说:东家,你还不知道吗?他把房子卖了,没地方住。

管缨来到老中医家,中医说林酒师去他师傅家了。

管缨走进汪师傅家门口,听见师傅说:你看好那娘们儿什么?把房子卖了给她支酒作坊?林酒师说:她难。师傅说:我多年的独门秘籍让你给传出去了,你到底图她什么?林酒师还是说:她难。管缨走进门,见林酒师跪在地上,被打得遍体鳞伤。管缨一下子扑上去:林子!师傅愣住了。

管缨把林酒师扶回面馆后屋的宿舍里,为他擦洗伤口,动情地说:你咋这么傻,你把房子卖了给我支烧锅造酒,咋不告诉我?冻死咋办?咋不来家里暖和呢?林酒师说:一个男的,在你家那算什么事?孤男寡女的,好说不好听。

管缨流泪了:那独门秘籍是咋回事?林酒师说:我从小是孤儿,被我师傅收留。我师傅家当年是造酒的,有一手绝活,那年一个将军喝了我师傅造的酒,从此迷上了这酒,下令这酒只供给将军府。那样一年下来白忙活,师傅不从,造完酒偷偷卖出去。后来将军手下的人知道,师傅被打残了,从此再不造酒。他怕再引火烧身,就隐姓埋名来到傅家甸,躲在那个小屋里。师傅让我发毒誓,这个酒的配方从此不再传出去,如果传出去,不仅要受刑法,还要师徒情义一刀两断。我对不起我师父。林酒师落泪了。

管缨说:为了我,你什么都舍出来了。你就在我这歇着吧,我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林酒师说:给我擀碗面吧。管缨来到厨房忙活,等她把面端上来,林酒师已经走了。管缨朝外追去,见到林酒师走在前面,忙喊:林子!回家吧。

林酒师说:我该走了,从此不能再酿酒了,更不能待在这了,我的酿酒方子也不能告诉你。我该告诉的,都告诉了伙计,他们也能造出酒来。

管缨说:你等等。她急忙跑回面馆,流泪把吃的装进布包里,又急忙跑来,把包递给林酒师。林酒师接过包,望着管缨,二人四目相对。林酒师把包搭在肩上转身走了。管缨望着他走远,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

林酒师走进街上的一个面馆,打开包一看,里面是干粮和银子,眼里盈满了泪水……

韩老大一身乞丐打扮,长发披肩,腰上扎一条麻绳,棉袄没扣,怀一缅,袖口都开花了,露出里面的棉花。棉裤腿缠着绑腿。棉鞋是旧式的千层底儿,鞋面像馒头一样,鞋尖露出棉花。他手里提着锣,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敲:闯关东,闯太平,闯口饭吃往前行!

韩老大来到管缨面馆门口,哈着腰进来敲锣:宽怀之人不欺客,当人之急慰路人,给点儿吃的吧。小奎说:去去去,给你吃的?我们都快没吃的啦!郭四儿说:要不就给他点儿?老大一眼看见梳妆匣,很是激动。

小奎推韩老大,老大运气发功,小奎使劲儿推,老大纹丝不动。小奎不服:哎呀,我就不信那个事儿了!他撸胳膊挽袖子,向后撤几步,闷了一口气,猛地冲上去,如鸡蛋碰石头一般,韩老大还是纹丝不动,小奎却龇牙咧嘴捂着胳膊说:郭四儿,把这个穷光蛋给我撵出去!

郭四儿刚要挽袖子,管缨进来说:小奎啊,跟谁吵吵呢?小奎说:东家,一个要饭的。管缨说:怪可怜的,给他点儿吃的,给一勺子肉。老大鞠躬致谢不说话。小奎端来一碗米饭,上面是红烧肉。老大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着。管缨坐在远处看他吃。

韩老大三口两口吃完,举着碗还要。小奎说:你还没完了?管缨说:吃就让家人吃饱,盛满满儿的,把饭里盛点儿肉汤。小奎端起碗去后灶。老大低着头不敢看管缨。

管缨看着乞丐,觉得他像老大,就纳闷地坐到他对面。老大有意回避,低头吃饭,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老大吃完放下碗,从兜里摸出个鸡蛋,在桌子上磕破喝了,蛋壳弹出手,在空中画了个弧。老大说:败火!

