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伊娜紧走几步,把窗子向上拉开。一阵清爽的、带着丝丝凉意的空气涌了进来。

帕特掉转手术刀,用刀柄轻轻按压婴儿头上一处不大明显的凸起。那里软软的,好像有一道缝隙藏在头皮下面。江夏知道帕特是在找婴儿尚未闭合的囟门,看来是要从那里下手。

果然,帕特放下手术刀,换了一只安装了长弯针头的针管。他的右手轻轻扶住婴儿的头颅,左手将针头从那处凸起缓缓插了下去。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针头的走向和触感。确定好位置,帕特将一些灰白的液体抽了出来。

是脑细胞吗?江夏心里充满了疑问。帕特利用法伊娜在波士顿儿童医院做护士的关系把这具半截的婴儿尸体偷出来,就是为了抽些脑细胞?

死了五十年的孩子,又被福尔马林泡着,这些细胞还能有什么价值呢?这个婴儿是谁?为什么只要他的脑细胞?

正想着,法伊娜转身出了厨房,怕是又犯了恶心,或者就是不忍再看。

躺在法伊娜的床上,江夏只能仰望着天花板出神。那时的房子屋顶很高,顶扇松垮垮地挂在天花板上,四只棕褐色的木制扇叶却很有精神地支棱着,但是仿佛进入秋季就没有再运转过。

在二十一世纪失去了三年的记忆,跑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来碰到的也还是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平静的生活就如此之难?江夏有些沮丧,开始抱怨起生活的不公来。而这种寄生虫一样的生活也开始让他厌倦,他完全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出于好奇,他可以睁大眼睛看一位七十五年前的小护士身边发生的一切,听其他“古人”和她的对话。可是如果让他一直这样生活下去,那将是一种怎样的绝望难挨?

心里有些发急,江夏决定开始寻找回去的办法。如果他能回去,他就退学不再搞什么梦境记录仪,让他那失去的三年见鬼去!他要回到中国陪自己的父母,他要说服轻子一起回国,一起重新开始。他不要再去寻找自己失落的记忆,他更不要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法伊娜翻了个身面向窗户闭上眼。于是江夏也便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他仍能听,他听到帕特还在厨房忙他的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江夏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如果说梦境可以被记录,记忆可以被记录。那么记忆是不是也可以被转移呢?如果记忆可以被转移,比如法伊娜的记忆被记录了,然后被转移到自己的大脑中,那么是不是就成了自己记忆的一部分了呢?

虽然在感受上是我江夏去库房里偷死婴,是我江夏在和丽兹、梅根、帕特还有古丝特莉校长说话,可是镜中看到的毕竟是法伊娜,没有人意识到江夏的存在。因为那些过往早在七十年前已经发生,只是被还原到二○一○年一个叫江夏的傻小子的脑海中罢了。所以江夏只是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经历法伊娜所经历的事,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记忆现在已经与他的意识和感觉在一个大脑中混杂在一起,所以才会出现双重感受……

江夏沿着这样的逻辑在一条一条地分析,开始有了点儿小兴奋。

外间的门轻轻响了一下,是帕特走了,并没有进来打扰法伊娜休息。小护士睁开眼,她只是在佯睡。

当窗外的光透过窗帘进入法伊娜的瞳孔,江夏的心里便生出几分失望。这周围的一切太真实了。他甚至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手摩挲在洁净床单上的那种滑顺,他清晰地闻到法伊娜,或者说是自己身上那种混杂了医院消毒水气味的女人香。即使自己刚才的推论是正确的,那也只不过应该像做梦一般,怎么会有如此真切的感触呢?

再说了,又有谁会把这个女孩的记忆嫁接到自己脑中呢?也许我根本就是法伊娜,一个生活在一九三五年美国波士顿的小护士,而江夏才是一个莫须有的杜撰吧?

法伊娜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

帕特已经走了,厨房里整洁如初。盛着死婴的瓶子摆在皮包边上,瓶塞用原先收集的蜡屑加热融化后重新封好。

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法伊娜左手拿起标本罐举在眼前,竟和那里面的婴儿对视起来。片刻,她单手拎着将罐子放回皮包,取来抹布揩拭厨房台面,擦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落下泪来。

“江夏。”

黑暗中,有人在耳边轻声叫他的名字。

江夏睁开眼,看见的正是日思夜想的周轻子!

