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夕阳西沉得早,窗外一片漆黑时,小正说“出门吧”。自家就是卖吃的,她却打算去外头觅食。

这时店里生意想必正忙,她反而要父亲到旁边的停车场把车子往前挪,以便她开出自用车,真是令我不胜惶恐。

发动引擎时——“你想吃什么?”她竟问出这种废话。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当然是鱼呀,鱼。”

“哎,说得也是。”

这一带没有渔港,不会直接在此卸渔获,但鱼货会经由附近市场送过来。本地的超市,陈列的可是自家门前海里捞到的鲜鱼。

半途,车子钻进旁边的路。我还以为有不为人知的好餐厅,结果确实是卖吃的,不过是卖豆子的。原来是听到我刚才的感言,小正决定“先去买伴手礼”。

这条不是大马路,所以四下昏暗,唯有那间店童话般兀自鲜明浮现。

“我们以前是来这家?”

“我也不确定,这边太多卖花生的店了。”

我随小正走进明亮的店内。

“欢迎光临。”传来招呼声,顾店的是两个女人。浏览陈列的商品,当然也有小包装。人要懂得从错误中学习,这次我打算买小包的就好。隔着玻璃柜,我指着裹砂糖的花生。

“我要买这种。”

“啊,那个卖完了。”

柜子里的是展示样品。很遗憾,裹白砂糖和裹黑糖的都被一扫而空,果然是抢手货。小正见状说:“明天回去前,我再带你来一趟。”

“可是,我打算上午就要告辞。”

“这间店很早开。”

我想了一下:“没关系。如果有缘,应该能重逢。”

“你真是怪胎。”

最后,我买了轻度烘焙、强调花生原味的单纯口味。袋子标签上用红字大大写着“落花生”。

“这个不能送给考生耶。”

“怕落第后,变成丧失花样风采的学生吗?”

“对呀。”

“但也可说……”小正手指逐一滑过金色标签上的字,“即便落第,也要绽放花样年华,继续生活。”

“那不就得多耗上一年?”

“嗯,果然还是不吉利。”

趁店员包装时,我拿起店里的火柴盒。抹茶底色画上落花生的图案,以黑体印着“でんわ(电话)おはこ”。

看着火柴盒侧边的电话号码,我有点纳闷。

“这样,是‘おはこ’?”

“啊?”

“不是‘085’耶。”

瞥见那个词的瞬间,数字“085”浮现我脑海。然而,小正轻松地将我一招击毙。

“笨蛋。讲到‘おはこ’,当然是指‘十八番’。”

原来如此,0018。确实是这样,我无话可说。感到丢脸的同时,我不禁想到,倘若换个观点,或许也能从小铃那行奇妙的文字瞧出什么。

准备离开店面时,小老板模样、戴着眼镜的高个子,从里屋探出头问:“小正,要不要吃柿子?”

“啊,我跟朋友在一起。”

“那你带回去吃嘛。”他指着左边,那好像是主屋。

我先行回到车上,窝进副驾驶座。小正则步出店门,走向店主住宅的玄关。那边的门敞开,小正与对方交谈着。从车窗望去,衬着彷佛自黑暗截下一块长方形的门口灯光,她修长的背影宛如剪影画。

在大学与她相识后,我起初喊她“高冈同学”,之后才改口“小正”。听到陌生人也这么唤她,或许是头一次。不,的确是头一次。我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像是不经意窥见总在我单方目光注视下的她的另一面。

说来理所当然,原本这就是她生长的地方,这里有她生活的轨迹。我重新体认到这一点。

小正接过一个看似超市购物袋的塑胶袋。袋子鼓鼓的,好像很沉重,大概满满装着柿子。对了,柿子的果实已染上成熟的色彩。

直到几年前,我住的地方也有户人家会邀我们“来拿柿子”。电话总在深秋时节响起。自从那家的太太过世后,那样的交谊亦随之消失。种种事情都在变动。

不过,柿子树并非那户人家独有。从我家二楼窗口放眼望去,宛如以笔尖画上点点橘色,看得见丰饶的秋天果实。不久前,我才发现此番光景,却不知不觉淡忘。下次外出买东西时,穿过那棵树旁,瞧瞧柿子有几分成熟吧。

回到驾驶座的小正,把袋子交给我。我接过放到双脚之间,调侃她:“小正真是本地的人气王。”

她哼地嗤鼻一笑,“那还用说。”

我蓦地想起一件事。“欸,在我家吃花生时,我们也一起吃了新潟县的土产柿种米果,你记得吗?”

“好像有点印象。”

“花生与柿子,果然十分有缘。”

之后,小正便带路前往那家美味的寿司店。

我们也加点几样单品。小正一眼看到白鱼就夸好,店里的人不禁面露喜色。“他们晓得我非常挑剔,不敢拿随便的货色敷衍我。”小正说。同一区内的小餐馆家女儿上门光顾,想必很难做生意。包括装在大碗公里的味尝汤,样样可口。我原本食量不大,也忍不住吃多了。

丢脸的是,我不得不在睡前向小正讨颗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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