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卡特琳娜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沿着英吉利海湾堤岸跑着，费力地与辛迪保持同步。天空渐渐明朗起来，两人不时绕过晨雨积起的水塘。一股顺风吹来，轻推着她们的后背。卡特琳娜自觉已经冷静下来，准备好今天晚些时候在房子那儿与杰斯会面。她打算直接告诉杰斯，她不能搬进去，而且付不起她那份钱。她要退出。

“你也该重新开始练了。你才跑这么点距离，到时候跑马拉松会很吃力。”辛迪退到卡特琳娜后面，让对面一个遛狗的男子过去。

卡特琳娜和辛迪四个月前报名参加了她们的首个马拉松比赛。现在离比赛只剩下三个星期，卡特琳娜要赶上训练进度有点来不及了。

“我知道，我就是太忙。”她决定不提昨天有人破门而入的事。辛迪早就觉得煤气镇又破旧又不靠谱，这场意外只能证明她是对的。

“你这人不守承诺，亲爱的。这又有什么难的？只要出来跑步就是了。”

“你说得轻松。锻炼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对我可难多了。”跟辛迪一起跑怎么着都难，辛迪身高一米六五，瘦得只穿加小号衣服，在脚步沉重吃力的卡特琳娜身边，她总显得健步如飞。虽然辛迪看上去身形娇小，但是论体力，其实她与同属加拿大皇家骑警的男同事一样强壮，而在心理上更是完胜他们。

“对你是很难，因为你只完成了四分之一的跑步训练。这就是你的做事风格，卡特琳娜，没人能阻止得了你。”

“也许我喜欢多点选择。”

“比如跟杰斯？”

“这跟杰斯有什么关系？”辛迪干吗非要提杰斯？跑步就是为了忘记杰斯，而不是满脑子想着他。

“你跟他分了手，然后又吊着他的胃口。”

“那都过去两年多了。我们现在只是朋友，没其他的。”

“可你们一起买了套房子。”

“我们不是一对！”卡特琳娜抗议道，“我们是合伙投资。这事儿我跟你也可以一起做啊，没什么区别。”

“得了吧，卡特琳娜。你害怕给人承诺，你就承认了吧。你们俩一起挺好的，而且现在杰斯对你还是很着迷，但他不会执着下去的，说不定有一天……”

卡特琳娜没让辛迪说完。

“我现在没心情听心理分析。”

“好吧，我本来不想提的，不过马拉松跑是要忍受42公里的煎熬啊，我说的可不是硬邦邦的法棍面包，一咬牙就啃下去了。”

“搞笑的姑娘，我看你学法语挺上瘾的。”要参加的那场马拉松是在巴黎，这又是一大笔支出，解决了自由矿业的案子，卡特琳娜才负担得起。

“Oui.你该听我一言。”

“我会考虑的。”怎样都行，只要能转移话题。

接下来几分钟她们默不作声，逐渐平稳步伐，离开柏油堤岸，跑向失落礁湖的绕湖道路。

辛迪从不聊她作为皇家骑警的卧底工作。卡特琳娜知道得很少，只知道涉及犯罪团伙，包括本地的摩托党、亚洲的三合会，偶尔还有国际犯罪组织。卡特琳娜希望辛迪能就钻石洗钱给自己一点提示，但她必须谨慎提问，现在她可不想要辛迪再教训她一顿。

她们转到跑马径的道路上，向展望点的方向跑去。她们呼吸急促，喷出的水气消散在空气中。在平稳的斜坡上跑步，已经让卡特琳娜筋疲力尽。辛迪则相反，她在山坡上轻盈地跑跳着。卡特琳娜决定引导她多说话，这很容易做到，因为辛迪本来就喜欢泛泛地聊些关于犯罪的事。

“辛迪，钻石走私很严重吗？”

“相当严重，也变得更普遍了，因为钻石容易隐藏、方便兑现。反洗钱规则开始执行后，钻石走私就更加走俏了。出台这些法律本意就是要阻止贩毒集团将非法所得的现金换成合法的银行存款，遏制洗钱的发生。

