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栀的手脚还在发软, 她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顾维安在说什么。

要放在先前,她肯定要反驳顾维安“你这么大个子怕什么呀”,可如今白栀不会这么说了。那个沾了血的刀子明晃晃的, 晃到她眼睛痛。

她问:“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白栀不放心, 她又想起来楼下一个人睡的陆程:“啊,还有程程……”

“不用担心, ”顾维安说, “夏雅之会处理好,今天是个意外, 以后不会再有。”

——以后再处理这种垃圾, 绝对不会再带到家中。

免得吓到她。

白栀心惊肉跳, 她愤懑:“顾万生怎么这么无耻啊。”

说话间,白栀小心翼翼地扶了顾维安进卧室。

在这种状况下,白栀早就不在意昨天两人的争吵——孰是孰非,她还是能够分得清。

再怎么斗嘴吵架, 那都是两人内部的事情。牵扯到外事进来, 白栀还是站在顾维安这边。

将顾维安扶到床上,白栀不由分说,就要去解他衬衫纽扣, 要去仔细查看伤势。顾维安按住她的手指:“真没事。”

白栀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发誓, 如果你受伤了还企图瞒我的话, 就让我出门立刻被车撞死。”

顾维安变了神色, 轻斥:“胡说些什么?这种话也是你能乱说的?”

白栀说:“你发誓就好了,反正你不信鬼神,反正你说的都是真的。”

“何苦呢,”顾维安叹气, 他妥协,“只是旧伤裂了一点口子而已。”

“你拿我的生命发誓。”

顾维安自然不会发誓,他虽不信鬼神,但有关她的事情,总是存着一丝敬畏和谨慎。

僵持五秒,顾维安将衬衫的纽扣一粒一粒解开,袒露在她面前。

白栀清晰地看到了他右臂上的纱布。

实在太惹眼了。

她松开手。

“这个不是今天伤的,”顾维安犹豫两秒,才说,“也不是被人刺伤,纯粹是我和顾万生争执的结果……”

单方面殴打顾万生这种话,顾维安有些说不出口。

他并不希望自己在白栀的眼中和“暴力”“血腥”这两个词汇挂钩。

顾维安将脚移开。

他方才忘记擦拭鞋子上溅的几滴血迹,只希望她不要发现。

手背上的血管仍旧是凸出的,至今没有消退。

顾维安方才冷静地看着那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残坏舌头,此刻白栀站在他面前,令他的血液一点点安稳,恢复了温度。

白栀并没有计较那些伤痕的来历,她能猜得到和顾万生有关,说:“……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啊。”

她隐约记起,昨天顾维安是侧身睡的。

只是从第一次发现他受伤后,顾维安便始终用那个姿态休息,才叫白栀忽略了异常。

“小伤口而已,过两天就好了,”顾维安问,“现在还生我气吗?”

“当然生气,”白栀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全蹦出来,“你干嘛什么事情都瞒着我啊?在你眼里,我是几岁的小孩子吗?”

她拉着顾维安的手,贴到自己胸口上:“不要拿觉着我还小这种话来敷衍我,你要是真觉着我小怎么还好意思X我?”

顾维安说:“不要说脏话。”

“只许你在床上说,就不许我说了吗?”白栀质疑他,噼里啪啦地怼他,“做人不可以这么双标,前几天是谁勾、引着我要非要我回答‘现在正在被谁X’‘想不想要哥哥X进去’‘喜不喜欢被哥哥X’啊?”

顾维安无奈,笑着投降:“对不起。”

他原以为还得好好地哄着白栀,谁知道在他这句话之后,白栀却一声不吭地拉起他手臂,隔着纱布看那个伤口。

她的指尖是温热的,软软的,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此刻,这没有受过委屈的手正轻轻地蹭着他的肌肤。

在顾维安印象中,白栀一直都是父母和老师所喜欢的那种孩子,成绩优异,性格开朗,富有爱心。

万千宠爱,而她却不会拿此作为胡作非为的资本。

与他截然不同,白栀生来就在阳光下,而顾维安无意将自己过多的阴影渡给她。

已故的白老爷子结交的多是正派人士,君白集团在旧客口中那边也拥有着优良口碑。倘若白栀按照既定路线而行,虽会洞察人心,见识到人心险恶,但倒也不必接触到如此卑劣且令人作呕的一面。

