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休息的时候,詹奎斯扶着法伊娜来到了贵宾休息室。法伊娜仍沉醉在音乐给她带来的兴奋中。这是江夏唯一一次感到年老的法伊娜心中被尘封了多年的热情。但是他知道,法伊娜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

“法伊娜,波士顿交响乐团太棒了!小泽先生真是了不起!他说音乐会结束后要请我们去他的酒店坐坐呢!”

“我不去。”法伊娜依旧淡淡地说。

江夏能感到詹奎斯着实有些失望。

“你身体不舒服吗?”

“休息室里还有旁的人吗?”

“没有,只我们两个。”

法伊娜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没有作声。

“怎么了?”詹奎斯怯怯地问。

“描述一下这间休息室。”

“呃……房间不大,顶上有水晶灯,有两个皮沙发、一个茶几。门在你的右手边。在走廊尽头,走廊口有服务生守着。”詹奎斯不明就里,但仍依着法伊娜的要求形容着这间休息室,“墙上有五幅音乐家画像,有贝多芬、门德尔松、莫……”

“有窗吗?”

“没有。法伊娜,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有一样东西我要交给你,你能替我保管吗?”

“当然可以!”

法伊娜停了停,从外罩线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支精巧的金属管子,沉甸甸的小有些分量。

詹奎斯小心翼翼地接了,并没有说话。江夏想象得出,他一定是在愣愣地望着法伊娜,不知该问什么。

“这是一管脑细胞,是一个叫帕特的人的。”

江夏的心提了起来。法伊娜仍很平静。

“帕特?”詹奎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法伊娜显然是要将什么事嘱托给詹奎斯,江夏想,这件事多半和那具骇人的死婴有关。有一点现在可以肯定了:法伊娜是信任詹奎斯的。无论前天晚上绑住法伊娜的是施韦尔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没能成功地嫁祸詹奎斯。虽然是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虽然法伊娜目不视物,她仍可以清楚地判断是谁在捣鬼。何况……更何况法伊娜根本就没有瞎!

这老太太一生做事谨慎,她之所以到现在才采取一些行动,一定是确认了什么事情,也许早晨去摸的那具尸骨也给了她什么启示。

“帕特的记忆很重要,我希望有一天有人能看到……”法伊娜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江夏听得出来,法伊娜想看到的,不仅是帕特记忆中如何记录了那具死婴的命运,更重要的恐怕是帕特记忆中的自己吧。

“怎么看?”詹奎斯问道。

“现在还没有办法,所以我请你一定要妥善保管。而且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你明白吗?这很重要,如果有人知道帕特的脑细胞在你手中,你就会有危险。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请你把帕特的脑细胞以及我的脑细胞一并交给懂得看的人。可能需要你去一趟西班牙。”

詹奎斯对法伊娜的话半信半疑,更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这位他敬重的老房东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神秘。

“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有所怀疑……”法伊娜接着说,“还原一个人记忆的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找一个合适的载体,让你的记忆成为那个载体的记忆。”

江夏苦不堪言,到此时此刻他才最终确认,自己便是法伊娜口中的“载体”。也不知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能修来这等福分!

詹奎斯听得呆了,愣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法伊娜,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研究?”

“你和施韦尔的研究吗?”

“是啊。我们一直在做移植记忆和提取记忆的研究,而且我们正是在找这样的记忆载体!但是即使有了载体,我们的技术还没办法把人的记忆移植到载体上;即使成功地移植了,我们也没办法把记忆提取出来。”

江夏微微叹口气,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遗憾情怀。他在心里几乎有些发狠地念叨:你们要找的载体在中国,姓江名夏,提取记忆的仪器在中国北京,土炕路一号的大水罐里!

“你要的东西都会有的,”法伊娜悠悠地说道,“你会得到应有的启示。”

江夏心里一阵阵发冷,这似乎印证了一直以来的一个猜测:一切都是法伊娜的精心策划。在参观麻省理工学院的声学实验室时,作为导游的大学生杰西卡讲起的那段逸事萦绕在耳边。詹奎斯在建设声学实验室时所得到的那份神秘的设计图,一定也是法伊娜所为。她一直在暗中指导着詹奎斯。但是中国的实验室呢?难道也是法伊娜指导詹奎斯建造的吗?目的是什么呢?