“911事件后，这种需求更迫切了。美国政府强化了申报制度，斩断恐怖组织的资金链，以中断他们的网络渠道。其他国家如想继续与美国贸易合作，就必须如样效法。”

“这么说，所有货币交易都是可追踪的，因为银行按规定必须报告？”

“对，银行必须加强检查密度，并且禁止从没有类似反洗钱立法的国家接收汇款。”

辛迪停下来，瞟了卡特琳娜一眼。“咦，卡特琳娜，你的手头已经紧到要倒腾钻石了吗？你未来还很长，不需要过违法犯罪的生活。”

“真好笑，我连进货首付款的钱都凑不够。他们可以刷维萨卡么？我的信用卡额度刚调高了。”

“估计不行。无论如何，反洗钱法律实施意味着，钻石往往成为优先考虑的结算方法。恐怖分子和犯罪团伙转而青睐于它，因为钻石易于隐藏和携带，价值较高，并且至今无法追踪。你听说过冲突钻石吗？”

“一点点。”卡特琳娜停下喘口气。按说，呼吸氧气和山地跑步并不互相排斥，但现在感觉确实够呛。辛迪干吗撒腿就往山上跑呢？“跟血钻一个意思吗？从苦役采矿的非洲穷国走私出境？”

“差不离。毛坯钻石是那些不遵循金伯利进程证书规定的国家生产的，而设计这个制度的用意在于打破钻石与暴力冲突间的链接环节，这得到了联合国的支持。这些规定是为了阻断犯罪和恐怖活动。”

“可怎么追踪钻石呢？”

“根据金伯利进程，钻石的出处或原产地必须予以认证。这是为了在塞拉利昂、安哥拉这样饱受战争摧残的国家取缔血钻或冲突钻石的买卖。叛乱分子武力强占现有矿区，对当地百姓实行恐怖统治，用尽杀人、强奸、砍手剁脚等残暴手段。当人们逃难后，他们就可以任意开采钻矿，从中牟利。金伯利进程为的是让他们出售冲突钻石变得极为困难。”辛迪沿着道路往左拐，卡特琳娜跟在她身后。

“只是如何能做到？是你自己说的钻石无法追踪。”

“金伯利进程的成员国必须提供原产地证书，证明钻石不是冲突钻石。如果他们无法提供证书，就不能在公开市场出售。”

卡特琳娜瞥了辛迪一眼，她连粗气都不带喘的，再看看自己，几乎可以说是上气不接下气。

“但还是有些蒙混过关了，对吗？他们不还是设法绕开管控，非法卖出钻石了吗？”

终于登顶了，卡特琳娜总算是稳住了步伐。

“嗯，绝对是。”辛迪说，“直到现在，卖掉产自任何地方的钻石都挺容易的，只需谎报一下原产地，买家并不在乎。只不过当前风险更大些了，被查出倒卖冲突钻石的国家会丧失金伯利成员资格，不能再出售本国产品。如果该国纵容冲突钻石的存在，其经济利益将受到威胁。

“但是这类交易还是会发生。世界总产量中将近50%据信来自非成员国的非法渠道。如今，合法出产的钻石数量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不过金伯利进程这么一弄，非法交易的利润空间倒是变小了。但只要有购买需求，就不能根除违法买卖。所有这些跟自由矿业有什么关系？”

“唉，你记得我提过的那些可疑的产量数字吗？我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也通过钻矿倒卖冲突钻石。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就凭一张纸怎么证明是不是冲突钻石？”

“其实不只是一张纸那么简单。实际上，现在有一些科技手段能判定钻石的出处。从化学角度讲，所有钻石都是纯的碳元素，裸眼观察的话都一模一样，只是碳的结晶体而已，很难判断钻石来自何处。但有一些方法可以确认源头。”