倘若不是顾维安起了坏心思,两人本不会、也不应该再有所交际。

或许对她而言,与他共度的时光最好永远停留在高考结束那刻。

顾维安承认,是自己欲望作祟,才会再度试图用婚姻来捆绑她。

白栀还在触碰着他的胳膊。

顾维安先天条件优渥,体脂率低,很容易锻炼出拥有漂亮肌肉的身材。

因此,虽然他先前这条胳膊受了伤,但在他注意的锻炼和养护下,右臂上的肌肉也并未因此萎缩、羸弱,仍旧很美。

顾维安喉结动了下。

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应当知晓,自己对她从无抵抗可言。

此刻白栀并没有看他的脸,她抚摸着那一处伤口,良久,脸贴在上面,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

“以后不要再瞒我了,”白栀说,“我又不会被吓到。”

顾维安低声回应:“好。”

迟疑一阵,白栀还是站在他面前,张开手,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

顾维安坐在床上,而白栀去拥抱他的时候,正好抱住他的脖颈,白栀仰脸,下巴贴在他头发上,问:“你现在还害怕吗?”

不等顾维安说话,白栀又继续说:“我没有安慰过人,所以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方式……”

她的睡裙柔软,卷杂着淡淡的甜香味儿。

习惯了在这个味道中入睡安眠,顾维安闭上眼睛,伸手搂住她的腰肢。

白栀问:“还痛吗?”

顾维安说:“虽然不痛,但还想要站在我面前这位优雅公主的安慰吻。”

白栀哼了一声:“得寸进尺。”

虽然话这么说,她还是僵硬地俯身,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一口,迅速直起腰。

就一小口,如落下的桃花轻抚过湖面,又旋即被风吹走。

只留下熨不开的波荡涟漪。

“好了好了,”白栀后退一步,以掩饰自己此刻不正常的心跳和慌乱,“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顾维安叹气:“我还是害怕……”

“害怕也不行,”白栀义正言辞地拒绝他,她提醒顾维安想起自己所做的事情,“迄今为止,你已经骗了我好多次。我要和你正式分房睡一段时间,就当做是对你说谎的惩罚。”

顾维安皱眉:“一段时间是多久?”

“看你表现,”白栀认真地告诉他,“你要认识到,在这种大事上,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白色谎言’。我没有你那样宽广的胸怀,我心眼很小,也容易胡思乱想。如果你欺骗我的话,我会很容易钻牛角尖。”

她如此严肃地看着顾维安,用他先前教授的“谈话一样”的语气。

顾维安说:“我保证。”

“口头保证没有用,我要看到你的行动,”白栀模仿着他以前的语气,“早点睡觉,还有,既然受伤了就不要再喝酒!你是觉着自己命很长吗?”

她这样硬派地叮嘱几句之后,才迈步离开。

顾维安听见卧室房门被关好,无奈地笑,低头解开腰带。

虽然放下了狠话,但白栀关房门的声音仍旧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惊动了他。

嘴硬心软。

她才是这种脾气。

-

次日,探望父母时,白栀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亿铂的总经理助理舌头受了伤,疑似醉酒后自己割伤。

白栀盯着这个男人的照片看了很久,辨认出,他就是昨夜里私闯书房、试图“持刀伤人”的家伙。

错不了。

白锦宁正倚在沙发上吃水果,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随口说:“看来这人真是喝酒喝疯了,连自己舌头都敢割。”

白栀不敢透露昨天的事情。

作为儿女的,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毕竟这种事情说出来,除了让父母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之外,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蓦然,白栀愣了一下。

顾维安先前瞒着她,也是这个原因吗?

设身处地,一想到这点,白栀手中握着的橘子没拿稳,咕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白栀俯身去捡,却仍旧在思考方才的问题。

她如今为了不让母亲担心而隐瞒这点,和顾维安隐瞒她的出发点,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白锦宁并没有注意到白栀的走神,她说:“不过这从舌下割也挺意外的。”

白栀也很疑惑这点,她猜测:“可能因为她不小心跌倒、摔到了刀片上?”

白锦宁转脸看她:“你这想象力倒是挺丰富。”

白栀笑了笑,她将橘子放回去,重新拿了一个,慢慢地剥。

仔细地剥完一整个橘子,她挑了两片最大的,喂到母亲唇边:“妈,张嘴。”

白锦宁就着她的手吃了橘子。

她颇有感慨:“我以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嫁给顾维安。”

“嗯?”白栀讶然地看向白锦宁,“你以前就认识他吗?”

