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毕业论文都已交出的我,这阵子原打算等家人外出上班后,再悠哉地爬出被窝。可是,由于这件事,翌晨我很早就起床。听到打开大门的姐姐嚷嚷着“哇!好大的雾”,向来好奇的我当下抓起大外套,出门看热闹。

其实大可先喝杯茶暖暖身子,但我忍不住想,万一那期间雾稍有散去,岂不可惜。

我记得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的《三岛》,便是描绘朝雾的景色,印象中是以三嶋大社为舞台。浓雾深处彷佛藏着某种东西,细白的水幕彼端,比方说,若有铃声叮当响起,想必更添几许神秘。

笼罩我家的大雾亦然,原来如此,的确相当浓厚。在些许微风的吹送下,白丝带般飘然流过眼前。

天际渐露曙光,这场大雾也将急速消失吧。身为不需赶时间的闲人,我不负责任地感到有点遗憾。探出门前马路一看,彷佛隔着单薄毛玻璃,白茫茫的对面树篱下一点一滴渗进鲜绿。

上班上学的人,照常鱼贯行经马路远去。由于雾气袅袅萦绕,徐缓转动的脚踏车车轮走了一会儿,才在朝阳下倏然发光。群树叶尖浮现点点如毛笔撇下的光粒。

回到院子,我呼地细细吐息,自得不逊于雾。

这时,某种丝状物体掠过面前。我心下起疑,仔细一瞧,那一直延续到院子的木莲树枝头。原来是蜘蛛丝。

其实我本该立刻发觉,瞬间没想到是有原因的。粗细不对。比起一般蜘蛛丝,那丝线略粗几分,且覆盖着一层纤柔的雾膜,就像除去光泽般柔软洁白。

倘若呈蜘蛛网的形态,我大概就不会陷入迷惑。但是,只有一根乘着细细微风飘过眼前,我便禁不住怀疑,为何丝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实际上,那的确美若丝绢。

我慢吞吞地做准备,于中午之前离家。

在新宿车站碰面时,天城小姐将焦糖色短大衣的腰带随意偏左打结,领口露出绯红丝巾,非常漂亮。她的右手拎着旅行袋。

“很重吧?”见她还沉沉背着一个大布袋,我不禁问道。

“小意思,这是常有的事。”

袋子里八成塞满书本、成叠稿件及资料吧。纸张不轻,她那算是十分纤细的肩膀却稳稳撑着。我心想,果然力气要足才能胜任编辑。

阴霾的天空途中低声啜泣起来。进入箱根山区,抵达旅馆门前时才三点左右,但周遭已是烟雨蒙蒙,宛如夕暮时分。

建筑物不大,不过进门一瞧,可发现柱子很粗,木地板闪耀着洗练的光泽。仰头望去,正面横梁上挂着会出现在国语课本里的名作家来信。

放下行李,我们立刻到老师的房间打招呼。天城小姐穿着砖红格子上衣,我则一身细千鸟纹、远看像沙黄色的套装。

“嗨,你们来啦。”

老师走出内室,在坐垫落座边说,仍是那副样子,完全感觉不出八十高龄。和服穿在他身上极为自然,我忍不住暗想,年底的日式旅馆就该请这样的人坐镇。容我贪心点,旁边最好再摆上旧式长方火盆。

老师自长脸摘下眼镜,放在桌上。他原先似乎在工作。

天城小姐行礼后,缓缓抬起头,以教训捣蛋小鬼的大姐姐口吻说:“如您所见,我已带来您射上白羽箭指名的社员候补生。所以,请把稿子交给我。”

老师嘴角一撇,抚摸着银发。

“怎么?你以为是在驱赶狒狒吗?”

“在下正是岩见重太郎。”

真是古意盎然的对话。

“没办法,我只好乖乖投降。”

老师“嘿咻”站起,回内室取来一叠稿子,送到天城小姐面前。

我彷佛从观众席登上表演舞台,心情非常奇妙。闻名已久、报纸文艺版一再报导的作品,完结篇由作者亲手交付编辑的这一幕,我居然有幸躬逢其盛。

老师与天城小姐似乎忘记我在场,神色认真地交谈一会儿,而后天城小姐行礼应句“我收下了”,便把稿子放进事先预备的岬书房信封。

老师接着转向我,开口道:“我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这个,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在操纵文字方面被敬若神明的田崎老师,竟然找不出适当的话语。天城小姐当下拔刀相助:“多亏有你,老师才能写完稿子。”

我听着更是一头雾水。

“这又是为什么?”

“很难用道理解释,自《六之宫公主》那件事后……”恍若欲捕捉空中的鱼,老师挥动着双手,最后死心地在膝上握成拳,“总之,我的工作就进展得异常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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