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苍蝇’,我印象最深刻、最感到恐怖的,是夏目成美的俳句。”

这位是照顾小林一茶的人,换言之,是较几董晚期的俳人。

“嗯。”

老师兴味盎然地看着我。或许是年轻气盛,但我仍继续道:“那句是‘苍蝇成群挥不尽犹如此心哉’。我认为他写出‘心’的,或者该说,‘情念’的可怕。”

而我,之所以搬出成美,其实是在铺梗。

“讲到这里,夏目成美还有一句‘用寂寞配饭吃的深宵之秋’,和几董的成对比,我尤其在意。”

我举出高井几董的俳句:“以悲伤,对鱼下箸,秋之昨夜哉!”

然后我问:“您觉得哪首好?”

面对意气昂扬的我,老师眨着小眼。这样口口声声逼问“哪个好”,仔细想想,简直跟小毛头没两样。

老师随手抽起一张稿纸,推到我面前。白底浅绿格线,是老师的专用笺。然后,把钢笔叩哆往旁一放。

“写给我瞧瞧。”

糟糕,我暗呼不妙。姐姐写得一手好字,做妹妹的我却完全不行,毫无自信。可是,字丑还推托不肯写只会更丢脸,我心一横,决定豁出去。

我诚惶诚恐地拿起老师递来的钢笔。笔很粗,很沉,那想必也代表老师的分量吧。

等我停笔,老师的眯眯眼瞥向天城小姐。

“你选哪边?”

天城小姐道声“不好意思”,便朝颜色和栗子皮一样沉稳的桌上伸出雪白的手,拉过稿纸。她左手中指稍微推高镜框,轮流审视两首俳句后说:“‘寂寞’一句的‘配’字明显流露俳谐趣味,接续的‘饭’也因此不可动摇。”

“嗯。那你猜这孩子会怎么选?”

“‘悲伤’一句较凄凉……”她手指搁在上头,望着我。“直接打动你的,应该是这首吧。”

至此,我感觉内心全遭看透,不胜惶恐。见我点头同意,老师开口:“不过,成美的句子确实符合成美的特色,几董也很有几董的风格。”

芜村视为继承人,并盛赞“再找不出和我家几董相当的才子”的,就是他。

《芜村书简集》中,做老师的对弟子多所描述。

首先,名古屋的加藤晓台寄给芜村的信上,写着“游走各地后,没见过像几董那么奇特的人”,“能收这样的人为门徒,实在羡慕之至”。

对此,芜村颇为欣喜,“晓台果然与寻常俗俳不同,底蕴深厚。连他都敬畏几董,而退避三舍。”

犹如情人受到夸奖般,芜村字里行间洋溢兴奋之情。

师徒俩呕心沥血,琢磨对咏的作品是“桃李”。第一歌仙,几董以“卯月廿日明光影”,对上老师的发句“牡丹花瓣纷坠零落三二片”,接续的第二歌仙,则以“冬木林立月夜色入骨髓哉”起始。

“你喜欢几董吗?”

“没错,我认为他真是才华洋溢。可是,据说芜村逝世后,他便写不出好句子,甚至猝死在酒席上。乍闻不可思议,却又彷佛理所当然。由咏苍蝇的作品看来,会觉得他的心境十分晦暗危险。如此一想,他那不幸的晚年,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

“一代才子,最后死得极有他的风格,是这么讲的吧。”

“嗯。”

“不过,”老师忽然一脸正经,“我不希望你说‘喜欢这种人’。以感伤的眼光看待他那样的生存方式,你尚嫌太年轻。虽深知自己的才能,却预见未来的不顺遂,料到必然受挫。或许在此般心绪层层积累下,‘几董’才会染上浪漫色彩。”

我大吃一惊,天城小姐连忙打圆场:“老师,这话太直白了吧。年轻小女孩不像您心如槁木死灰,藏点感伤情怀有什么关系。”

“老头子我看不惯哪。听好,小朋友,要喜欢就去喜欢一流人物。还有,也许你会觉得老套,但真正美好的东西,毕竟仍是向着太阳的。”

我很自然地低下头,恭谨应声“是”。承蒙老师赐赠金玉良言,说得对极了。

然而,那晚钻进被窝时,我仍不由得想起几董的俳句:

黄莺他日会重访来日已不远

春风吹来沙沙作响之煤炭袋

是的,春天终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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