“读高中时候见过,”白锦宁陷入回忆,慢慢地说,“他主动上来和我打招呼,我还迷惑了下,好久才想起来,原来是陆靖学姐的孩子。”

白栀抓住关键词:“陆靖学姐?”

白锦宁拉了女儿的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

这是要与她促膝长谈的姿态。

“我年轻时候,曾和顾维安母亲陆靖一同念书,她比我高两级,是一位值得受人尊敬的学姐。那时候,陆靖的父亲在部队里颇有话语权,大堂哥军校在读,二堂哥又是我们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陆靖简直就是天之骄子,万千宠爱,说是珍珠也不为过,”白锦宁说到前面时,满是光彩,但后面几句,转了话音,“只可惜,遇上了顾文经。”

白栀心头一紧。

她问:“顾维安父亲不好么?”

“虽说家产勉强够格,但一个经商的,哪里能和从政的相提并论?”白锦宁皱眉,“顾文经能娶陆靖,完全是陆靖以死相逼,才让家长勉强点了头,但也因此,她也和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年轻时我也曾羡慕过这种为爱奋不顾身的态度,谁知道……她尸骨未寒,顾文经就娶了她妹妹陆晴。”

白栀感觉自己要合不上嘴巴了。

这种上一辈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白栀追问:“那陆靖伯母是因为什么去世?我先前一直听人讲,说她是病逝。”

“你当外界为什么都说顾维安是陆晴的孩子?”白锦宁一提起往事,忍不住摇头叹息,“陆靖傻啊,她身体本就不适合受孕,却执意要生下来孩子。孩子安然无恙地出生了,但她自己却白白地搭上一条命。陆靖父亲在同天心脏病发去世,只怕他到死都不知女儿也已经不在人世。”

白栀听得心口闷疼。

“据说陆靖父亲在死前留下遗嘱,”白锦宁面色凝重,“要将所有家产都留给陆靖。陆靖死亡的时间也因此做了更改……这群人啊,真是要钱不要命。”

“也不知道顾文经如何和陆家协商的,陆靖过世后不到半年,顾文经竟然又娶了陆晴。陆晴婚后的第一个孩子没能保住,是个死胎,”白锦宁说,“不清楚他们怎么想的,多半还是陆靖的遗产分割问题,竟把陆靖的孩子说成是陆晴生的——也就是顾维安。用了点手段,直接把出生日期、出生证全都改了。商人最擅长粉饰太平,把红的说成白的……”

白栀呼吸一窒。

她说:“所以顾维安如今的身份信息——”

“出生日期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白锦宁叹气,“按照真实年纪推算,他应当比你大四岁零六个月左右。倘若陆靖还在世,他的名字应该是顾崇礼,敦厚崇礼,崇礼重德,这是陆靖对他的期盼。”

“顾崇礼外公是为人公正不阿的陆司令,外婆是著名舞蹈家,母亲陆靖聪慧机敏,91年华东水灾,她曾组织同学一同捐款捐物资,亲自护送到安徽,”白锦宁说,“他父亲顾文经虽说私生活糟糕,但经商方面颇有天赋,一手将世安发展至今日。他原本就该用顾崇礼这个身份生活,却阴差阳错成了顾维安。”

白栀沉默了。

“故人已逝,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处,”白锦宁轻轻摇头,抚摸着白栀的手背,“栀子,我告诉你这话也没什么,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些……他既然没有和你说,那必定有他的原因。”

白栀点头。

这应当是顾维安不想示于人的伤疤。

所以,顾维安连他自己生日都不在乎,也不会去庆祝生日。

因为身份证上的那个生日是假的啊。

一想到这里,白栀终于猜测到,顾维安不注重仪式感的原因。

如他这样的经历,自然不可能会在乎这些可以被伪造、实际上并无太大意义的东西。

顾维安只想抓住真实,才会如此理性。

今日是个闲适的休假,白栀窝在沙发上,头抵在母亲的颈窝中,轻轻地蹭了两下,终于找到舒服的姿态。

她还陷在母亲所讲述的那些往事中。

白栀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顾维安的另一面。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从别人的口中,白栀将那些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

不懂事的时候,白栀曾抱怨过自己拥有的母爱太少,却没有细想,顾维安从没有拥有过母爱。

年纪小的时候,白栀喜欢依赖母亲。但白锦宁太忙了,很少会有和她相互依偎、片刻温存。

等念了初高中,白栀正式进入叛逆期,虽然没有表现的太过,但那时候的她,的确会和父母因为一件小事情疯狂起摩擦。

每次白栀和父母吵架后,都会赌气找顾维安诉苦。

顾维安会认真地倾听她的烦恼,再给出建议,替她一一理清楚。

现在想起来,自幼失去父母的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安慰她呢?