管缨突然掀开乞丐的长发,现出老大那张脸。老大嘿嘿对管缨傻笑。管缨问:你是谁?老大说:老耗子!管缨问:你还活着?老大说:这是俺家!

管缨哭了:春生,看看你爹回来啦!春生从后屋跑出来,站在远处不动。老大说:天啊,才一泡尿的工夫,孩子都满地跑了!

夜深人静,春生睡了。管缨和老大坐在炕边。老大说:你走后,前院的门不让我插上了吗?眼看要被瘦子他们给踢开了,这时候,老尿子高喊一声:都他妈的停手!放下枪!瘦子他们转身一看,老尿子一只胳膊搂着瘦子他爹的脖子,另一只手拿刀子逼着他爹的脖子,瘦子乖乖把枪放在地上。老尿子一使眼色,他的磕头弟兄一枪把瘦子打死。老尿子喊:还有跟瘦子跑的吗?反水的人赶紧跪地求饶。哎,不说了,干点正经事吧!老大说着就脱衣服,身上露出一个个伤疤。管缨呆呆地看着,一下子从背后把他搂住,两人滚在了炕上……

外面阴冷,韩老大背手慢慢走进面馆,坐在桌前点燃了烟袋锅,眯起眼睛默默抽着。管缨走进来,看到坐在角落里的韩老大,就问:回来了?韩老大说:不错,还能看见个人坐在这。管缨问:怎么阴阳怪气的?这几天你也不着家,都上哪转悠去了?韩老大说:就在傅家甸。管缨问:这巴掌大的地方,用得着你这么转悠?韩老大说: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把傅家甸里里外外梳了几遍,收获不小!

管缨不耐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拐弯抹角的。韩老大说:心虚了是不是?管缨反问:你找打是不是?韩老大话里有话:先不说了,你吃饭吧。我饱了,在外面吃了一肚子话。管缨质问:哎呀你个老大啊,今天是怎么了?你什么意思?韩老大说:没什么意思。我不在家这些天,你挺好的哈?

管缨说:挺好的。韩老大问:买卖挺好的?听说你人缘也挺好的,还雇上伙计了吧?管缨说:还不止一个,怎么了?

韩老大走到梳妆匣子前,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抿了抿那几根稀疏的头发:还有个姓林的吧?管缨说:有啊,帮我酿酒的,人家都叫他林酒师。韩老大说:听说这人儿长得挺精神?管缨说:比你强多了!

韩老大说:我还听说他深更半夜的来,深更半夜的走?管缨说:有时候还天蒙蒙亮的来,天蒙蒙亮的走,怎么了?韩老大说:你得气死我啊!管缨说:你不是死了嘛。韩老大说:就是死了,你俩这样干也得等我烧了三周年以后啊!

管缨说:等不得了,哦,你是为这事找茬啊!怪不得这几天,你驴脸倒挂的!

韩老大说:怎么?还得让我挤出一张笑脸啊?知不知道我这肝上的小火苗,瓦蓝瓦蓝的!管缨说:没看见!

韩老大说:这么说你俩还真有这档子事?管缨说:随你怎么想!韩老大说:没生一个半个的孩子?管缨一拍桌子:韩老大!韩老大答应:在!管缨说: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炖了!

韩老大说:那太费火了,还是生吃吧。管缨说:没工夫和你嘞嘞,我还得干活呢,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小奎,赶紧上饭!小奎把饭端上来。管缨大口大口地吃着。韩老大抽着烟,自言自语:也是,我犯的什么酸啊,我都死了,还不让人家乐和乐和吗?