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激烈地碰撞着沸腾起来!他努力动了动胳膊,用尽全身气力一把将眼中写满关切的女孩揽入怀中。他把脸紧紧贴在轻子冻得凉凉的脸上,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江夏不想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但是双臂却泄露了他的秘密。他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再离开半步。江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哭过了,然而此刻他的嗓子沙哑,哭不出声。

“好了好了,没事了,啊。”轻子亲亲他的脸颊,怕是吻到了江夏的眼泪。

忽然有人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江夏一惊,双手把轻子护到了一旁。

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坐直了身子。

“咱能不能不这样?我可是把杨珊一个人留在美国过新年夜。跑到这儿来看你们俩亲热?”

是叶广庭!

江夏想坐起来,但是周身虚弱已极,只稍微挣扎了一下便又躺下了。

“别动别动,”叶广庭用手拍拍江夏的肩膀,拿过一瓶矿泉水递给他,然后对轻子说,“我哥得跟这儿躺了三天吧?”

轻子心疼地拿手抚摸江夏的前额,点点头。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江夏还没有完全回过味儿来。他说不出话,只能用气息。

“先走先走,给他送医院检查一下吧。”叶广庭走过来和周轻子一起把江夏从地上搀扶起来。江夏这才感觉到两条腿根本迈不动步。

江夏的车还在外面,只是早已没了电。轻子已经打电话叫来了救援为他的车过了电,由叶广庭开了三个人往城里去。

江夏无力地躺在车子后排座上,头枕着轻子的腿。叶广庭已经喂他喝了一罐飞机上带下来的可乐,现在已经精神了些。

“自从上次我们通了电话,我一直都找不到你,电话也关机,真是的,”轻子有些埋怨地说道,“心里一着急就给广庭打电话把他给叫回来了。要不你死在那儿都没人知道。”

“哥们儿可是够仗义的吧,加上这次的,你这可是第二回躺我们怀里了,哈哈哈。上次是在麻省理工学院,我得时常给你提着醒。你别说,没我还真不行。我跟轻子一说土炕路她就说你肯定在这儿。就这地界儿,别说轻子,我敢说北京没几个人能找得着。”叶广庭在前面唠唠叨叨地表着功。

听叶广庭提起麻省理工学院,江夏的心仿佛又要飞到美国波士顿去,他不由得拉住轻子的手。

“我是在家里发现了一个小纸卷,上面有图告诉我怎么来这里。”江夏犹疑地看着叶广庭。

叶广庭诧异地说:“我临走时把你留下的那些梦境光盘全装包里了,后来在飞机上翻包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你看看。要不我也找不着!以为是你画的呢。”说着递过来一团物事。

轻子接过来,把后座的灯打开。

这也是一个纸卷,展开来是一幅铅笔画的地图,标明了北京的环路和一些地名,随着箭头可以看到“土炕路”三个字!

“看来有人想让你到那处厂房去,也有人想让我们来接你。这是几拨人呢?”

轻子对叶广庭说:“先让他歇会儿吧,到医院再说。”

江夏摆了摆手:“我要吃东西。”刚从三十年代的美国医院回来,他说什么也不愿去那鬼地方了。

叶广庭嘿嘿一乐,嘟囔道:“我接到轻子的电话就订高价票赶回来了,下了飞机也是水米没打牙呢。”

“知道啦,一会儿我请客。咱吃什么?”

“涮羊肉!”两个人异口同声,但江夏气若游丝。

东来顺涮肉店里烟气袅袅,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一尊大膛紫铜火锅。各色鲜肉被切成蝉翼般厚薄,放入翻腾的高汤中片刻间就变了颜色。如果不小心贴到炉膛外壁上,肉片会发出吱吱啦啦的响声,伴随着人们欢畅的交谈声,酒盅相撞的叮当声,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阳历新年已过,人们仿佛还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之中。二○一○年是个好年景,怎能不隆重地送送它呢?

江夏吃了不少东西,早已恢复了常态。和以往不同的是,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周轻子。

“好了啦,我跑不了,你自己别乱跑就好。”轻子挺不好意思地说。

倒是叶广庭有些打蔫,呵欠连天,犯了时差。

江夏感激地看着桌对面这个为了他打飞的回国的哥们儿,不住地敬酒。

“少喝点儿。你身体还虚着呢。”轻子想劝他。

“他虚?再来一斤羊肉这哥们儿能上房!”叶广庭很爽快地干掉了杯中酒,“你还说要送他去医院吊水儿?这锅高汤不比那玩意儿强?要我说以后医院打点滴都改打羊肉汤。”

