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蛋!……就因为我跟一个黑人结了婚,而且,我的周围都住着黑人,你们是不是就觉得我是个罪犯。”安妮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着。

她已经看过了太多黑人流血事件,因此,始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表情,现在,就连这两个黑人侦探也不帮她。安妮就像其他的嫌疑犯一样,被带进了鸽子笼里,坐在螺栓凳子上,被明亮的灯光照着。其实,她以前就尝过这种灼热、剌眼的感受,所以,虽然现在所受的侮辱,让她难以忍受,但是,情况还不至于令她崩溃。

“掘墓者”约恩斯和“棺材桶子”埃德,一直站在光圈之外的阴影里,因此,安妮根本无法看清楚他们的表情。

“感觉怎么样?”“掘墓者”约恩斯问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这不公平!……”安妮大声抗辩说。

“我们只是把你当做一个目击证人。”“掘墓者”约恩斯解释道。

“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了,”“棺材桶子”埃德说,“到早上八点钟,你就可以回去了。”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地,从你的嘴里,获得足够的信息。”“掘墓者”约恩斯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该去问我丈夫。”

“我们会的,但是,现在我们问的是你。”“棺材桶子”埃德冷笑着说。

“这一切都是因为山姆先生,想要返老还童。”安妮愤怒地说。

“你真的相信,他能够做到吗?”掘墓者问。

“你讲话的方式,和他的司机——约翰逊·埃克斯,简直一模一样。”安妮笑着说。“掘墓者”约恩斯没有再问下去。

“所有有色人种说的话,听起来都差不多。”“棺材桶子”埃德嘀咕道。安妮苍白的脸上,开始慢慢地红了起来。

“对大多数人来说,相信这个其实并不难,但是,对我丈夫来说却很难。”安妮勉强承认道,“你们知道吗,我已经相信,很多大部分人都认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掘墓者”约恩斯继续问道:“你知道这个有多久了?”

“几个星期。”

“是山姆先生告诉你的吗?”

“不,是我的丈夫告诉我的。”

“他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他认为:这只是一个骗局,他父亲在戏弄他妻子,维奥拉。”

“什么骗局?”“掘墓者”约恩斯严厉地问。

“为了甩掉她。”

“要杀了她吗?”

“哦,不,他只是想把她甩掉。因为他得知,她和自己的律师——凡·拉夫有一腿。”

“你和他很熟悉吗?”

“不太熟悉,他认为,我是他儿子的个人财产,不会和我……”

“尽管他很想?”“掘墓者”约恩斯惊异地张大两眼。

“也许吧,但是,他太老了——这也是他想返老还童的原因。”

“然后,她再来占有你吗?”

“不,他有他自己的女人。一个和他一样的白人·只是比较年轻而已。”

“米尔德里德吗?”“棺材桶子”严厉地问那个女人。

“对,就是那个小贱人。”她说这句时候的口气,没有任何报复意味,只是在陈述事实。

“不管怎么样,她的确够年轻。”棺材桶子埃德说。

“他是不是发现,他的妻子和那个律师,想吞掉他的财产……?”“掘墓者”约恩斯试探性地问道。

“那就是事情的开始。”她说道,然后,好像所有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她用双手遮住脸。

“哦,简直太可怕了!……”安妮呜咽着,“他们突然像野兽一样互相撕扯。”

“就像个野曽森林,当时到底是什么样子?”“掘墓者”约恩斯咆哮道。

“血,血……”安妮呻吟着,“每个人都在滴血。”

“掘墓者”约恩斯决定:先等那个女人恢复了平静。他用眼神向“棺材桶子”埃德暗示了一下,两个人都在想,也许她的话,就是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但真的是那样吗?她看起来很难缓地过劲儿来,“掘墓者”继续问道:“是谁第一个动手的?”

“山姆先生的妻子先是跳起来,攻击勾搭山姆先生的那个小贱人,后来,她又突然转向了姆布塔医生。我想是因为那笔钱。”她说道。

“什么钱?”