错综复杂的诸多头绪正在一点一点联结起来。江夏的头脑在飞速地运转,夹杂着法伊娜的记忆、自己的记忆,也许还有帕特的记忆,和其他的不知道什么人的记忆,像龙卷风一般旋转着、呼啸着,卷起层层细沙,汇集成一条由地至天,影影绰绰的细线……

法伊娜手里有一具婴儿标本,她在年轻时被帕特骗走了婴儿的脑细胞和青涩的感情;她将婴儿标本送到了西班牙,交给了一位名叫格里戈·高斯坦的小朋友;她不知何时拿到了帕特的脑细胞,交给了詹奎斯,也许也将自己的脑细胞交给了他;她将声学实验室的设计图暗中给了詹奎斯,那间声学实验室的真实功能是将脑细胞中存有的信息加载到合适的“载体”上;詹奎斯按照法伊娜的指导找到了江夏,将她的记忆移植给他:中国北京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些记忆的提取地。所有这些是为了让他江夏,这个记忆的“载体”,能够将所有线索整合起来,到西班牙去找回那具婴儿标本……

故事似乎已串起大半,但是还是有不对的地方。帕特曾经在一九三五年取走了婴儿的脑细胞,又在婴儿标本远赴西班牙的前夜成功地调了包。可叹法伊娜的宏伟计划,现在已变得毫无意义。

“我希望近期和你讨论一些事情。另外也会把我自己的脑细胞给你。下个星期五的晚上,你来找我。”

“啊?好的。”詹奎斯一头雾水,但是,显然他已经感觉到眼前这位只会每天弹琴的老房东并不简单。

“另外,今天我们的对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是说,任何人。”

詹奎斯又轻轻拍了拍法伊娜的双手,说道:“我发誓。”

大堂中响起轻扬的钟声,音乐会后半场即将开演。法伊娜双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詹奎斯赶紧起身把她搀扶起来。

江夏自然也随法伊娜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这感觉着实不错。法伊娜握着詹奎斯的左手缓缓前行,江夏忽然想起了什么,悉心感觉詹奎斯的左手。在他中指第二关节的地方确实有一块骨节是鼓起来的。写有赵丞名字和电话的手正是詹奎斯的!赵丞到底是谁?在整个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法伊娜并没有移动步伐,缓缓地说,“今天我去了联邦调查局,协助调查一桩二十年前的杀人案。”

“哦?”

“死者的身上留有我的头发,所以他们找到我。”

“你的头发?你认识这个人吗?”

法伊娜点点头:“我认识,你也认识的……”

江夏感觉詹奎斯抓着法伊娜的手一紧,他的心也随之一动。

“帕特这个人非常有手段……他准备了两颗炸弹。当第一颗不响了,他就马上予以清除再用第二颗顶替上……身边的人不一定都可靠,你要留心。”

詹奎斯没有说话,他一定被这番话搞糊涂了。而江夏也似懂非懂,帕特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忌惮?而法伊娜在停尸房用手一摸便摸出这许多线索来也让江夏增添了许多佩服。她一定对人体骨骼十分熟悉,也一定摸出了那死者是谁!

眼前似乎有了些变化,急速地暗了下来。江夏努力辨认着。搀扶法伊娜的手也多了起来,仿佛是在她的身左身右各有一个人在托扶着。

“你说你没事儿一个人跑这儿来干什么?”是叶广庭的声音,“我这趟来回机票你得给我报了!”

哦?从梦里出来啦?江夏纳罕着,左边这个人是谁?轻子吗?

“这次多亏了叶广庭,”左边的人说道,是轻子,“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急人……”

什么什么呀?江夏心里奇怪得很,他试探着动了动身子,感觉虚弱无力。这时他已粗略看清旁边的大水罐的边形。叶广庭腾出手打开了手电,地上坑坑洼洼,确是在大厂房里。然而江夏的视野是开阔的,大到能看到很宽广的地方。

这仍是在记忆里。

但不是法伊娜的记忆,而是自己的!

“你们小两口瞎闹,害得我得从纽约飞半个地球过来。”叶广庭仍在喋喋不休地抱怨。

明白了,这是几天前叶广庭从纽约飞回北京,与轻子一同在旧厂房的地上找到自己时的记忆。怕是与法伊娜的记忆一同混在自己脑中,一起被激活了。

“这段没劲儿!看过啦!拉我出去!”江夏摇晃着脑袋大声嚷道。

突然,他安静下来。从叶广庭的肩头望过去,在一只铁制配电柜后面,俨然有一个人的脑袋稍稍地探了出来!

原来在这厂房中还有第四个人!他会是谁呢?一连串名字在江夏脑子里炸了锅一般蹦出来。

叶广庭和轻子拖着江夏缓慢向外走,那个人的脑袋从视野中消失。当时的自己一定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来视野不如记忆中宽广;二来那个人隐蔽得实在太远、太好;三来呢,一个行将虚脱的人能注意到什么东西?

有人拍打他的脸颊。

“醒醒吧,到点儿了。”

江夏用力眨了眨眼睛,一把将面前的叶广庭拽进怀里。

“我操!你丫疯啦!就算轻子对你不忠你也不能打哥们儿的主意啊……”叶广庭挣扎着。

“嘘嘘嘘!”江夏把嘴贴到叶广庭耳边,声音压低,“这屋里有别人!”