“真的吗？可以精确查到钻石的出处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皇家骑警用的是钻石指纹采样的方法。虽然所有钻石都是碳，但每颗钻石中存在着微量杂质，借此可追踪至矿区或矿井中的主体岩。通过将此类信息采集至数据库，就可以把特定钻石与钻矿重新匹配，因为一个矿中的其他矿岩化学成分都相同。打个比方来说，一个加拿大矿岩的化学成分与塞拉利昂的矿岩不可能一样。”

卡特琳娜突然感到腿上又有了力气。一想到种种的可能性，她浑身激荡着一股热量。她有种冲动，想飞越山林，奔向办公室。

辛迪看来对卡特琳娜的情绪突变毫无察觉。

“为让这个方法付诸实施，皇家骑警和国际情报机构必须对全世界每个钻矿的钻石都进行登记、编号，一旦完成，就能阻止非法交易。这件事极耗时间和金钱，但是等到数据库建成，非法钻石鱼目混珠，被误认为合法钻石的情况，就几无可能了。”

辛迪朝卡特琳娜投去怀疑的目光，“别跟我说你在追查恐怖分子！”

“哪儿啊，当然没有。”卡特琳娜努力搪塞过去，“不过我发现自由矿业有些事情很可疑，看样子他们好像故意报高了开采量。你能帮我查一些钻石的来源吗？”

“哎，卡特琳娜，我只过听说过检测的事，我根本没参与这事。”

“可你有人脉呀。我能拿一些钻石给你找人检测一下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可能涉嫌钻石走私？他们在北方不是有矿的吗？长途跋涉走私钻石到加拿大最寒冷、最偏远的地区，好像太凶险了点。他们要去到那里，不是要走冰路吗？”

“是的。可我不觉得他们真把钻石走私到了矿区现场，他们只需运到加工钻石的切割中心，表面上做出从矿区运来的假象就可以了。只要到达切割中心时貌似是从矿区过来的，就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想想看吧，离开矿区的安全保卫肯定很严格，但到了切割中心，没人会想到有走私货混进来。”

“听着不太可能，卡特琳娜。”

“如果他们把走私钻石混进自由矿业的产品，从合法渠道卖出，就能按市场价卖掉，而不是黑市价，这么做会大大提高利润率。买进黑市钻石，甚至会比合法开采的成本还要低。你不觉得有可能吗？”

辛迪狐疑地看了卡特琳娜一眼，没有接话。

“如果能造成一个假象，钻石好像产自西北地区的一个钻矿，会怎么样？如果能提供原产加拿大的矿产样品，并与钻石相匹配，这么做岂不是很妙？金伯利进程整个被糊弄了。”

“你的意思，比如弄一个新矿？把矿岩夹带进来，当主体岩一样提供？”

“正是这样。这么着，不单是能把非法钻石给合法化，而且，在一个刚开始有巨大矿藏发现的国家，在一个毫无开采历史的新矿做点文章，不会引起怀疑，因为没有相关记录可查，所以没有历史记录作对比，产量就谈不上异常猛增。加拿大的钻石开采业还不成熟，就国家整体而言，开采历史的时间并不久。”

“我不懂，听着有点牵强。这有可能，不过好像不值得冒这个险。”

“所以，我想下一步是我从自由矿业拿些样品给你？”

“等等，我可没答应。再说了，我们的数据库还不健全，可无法保证真的能发现确凿证据。”

“我知道无法保证，但如果能对上号，起码就有点线索。现在我知道的，只是人间蒸发的首席财务官，他们指望我找到的50亿，还有貌似造假的产量。现在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我。而且，自由矿业是我的客户，我要先弄明白查案方向，才能提出种种质疑。”

“好吧，卡特琳娜，我想想办法。不过你必须答应我，要是牵扯上国际恐怖团伙，你一定要先告诉我。”

“噢，我决不会——”

“我是认真的，卡特琳娜，别惹这些家伙。你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你要保证不会做任何非法或危险的事。”

卡特琳娜心情振奋起来。她再次步入了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