“广庭,轻子。我真得谢谢你们。我还以为回不来了。”江夏正了正脸色,又满上一盅白酒,端了起来。

轻子尽管心疼江夏不想让他再喝,但看这场面却不忍心扫他兴致,于是也端起酒杯。

“哥们儿你去哪儿了?刚才看你虚也就一直没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江夏看着叶广庭,眼里闪着光:“你是从纽约到北京,哥们儿比你远,从北京到波士顿,一九三五年的波士顿。”

经过了这么多怪事,叶广庭和轻子都知道江夏并不会随意讲话。于是都没有打断他,很认真地在听。

江夏把与法伊娜邂逅的事说了,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两个人还是听得十分错愕。叶广庭瞪大了眼睛,所有时差反应一扫而空。轻子平静地听着,表情很有些不自然,怕是对江夏生活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体和意识里感到愤懑。

叶广庭对女孩的心思比江夏要敏感,他打趣道:“这种事怎么就轮不到我呢?偏偏强迫江夏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轻子知道叶广庭在替江夏解围:“我看他是乐不得呢。”

叶广庭朝江夏挤了挤眼,说道:“完,哥们儿罩不住你了。我是这么琢磨的,这件事完全是一个圈套,有人在设计这一切。他,或者是女字旁的她,引导你去到土炕路的厂房,引导你输入那串密码,进而激活了什么开关,让你去发现法伊娜的秘密。”

江夏看了看叶广庭,嘴唇动动却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叶广庭看看大家,见两个人在听,于是接着说:“我倒不认为这里头有什么时空穿梭的事儿,你只是被一种能量控制了,你看到了你脑中的记忆而已。而这记忆却是法伊娜的。”

轻子点点头:“你不是能录下你的梦和记忆给我们看吗?也许你录下来的记忆也有一多半是法伊娜的吧?”

两个人的分析与江夏所想的不谋而合。

“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你们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真实,就像我现在跟你们吃饭一样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我完全没有行动的主动性。”江夏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桌面,“没办法想戳桌子就、戳、桌、子!哈哈哈!”

叶广庭和轻子都笑了。

“完了,这人疯了。人格裂变也就这样了吧?”

“你还别说,真有点儿那意思,我曾经怀疑过到底谁才是真实的,是法伊娜还是江夏。”他的确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趁着酒劲儿说了出来。

轻子握着江夏的手,轻轻说道:“你们都是真实的,只是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和空间。现在咱们需要弄清楚的是,是谁让你去经历法伊娜的一切?法伊娜是谁?她在一九三五年做了什么?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还用说吗?肯定跟那个孩子有、关、系!”叶广庭学着江夏的样子用手指戳桌子,脸上带着笑意。

“广庭说得对!这个孩子一定不一般!帕特取了他的脑细胞,一定不只是去做显微镜切片那么简单。他曾经说过这个孩子对整个世界都很重要。而法伊娜对帕特一片痴心,她的喜悦、她的切肤之痛就连我都能感觉得到。”江夏沉吟片刻,“所以我想再回去看看!”

轻子的手一紧。

“没事儿,既然知道了我还能回来,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你们守着我,一有什么不对你们就把我叫醒不就好了?”

“行是行,可是你这一躺下就三天,我们俩跟你旁边跟守灵的似的……”

“去,别瞎说。”轻子轻轻拍了拍叶广庭的胳膊,转向江夏,“我是担心你其他的,咱们现在还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活生生地躺在我们身边只是大脑在读取法伊娜的记忆,就算我们能随时把你叫醒;可是如果法伊娜的

记忆和你的记忆起了什么冲突,又或者她的记忆突然消失了,进入了什么什么黑洞,那可怎么好呢?脑子的事儿那么复杂,科学家都解释不清呢……”

叶广庭这才意识到事情没那么好玩,万一这种能量活动对脑细胞有损伤,把江夏变傻了或者给整死了可就惨了。

江夏倒似已经做了决定,他又倒上一杯酒,很悲壮地仰头喝了,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如此大义凛然。放下酒杯,他自顾自地又续满了,并没有喝,而是抹了抹嘴。“刚才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了轻子,你别笑啊广庭,我真是觉得像获得重生了一样那么幸福。我全身都在发抖。我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感觉是从心尖儿开始的,然后扩散到全身……”江夏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停下来发了会儿呆,“然后又瞧见了你,广庭,我当时都快没意识了,更没想到你是特意从美国赶过来的,我当时我……就觉得特别的幸福。”

叶广庭瞧瞧半低着头近乎自言自语的江夏,又瞧瞧轻子。

“你们没经历过这些你们不知道,我真的,曾经真的觉得再也见不着你们了。你说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现在特知足!”