叶广庭嘴里仍叫骂着佯作挣扎,但把耳朵凑近江夏听着。

“就在那边的配电柜后面。你身后五点钟的位置。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出其不意地把他制伏。”

“有几个?手里不会有家伙吧?”

“咱们也抄点儿家伙,你扶着我先往前走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听我口令往配电柜那冲,我从前面上,你从后面堵他。”

“成。”

叶广庭站起身,说道:“你丫这回看见什么了?见人就抱!”

“这回牛了,一会儿我得好好跟你说说,太厉害了!”江夏配合着,从椅子上起来,四下里找。

叶广庭把椅子折叠好,掂了掂,朝江夏点点头,这就是他的武器了。

储水罐旁的地上有一根钢管,是江夏第一次来时捡了留在这里的。

“走吧,哥们儿困了,送你回家吧。”叶广庭走过来。

江夏用手电照着前路,走在右侧。叶广庭跟在后面,嘴里不住地念叨。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回来几天了都没跟老爸老妈吃顿团圆饭。整天陪着你丫往这儿跑,还被你丫性骚扰。怎么着,明天还来不来了?我这次假可不长,要不明天缓一闸得了,你也消化消化,看多了记不住也是白搭。哥们儿的车也该遛遛了,挺好的玩意儿整天搁车库里全白瞎了。你也抽时间陪陪爸妈,也别晾着人家周轻子,挺好的小姑娘……”

江夏全然不知叶广庭在叨咕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在右边配电柜的位置。

“站一会儿,”江夏停下脚步弯腰说道,“哥们儿腿有点儿麻。”

叶广庭也俯下身来:“哎呦你事儿这叫一多!”

“右边,三点的位置,大概有三十米。”江夏几乎用气息在说。

叶广庭蹲着帮江夏按摩腿,偷眼瞄了瞄配电柜的方位和一会儿冲上去的路线。

“一。”江夏轻声念道。

“二。”叶广庭抬了抬身体,弓起了腰。

“走!”

江夏猛地关了手电。两人并不说话,突然掉转方向朝配电柜冲了过去!

只跑出五米的样子,配电柜后面竟真的有了动静!江夏打亮手电朝那里晃了过去。一个人正欲跑开,眼睛被手电光刺住,他拿手挡住光亮掉头往回蹿。只可惜为时已晚,叶广庭挥舞着板凳从配电柜后面杀到。那人腰身一扭,却一个趔趄滑倒在地。叶广庭不由分说举起板凳拍在那人腿上,登时响起一声哀号。

江夏扑上前用钢管卡住对方喉咙,把手电照在那人脸上。

“我操!丁!……什么武!”叶广庭大叫一声。

在惨白的手电光下,那人不是丁西武是谁!

江夏把手电拿远些,这确实是丁西武无疑。此时的他较之在纽约见时略显憔悴,但仍能看出目光中的些许风度。眼神中没有过多惊恐,嘴角似乎还有些笑意。他喘着粗气。

叶广庭回身看了看,不

见丁西武带有任何同伙,蹲下身来对丁西武说道:“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在纽约做你的导游比什么不强?整天偷偷摸摸躬着个身子猫着腰探头探脑的你丫有意思吗?”

“你偷偷摸摸也就罢了,别让我们发现哪你?”叶广庭越说越气,“还装死?早他妈知道你丫没死!”

“广庭,”丁西武终于开了腔,“你别急,偷偷摸摸的不一定都是歹人。我的事儿迟早是要让你们知道的。只不过今天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没必要继续隐瞒。”

丁西武似乎很坦诚。叶广庭好像还想继续说些难听的话出来,被江夏拦住了。他把手电光从丁西武的脸上挪到前胸,说道:“丁西武,咱们也算有一面之交。你不知道,不对,也许你都知道,从那一面以后,有多少事困扰着我。连我哥们儿叶广庭也被牵扯进来了,大老远从美国飞过来帮我。周轻子……”江夏顿了顿,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感伤:“她也跟着着急上火。你觉得你制造车祸假象,然后一直躲在一旁看我们受罪,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做法吧?”

丁西武苦笑两声:“车祸真不是我弄的。我也是受害者啊!但是自从我决定接受这项工作起,我就知道在一段时间内不会过正常人的生活了。而你,你从来就不是正常人。抱歉,我这么说太伤人,也许这么说会好一些: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否则也不会全世界的人都要找你!”