“山姆先生的床下,放有一整包钱,要给能让他变年轻的姆布塔医生。”

两个侦探都惊呆了。在哈莱姆区,钱引发的血案比其他所有东西,加起来所引发的都要多。

“具体有多少钱?”

“他说那是他所有的……”

“你听说过那笔钱吗?”“掘墓人”约恩斯询问“棺材桶子”埃德。

“不……没有。也许凶杀组的人知道,我们最好和安德森确认一下。”

“以后再说吧。”他又传向安妮,“所有人都看到那笔钱了吗?”

“事实上,钱全部放在一个旅行包里,”安妮说道,“他让姆布塔医生看了看,其他人则完全没有看到。但是,单看看姆布塔医生的表情,就知道这里里面,应该是很大一笔钱……”

“看起来应该是?”

“他非常吃惊。”

“因为看到了那笔钱?”

“我想是因为那笔钱的数额吧。律师也想去看一下,但是,山姆先生又好像是姆布塔医生——合上了包,把它放回到床底下。然后山姆先生就说,那些只是纸片,但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在开玩笑。在那以后一切都变了,空气里充满了暴戾的气息。山姆先生让姆布塔医生继续进行实验——返老还童的实验——因为他想变得年轻,然后就可以结婚。山姆先生看上的那个贱人米尔德里德,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于是,山姆先生的妻子维奥拉跳了起来,从她包里拿出一把刀子,冲向那个贱人,那个女孩,她吓得爬到了山姆先生的床后。山姆先生的妻子,就转而攻击姆布塔医生,而山姆先生在喝了一些,返老还童的液体之后,就开始像狗一样号叫。我敢肯定:姆布塔医生并没有料到,患者竟然会出现那种奇怪地反应,他的脸都吓白了。但是,他还很清醒,用力把山姆先生推倒在床上,并叫我们快跑……”

“为什么?”掘墓者打断了令他人迷的叙述,问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跑?”

“他说‘青春之鸟’要进来了。”安妮笑着回答。

“掘墓者”约恩斯盯着她,“棺材桶子”埃德也在盯着她。

“你多大了?”“棺材桶子”埃德突然问道。

她的精神还完全沉浸在,那场可怕的回忆之中,根本没有听到“棺材桶子”埃德的问题,甚至好像已经看不到他们了,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时刻。她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看上去就像一个瞎子一样。

“然后,当山姆先生的司机约翰逊·埃克斯,也开始号叫的时候——他可是当时那群人里,最健壮的一个——我们就全都跑了。”

“跑回你的公寓去了吗?”

“并且锁上了门?”

“所以,你们都不知道,那袋钱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

“凡·拉夫是什么时候上楼的?”

“哦,一段时间之后——我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时间。他用力敲了很久的门,我们才准备打开,然后,当我的丈夫迪克,透过门上的小孔朝外面看时,发现他没有知觉地躺在地板上,我们就把他拖进来了一”

“他拿了那袋钱吗?”

“没有,他的头上到处都是刺伤,而且……”

“这个我们都知道。当时在场的还有谁?”

“我、迪克,我的丈夫一”

“我们知道他是你的丈夫,你不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棺材桶子”埃德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安妮突然抬起头,试图透过阴影,去看“棺材桶子”埃德的脸,“掘墓者”约恩斯转过身来,关掉了灯。

“这样好点了吗?”“掘墓者”约恩斯问道。

“我们是黑人警察。”“棺材桶子”埃德说。

“不用说了,我可以看见。”她的语气渐渐恢复了正常。

“掘墓者”约恩斯吃吃地笑了:“你的丈夫……”他提示道。

“我的丈夫,”她挑衅似的重复道,“他是山姆先生的儿子,你们知道的。”