“那你还不好好珍惜我们。”轻子插了一句。

“我当然珍惜,这件事如果说能带给我什么好处,那就是学会了珍惜……”

叶广庭在旁斜眼看着江夏,撇嘴乐。

“咱们这么着,”江夏接着说,“就试一次,如果不成功就算了。万一能发现点儿什么呢?我这段日子过得不容易,你们也看见了。三年……三年啊,没了!现在刚有点儿线索,就这么算啦?”

“姥姥!”叶广庭替江夏骂了一句,端起酒杯,“我干了,你随意啊。”

轻子当然知道这些事让谁来承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看着江夏的样子,她既心疼又不想让他去冒险,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样呢?

酒足饭饱,三个人重又来到“土炕路一号”的老厂房,时间已近凌晨两点。美国时间已是午后,叶广庭逐渐清醒了些。下飞机他就给家里打了电话。父亲仍在外面应酬领导,母亲独自在家看电视,知道他今晚有事要办,便没有多说,只唠叨了些埋怨出来。

江夏的酒已经醒了一些。叶广庭和轻子陪在他身畔,他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储水罐近旁。

“我当时就站在这儿,输入完密码的一瞬间我就进入了法伊娜的记忆了,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江夏说。

“你就是摔在这里了。”叶广庭用手电向上照去。储水罐侧面一根弯下来的细管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输入密码的盒子一样,管子的样式、抛光和位置都不属于这里。管子一端有一个伞状的小罩子,就像一个小型的喷头,正对着江夏站的位置。

“你们进来后挪动我没有?”江夏问。

轻子点点头。叶广庭说道:“一开始我们怎么叫你都不醒,跟死了一样。我们就准备送你去医院。哥们儿背着你刚走了几步,就听你开始哼哼。于是我们赶快把你放下了。”

江夏思索片刻,说:“我们可不可以这么假设,这根管子就是发射某种能量的通道。真正的大家伙就藏在大水罐中。输入正确的密码后,仪器被启动,发射能量到管子下面的人,激活大脑中的记忆片段。如果一直被笼罩在这股能量之中,这个梦就会一直做下去。一旦你们把我移开能量场,我就回来了。”

“靠谱。”叶广庭拿手敲敲大水罐,没有发出什么声响,里面如果不是盛满了水就是安置了极其沉重的东西。

“弄清楚这点就好办了,不用我再说了吧。二十分钟以后你们把我挪开这里,切记啊,除非你们不想要我了。开始开始。”

轻子还是不放心,却不知能做点儿什么。她走到水罐边用小手也敲了敲,又走到管子下方,用脚扫了扫地面,怕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碰到江夏,说道:“广庭,他倒了之后你把他扶躺下。”

叶广庭受到启发,说:“如果我和江夏一同站在这里,会不会一起进入法伊娜的记忆呢?”

“我看不会,要么试试?”江夏觉得好玩。

“别了!”轻子央求道,“你们俩都倒下了我可搬不动。”

“来!”叶广庭贴住江夏,向轻子伸出手来,“轻子要不你也一起吧!让我们离开这纷扰的世界!”嘴上说着,双手扶住江夏的肩膀。

“1889526……”江夏嘴里念道,一边向盒子里输入密码。

江夏身子一打晃,后背和屁股都感觉到凉,好像自己是坐着的,但眼前一片漆黑。他努力睁了睁眼,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心里直呼糟糕!江夏觉得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会不会是进入了一段没有视觉记忆的片段?他努力听了听,还是什么都没有。

“广庭,广庭。”江夏打破寂静,轻轻叫道。

没人答应。

叶广庭没有跟进来。

就在这时,江夏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来向望去,无奈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脚步声越来越近,江夏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奇怪的是,江夏的手脚也开始抖动起来。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在感觉法伊娜的记忆而已,并没法控制她的行动,可此刻为什么会跟着自己的情绪而发起抖了呢?难道说这次是我江夏本人吗?想到这里,他更加紧张,脑袋不住地来回扭动。

脚步来到近前,一个男人的粗拉拉的大手按住江夏的脑袋,在他耳边“嘘嘘”地吹着气,示意他不要乱动。

江夏停了下来,以往梦中身处大黑屋子里的压抑感油然而生。他仿佛看到自己此刻正在麻省理工学院那座庞大的声学实验室的穹顶之下,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耳边传来一阵螺栓相旋的声音,江夏感到有四个不软不硬的,类似橡胶质地的圆头从四个方向顶过来,将自己的头颅固定住。这让他觉得像是有一股微细的电流在头皮上麻麻地游走,经过脖颈向下,顺着脊椎直到腰间。