丁西武顿了顿,喘气。江夏插空儿问道:“谁找我?找我干什么?”这正是他最想知道的。

“我的职责就是把你引到这儿来,并且保证你别出什么事儿。”

“我问你我怎么了?谁找我?找我干吗?”江夏把手电又照回丁西武脸上。

“江夏,”叶广庭说,“咱们换个地儿吧。这儿黑咕隆咚的谁知道还有什么人藏着呢。我知道个地儿,怎么着丁西武,跟我们聊聊?”

江夏松开抵在丁西武脖子上的钢管,叶广庭在他衣裤口袋中摸了摸,没翻出什么来。

两个人站起身望着瘫坐在地的丁西武,像胜利的武士蔑视着战败的对手。

“走,”丁西武挣扎了一下试图站起来,“你刚才那下可打得不轻。”

叶广庭提到的地方是位于东三环路边上的鼎尚国际俱乐部。他爸常在那里约见朋友或者与客户见面,于是也办了张终生会员卡给儿子。晚上车子很好开,不过一个小时光景,三个人就从旧厂房来到鼎尚大厦楼下。时间已过凌晨两点,叶广庭走在最前面,丁西武一瘸一拐地跟着,江夏走在最后。

电梯直达68层,江夏用手揉着被气压捉弄的耳朵。迎接他们的是两位守在电梯门口的漂亮姑娘。

“叶先生,欢迎。”

鼎尚国际是非常高级的俱乐部,办张会员卡就需要二十万元,所以能来得起的人实属小众。俱乐部要求员工要记住每位客人的姓名和喜好,以达到最细致入微的服务。

叶广庭微微点头致意,拿手很随意地向后比画了比画,意思很明显:后面两位是他带来的朋友。

“赵先生,欢迎。”两位女孩子向叶广庭身后望去,又甜甜地问候道。

叶广庭往后看了看,从电梯里出来的只有他们三人,哪里有什么赵先生?

江夏看看丁西武。他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两位迎宾小姐正微笑地望着自己,一面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谁啊?”江夏问,“谁是赵先生?”

女孩子一愣,恐怕自己认错了人,这可是大忌,要扣奖金的。这时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一位领班模样的女子,身着职业套裙,头发盘起,显得脸庞清秀干净:“丞哥,您别逗我们小姑娘了,来,这边请吧。您和庭哥是朋友啊?您留在我们这里的酒得有两年了吧,可又升值了。我们都快不敢给您存了。”

赵丞!

叶广庭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指着江夏说:“秦姐,赵先生今天来想改一下他的会员记录。人家现在在美国发财,地址电话都需要更新。”

“是吧?就说嘛,我们最近办了不少VIP会员的活动,一直都找不着您。那你们先坐,我去把您的记录调出来,稍等啊。”

“顺便把他留的那酒给我们开了送过来。”叶广庭喊道,“他没留点儿雪茄什么的?”

三人入座,一名女侍应生拿来深蓝色细织毛毯分给三人盖在膝间——这里只允许穿正装,如果是牛仔裤的话就只好被围住了。

“孙子!你丫就是赵丞!”叶广庭低声对江夏说。

另一名女侍应生拿了三盏晶莹透亮的大肚高脚水晶杯和一只造型别致的醒酒器走了过来。身着黑色马甲颈系领结的男侍应生跟在后面,双手托着一支酒瓶,瓶塞处浇灌了火漆。

叶广庭示意女侍应拿走醒酒器,伸手接过酒瓶端详着,道:“嚯,拉菲1949!好家伙!老赵,这可是神物!哪儿淘换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九四九年的拉菲酒是这家酒庄战后重建时难得的佳作。这一瓶现下得是天价了吧?你是留着呢还是咱给丫造了?”他摇头晃脑地欣赏着,自言自语嘟囔道:“也不知道这酒还能不能喝啊?有人说超三十年就不能喝了,也不知是要留着升值啊还是喝了有毒。反正打开瓶子不定冒出什么青烟来呢,让你丫说三个愿望……”

江夏心不在焉在想事情。火漆上的签名似是ZC,应是赵丞的拼音缩写。江夏挥挥手:“开了开了!”

秦姐拿了一个真皮封面的本子款款走来。

“丞哥,久等了。这是您的登记,您要改哪里我来写。”

“我自己改吧。”江夏接过本子打开来。

他的两寸照片赫然在目。“赵丞”是他的名字,2006年便已加入会员,登记的电话正是写在詹奎斯手上的那一串。工作单位和职位一栏都空着。

江夏随便写了个看似美国的地址,把本子交还给秦姐。

“你刚才叫我什么?”江夏问。

秦姐嫣然一笑,说道:“丞哥今天怎么老爱开玩笑?丞哥啊,我一直都这么叫您呢。”

江夏挥了挥手让她走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在梦中黑黢黢的旧厂房里,他曾经听见有个男人叫“彭哥”,刚才秦姐的一声叫才让他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彭哥”,正是别人在叫他“丞哥”!