“我们知道。”“棺材桶子”埃德与“掘墓者”约恩斯一齐点了点头。

“还有山姆先生的妻子维奥拉、山姆先生的律师凡·拉夫、山姆先生的司机约翰逊·埃克斯,以及山姆先生的小贱人,未婚妻米尔德里德……”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她?就因为她是个白人吗?”“棺材桶子”埃德再次打断了她。

“让她说完好吗!”“掘墓者”约恩斯不满地说道。

但是,安妮完全没有畏惧:“对,但是,她并不想变成一个黑人,她只想做成年人能做的事。”

“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不,我对这些在黑人堆里,来来去去的白种女人,没有任何敬意。这对我们这些,嫁给有色人种的白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等一下再说,伙计,等一下再说。”“掘墓者”约恩斯抢在了“棺材桶子”埃德发表评论之前说道,“继续我们的工作。”

“这也是我们的工作。”

“对,但是,总得一个一个来吧。”

“为什么?”

“你是对的,那对你们来说很简单。”安妮抢先说道。

“就是这个意思。”“棺材桶子”埃德说完,就退到了阴影里。

“还有姆布塔医生。”“掘墓者”约恩司暗示她,让她继续讲述刚才的话。

“是的,当然。其实我对米尔德里德,没有任何意见,”她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但是,像她这样十来岁的女孩子,跟山姆先生这样一个,又脏又老的男人,只可能是为了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东西。她就是这样一个贱人,仅此而已。”

“是的。”“掘墓者”约恩斯附和道。

“还有糖果。”安妮笑吟吟地补充道。

“是那个被送到医院的女孩吗?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只知道她叫糖果儿。”

“她是一个十来岁的有色人种女孩——为什么她不是小贱人?”“棺材桶子”埃德问道。

“仅仅因为她不是,没有别的原因。”

“我有一个女儿,过去常常有人叫她糖果儿。”“棺材桶子”埃德笑着说。

“那个女孩可不是你的女儿,她只不过是生病了。”安妮看着他说道。

他不知道,她是在嘲笑还是在安慰。

“她是山姆先生的亲戚吗?”“掘墓者”约恩斯插嘴问道。

“我不这样认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里。”

“她是姆布塔医生的亲戚吗?”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安妮摇着头说,“我听别人说,她‘很有靠山’。好像是辛迪加帮派,负责人的女朋友——我不知道确切称呼是什么,反正就是个权力最大的人。”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其实,我并不算的认识她。她有时会到公寓这里来散步——常常是迪克出去的时候。我想可能是跟黑帮老大,去楼下看望山姆先生。”

“掘墓者”约恩斯的头,慢慢地摇动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强烈的念头。他看着“棺材桶子”埃德,发现他也正被一个烦人的想法困扰着。

城里的犯罪团伙,怎么会卷入这种笑话里。一个老人和算计自己财产,甚至想要自己性命的妻子,还有一个牛皮大王——姆布塔医生,这能有什么利可图。除非事情并不仅仅如此,否则不会连辛迪加都牵涉其中。

“你最后一次,看到那个装满钱的旅行包,是在姆布塔医生把它放回到床底下的时候,对吗?”“掘墓者”约恩斯问道,“棺材桶子”埃德微微晃了一下头。

“哦,它一直就在那里,在维奥拉冲向米尔德里德,又转向姆布塔医生的时候,在他叫我们‘快跑’的时候,它还在那里……”

“可能是那只‘青春小鸟’把它拿走了。”“棺材桶子”埃德打趣道。

“你确定他已经死了吗——我是说姆布塔医生?”

