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仪表板上的红色字母E在闪烁。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最不愿意干的事就是停车加油,可是经验告诉她,如果这辆车的油耗表显示油快用完,那就是到了危险点,而且是不会有错的。

这是条乡村公路,沿途服务站很少。警示灯闪烁后,她才开了几英里,就看见一个加油站。她把车开进去,有气无力地下了车。

通常她自己加油的时候,使用的都是信用卡。

可是先进的技术还没有延伸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她不喜欢预先付款,这是她的一条原则。于是她先从油泵上取下加油嘴,扳下控制杆,再把汽车油箱盖拧下放在车顶上,把加油嘴伸进油箱,然后朝小屋子里的人挥了挥手,让他把油泵打开。

那个人正在一台黑白电视机上看摔跤比赛。透过霓虹灯啤酒广告和窗玻璃上贴的那些过时的招贴和寻找宠物的启事,她几乎看不见他。也许是他没有看见她,也许他的原则是,顾客不预先付款,他就不开油泵,尤其是天黑之后。

“见鬼。”她平心静气地走到那人的办公室,把一张钞票放进窗户下面的一只盘子里。那盘子就够脏的了,可是那扇窗户显得更脏。

“加二十块钱的?还要别的吗?”他问话的时候,两眼依然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不要了,谢谢。”

加油的速度很慢,不过油泵最后终于关上了。

她把加油嘴取出来,放回油泵上。就在她伸手去拿油箱盖的时候,从公路上开来的另一辆车进了加油站。车子的前大灯照着她,使她在灯光中眯起了眼睛。

那辆车开到她的车后面,在离后保险杠很近的地方停下来。驾车的人关掉车灯,但没有熄火就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她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不过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没有因为他跟着她而训斥他,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要跟着她,也没有让他走开、不要来纠缠她。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

由于不是在阳光下,他的头发看上去已不像白天那样棕黄,而是黑了些。尽管光线较暗,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她知道它们是蓝中带灰的。他的一道眉毛比另外一道要高一些,也要弯一些。这种不对称的扭曲倒也挺有意思。他的下巴上有一道浅浅的垂直裂痕。由于个子高,他身后的影子也比较长。他的体重绝对不会成为一个问题,因为他的骨架决定了他身上不会长很多赘肉。

他们隔着他的车头相互凝视着对方。接着他绕过打开的车门。她看着他一步步地朝她走过来。他刚毅的下巴表明了他的决心,也足以说明他的个性。要想使他泄气,没那么容易。为了得到他所追求的,他毫不畏惧。

他走到她的面前站定,用双手托起她的面颊,然后低下头去吻她。

她心里在想,哦,天哪!

他的嘴唇热情奔放,表达了不言而喻的情感。

他的吻是那样冲动、甜蜜而且真诚。他的力度恰到好处,使她深信自己正被人热吻着,但又不使她产生被征服或被胁迫的感觉。正是这样完美的吻使她自然地张开双唇。他的舌剐碰上她的舌,她的心就怦怦直跳,并不由自主地搂紧了他的腰。

他的手慢慢放下,一只手臂搂住她肩膀,另一只伸到她的腰背部,把她紧紧地搂向自己。他的头向下低了低,而她的头则向上抬起。他的舌头开始探索,说明吻的程度在加深。两人越吻越热烈。

接着他突然脱离接触,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他的手又恢复了原先的位置,捧起了她的面颊。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原来不只是我。”

尽管脸被他捧着,她还是摇了摇头。

“是的。”她对自己嘶哑的嗓音感到奇怪。

“不只是你。”

“跟我来好吗?”

她想表示异议,可是欲言又止。

“我有一处小屋离这儿不远。两三英里吧。”

“我……”

“不要说不。”他压低的嗓门有点刺耳,却充满激情。他的双手加大了力度。

“不要说不。”

她的目光直逼他的双眼。然后微微点点头。他立即松开手,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她匆匆把油箱盖放上去,将它拧紧,接着绕到另一侧,上了自己的车。她把车发动起来。他把车开到和她并排的位置。

他看着她,仿佛想看看她是否跟他一样坚定,看她会不会逮着机会就逃之天天。

她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愿意这样做。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直到她的车和他的车并排停下,哈蒙德才松了一口气。他走过去,替她打开车门。

“脚下留神。太黑了。”他搀着她的手,领着她走上通向小别墅的碎贝壳铺的小道。门廊上一盏小灯的亮光使他能看清开门。钥匙是他从查尔斯顿带来的。

他把门推开,把她让进屋里。当地有个清洁女工,在必要的时候就来打扫一下卫生。今天早些时候,他已经让她来清扫整理过了。这个小别墅不像经常空着、没有人住的样子,里面空气清新,没有霉味,就像刚刚洗过的衣物一样。空调也按照哈蒙德的吩咐开着,里面凉爽宜人。

他掩上前门,把门廊上的灯光关在门外,使他俩处于一片黑暗之中。他很想做一个好东道主,表现出君子风度,带她在屋子里看一看,让她先喝点什么,向她多做一些自我介绍,让她适应单独跟他在一起的情况。因为他们毕竟几个钟头之前才相识。可是他却迫不及待地去拉她。

她顺势投入他的怀抱,似乎也像他一样特别想要亲吻。她的嘴对他伸出的舌头做出了热烈的反应。他的舌头在探索、检验和品尝她,直到不得不喘口气的时候,才停下来。他慢慢低下头,把脸贴在她的脖子上,而她的双手则捧着他的头,不住地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

他从脖子渐渐地亲到她的耳朵。

“这简直太妙了。”

“妙极了。”

“你怕吗?”