错不了了,黑厂房就是声学实验室,自己曾经无数次出现在那间实验室中!以至在梦中无数次地出现巨大黑屋子的情景。詹奎斯手心里的名字竟然就是自己!江夏就是赵丞,曾被人称为“丞哥”。这名字与父母以及轻子描述中的那乖张、易怒、行踪不定、花天酒地的形象倒很吻合。

酒已斟上,叶广庭右手摇晃着酒杯闻着,左手在一旁手掌向上似是托着什么物事,其实是在微微扇动气流使香气蒸腾出来。略带雅致皮革香型的气味似乎将叶广庭带到了法国波亚克地区暖湿的阳光下,深厚的沙砾土壤流动着紫红色的光辉。灯光下,波尔多葡萄酒经典的深色殷红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宝石红的边缘。

“真是好东西!沉睡了六十年的宝贝得好好醒一醒。”叶广庭自言自语道,“不过我可不放醒酒器,得在自己的杯里。”

“说说吧,丁先生,你知道江夏就是赵丞。我说的说错吧。”叶广庭眼睛没有离开杯中葡萄酒的旋涡,话语却已经在咄咄逼人了。

丁西武点点头:“赵丞这个名字是他工作之后起的,也做了假证件,但只有我和林嘉韵知道赵丞就是江夏。”

“轻子呢?”江夏问。

“轻子不知道,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赵丞是谁,我们也从来没跟她提起过。你出事以后去了美国,我和轻子不久也去了,但她是去找江夏,我是去找赵丞,”丁西武苦笑了一下,接着说,“有一天周轻子说找到你了,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让我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去和你们见了面。”

“所以,你不是轻子的男朋友?”江夏问。

丁西武点点头。

“然后你就被撞死了是吧?”叶广庭问。

“这件事我真是觉得很蹊跷!和你们分开之后,我和轻子准备回去。一辆车就这么横着冲上人行道,我听到声音不对就把轻子推到一边,然后自己赶紧跳开去。我感觉那车速度并不是特别快,但是他摆了几摆居然还是冲着我撞过来!一下子把我剐倒了。醒来之后,我在纽约长老会医院里,有一个戴着口罩、医生模样的人告诉我说我没有大问题,马上就可以出院。但是他会让医生宣布我死亡。接下来我要替他在暗中注意江夏的行踪。”丁西武换了个姿势,手拨弄了一下盛了红酒的高脚杯,却没有拿起来喝。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向叶广庭:“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我先问一句,这个人是谁?你帮这个人监视江夏是收了钱的吧?”叶广庭问。

丁西武点了点头:“谁和钱过不去啊?但是我也有我的原则,如果他叫我做加害江夏的事,给多少钱我也不会做。至于这个人,我不知道他是谁。”

叶广庭报以冷笑,说道:“你对主子还真是忠诚!应该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其实你隐蔽得还算不错。但是就和今天一样,你以为我们发现不了你,但是你会出现在江夏的记忆中。而记忆中的视野比实际看到的视野要大,你不知道吗?”叶广庭说得铿锵有力,就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理论。面带得色,他决定开始品尝这名贵的酒。薄薄抿了一口,赤霞珠葡萄浓烈饱满的果味遍布齿颊。叶广庭家中有不少名酒,都是父亲收藏的。从小他就听父亲和朋友们一起谈论酒的故事,也曾不少次亲口品尝,所以可以说略懂一二。喝到一九四九年的拉菲是头一遭。一尝之下,他以往喝过的只能算是昂贵一些的葡萄榨汁。他几乎无心再去理会丁西武了。

丁西武皱了皱眉,叶广庭的话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你们发现我没有死这件事,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吧?”

叶广庭睁开眼迷离地看看江夏,江夏正盯着丁西武发呆。

“没说过。”叶广庭说。

“说过,跟施韦尔。”江夏说。

丁西武长叹口气,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我的任务除了观察你的动向外,还有就是要留意施韦尔的一举一动。我身后的那个人一定是站在施韦尔的对立面上的。只是我无法判断谁正谁邪,所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在为谁做事。”江夏问道,“是詹奎斯吗?”

