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飞行员驾驶六座赛斯纳私人飞机在跑道滑行，奥尔特加正凝望着窗外。这条小型私人跑道开辟在丛林中，距离巴拉圭的法外之城东方市仅有数公里之遥。一辆轿车将在此迎候，接送他前往这个坐拥巴拉圭、巴西和阿根廷三国边境的黑市之都。在东方市到底有没有合法生意还很难说。

奥尔特加每月两次到访此地，不过随着他的面孔和行踪渐被知晓，风险也随之增大了。他颇费心机地改换路线和时间，以免吸引不必要的注意，但这并不容易。他在组织内没有能完全信赖的亲信帮他验明钻石、议定价钱。信任总是能收买的，从维森特身上他可是得到了惨痛的教训。

东方市不仅是大部分销往巴西和阿根廷的走私货品的源头，还是一个重要的黑市武器和原钻的国际交易中心，而钻石交易正是为大小战事提供金钱援助的。这里是国际恐怖主义和团伙犯罪活跃的微缩舞台。此地间谍密布，各种犯罪活动彼此交织，交易商品五花八门，从假冒名牌货，一直到可卡因和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应有尽有。各类势力均在此抢滩：黎巴嫩真主党、基地组织、香港三合会，最近还新加入了俄罗斯黑手党。甚至连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以色列情报机构摩萨德都理所应当地在这里长期驻扎。而这里也正是奥尔特加发财的地方。

中情局正密切监控着此地，三国政府也部署了不同程度的警备。当地警察已被收买，奥尔特加短期内也不担心中情局，虽说他们的手段和势力足以让他的生意都关门，但这种结果发生的可能性不大。国际恐怖主义和洗黑钱活动的网络错综复杂，而目前对于中情局来说，奥尔特加的身份还只不过是个中间人。

反正中情局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在巴拉圭也并无管辖权。然而随着现在执法力度逐渐加大，就长远来说，奥尔特加得寻找新的货源了。总有一天，这个边境小城会不再是走私犯们的乐土，而那一天恐怕已为时不远。不过目前而言，执法力量目标集中在恐怖分子身上，还没盯上奥尔特加的捞金活动。

东方市并不像是个能决定中东历史进程的所在，但911事件后它却成了恐怖分子的天堂。一旦他们受到欧美国家的通缉，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里，通缉犯住在豪门大院里，在安全屋里逍遥自在，以清真寺神圣之名受到庇护。他们利用藏匿时间，学习英语，改换身份，并且编织交易网络，打通资金渠道。甚至有传言说附近还有一个集训营，就在稍远一点的巴拉河岸边。

奥尔特加最担忧的是竞争对手。对他来说，进货量越大越赚钱，但他们已经开始引起城中其他对手的注意了。只有每半个月钻石到货时，他才能松口气。他试图更改时间，但货物数量太大，难度确实不小。他要保证一定的数量，以确保方案奏效、获取最大利润，所以进货量越来越大，一旦被偷或被抢，损失也将更为惨重。他最不愿意让竞争对手发现和拦截，或被警方索要更多赎金。他要寻找进货的新通路。他的主要接头人是阿布杜拉·穆罕穆德，一个矮壮结实的男子，看长相年近五旬，但灰白的络腮胡又添了几岁。

奥尔特加的座驾开到了穆罕穆德的黎巴嫩杂货店前。商店顶上有一块久经日晒雨淋的小招牌，表明它专营进口的阿拉伯食品。店外存放着装满香料的麻布袋，散发出小豆蔻和丁香的悠悠香气。车窗开着，香气飘入车内，这里丝毫显露不出在商店伪装下所进行的暴利生意。

奥尔特加钻出车，对隔壁土耳其咖啡馆一群中东男子好奇的打量视若无睹。这些人空余时间太多，整日里游手好闲，奥尔特加觉得这会酿成新的问题。这家店看来像是各派势力的中转站，服务对象覆盖了黎巴嫩真主党到尼日利亚黑手党。

店外一条流浪狗对着他摇尾乞怜，讨要食物。奥尔特加横眉以对，飞起一脚踢在狗肋上，它呜咽一声，惊恐地逃开。谁都想从他身上捞点什么，他鄙夷地想着，穆罕穆德也不例外。

“下午好，奥尔特加先生，愿真主保佑您安好。今天给您看点儿很有意思的东西。”穆罕穆德说着，指引着他向店里走去。看上去他们是独自相处，但奥尔特加明白，自他一下了赛斯纳飞机，一举一动都有人注视着。这场交易双方的风险都很高。