身边的男人也不说话,只是把一些线路接起来,拿了两根线贴在江夏前额,另两根贴在脖子后方发际以下的位置。男人做事很稳很认真,每贴一根线都用嘴重重地哈口气,仿佛是怕导电的金属片凉到江夏。江夏试着动了动手和脚,徒劳无功,手臂和脚踝都有东西固定着。

自知无力反抗,江夏试着使自己冷静下来。在漆黑无光的环境中,他试图动用一切感官辨清自己的处境。可惜的是,这并没有多大帮助,他没有闻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味道,手脚不能动,眼睛看不见,能听到的声音实在有限,他能做的只是等待身边这个神秘男人的下一步动作。

接好线路,男人用手摸了摸江夏的头顶,往上比了比,再摸摸他的头顶,好像是在估算什么东西和江夏头顶的距离。这时他已经猜到八九成。在施韦尔实验室里做梦境记录实验时,他也接过这些线缆,但那时头顶上方是没有东西的,也并没有固定他的脑袋,更没有固定他的手脚!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要取他的脑细胞;另一种是,此情此景是他以前所亲身经历的,随着失去的记忆没有了,而现在被重新激活反映在头脑中。

二十分钟差不多到了,江夏现下心里很是矛盾,如果是第一种可能,他恨不能叫叶广庭和轻子马上把他拖出能量场。但如果是后一种可能呢?他倒想留下来看个究竟。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失忆并不是因为什么疾病,现在谜底就在眼前,不看到这个神秘男人的真实面目,他怎么舍得离开!

一切似乎已经设置妥当,男人仍是不说话,转身走开。江夏干脆闭上眼睛,用心倾听。那脚步细碎而平稳,似曾相识。

男人走出二十几步,停了下来。

江夏的心提到嗓子眼儿,不知道将发生什么。

轻子广庭你们还是把我拉出去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开门的响动!

“马克……”

一个压得很低的女人声音非常细小地传进江夏的耳朵。

“嘘!”那男人赶紧制止了女人,快步走了出去,关上门。

马克?谁是马克?

这个名字像是在江夏脑中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马克·詹奎斯?江夏一惊!眼前瞬间闪了一片大白出来紧接着重新被黑暗填满!

江夏睁开眼左右看。

房间里重又回复寂静,江夏心里却开了锅一般无法平静。

詹奎斯!这个像鬼魂一样的人!曾经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然后又在西班牙神秘地失踪。按施韦尔博士的理解,这个人可能还曾出现在中国,出现在自己身边!他在自己眼前莫名其妙地跌倒,手上写着“赵丞”的名字的电话,而那电话却是由轻子的姐姐林嘉韵登记的……而现在,詹奎斯又竟然出现在法伊娜的生活中来了!

一幕幕画面在江夏头脑中闪过。就在此刻,他突然感觉在以往隐约存在,却能把整件事情串起来的人不正是詹奎斯吗?想想看,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麻省理工学院的声学实验室,神秘的设计图,美国的黑屋子,中国的黑屋子!波士顿儿童医院的小护士……这些根本不是巧合,看似被分割的事件后面站着同一个人。而直到今天,才有个女人不经意地叫出了他的名字:马克·詹奎斯!

而那叫帕特的男人……会不会是詹奎斯的父亲呢?

…… ……

往往是越大的科学家越可怕,他们脑中异想天开,有时会不惜牺牲一切去实验他们的理想。他们聪明绝顶,那么其他人自然就可以沦丧为他们的实验品。

正乱着,门声一响,想必是詹奎斯回来了。只听他对刚才叫他的女人低声地、几乎是用气息在说道:“你先回去,明天九点到我办公室,嗯。”然而房间里实在太安静,江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这让他心里突然有种古怪感觉。

江夏感觉自己的舌头动了动,从上槽牙的缝隙中舔出一块小米粒大小的东西,由舌尖递到前牙处咬破。有很小的一滴液体淌出来,他不假思索吞咽了下去。这液体苦苦的,但很清凉。江夏顿时觉得头脑有些发昏意欲睡去。霎时间,他仿佛从法伊娜的身体躯壳中退了出来,飘浮在漆黑寂静的空间,却毫无知觉,也似乎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不复存在了一般。

江夏渐渐恢复了知觉,正躺在床上,眼前亮了一些,但仍看不到东西。头涨得厉害,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法伊娜的。

江夏纳罕着,外面明明已经有一群鸟在鸣叫了,还偶尔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如果是法伊娜的记忆,那么她应该是在闭目养神吧。

正没主意,江夏感觉自己缓缓坐了起来,却没有睁开眼。接着,他抬起手摸索自己的头发,卷曲的、长长的!