白栀不忍心继续往下想。

白锦宁抚摸着白栀的脸颊,怜爱不已:“栀子,经过上次的事情,我总算想开了。”

白栀问:“什么?”

“维安他很适合你,你性子急,需要个宽容点的压一压,”白锦宁说,“我先前想你们年纪虽然差的不多,但阅历差别实在太大,还有些担心。”

白栀说:“阅历差距也不算太大吧?毕竟他也在R大附中读的书呢。”

白锦宁笑了:“不是说这个。你们俩平时能聊到一块去么?”

“当然能,”白栀想了想,“就是有时候,他和夏雅之、或者和别人打电话时,说的话我会听不懂……”

“不必勉强,”白锦宁宽慰她,“酒店和金融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行业,人各有所长,你不需要拼命地去追赶他的步伐。仔细想想,顾维安是不是也对酒店的事情一窍不通?”

白栀安静两秒,还是没好意思告诉她,先前顾维安曾指点过好多次。

如果说真有什么是她擅长而顾维安不了解的话,应该就是化妆护肤应对痛经?

白栀转移话题,问白锦宁近期养的猫咪,果不其然,白锦宁的注意力被吸引,笑吟吟地捧给她看。

新的猫咪叫做小百合,这原本是白锦宁想给未出世孩子取得小名。不过她也并未有太多的遗憾,对于可能会有残缺疾病的孩子而言,或许未出世才是对他最大的保护和关爱。

那场意外过后,母女俩之间的关系非但没有破裂,反倒更加认真地接近对方了。

白栀头抵着母亲的胳膊,打了个哈欠。

而白锦宁的手也停下,放猫咪自己去玩。

她低头看了看困倦的白栀,在脸颊上掐了吧:“困了?”

“有一点,”白栀说,“原本的业务副经理邓崎快要退休了,现在总经理还没有选定接任的人选。”

白锦宁说:“总部这边不会参与,全看你们总经理如何选。”

她仍旧不会插手,她和顾维安的看法一致,放手让她成长。

白栀轻轻地唔一声。

除却例会外,白栀和这位总经理的交际算不上多。

毕竟邓崎才是她的顶头上司。

单单是酒店顺利评定星级,只是第一步,白栀想要让君白做的更大,重振辉煌。

正如顾维安所说的那样,她的身份绝不能单单是顾太太,而是白总、白董。

她有义务保证自己家族的利益与阶级不下坠。

-

林念白再一次接到酒吧里打来的电话时,神色冷了许多。

天气炎热,她的肚子日渐显怀,如今已经遮不住了。

宽松的衣衫穿在身上,林念白当然知道酒店中同事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但这并不要紧。

她枯瘦的手搭在肚子上。

就快了。

顾万生早些年迷信,自从素朴寺的老和尚告诉他45岁前不宜有孩子之后,他便痛下杀手,无论是妻子亦或者情妇,但凡怀了孩子的都直接送去做手术。

唯独顾曦月的时候心软了,顾万生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却也成了他时时刻刻挂在口头上的懊恼。

顾万生至今仍认为,倘若当初连顾曦月也流掉,只怕如今顾维安也妨碍不到他。

想到这里,林念白冷笑一声。

45岁前的顾万生疯狂地扼杀自己的孩子,45岁后的他又拼了命的到处撒种,可惜他精子活性太差,自然受孕的机率无限接近于零。

迷信的顾万生去找了大师占卜八字,测算最旺他的人,这才找到林念白。

林念白的长相并不符合顾万生那模板一样的的审美,更何况顾万生只是借她来生个孩子,人工授精,三次后,才有了林念白腹中的孩子。

如今顾万生对这个“能转他运气”的孩子爱若珍宝,甚至从检测出怀孕那天起,就挑好了名字。

顾崇礼。

林念白只觉着可笑,顾万生这种人,也知什么崇礼?