“是的。”

“怕我?”

“不是。”

“你应当怕。”

“我知道,可是我不怕。”

他用唇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还没有开始吻。

“害怕这个情景?”

“非常怕。”说着,她渐渐张开了嘴。

一次深吻之后,他说道:“这太轻率,太操之过急,也太……”

“太不负责任。”

“可是我无法控制。”

“我也是。”

“我太想……”

“我愿意。”他把手慢慢向下挪,然后捂在她胸上。

她接受他的抚摸,把头向后仰去,任凭他亲她的脖子。他原以为是他一厢情愿的担心已经荡然无存。他的手摸到她胸罩前面的搭扣之后,她的呼吸都停住了,可是等他的指尖触摸到她的肌肤时,她发出一声轻柔而舒坦的呻吟。

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背。他感觉到她的十个手指在他的肌肤上搓揉,在他的肋骨和脊柱上抚摸。她的手掠过他的皮带落在他的腰部,接着就紧紧地搂着他。

他们再度接吻。一个长长的、深深的、激起情欲的吻。

接着,他抓住她的手,拉着她,摸索着穿过客厅,走进了卧室。这个小别墅从哪个角度看都不算豪华,但他却没有忽视生活上的舒适。他的那个房间虽小,可是里面却挤进了一张很大的床。

他们顺势倒在这张床上,挪到床的中间,紧紧地搂抱着,如胶似漆。

她侧身躺着,背对着他。

哈蒙德想说点比较恰当的话,可是在没有想好之前,他决定还是不说为好。他所想到的话不是太虚假,就是太乏味,或是太陈腐,或是几者兼而有之。

他甚至想到要跟她说实话。

天哪,太不可思议了。

你太美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真不想让这样的夜晚结束。

但是他知道这些话她都不会相信,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长长的、紧张的沉默变得更长、更紧张。

最后他侧过身打开了床头灯。她对此做出的反应是把双膝蜷缩到胸前,变得更加羞怯、更难以触摸。

他失去勇气,坐了起来。他的衬衣扣子已经解开,而且起了皱,他的长裤拉链已经拉开,可是这两样他都还穿在身上。他站起来,脱得只剩下一条运动短裤。他朝床上一看,见她已经平躺在那里,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露出恐惧。

“这是个很难堪的时刻。这么说并不过分,是吧?”

哈蒙德小心翼翼地坐到床上。

“不过分。”

她润了润嘴唇,向内抿了抿,避开他的目光,点点头说道:“你现在是不是要找一个体面的办法把我赶走?”

“什么?”他轻声说道,“不,不。”

他伸手想去抚摸她的秀发,可是伸到一半又放下了。

“我是在想一个办法把你留下来过夜,但又不想让自己下不了台。”

他知道这话她爱听。她再次看着他,羞怯地微微一笑。由于刚才热烈的亲吻,她的嘴唇还鼓鼓的,非常诱人。她的秀发散乱地披在脸上。她的衣服比他的还要乱。她身上散发出迷人的诱惑力。他再次冲动起来。

“我太狼狈了。”她羞羞答答地把裙子捋到大腿以下。对脱下后放在床头的内裤,他俩都没有理会。

“我能用你的卫生间吗?”

“就在那个门里面。”他起身离开,给她一点隐私权。

“我去拿点喝的。你饿不饿?”

“在游艺会上吃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还饿?”

他冲她微微一笑。

“来点水?橘子汁?茶?软饮料?啤酒?”

“水就行了。”

他用下巴朝卫生间门那边点了点。

“如果需要什么,只管说。”

“谢谢。”

他见她似乎不大愿意下床,好像是因为他还在房里的缘故,于是朝她笑了笑,随即就离开了。真要谢谢那个清洁女工,因为她已经在冰箱里放了瓶装饮料和瓶装水。既然来了,他就查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半打鸡蛋、一磅咸肉、英式小松糕、咖啡。奶油?没有。他希望她喝清咖啡。橘子汁?有。冷冻室内有一罐六盎司的浓缩橘子汁。

如果上午不开会,他很少吃早餐。可是到乡下度周末,上午显得很长,人也懒散一些,所以他就喜欢美美地吃一顿晚早餐。他的烹饪技术还凑合,特别是对付咸肉和鸡蛋这些东西更不在话下。也许早餐他们可以一起来做,分分工,在做的过程中也许还会挤挤碰碰的。笑一笑。接个吻。他们还可以把早餐拿到门廊上去吃。想到明天早晨可能发生的事,他美滋滋地笑了。