丁西武望着江夏就像望着一件刚出土不久仍带着泥土腥味的文物,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

叶广庭看他那副德行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然而这回他没有发作。

秦姐托着一大盘墨西哥拿乔过来,笑容挂在脸上,职业而老练。烤化了的干奶酪厚厚地浇在脆生的玉米片上,再撒上墨西哥独有的辣椒酱和些许橄榄圈。香味早已飘来,令人食指大动。

“几位,俱乐部送的。咱们这么高级的红酒就这个有点儿糟蹋了。不过是个心意,慢用啊。”

叶广庭点头致谢,转头去看秦姐一扭一扭远去的屁股。

丁西武对拿乔和屁股视而不见,他一直盯着江夏,说道:“一个策划了纽约街头的重大交通事故、买通了警察、买通了医生宣布我死亡的人,会让我知道他是谁吗?我倒是知道我以前为谁做事。”丁西武顿了一顿:“我以前的老板就是你赵丞。”

江夏被这句话吓一跳,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咬了一半的玉米片也忘了咀嚼。

“你真的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丁西武接着说,“不过你的内心还是和以前一样强大。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

江夏和叶广庭都决定不插嘴,听丁西武讲完。

“大概有五年了,那时候你和我是同事。”

“停,”叶广庭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你、江夏和林嘉韵是同事!”

丁西武点点头:“我们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同事,同时还做着别的事。”

江夏和叶广庭不约而同看向丁西武。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对于你们来说,我只是一个突然起死回生,又在暗处鬼鬼祟祟监视你们的人。这样好了,我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你们先听,然后再来质疑我。”

“你编圆了再说。”叶广庭喝了口酒,“这事挺复杂的,说穿帮了就不好了。”

“成,”丁西武微微一笑,他拿这位叶先生没办法,“我能喝点儿酒吗?”

“喝吧!倒都给你倒上了,不喝也是糟践。”叶广庭自顾自又抿了一口。

酒能打开人的思路和话匣子。保存了近六十年的名酒恐怕更加具备这样的功效。只浅浅一口,丁西武消瘦的脸颊就已变了颜色。

他抿着嘴眯了眯疲累的双眼。

“你的第一个项目是咱们信诚事务所老板拉来的,就是在土炕路建设一个声学实验室。但是你接手以后把它做成了一

个掩饰。你同时在做一个更有野心的项目。”

“野心?”江夏问道,“什么项目,有多大?”

“具体数目我不清楚,但是至少有二十亿美元的盘子,不小吧?里面五亿是老板拉来的,其余的是你自己找的。”

叶广庭斜着眼看看江夏:“二十亿美元的大掌柜啊?你真想不起来啦?钱都放哪儿啦?嗬,这急人劲儿的!”

江夏没受打扰,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掌握着二十亿美元的资产?这些钱从何而来?要做什么?凭什么由他来做?江夏嗅到了危险。

“你用这笔巨大投资中的五亿美元,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在废旧厂房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声学实验室。然后每天去那里做研究,但是你只告诉我们是外国人投资的一项绝密课题,要研究人脑对声波能量的反应。”

江夏心头一震!在波士顿时,他就感觉麻省理工学院的巨大穹顶声学实验室并不唯一,而另外一间或许就在中国,并且被利用来做着不可告人的事情!然而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自己竟是这另一间实验室的主人!令人费解的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实验室是詹奎斯设计的,而设计方案全来自一张神秘的手稿。中国的实验室如出一辙,难道说在设计最初,自己也曾得到过某种神秘的指点吗?信诚的老板是谁?他想问丁西武,但自知问出来也是个假身份,便没有开口。

丁西武又喝了口酒,挪了挪屁股,把二郎腿换了个边:“我们都信以为真,直到两年后,有一天你让我们去外省甚至国外找无家可归、无亲无故、突然从地球上消失了都不会有人注意的乞丐来做人体实验,种族越多越好。我才觉出事情有多严重。但是,我们没法抗拒你的诱惑。”

“找到了吗?我给你多少钱让你愿意冒这个险?”江夏问。

“你那个时候承诺给我和林嘉韵每人一千万美元找五十个人回来。你为我们办好了护照和美国签证并且帮我在纽约注册了一间旅行社。你告诉我们,五十个人找回来就收钱走人并且永远不要再回来。我们去了两个月,到后来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们匆忙赶回来,发现你昏倒在实验室里,就马上把你送到医院,并通知了你的家人。”

三个人陷入思考,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嘉韵是不是也在纽约?”江夏盯着手中的酒杯,打破沉默。

丁西武点点头,说道:“她才是我的正牌女友。”

江夏点点头,继续问:“在纽约的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吗?”

“是啊,除了需要我监视你的时候。”

“你出事两三天后就和林嘉韵在一起了吗?”

叶广庭看看江夏,知道他一直很在意那天在地铁上见到的女孩子到底是轻子还是她的姐姐。

丁西武想了想:“具体日子我也说不好。反正我并没有被车撞到,第二天就上街了。只是需要有一些乔装。”

“林嘉韵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丁西武摇摇头,慢慢地说道:“就连轻子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反过来我也不清楚轻子在做什么。我只知道,她后来到美国读书就是为了去找你。那天晚上我出车祸前,她难过极了,一直在哭。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和你相认。”丁西武停了停:“根本就说不上相认,反正你是一点儿都不记得她了。”

江夏把目光从玫瑰红色的酒转移到丁西武脸上,发现他也正望着自己。

“干吗?”

