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感情偏重在悲剧性配角身上,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

以前,小学图书室有套儿童版的古典全集,其中的《保元平治物语》里,有个名叫源朝长的男孩。老实说,我是这孩子的仰慕者。

他正是那个以征夷大将军身分创立镰仓幕府的源赖朝的哥哥。

生为家中次男的他,上面的长男是英勇无双的恶源太义平,底下的老三则是源赖朝,他等于夹在两大超级明星中间,很不起眼,很没存在感。平治大战时,他还是青涩少年。

要找小学时看的书十分困难。翻开手边现有的幸田露伴写的《赖朝》,朝长那天戴白星头盔,持浅绿大刀,身背白羽箭,并挂上镶滚银边的马鞍。

大战中,他不幸被射伤腿,却为父亲义朝一句“你中箭了”,随即一把拔出。

落败逃亡时,由于弟弟赖朝走失,父亲感叹“我命休矣”,便想自尽。家臣连忙阻止,好不容易来到青墓。

父亲这时下令,“你南下一趟,催促甲斐信浓的源氏进攻”。黑暗中,十五岁的朝长独自徒步出发,但他根本不可能晓得信浓在何方,积雪的山路令腿伤痛苦难耐。他咬紧牙关,跛足回头,却招致父亲责备:“你真是可悲的窝囊废,赖朝纵然年幼也不会这样。”又说,“你若怕遭敌军俘虏,流出恶名,不如为父动手替你做个了断。”

朝长应道:“用不着劳驾,感激不尽。”

当然,在决然赴死的少年身上,我读到“爱”的哀愁……这种心态的确不怎么有建设性。

浮想之际,好一阵子没忆起的小学生活涌现心头。铺着木地板的老旧图书室、单杠、攀爬过的游戏方格铁架、营养午餐,一切都已远去。自幼稚园时一起长大的朋友,也许久不见。这念头和田崎老师的“俳句”谈归结到一块,我不禁想起比男生还强悍的美纱。

美纱,全名本乡美纱。从幼稚园时便是五官分明的美人胚子,个性十分好强。

上小学后,我们二年级同班。某次吃营养午餐,男生胡言乱语地嘲笑她。那时,配给的牛奶即将从瓶装改为纸盒包装。美纱(我是不敢苟同啦)二话不说,随手便将牛奶泼向对方。老师也大惊失色,整间教室闹翻天。

美纱父亲是那所小学的老师,不知是否本就有这种规矩,但美纱在校期间,她父亲调到别处了。

话题扯来扯去很迂回,总之和“俳句”有关的,是她父亲。

记得是我高中时,隔壁小町家的老奶奶有事上门。谈话结束后,母亲大人自传阅板的蓝色夹板抽出社区通讯报,问道:“这这次怎么样?”

老奶奶不好意思地说:“写不出好句子。”

她们讲的是俳句栏。老奶奶的嗜好是写俳句,作品似乎每次都会登在通讯报上。

“哦,刊出来了。”

“不敢当。”

我说声“请用”放下茶。老奶奶满足地喝茶,看着我开口:“是本乡老师教的。”

“嗯?”我没能立刻领会。

“哎呀,就是小学校长。”

即使补上这句,我仍一头雾水,于是母亲大人解释:“就是美纱她爸,提到小学的本乡老师还有哪位。”

“噢,这倒是。”

那年他刚成为我们母校的校长,小町奶奶一心认定我当然知道。

“公民馆每个月有一次俳句聚会。”

“原来如此,本乡同学的父亲也写俳句吗?”

“岂止写,他写得非常棒。”老奶奶举出我没听过的俳句杂志,告诉我本乡老师是那杂志的台柱作家。“这样的人物和朋友同好切磋便罢,居然肯来陪我们外行人,且教学十分热心。对他而言想必半点意思也没有吧,真是太感激了。”

老奶奶说着眯起眼,抚摸手中的茶杯。

那时,我恰巧在高中课堂上听闻,国内各地都有许多人热衷创作俳句这类短诗。凡乡镇皆有诗人的国家,就是日本。

我当下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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