她扶着肚子,坐着顾万生派的车,去酒吧中找烂醉如泥的孔优。

顾万生派的人见她不伤害孩子,也睁一只眼闭一眼,在外面等着。

林念白一杯冷水泼到孔优脸上,孔优激醒,看着她的肚子,慢慢坐起来。

林念白冷眼看他:“你但凡有点出息,现在就该回总部老老实实上班,而不是在这里借酒浇愁。”

孔优握着空掉的酒杯,问她:“为了报复顾万生,你这样值得么?”

“当然值得,”林念白摸上自己的肚子,垂眼看被胎儿顶起的衣裙,“十多年了,我睡了这么多男人,就是为了往上爬,有朝一日能手刃这个老畜生……”

孔优自嘲一笑:“原来你接近我是为了这个。”

林念白没有否认,她回视孔优:“你是个好人,不应该被这种虚情假意困住。”

孔优看她,眼睛垂下:“虚情假意?念白……你只当虚情假意,我却是认真的。”

他苦笑:“你怎么不多利用我一下?我还有什么能让你利用的?”

没了。

如今的孔优对林念白来说,已经毫无价值。

林念白没说话,她和自己利用的狗向来没什么好说,只把先前孔优送她的项链退给他:“今后别再联系了吧。”

她走出昏暗的酒吧,外面阳光刺眼,林念白抬手遮了遮,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白栀。

一身合体的酒店制服,正在和盛助理站在君白酒店的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林念白自嘲地笑了下。

只有在完整家庭顺利长大的孩子,才能够肆无忌惮地拥抱这种阳光吧。

另一侧,盛助理小声咦了一下,提醒白栀:“我刚刚好像看到林副经理了。”

白栀顺着助理手指的方向看,看到了小心翼翼扶着肚子的林念白,上了一辆黑色的车。

白栀低头:“先不管这个……资料都核对过了吗?”

“核对完了,”盛助理抬手看了眼腕表,“才八点半,时间来得及。”

白栀不置可否:“早去作准备。”

普珏资本有意要寻求一家酒店进行创新合作服务模式,目前初步入围的有君白、亿铂、亦芸等七家酒店。

总经理亲自点名,要求白栀去跟这个项目。

在邓崎即将退休的时候,总经理安排她去做,意味非常明显。

若是白栀真能成功,邓崎空出来的位置,也有可能会是她的。

白栀起初不懂酒店和金融如何合作,直到连续恶补了一夜的资料,才反应过来。

大致而言,就是借助于普珏资本的雄厚资金,以及他们多元化金融服务平台的优势,来为酒店提供金融服务,帮助和协作酒店方进行新城市的区域布局拓展。

白栀没有将此事告诉顾维安,她也清楚地意识到,顾维安应当不会插手这件事情。

他一直贯彻的是引导式教育,而非一味地催肥。

毕竟,顾维安能帮的了她一时,难道今后还能帮她一辈子吗?人总是要自主行走的。

白栀带好资料和人员,哪怕是到了车上,也反复地看发言稿,逐字核对上面的金融专有名词。

她这两天仍旧和顾维安分房睡,不过她会在睡前看顾维安的伤口情况,监督他在洗澡后及时擦药包扎。

直到现在,白栀都认为,顾维安上次伤口好那么慢,一定是他平日里没有注意。

哼,别管顾维安工作事务如何优秀,在这种事情上,他还是这样不在乎。

这点还不如她呢。

盛助理钦佩不已地看着白栀。

她就做不到白栀这样对工作的热爱和努力。

普珏资本的进一步遴选会定在上午十点钟,总共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由各个酒店阐述自己的理念和合作方向,再由普珏资本的专业人士进行评估。

在寻求合作伙伴这个方向上,普珏资本显然要谨慎许多。

结果并不是当场就给出的,而是过后再用短信或者邮件进行通知。

正好到了饭点,普珏资本盛情邀请与会人员留下吃饭,有两家酒店负责人客气地推辞了,最终留下了五家酒店的负责人。

白栀还没有见识过普珏资本的员工餐厅,只听廖一可说起过,说她曾有一个病人就是普珏员工,在麻醉剂刚醒的状态下,疯狂地报着普珏资本员工餐厅的菜名,真是个行走的安利机器。