管缨一摔筷子:韩老大!韩老大答应:在!管缨说:你给我滚出去!韩老大说:好,我走,我走。韩老大站起来,朝门口走去。管缨说:这辈子你别给我回来!韩老说:这辈子恐怕你再见不到我!

管缨喊:滚!滚!滚!韩老大应声:我滚,我滚,我滚!韩老大走出屋子。管缨气得端起碗来想吃饭,又“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韩老大背着手,叼着烟袋锅,慢慢地走着。迎面有人敲锣喊着:各家烧锅听着,官府今年还要评酒状元,各家烧锅都要参加,今年酒状元的酒要送朝廷进贡啊!韩老大停下脚步听着。

管缨说:小奎去看看,外面怎么又敲锣打鼓的?小奎说:掌柜的,咱这地方有个风俗,年年这个时候,各家烧锅都要比酒,官府大人亲自来品尝,谁要是得了酒状元,那酒就要送到朝廷进贡。评上了酒状元,这家烧锅就名扬关东,烧锅就发大财了!

管缨说:哦,这可是个好机会,咱得参加。能不能评上不论,起码让大家知道知道,傅家甸还有这么个烧锅,那样酒就不愁卖了。

小奎小声说:掌柜的,刚才老东家出去了,你不去找找?管缨说:不用管,他也就是炕头走炕梢吧!可是天黑了,韩老大还没回来。桌上摆了两碗面,两双筷子。管缨呆呆地坐着,望着外面漆黑的夜……

早晨门市还没开门,有人砸门。管缨披着衣服出来问:谁呀?没人答应。又是一阵砸门声。管缨问:韩老大?老大喊:开门吧!管缨说:不开!这是客店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滚!老大说:不开门,我让你后悔一辈子!管缨说:天底下的男人有的是!老大说:那是,可没有一个你瞧上眼的!

管缨说:你也一样!老大说:那我走了。管缨说:滚得越远越好!外面没动静了。管缨打开门,突然一只手伸进来,把管缨拽了出去。

老大骑马飞奔在路上,他紧紧地搂着胸前的管缨。管缨问:你要干什么?老大:我要活埋了你!管缨说:吹牛吧你!老大说:还吹马呢!

老大抱着管缨在林子积雪中走着喘着:埋你的坑,俺已经挖三天三夜了!

管缨说:挖那么深干什么?多费力气!老大说:让你死得宽绰点儿!管缨说:坑里没铺两张狍子皮?俺怕凉!

老大说:穷讲究还不少!到了!老大抱着管缨来到一棵松树旁,放下管缨,扒开树枝,拿出斧子和钎子,跳到坑里。管缨愣住了,眼前真有一个大坑。她说:你还真给我挖了个坑啊!你个天杀的,你……

老大说:怎么,怕了?管缨说:笑话!俺管缨也曾经是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你看俺什么时候怕过!老大嘿嘿一笑:说得也是,谁不知道俺媳妇那胆子比天还大!管缨说:你别卖关子了,说,到底咋回事?

老大说:那我就直说了。前两天俺在街上听说,傅家甸要搞个烧锅比赛,获得了状元,就能给朝廷供酒。俺仔细一琢磨,这可是名利双收的好机会。俺寻思,俺媳妇一个人支撑个烧锅不容易,在这个要命的时候,怎么也得扶俺媳妇一把。再说了,俺这次回来,街坊邻居对你的好话把我耳朵都灌满了,俺不在家,你坐得正走得正,光光亮亮一个人儿,和那个林酒师拿捏得毫厘不差,俺佩服!

管缨说:你个老耗子,敢背地里打探我!老大说:人之常情,俺也不是神仙。俺心里乐,故意绷着脸吓唬你,那滋味儿,别提多美了。俺还想啊,拿什么报答俺媳妇呢?管缨:这倒像句人话!