“是今天早晨。”他自我更正说。因为他看了看钟,意识到此时已经过了午夜。

昨天一天真是讨厌透了。他离开查尔斯顿的时候,心里又烦躁又生气,有好些不顺心的事。好像什么事都不对劲。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会跟一个几个钟头前还素不相识的女子上床。他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艳遇。

他还在为命运的神奇而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卫生间里的水被关上了。他强迫自己再多等两分钟,因为他不想过早地或者在不适当的时间出现。接着他抓起两瓶水,向卧室走去。

“我说,”他用没有穿鞋的脚把门弄开,“我想我们应该正规地自我介绍……”

他突然怔住了。站在梳妆台前的她迅速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电话。她立即挂断电话,含含糊糊地说:“但愿你不要介意。”

实际上,他是不大高兴的。他非常介意。这倒不是因为她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就使用电话,而是因为还有一个人在她的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以致深更半夜、在马上就要和他上床的情况下,还要给那个人打电话。他的这种反应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

他刚才还傻乎乎地呆在厨房里,想入非非地要与她共进早餐,出于礼貌的考虑,还在那里多呆了一会儿。此刻他站在这里,脸上毫无表情。他做了这一切,没想到她却在给某个人打电话。他把两瓶水放在床头柜上。

哈蒙德·克罗斯觉得自己像个傻瓜,感到很荒唐,像被人耍了似的。他通常是很有自信心的,而且善于驾驭各种局面,可是现在却觉得自己活像个蠢驴,这种感觉使他十分不快。

“你是不是想独自再呆一会儿?”他表情木然地说。

“不,没关系的。”她把电话放回去,“我没有打通。”

“真遗憾。”

“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双臂交叠放在腰际,然后又紧张地垂向身体两侧。

不是什么要紧事,为

什么深更半夜还要打这个电话?他想问,可是没有问。

“我穿这个行吗?”

“什么?”他故意打岔地问。

她的手顺着身上那件旧得掉色的T恤衫的正面从上向下摸着。他认出来了。那是他上大学的时候在大学生联谊会的晚会上穿过的。它一直盖到她的大腿。

“哦,当然。蛮好的。”

“我是从卫生间的衣柜里找出来的。我不是在乱翻。我只是……”

“没有关系的。”他的简短回答已经说明问题了。

她那双下垂的手捏成了拳头,接着甩了甩将它们松开。

“我说,也许我还是现在离开比较好。我们俩都有点稀里糊涂了。也许是坐转轮坐的。”她的幽默没有起任何作用,“不管怎么说,这是……”

她看着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也许她本来没有想让目光在床上滞留那么长时间。那一堆纷乱的衣服使她对他们之间的浪漫经历产生了痛苦的回忆。他们曾经是多么投入,又是多么满足啊。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似乎又在他们头脑里回响。

在卫生间的时候,她洗了个澡。哈蒙德能闻到她身上的香皂和水的气味。可是他还没有洗。他身上一股男人气味。他身上跟她一样有一股气味。

她急匆匆地说:“我还是换上自己的衣服离开的好。”说着她从他身边走过。他迅速伸出双臂抱住了她的腰。

她一下站住了,但是没有转身。她的眼睛看着前方。

“不管你把我想成了什么人,我想让你知道……这种事我不是随意干或者经常干的。”

“没有关系的。”他的声音非常温和。

她转过头,用眼睛看着他。

“这对我有关系。这对我有关系,这你是知道的。”

他非常谨慎地朝前挪了挪,然后把两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帮她转过身对着他。

“你真的认为是坐转轮使我们走到这一步的吗?”

她似乎想让下唇不要颤抖,就用牙咬住它,然后慢慢放开,同时摇了摇头。

他用手臂搂住她,把她搂过来,紧紧地拥着。就这样拥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把面颊贴在她的头上,脚尖对着她的脚尖,身体的热量在交流。她赤着脚,穿着T恤衫,显得比以前小巧玲珑,比以前漂亮。他像这样拥着她,觉得自己充满男子气概,能保护她。实际上,自从见到她之后,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他妈的柯南。

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失笑。她把头从他胸口抬起来,看着他说:“怎么了?”

“没什么。你使我产生的感觉太好了。”他脸上没了微笑,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你呢?你没事儿吧?”

她歪着头,有些不解地说:“没有。”

“我是说……那个……你知道……”

“哦。”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是啊,谢谢你所做的非常负责的事情。”

他用手托住她的下巴,使她的头朝后仰着。他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呻吟,又亲起她来。他的欲望再次迸发出火花。点燃。燃烧。比以往更加炽热。

轻声耳语使他们更加亲密起来。

“你喜欢这样。”

“是的。”

“你不会介意吧,如果我……”

“不会的。”

“呃,我是说……你……”

“不要说。”

“我来抚摸你吧。”

“不,还是我来抚摸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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