这还是法伊娜吗?

他慢慢用手指把头发拢顺,又慢慢把它往上盘成一个髻扎在脑后,由左手按住,右手向身后摸去,然后在枕边摸到一根橡皮筋,把发髻缠好,固定住。枕头边上还有一块尼龙发网,他也摸了来套在头上。收拾完毕后用两只手在发网上揉了两揉,把发型归置好。

法伊娜怎么了?江夏十分不解,她为什么始终不睁开眼?她的动作为何如此软弱无力?会不会是詹奎斯给她下了药?江夏仍感觉右臂有肿痛的感觉,想必是詹奎斯为了做他的记忆实验而给法伊娜注射了药物,这才使她昏了过去。

让江夏更为疑惑的是,法伊娜却似乎很平静。在听到詹奎斯的名字时也丝毫没有任何诧异或者愤怒,许是并不相熟。回想起法伊娜在库房中见到婴儿标本时的情景,江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两份恐惧和惊慌,一份是自己的,而另一份是法伊娜的;在和帕特的交往中,小姑娘那懵懂的感情随时都会升腾起来,弥漫在发热的脸颊和额头,融化在晶莹的泪滴中,疼痛在颤抖的心头上。

心理感受是记忆的一部分,也许在存留下来的记忆中,感受远比视觉和听觉来得弱、来得虚无缥缈。但正是强烈的感受才是刻骨铭心的尖刀。

可是这次,江夏似乎只有自己的心理活动,而法伊娜却是异常的平静,任何事在她心中都已惊不起任何波澜。

这哪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倒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了。

法伊娜摸着床边,拿腿一点点蹭着旋转了半个身子,把脚放到床下,插入一双棉布拖鞋中。她用手撑床,身子往前探,试探着站起来。江夏感觉那双腿十分沉重,脚踝软软的,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法伊娜缓步向前走去,双手向前微伸。她来到一张写字桌前,扭开一架老式收音机的开关,把音量调得很大。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人声音传了出来:“早上好,这里是NPR,全国公共电台的早间新闻节目。昨天,也就是三月四日,克林顿总统签署法令,禁止了克隆人类的研究活动。欧洲国会也将于近日讨论通过相似的法案……”

仍处于

黑暗中的江夏心头一振,他从小就对生命科学感兴趣,从中学开始就参加了生物课外小组,这也导致他后来报考了大学的生物专业。一直以来他对业内的大事记都很关注。禁止克隆人是哪年的事儿来着?记得他们当时还集体讨论过这件关乎人类伦理的大事。

是刚上中学吧?

那应该是一九……九七年。江夏转念又想起一件事,是关于他失去记忆的三年。如果说他失去了三年记忆,那么他应该出生在一九八三年,算起来一九九七年他应该已经十四五岁了。可是在他记忆中,那一年他明明是小学毕业来着。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轻子曾经跟他分析过的:当他的记忆被取走后,之前的经历统统被向后推移了三年,填上了那段空白。这就是为什么一九九七年他本已十五岁,而在江夏那残缺的记忆中就变成了刚上中学。

江夏发愣片刻,思绪重新回到法伊娜身边。

不管怎么说,此刻应该就是一九九七年。法伊娜已经是一位耄耋老人,眼睛也已看不见了!难怪她动作迟缓,双腿发沉无力。

法伊娜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美国国家科学伦理委员会主席辛格博士对此法案的通过表示赞赏,不过他认为此法案的力度有待增强。辛格博士说,目前的法案只禁止联邦科研经费资助克隆人的研究。虽然国家联邦科研经费是科学家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但还是有人可以通过其他渠道获得资助进行此类研究。辛格博士最后倡议,为了人类自身的发展,此类研究均应被视为违法……”

法伊娜听罢继续往前走,不料肩膀撞到了门框上,打了个趔趄。

江夏估计法伊娜失明并不太久,对于黑暗还远没有习惯。

法伊娜来到厨房,收音机的声音还能传过来。她摸过灶台,摸过案头,缓缓弯下腰从壁橱中取出一个七寸碟放在台面上。

江夏见过法伊娜的睡房和厨房,可刚才走了一通加上这一番摸索,他感觉房子还是那处房子,只是仿佛空旷了不少,原来摆放着的一些家具好像都不在原地了。本来嘛,时间已经过去六十多年,六十年会发生多少事啊……一个原本活泼可爱的、精力旺盛的小姑娘如今已到垂暮之年。她和帕特结婚了吗?有没有子女?不知怎的,江夏并不喜欢那个帕特,他觉得帕特很是虚伪,他的眼神中没有爱意,只有欲望。他居然可以利用一个小女孩对他的爱来实现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计划。是不是那种卑鄙的“不可告人”江夏不清楚,至少他没有告诉法伊娜他想做什么。还说是要保护她,放你妈的罗圈屁!