丁西武定定地看着江夏,目光中似乎有一丝关切:“那些事都不重要。你知道吗江夏,你研究的是一种声波武器!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你让我们找五十个人来就是要实验武器的杀伤力!”

叶广庭看看江夏,又看看丁西武,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你发现不同种族的人群对于声波能量的耐受是不同的。换句话说,同一波段的声波对中国人可能毫发无损,但是却可以大规模地杀死日本人。”

“这个可以有,”叶广庭打趣地看着江夏,“没想到你还是一位抗日英雄。”

江夏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他听得心有余悸,自己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他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丁西武的话。但是仅凭丁西武又如何能把时间、地点、实验室说得如此严丝合缝?

“周轻子呢?她得知我昏迷后是什么反应?”江夏问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虽然你那时独断专行、暴躁无常,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很爱轻子。也许是没追到林嘉韵转而爱上了她的妹妹吧。”说到这里丁西武面上流露出些许得意,“你从来没有把她牵扯进来,即使到现在她都不知道你实际上就是赵丞。但就在我和林嘉韵出去找寻实验品之前,她消失了一个月。你曾经疯狂地找过她。倒是在你昏迷前几天她也回来了。”

丁西武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江夏想,是不是在暗示周轻子和他的昏迷有关系?

丁西武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还好,是轻子救了你。否则你现在一定是国际通缉的恐怖分子头子!”

江夏听得好笑,他看着丁西武,觉得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丁西武接着说道:“轻子那时候总是担心你在做不好的事。因为你们交往后没多长时间你就性情大变,也突然间阔绰豪气了起来。我和嘉韵知道是为什么,但你不许我们向轻子透露半个字。正当轻子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神秘的外国人主动找到了她。”

詹奎斯!

江夏头脑中立时浮现出这个名字。这就是为什么詹奎斯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手上写着赵丞的名字和电话的原因。他曾经在中国和赵丞,也就是他江夏有过接触。是他让赵丞陷入了昏迷,并且正是利用他建造的声学实验室除去了他的记忆!也许法伊娜的记忆也是由詹奎斯在那个时候注入了江夏的大脑。从那以后,赵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项邪恶的工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丁西武面无表情,但显然十分后怕:“我始终不知道那个利用轻子的外国人是谁,会是施韦尔吗?否则你昏迷后去美国怎么会单单进了他的实验室?”

“轻子没有跟你提过那个外国人吗?”江夏问。

丁西武摇头:“轻子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只接到那个人的电话,说可以帮助她。轻子凭着这句话就相信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外国人,因为她当时真的别无选择。”

周轻子曾经问过自己詹奎斯的声音有何特点,也许她也在寻找那个只通过电话联系她的人是谁吧。江夏想。

丁西武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我的感觉是,先前找到轻子的神秘人一定是要及时地阻止你做出更可怕的事来。而后来指使我做事的神秘人是要你解读法伊娜的记忆。可是法伊娜的记忆又代表什么呢?为什么要加载到你的大脑里?为什么要让你看到?是谁在帮你,是谁在害你,法伊娜的记忆里有什么惊人的秘密不成?”

江夏仰过头去靠在松软的椅枕上,思绪也随之弥散开。口腔中还有陈年老酒的味道,他用舌尖在上颌和牙齿间轻轻划动,似乎这样能将丝丝余香拨弄出来。这一细微的动作让江夏想起了一件事情。法伊娜不是曾用舌尖从齿缝中抿出了一颗小米粒,咬破了吞下其中包含的液滴吗?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江夏的脑子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聚不上焦。他闭上眼睛,身体在旋转,思想在旋转。暂时离开了俱乐部里颇有情调的昏暗灯光,江夏的思路开始慢慢汇集。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黑黑的没有灯光,坐着,身体没有丝毫暖意。

他想起来了,那是法伊娜被绑住了盗取脑细胞的夜晚。

当法伊娜确认了要强取她脑细胞的人不可信任后,她吞下了一种液体使自己的脑细胞暂时失去了活性。当时江夏忽然觉得头脑发晕不再有知觉就是药效发作的表征。在这种情况下提取的脑细胞自然不带有任何记忆。假定仅仅是通过那个“嗯”所推断的那个人就是施韦尔,那么他又被耍弄了。施韦尔,从一个学生,法伊娜的房客,到世界知名学府的教授,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得到法伊娜的记忆,从而获知婴儿标本的下落。他甚至不惜使出嫁祸自己室友的手段。只可惜他遇到的是法伊娜这位心智极高的女人,被玩得一溜儿够。从失去活性的脑细胞,到婴儿标本在西班牙康普顿斯大学的假消息,施韦尔没有得到一丝有价值的信息。好在他在西班牙买到了限量版的皮带,也算不虚此行了。