老大说:俺爷爷临走的时候,告诉俺,他在道光八年正月初九,把酒海放这,算一算,这酒海比俺岁数大多了。管缨问:酒海是什么?老大说:酒海就是老原浆酒,酒都是用这勾兑出来的。不对呀,你那个林酒师没给你讲过?管缨说:没讲过。老大笑:看来还是俺对你是真心的啊!

管缨说:别说屁话,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老大说:瞧好吧!他跪倒在地念叨:爷爷,俺是您的小孙孙啊,俺今儿个打扰您,从您这取点酒,不为别的,就为眼前俺这个媳妇。俺媳妇这些年为俺把命都舍上了,俺要对得起俺媳妇,让她在这回品酒会上得个大状元,让她过上好日子。爷爷千万别生气啊,您要是生气,就踹俺两脚。管缨听着,眼泪滚了下来。

老大举起斧子劈下,听见“哧嘎”一声。老大拿着钎子撬着,边撬边说:松木板箍的铆真结实,我爷和我爹都是好木匠。用木板装酒不漏,里边糊的宣纸,三个人整整糊了一年,有五指厚。糊一层宣纸,刷一层鹿血,再把纸粘上。还要埋在松树旁,这样味道才好,千年不散。一块木板掀开了,能看见里面的酒闪着亮光。两块木板掀开了,酒光粼粼。

管缨使劲吸了一口气:哇,好酒,醉了!老大拄着斧子,闭上眼睛闻着。管缨跳了进来。老大说:好酒啊!没带点菜?管缨:呸,一大早就把我绑到这,哪来的菜?来,给我舀点儿尝尝。

老大舀了一瓢酒递给管缨。管缨接过来,先抿了一小口,又抿了一口,接着像喝水一样,“咕嘟咕嘟”喝光了。老大在一旁叫着:哎哎慢点,别喝醉了。管缨说:你哎啥?心疼了?老大说:俺媳妇喝心疼啥,慢点喝能喝多点。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笑着。

管缨晃悠了,老大去扶管缨,管缨推开老大。老大晃悠了,管缨去扶老大。老大说:俺要找天!管缨说:俺要找地!两人在坑里喝着,笑着,晃晃悠悠仰面醉倒在地。韩老大唱起二人转,管缨也跟着唱起来。渐渐地,两个人睡着了,鼾声大起……

一挂鞭炮响起,评酒会在十字街头露天举行,人们都来看热闹。每家酒坛都摆在桌上,桌子上的酒碗也都盛满酒。每个酒碗上都分别写着姓名,朱昆的位置在正中。管缨坐在管家烧锅的位置上。

一个“酒神”戴着用树枝编的酒篓帽,穿着大红斗篷,腰间挂着酒葫芦,闭眼吟诵:

自古英雄多风流,

为酒痴狂不罢休。

关公饮琼刮毒骨,

二郎三碗打老虎。

诗仙把盏吟佳作,

刘伶因酒留其名。

如今傅家甸子酒,

要进朝廷占鳌头。

大会主持宣布:各位同乡同仁,各位父老乡亲,傅家甸一年一度的评酒大会,现在开始!今年和往年不同,宫里派来钦差大人,要选出当朝最好的贡酒!好,现在开始品酒!

各家酒坛的酒倒进酒碗。评审们开始品酒,一碗又一碗。有的眯着眼睛细细品;有的摇头晃脑;有的不露声色。会场静悄悄的。

管缨和朱昆都紧张地盯着评审。管缨发现有评审往朱昆方向望,朱昆和评审们眉来眼去。

锣声响了。大会主持喊:第一轮品酒时间到。有人跑到评审们面前,逐一记录着。朱昆得意洋洋地笑着。大会主持宣布:结果出来了,第一轮的酒状元是朱家烧锅的酒!周围的人向朱昆祝贺。朱昆笑着说:就凭俺朱家烧锅的酒味儿,想不得状元都难。众望所归,众望所归,哈哈。