法伊娜打开冰箱取出一块培果和一盒奶油干酪,长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左手取来培果按在台子上,右手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果酱刀。刀刃齐着左手拇指下缘的位置从侧面切入。左手微微旋转着培果,右手持刀一进一出地划动着,片刻间就把培果分成了上下两片,然后放入面包机的烤槽。江夏自知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干脆闭上眼感受着法伊娜的一举一动。他惊叹于她灵巧的双手。一位年近八十的老太太,腿脚已然不稳,手却不颤不抖,切出的两片培果厚薄均匀,毫不粘连,摸上去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切口都是平滑的。想到自己有时候做早餐切培果时,刀口最后总是对不到一起,只能用手把两片撕开,人家老太太可是盲切!

一九九七正是詹奎斯复出的那一年。据施韦尔讲,詹奎斯在一九九七年一月份被麻省理工学院聘为正教授。那么他现在就应该在波士顿,这与昨晚的事情合到一块儿了。问题是,詹奎斯是怎么找到法伊娜的?他想要什么?他和那个帕特有什么关系?

还有就是,算起来这都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轻子和广庭没出什么事吧?怎么没有按原计划把自己拖出能量场呢?又或者是当初的估计错了?根本没有什么能量场,他们叫不醒自己了?

江夏的心情并没有因此产生很大的波动,这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当你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没有答案的事情,当你见到一个小女孩一夜之间变成老太太,最重要的是,当你短时间内亲身感受到岁月在你身体和心灵上留下的衰老痕迹以后,还有什么事会让你特别的惊慌吗?

法伊娜单手扶着墙,来到一架钢琴前,手摸琴凳,屈腿坐下。她轻轻翻开琴键盖子,似乎生怕被什么剐蹭到那油亮的纯黑色琴漆。她沉吟片刻,十指微动按下琴键,浑厚悠扬的斯坦威钢琴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混杂了睡房中播报新闻的收音机的声音和厨房中烘烤培果与鲜磨咖啡豆的香味,一幅昏黄陈旧如老照片一般的生活场景在江夏的脑海中显现出来。

让江夏吃惊的是,法伊娜弹奏的竟然是他喜欢的《西班牙随想》!只是她弹得很慢很慢,原本充斥整章音乐的奔放与豪情在法伊娜的指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可是无论是快是慢,这只曲子的每一个音符都能很奇怪地契合在江夏心里。在一片黑暗中,江夏从这音乐中细细品味这位八十岁老人的一生。

电话响起来,那种刺耳的老式电话的铃声让江夏感觉很不舒服。法伊娜扶着琴站起身来到厨房的一角。每次法伊娜一活动江夏就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生怕撞到什么东西。虽然撞在法伊娜身上,可是那实实在在的痛感还是由他来承受的。

法伊娜摘下挂在墙上的听筒,却并没有说话。

“法伊娜?你好,我是詹奎斯。你在弹琴吗?”

法伊娜“嗯”了一声。

江夏听詹奎斯的语气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甚至有几分激动。这么说法伊娜是认识詹奎斯的。

“那可真不错!还是那支曲子吗?”

法伊娜又“嗯”了一声,仿佛根本没有兴趣和他继续交谈下去,想必是昨晚听到了詹奎斯的名字而对他起了疑心。

而詹奎斯却不以为意,他笑了笑:“法伊娜,你知道吗?我的朋友们组织了个大的聚会,再过三个月,他们都会来波士顿为我庆祝!施韦尔博士也要来!你还记得他吗?”

“你们有很久没见了吧?”法伊娜终于说了一句整话。

江夏听到自己导师的名字很吃了一惊。法伊娜也认识施韦尔吗?难道说……

“是啊!”詹奎斯的话里透着兴奋,“自从我离开波士顿回到老家,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已经十五年了。他现在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助理教授!”

江夏想起施韦尔曾经对他讲起过他在哈佛求学时与当时的麻省理工学院博士生詹奎斯合租了房间,原来法伊娜就是那个整天弹琴而少言寡语的房东老太太!

“法伊娜,你在听吗?今天晚上我请你去听音乐会吧?小泽征尔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演奏柯萨科夫的《西班牙随想》,你喜欢吧?”