江夏含混地答应着,却完全不知道丁西武正在说些什么。

叶广庭已经在旁边消停了许久,此时早已无聊得可以。他拿手指不住地扒拉着玉米片。凉了的奶酪很难再拉出丝来,却变得更加强韧,咀嚼起来别有一番乐趣。

“这东西凉了,要不咱们要点儿牛排配你这牛逼的红酒?”没等两位响应,他话锋一转,直指丁西武,“你说神秘人就是施韦尔,是在帮赵丞。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次施韦尔派江夏来中国就是要找那个赵丞。难道他会不清楚赵丞和江夏是同一个人吗?而你呢,去外地折腾了两个多月没拿着钱,你本该恼羞成怒才对,去美国找赵丞八成也是想追讨工资的吧?却又如何会去帮那个神秘的外国人?你怎么解释?哎小姐!餐单拿一下!”

这些毫不相干的事放在一起从叶广庭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自然,却又锋芒毕露,一下子问到点上了。

丁西武一愣,一时语塞。

“我只是猜测,神秘人是谁我真的不清楚,轻子也不知道。至于施韦尔教江夏回国来找赵丞,这也许是一个掩饰,或者是试探呢?”丁西武停了停,说道,“猜测,都是猜测而已。”

这与江夏对施韦尔的怀疑不谋而合。施韦尔招收江夏成为自己的学生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假借研究写梦机器从而获得在江夏脑中的法伊娜的记忆。否则江夏如何能那么顺利地成了施韦尔的学生呢?所幸施韦尔对于写梦仪的设计还不成熟,还没能从江夏脑中拿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至于施韦尔如何锁定了江夏,认定他脑子里存有法伊娜的记忆,这可是个难题,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高大挺拔的男服务生端上来三客牛排。揭开盖子,牛排仍吱吱啦啦炸着油花。洋葱的香味飘了过来,叶广庭熟练地将信用卡递了过去:“先押着吧,一起结。”

丁西武看看自己眼前的牛排又看看叶广庭,淡淡一笑:“还有我一份?这算是对我放出橄榄枝了?”

叶广庭头都没抬,从嘴角横着甩出来一句:“你误会我了。你见过五成熟带着血筋儿的橄榄枝吗?”

丁西武挤出两声干笑,操起刀叉并不多客气。

江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丁西武:“我的记忆中有一段你和轻子的画面……我原本以为是曾经发生在我身边的情景。你现在告诉我,这段画面是不是你们录下来然后存入我脑中,目的就是引我到土炕路一号?”

见丁西武没有反应,江夏补充道:“你们用摄像机拍下你们的样子,还让林嘉韵塞一卷画了地图的小纸条在沙发的扶手里面。你知道我对这段画面会仔细研究,一定会发现这个细节。但是你们忽略了一点:摄像机放在桌子上如何能模拟我的视角呢?”

丁西武瞥了一眼江夏,似乎有所顿悟:“哦,那个……那是在你送我和嘉韵出去的前几天在你家办的一个派对。是老板安排的。他趁你不在的时候叫我们进你屋拍的,说是要给你个惊喜。可直到后来也没发现有什么惊喜,原来进你脑子了。写了什么?”

“就是土炕路的地图。”

“明白了,”丁西武点了点头,“看来咱公司老板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后来在美国我也被要求模仿叶广庭的口气给你打过电话呢,目的也是要让你过来。这个厂房是他们实施计划的中心。”

“原来是你……”叶广庭又要发作,但终究没有。

江夏若有所思,丁西武说的不错。信诚事务所的老板在这里面也做了不少事情:一是让赵丞以项目的名义去土炕路建了实验室;二是录下这段录像以配合法伊娜的计划。

“信诚的老板是谁?”江夏终于忍不住问了。

“托雷·冈萨雷斯。有印象吗?”

意料之中,这个人的身份是真是假无从考证。江夏摇了摇头。

“轻子对我说过,找到她的外国人只懂得向人脑中存储记忆,以后会有其他人将实验室改装成具有还原记忆的功能。也就是说,等你再次回到土炕路一号时,这座实验室已经被其他人做了改装。而且,”丁西武顿了一顿,“我敢说把实验室改装成记忆还原系统的人就是指使我做事的那个人。和轻子的神秘人还不是一位!”

这倒极像是法伊娜严谨缜密的作风,江夏想,帮她做事的每一个人都只知道部分细节。单独一个人无法坏她的事,也无法成就她的事。

如果说将法伊娜的记忆输入他大脑的人是詹奎斯的话,那么负责还原记忆的会不会是高斯坦呢?詹奎斯的下线是周轻子,而高斯坦的下线是丁西武?

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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