白栀跟随着工作人员往前走,隔着玻璃,瞧见了餐厅的全貌。巨大的落地观景窗,用餐区贴心地做了划分,有适合一人食的小餐桌,有适合2~4人用餐的方桌,以及可以容纳下整个项目组的圆桌……

不同于工作区域的黑白灰色调,餐厅的用色显然要明亮许多,处处点缀着绿植幽兰,配合着巨大的落地窗,赏心悦目。

白栀原以为自己今日会在这里用餐,谁知道工作人员笑吟吟地领着人去了另一处,解释:“顾先生今日也在,他很看重这次和酒店的新型战略合作方式,想要与各位共进午餐。”

白栀的眼皮顿时跳了一下。

顾维安?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遇不见他呢。

亿铂的负责人笑了,低声和旁侧的伙伴说:“幸亏咱们有耐心,我就说嘛,普珏请我们吃饭,怎么可能是员工餐。”

他伙伴说:“不过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到顾先生啊……真是惊喜。”

聊天中,已经到了地方。

工作人员推开房门,请几人进去。

这个房间显然是为简单的商谈作准备的,恰好能容得下这些人。

顾维安站着,微笑着和人一一握手。

不知为何,白栀认为工作状态下的他似乎比平时看上去还要帅——无论是衬衫,还是西装,从内到外,从头发丝到鞋底,都透露着一股斯文败类的精英范儿。

白栀看的有点呆,恰好轮到顾维安与她握手。

众目睽睽下,顾维安握住她的手,在他人视线盲区中,他的小手指轻轻蹭了下白栀的掌心,朝她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白经理。”

白栀立刻抖擞精神:“顾先生好。”

不能被自家老公的美色所迷惑,她这次来是干大事的。

白栀在心中冷静地背了一遍《清静经》,调整好状态,淡定地坐在餐桌上。

餐点很快送上来,一盏盏一盅盅,全是精致的菜色,皆为白栀所爱吃的佳肴。她忍不住看顾维安,后者正在微笑着拒绝旁人的劝酒。

白栀想,难道这是顾维安提前叫人准备的?还是说,普珏招待人一直是这样规格?只是恰好她撞上了?

桌上很快倒满了酒,不过顾维安面前是茶水。

白栀和另外亦芸的女负责人也没有喝,顾维安让人为她们同样准备的茶水和饮料。

劝酒这种习惯,顾维安向来不会去做,他也不会去劝女同事喝酒。

但顾维安不劝,并不意味着其他男人也会如此。

几杯酒下肚,亿铂的负责人先上了头,他出自某个酒桌习俗盛行的地区,最喜欢的就是在酒桌上将合作伙伴灌到醉——不醉不热情啊!

亿铂负责人持着酒杯,笑着作势敬顾维安酒:“顾总,您总得给几分面子啊,怎么能一点儿也不喝呢?”

顾维安说:“我酒量差,下午还有工作,不能贪杯。”

亿铂负责人眼睛一转,就将主意打到现场仅有的两位女性身上。他笑吟吟地看着白栀和亦芸女负责人:“白经理,苏经理,你们可听见了,顾总他不肯喝我的酒,怕是觉着我埋汰。不如两位美女陪着顾总喝一杯?”

白栀客客气气拒绝:“抱歉,我不会喝酒。”

亦芸负责人犹豫一会,也小声说:“……我也不会。”

亿铂负责人不高兴了,他作势要为两人杯中倒酒:“酒哪里还有不会喝的呢——”

“郑先生,”顾维安说,“不能勉强。”

不高不低的一句话,令亿铂负责人愣了一瞬。他看顾维安出声阻止,只能悻悻然坐回去,还有些不甘心,笑着和两人说话:“你们可看见了,顾总这是怜香惜玉……哎,要我也是女的就好了,吃性别红利啊!”

白栀微微皱眉。

亿铂负责人又转身对顾维安说:“酒店拥有着庞大的客户群体,积攒了许多这些客户的消费喜好等各方面的数据,再加上酒店本身的品牌数据,把这两点融合起来,加上互联网软件的辅助做相关贯通。”

白栀听他这么说,愣住。

这些,不刚刚是她在会议上提出来的观点么?怎么成亿铂的了?