大会主持喊:现在,各家烧锅准备,第二轮评酒即将开始!话音刚落,管缨走到大会主持面前说:俺有几句话想在第二轮评酒前说一下。大会主持朝钦差大人望去。钦差大人微微点了点头。大会主持说:有话赶紧说,不能让大人等久了。

管缨向观众一拱手:乡亲们,我是管家烧锅的掌柜管缨。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朝廷派钦差到咱们这儿选酒,说明朝廷看得起咱们,信任咱们这儿的父老乡亲们能给朝廷酿出好酒,咱们不能辜负朝廷的信任。既然这样,那就得评得公正,良心也要摆正!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人弄些死猫烂狗的事儿,怎么会酿出好酒!

朱昆大叫:管掌柜的,你说那些有什么用?今天是评酒,不是评人,你赶紧下去,第二轮开始吧!管缨说:俗话说,酒品如人品,只有好人才能酿出好酒,没有好人品,什么好酒在他们嘴里都成了猫尿狗尿!

一评审站起来说:管掌柜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变着法儿骂我们评审吗?其他评审纷纷迎合:对呀,敢骂评审,取消她的参赛资格!

管缨说:你们都摸摸自己的良心,评得公正吗?刚才我看见你们和朱昆眉来眼去的,恐怕你们腰里揣着朱昆的红包吧!下边一片哗然。

一评审转向钦差大人说:大人,此人无视王法,无视大人,扰乱评酒大会,我们要求把这个姓管的赶出去!钦差大人一拍桌子:管缨,你可知罪!管缨说:民女实话实说,何罪之有?钦差大人说:死不知罪!来人,拿下!上来两个兵丁,架着管缨往外走。韩老大一惊,眼睛瞪了起来。

管缨边走边喊:大人,此酒送往朝廷,关系重大啊,大人就不怕顶戴不保,性命也难保吗?钦差大人一愣:站住!带过来!被带到钦差大人面前的管缨说:大人,民女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啊!大人想想,朝廷派您来选酒,必然要选好酒中的好酒。全国上下,好酒成池,要是把这第一轮的酒状元送进朝廷,弄得好会得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弄不好就顶戴不保啊!

钦差大人沉思片刻说:管掌柜,你说评审们和朱家烧锅有勾结,可有证据?

管缨说:本来俺不想把事做绝,寻思都在一条街上,能留点面子就给留点面子。今天既然大人问到这,俺管缨就如实说了。

管缨走到评审们身后说:大人,这八个评审我都查过,这位是朱昆的大舅,这位是朱昆的二叔,这位是朱昆的三舅母的女婿,这位是朱昆二大爷的孙子的连襟,这几位虽说和朱昆不沾亲带故的,恐怕也是朱昆事先使了钱的。请问大人,这叫公正吗?管缨说到谁,就在谁肩头拍一下,每拍一下,被拍的评审都抖一下。

钦差大人问:朱昆,管掌柜的话可真?朱昆干号着:大人,小人冤枉啊,俺是正经生意人啊,俺不认识他们……钦差大人说:大会主持,你去验明正身,稍有差池,别怪我手下无情!

大会主持来到评审面前说:你们和朱昆什么关系?说实话,一个一个接着说,不说实话大人要你们脑袋!评审们吓得发抖,一个个老实承认:我是朱昆的大舅。我是朱昆的二叔。我是朱昆的三舅母的女婿。我是朱昆二大爷的孙子的连襟。

大会主持问另外三个评审:你们呢?他们说:大人饶命,这都是朱昆叫我们这么干的,他说我们要不这么干,就不让我们全家消停!

钦差大人震怒,一拍桌子起身道:你们这些刁民,有几个脑袋?竟敢如此作弊!管缨说:大人息怒,还是以评酒大会为重。

钦差大人坐下喊:来人!一个兵丁过来。钦差大人朝评审席一摆手。

一排兵丁站到了评审们身后,“刷”的一声,拔出半截刀。

钦差大人说:主持,开始第二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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