“是的。”

“谁告诉你的?”他几乎是在质问她。

“不是你说的吗?”安妮说道,“你不记得了?在你把我和迪克,带到这里的时候,你问我们,医生被杀的时候,我们是否在场。”

“我的确忘记了。”“

棺材桶子”埃德睡意朦胧地承认道。

“我比任何人都讨厌他,甚至想把他杀掉,”安妮冷酷地说,“他是一个骗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就是……”

“之前你说过……”

“我知道我说过,但是,他当时打动了我。”

两位警察带着重新燃起的兴趣,看着眼前的白人女孩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掘墓者”约恩斯焦急地问道。

“他跟山姆先生说,他发现解决黑人问题的方法,就是要让黑人活得比白人更长。”

他们好奇地看着她。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掘墓者”约恩斯说。

“因为我被这个想法感动了吗?”她惊奇地问道,“现在我只感到羞愧。”

“他已经找到最终的解决方法了吗?”“掘墓者”约恩斯说道。

“他们的下一个谈话对象是迪克。他懒洋洋地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看起来对他父亲和继母的死,完全无动于衷,再不可能会有人,比他对这件事更漠不关心了。可以肯定的是,他知道姆布塔医生是一个骗子,哈莱姆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父亲当然也知道,他和姆布塔医生是同伙。他们上演这一幕,是为了帮山姆先生,把一些钱藏起来。他父亲年纪大了,但并不糊涂,他知道现在的妻子和凡·拉夫在联合对付他。于是,他就计划了这一切,并且找姆布塔医生帮忙,是他说那个旅行包里装满了钱。但没想到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是谁?……”“掘墓者”约恩斯激动地问道。

“该死的,我怎么知道?”他回答道。

迪克从来都没有加入过,山姆先生那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只知道,这老家伙开了四个剧场,他只会在査账和清算的时候出现,平时都由其他人来负责经营。这些小剧场就像华尔街上的经纪公司,每个剧场里,都有几个负责记账的女孩、几个操作机器的员工、和一个负责人指挥运营。运营商从作家手里收集剧本,排成剧目在剧场里演出,然后付给作家报酬,作家再给演员报酬。剧场工作人员从不直接接触演员。事实上,他们就像髙级白领,可以用信用卡买豪华汽车和大房子,快快活活地过口子。

迪克的父亲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头头,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让他来出面,真正的老板是某个帮派集团。他不知道他父亲,是否有过薪水或者佣金,但是,考虑到他的年纪,不管怎样,他已经很不错了,尽管幕后黑帮,要拿全部利润的百分之四十。

“不错的选择。”“掘墓者”约恩死干巴巴地说道。

“数百万的生意啊。”迪克表示同意。

“你为什么不加入呢?”“棺材桶子”埃德好奇地问道。

“我是一个音乐家。”迪克说,好像这也能当回答似的。他说他对糖果儿一无所知。那天,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他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安妮叫她糖果儿。

“你的妻子对哈莱姆熟悉吗?”“掘墓者”约恩斯开口问迪克。

这是迪克第一个经过思考,才回答的问题。

“我真的不知道,”迪克摇头承认道,“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家里。大多数的晚上,她会去看演出,然后我们一起回家。但是,我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都是在干什么,我一般都在睡觉或者出去了。维奥拉有时会来看她,我不知道,她会去拜访什么人,那是她的时间,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你相信她,并且允许她和那些黑人男子在一起吗?”“棺材桶子”埃德好奇地问道,“比如街角的年轻人,整天坐在凯迪拉克或者别克车里闲逛,热切渴望得到一个,来自南方的金发碧眼大美女。”

“该死,如果你担心,看不住你的白人小妞,那你就根本不该娶她。”迪克激动地说道。

“在昨天晚上之前,你从来都没有见过糖果儿吗?”“掘墓者”约恩斯追问了一句。

“如果你真他妈的,这么担心那个小妞,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她?”迪克怒气冲冲地反问道。

“棺材桶子”埃德看了看他的手表。

“三点十四分。”他说道。

“实在太晚了。”“掘墓者”约恩斯无奈地说道。

迪克不知所措地,从一个侦探看到另外一个侦探。

“你们这些家伙是在处理谋杀案吗?”他问道。

“不是谋杀案,伙计!……”“掘墓者”约恩斯阴沉着脸儿说,“我和埃德正在努力,查出是谁煽动了这场暴乱。”

迪克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这种笑声,从他这样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嘴里爆发出来,感觉十分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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