亿铂负责人仍旧在简单复述着白栀方才的发言:“如今我们酒店也在积极地寻找符合集团资质标准的投资者,进行相对程度的融资——”

白栀打断他的话:“郑先生。”

顾维安凝神看白栀,他手指随意地搭在桌子上,噙着笑。

亿铂负责人笑容稍收,他转身:“有什么问题吗,白经理?”

白栀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您是韩国人吗?”

亿铂负责人被她的话问住了:“不是啊,怎么了。”

“哦,”白栀微笑,“这么会偷别人家文化和观点,我还以为您是韩国人呢。”

亿铂负责人花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恼怒:“你说什么?”

“方才您陈述的这些观点,都是我在会议上提出来的,”白栀说,“您转身就当作自己的东西讲给顾总听,不太合适吧?”

亿铂负责人脸上挂不住了,他哪里想到白栀竟然会这么刚地当面指出:“你——”

“吃饭时不谈公事,”顾维安微笑,他阻止了亿铂负责人的口出狂言,“方才你所转述的白经理观点很精彩,我很欣赏。”

他刻意说了“白经理”三个字,意味格外明显。

尤其是说到后面“欣赏”的时候,顾维安的视线落在白栀身上,在察觉到她也在看自己时,还笑了一下。

白栀立刻转移视线。

诚实来讲,在这种场合下,她还是很喜欢顾维安维护她。

倘若人类也有尾巴的话,现在她的尾巴一定已经翘起来,摇摇晃晃了。

其他几个人忙出来打圆场,笑着拿其他话圆过去。

亿铂负责人心有不甘,他酸溜溜地说:“还是女人好啊,工作时占便宜,男人都让着;哪天不想工作了,张张腿就能赚男人钱。”

白栀笑吟吟地回他:“哪里能比得上郑经理您?您要是不想工作了,屁股一翘,也能赚男人钱。”

白栀这句话一出,顿时惹得其他人忍不住笑出来。有几个强行忍着的,还是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猪叫。

顾维安也笑了,他欣赏地看着白栀伶牙俐齿怼人。

拿起旁侧以备随时签字的金质钢笔,顾维安把玩着,看着白栀不卑不亢、隐隐有傲骨的模样。

这么多年,她还是这点不曾更改。

永远斗志昂扬,永远积极向上。

亦芸的女负责人感激地看了白栀一眼,脸上也重新漾出笑容。

她以前见过不少这种酒局,也被开过不少次玩笑。在男女混杂的酒局上,男人总是喝了几杯酒就以为自己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开始打着开玩笑的名义来各种隐晦的性骚、扰和侮辱,翻脸了还会指责女的“装”“假清高”“不禁逗”。

真正敢当面回怼过去的,很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一份尚算得上体面的工作,亦芸女负责人已经默默地忍受了无数次这种事情。

可白栀不一样。

她并不避讳会因此“得罪”人,她有这个资本,并乐于用它来打这种男人的脸。

亿铂负责人彻底怒了,他有些压不住嗓门,质问白栀:“你怎么能人身攻击?”

“不是郑经理先提出来的吗?”白栀抬眼看他,“一口一个性别红利,您觉着在工作场合人谈这些合适吗?”

亿铂负责人见辩论不过,立刻改换其他角度指责她:“白经理,你脾气怎么这么大?酒店是服务业的,难道你们酒店就是以这种态度向客人提供服务?”

不等白栀说话,亿铂负责人先看向顾维安。

顾维安没什么表情,他掌中是一只钢笔,透露着金属特有的无机质感。

其他几个方才忍不住笑出声的人如今也敛了声音,惴惴不安,担忧顾维安发怒。

第一次吃火、药味这么浓的饭,再美味也难以下咽。

亿铂负责人拿捏不住顾维安此刻的心情,理所当然地认为顾维安也是男人,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方才白栀的发言,实在是太具有侮辱性了。

说不定顾维安也听不得这种话,如今也被白栀弄生气了。

亿铂负责人先发制人,陪笑着说:“白经理脾气可真大,这么野的性子,我想怕也没有男人敢追。”

顾维安正把玩着一支钢笔,闻言,啪的一声,将那支金质的钢笔放在桌子上。

“你想错了,”他淡淡开口:“我正在追。”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过程中的一点小小感言——

顾维安名字是假的,生日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唯独对栀子的爱是真的。

明天继续~我现在要陪猫猫睡觉啦。

挨个儿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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