法伊娜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詹奎斯在电话那头等了等法伊娜的反应,见没什么动静,于是接着说道:“去年初波士顿音乐厅请我帮助他们设计改造音响系统和大厅构造来提高演奏的声学品质。这是他们依照我的图纸改造后的第一场演出。音乐总监小泽先生还征求了我的意见问我第一场应该演奏什么。我特意为你安排了这个曲目!”

“谢谢你。”法伊娜说道,语气很平和,“我接受你的邀请。”

“太好了!晚上我来接你!”詹奎斯喜出望外,结束了通话。

江夏很是不解,詹奎斯仿佛对法伊娜并没有什么恶意,言语中似乎还很尊敬。如果法伊娜只是他的一个房东,詹奎斯能存如此的感恩之心也是相当不错了。只是,他为什么要拿法伊娜做实验呢?这总是让人难以接受的吧?老太太对人总是不冷不热,不表露自己的情感。也说不上她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有她自己的盘算。

再或者,就是詹奎斯表里不一,对法伊娜表面上很友好,实际上是准备继续利用她。帕特不也是这样吗?法伊娜到底知道什么秘密让这些大科学家趋之若鹜?詹奎斯本不希望法伊娜知道自己就是拿她做实验的人,可一时大意泄露了自己的身份,今天约她出去一是来试探一下,二来……不会是要灭口吧?

刚吃了几口烤好的培果,法伊娜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更加刺耳难当。

“请法伊娜听电话。”对方说话就像一块铁,冷冰冰没有生气。

“我是。”法伊娜也冷冷地回了一句。

江夏听得好笑,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还真不容易呢,如果是夫妻的话一整天也说不上半句话。

“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别侦探肯尼·弗勒。”

法伊娜出人意料地长叹了一口气。是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还是本已平静的心被提了起来?再或者是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江夏无从判断,他只觉得这个怪老太太本身就是一个谜。

“我们想就一宗案件找你谈谈,九点钟我们到你那里。”FBI的人说话从来不与人商量。

法伊娜挂了电话,又去吃她的培果了。当路过一台可以报时的电子钟时,她摸了来在手里把玩,按了一下按钮:“现在时刻,上午八点五十三分。”电子钟报道。

法伊娜把早餐的碟子和刀子用水冲了一下后统统摆入水池旁的洗碗机中。这时楼下传来很重的砸门声。

“谁?”法伊娜通过装置在墙上的对讲机问道。

“肯尼·弗勒。”

“拉门上来吧。”法伊娜按了开门钮。

厚重的皮鞋踏在木制楼梯上发出杂乱的空空声,像是有两三个人。法伊娜慢悠悠地去开门。

“法伊娜,我是弗勒侦探,这是我的助手纳什侦探。”

江夏看不到两位FBI侦探的模样,但是能够感觉弗勒的声音就在与法伊娜脸部一般高的位置,应该是个小个子男人。纳什的呼吸粗重,位置很高,这位助手倒是牛高马大。

“我的警号是5211,弗勒侦探是0280,这是我们的警徽。”纳什说。

如果联邦调查局的警号是按顺序排列的,那么弗勒还确实很资深了。江夏想。

法伊娜没有去碰两位侦探掏出来举到她手边的警徽,转身来到客厅自顾自坐下来:“那边有个小沙发,你们挤着坐吧。”

记得年轻的法伊娜家里有着各种各样在当时属于很高级的陈设和家具,江夏还曾经感叹过一个年纪轻轻的护士如何能置下那么大一份产业。而现在的她,房子虽然没变,但是家具却似乎都被变卖一空,只有一个沙发供客人“挤着坐”。

“我们在波士顿儿童医院一座正在拆除的病房楼的墙壁中发现了一具男性尸骨。”弗勒说道,停了停。估计是在观察法伊娜的反应。

而法伊娜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江夏与法伊娜也算“阔别已久”,十几岁的小护士活泼调皮,而现如今的法伊娜却如一潭止水,喜怒哀乐的情怀一概察觉不到。江夏就像生活在一尊空壳之中。

“我们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提供一些线索,需要你跟我们到局里去。”

法伊娜点点头。

“现在可以走吗?”纳什问道。

法伊娜站起身走到钢琴旁,小心翼翼地将琴键的盖子合上,然后缓缓摸进睡房。她拉开衣橱的门,用手在衣架上挑了一件毛料衣服套上。又从衣橱墙上挂着的小布袋中摸了摸,捏了样东西放在上衣兜里。江夏感觉不出那是什么。

“你们在楼下等我吧。”她手扶橱门向客厅里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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