到了内室，穆罕穆德示意着小台子边的一张椅子。

“奥马尔，给我们弄点茶来！”他冲着一个约莫十岁、青涩单薄的男孩吼道。

奥尔特加注视着男孩穿过店堂跑出去。

男孩离开后，穆罕穆德打开一个手提箱，展示了一排尺寸不一的原钻。

男孩端着茶水回来，视线刻意地避开手提箱内的东西。奥尔特加暗忖，不知他是出于恐惧还是干一番事业的动力，才得到如此信任。

他明知按阿拉伯风俗不太礼貌，但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发问。

“你的供应链出状况了吗，穆罕穆德先生？”

奥尔特加对货品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跟穆罕穆德做了两年交易，钻石品质已经大幅下降。虽说数量尚可，但对于品质差强人意的钻石，越来越难开出足够高的价钱了。穆罕穆德有事瞒着他，而且他知道的内情太多了。

“亲爱的奥尔特加先生，这些钻石可都是顶级货色，给我供货的上家打了保票的，这些货人家都求之不得呢！”

“穆罕穆德先生，货的品质去年开始就明显打了折扣。我不过是关心你的情况，要是你跟供货商出了问题，或许我可以帮把手。”

穆罕穆德的钻石两个月前品级还算高，然后几乎一夜之间，品质急剧下跌。好货显然都给了竞争对手，那会是穆罕穆德自己，还是新对手？奥尔特加不清楚，但他决意查个究竟。

这位黎巴嫩人的原钻供应似乎总是源源不断，奥尔特加则提供枪支、手榴弹、火箭筒、甚至二手直升机来与之交易，这些在中东地区似乎从来都是紧俏货。他实际上从未入手过这些武器，只不过在阿拉伯人和西方国家政府的几个败类官员之间穿针引线。渠道就是王道，尤其对于阿拉伯人而言，彼此之间的伙伴关系意味着一切。只要做成几桩实在买卖，就能一劳永逸地取得信任。

911事件后，反洗钱法律纷纷出台，所以奥尔特加转而经营钻石。对于恐怖组织及其捐助的先遣团体，西方国家政府可以冻结动辄数十亿美元的账户。不同的是，钻石易于携带和走私，无法追查，可灵活兑现。

奥尔特加从不过问货品来源，虽然他知道可能来自类似塞拉利昂这样的“冲突钻石”国家，黎巴嫩人以毛坯钻买家身份在当地颇有根基。在塞拉利昂这种国家，没有官方的钻石交易渠道，这就令黑市交易大行其道，才能满足类似需求。而且只要战争不消停，奥尔特加的武器生意也就一直有市场。

直到现在双方交易都是互利互惠的。黎巴嫩人找到了现成的钻石市场，不然他们的货出手不会那么容易，肯定不会像现在的交易量那么大。奥尔特加只需按合法钻石价值20%的价钱进货，接着钻石会越洋发往南美，交换的武器则在买家指定地点交货。这样交易双方的身份都是安全保密的，自然而然地就能增加交易机会、降低成本。有奥尔特加作为中间人，也意味着双方都有可能与不能公开接触的对象进行交易。

奥尔特加知道黎巴嫩人为大部分中东恐怖组织进行居间交易，其中包括不少势不两立的组织。他们之间互相残杀，奥尔特加则可以大把赚钱。他心知肚明，虽说这帮人一如既往地宣泄对西方的仇恨，但那些武器大多是用在了教派多元地区不同派系间的血腥斗争中。只要他们继续互相残杀，奥尔特加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当前在真主党和法塔赫之间争夺巴勒斯坦控制权的斗争中，获利空间尤其可观。钻石价格与胜败悬殊程度直接成反比，只要斗争双方势均力敌，没有一方占有明显优势，奥尔特加的生意就能如鱼得水。这就需要一种巧妙的平衡，给双方供货时得一视同仁，而且要巧舌如簧，让双方买家都相信，你钦佩其为信仰而斗争，理解其信奉的教条。

要不是穆罕穆德的贪心搅了局，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这会是最后一次从三国边境进货了，奥尔特加下了决心，是时候执行撤退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