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二十年代初搬到新英格兰南部以来……山姆·霍桑医生对客人说道,手里举起白兰地酒杯抿了一口。我已经听到过好几回有关皮革人的故事。起初我以为这是一个用来在晚上吓唬小孩的传说,但后来我发现,这个人物的的确确存在——他是一个朴素的男人,穿着自制的皮衣在康涅狄格州和东纽约州四处游荡了近三十年,直到一八八九年去世。

一九三七年的夏天,皮革人又回来了,而北山镇的人们并没有做好迎接他的准备。

那是八月第一天的凌晨三点钟,蓝思警长的电话把我吵醒了。“我是霍桑。”我对着床边的电话听筒咕哝道。

“大夫,塔克山路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在普特南县附近。你是离那儿最近的医生。”

“我就来。”我简要地回了一句,挂了电话。我的脑袋沉沉地陷入枕头,接着猛地惊醒,爬下了床。我用湿毛巾擦了把脸,迅速地穿上衣服,匆匆去开车。除非有临盆的病人,我是很少在这个时间被叫出去的。尽管北山镇附近的公路上往来汽车越来越多,但交通事故并不频发。

我在挂断电话后的十五分钟之内赶到了事故现场。一辆黑色福特冲下了公路,掀翻在水沟里。蓝思警长的车停在十英尺之外的公路上,警长本人则正在努力抢救重伤的司机。附近农舍里的一个女人远远地站着观看着一切。

“伤得厉害吗?”我问警长。

“脑部在流血,大夫。”他迅速地回答我,在刺眼的车灯前站起身来,“是马奇·吉尔曼。”

我是在圆桌会议上认识吉尔曼的,尽管他从来没找我看过病,也不是我的好朋友。吉尔曼四十岁上下,在镇上经营一桩成功的饲料谷物生意,出了名的好色。

“伤势严重,”我在他身边跪下来说,“你叫救护车了吗?”

“第一时间就叫了,不过他们出了点机械故障。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

我凑近流血中的男人,“马奇!马奇,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的双眼短暂地翻滚了一下,“什么——”

“你出交通事故了,马奇。”

“皮革……皮革人——”

“什么东西?”我问。他的话我听得很清楚,但不明白意思。

“皮革人……在公路上。想躲开他,结果……开到水沟里了。”

“什么皮革人,马奇?他是谁?”

但他已经没了声音,远远地我听见救护车在黑暗中沿着脏兮兮的马路呼啸而来。我试图在救护车赶到之前给他的头部止血,但我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急救人员把吉尔曼抬上救护车时,一直观望的女人走近了。在灯光的照射下,我认出她是北山镇语法学校的一名教师。

“怀克里夫小姐——没想到是你。”

“我还住在这儿的家宅里,”她回应我,手臂交叉在胸前,仿佛在抵挡微微的晚风。她年近四十,有那么点儿魅力却也不很出奇,没结婚,在父母死后继续待在老房子里生活。乡村地区常见这样的妇女。

“发生什么情况了?”蓝思警长目送着救护车离去,我问她。

“我完全不清楚。他肯定是开得太快了。我听见汽车经过房子附近,然后滑入了水沟。我感到自己被吵醒了,于是穿上衣服出来,看到他受伤了,我立马给警长打了电话。”

“你看到别人了吗?”蓝思警长走过来问,“他提到的皮革人?”

“没有。不过当时公路上很暗。”她犹豫道,“很早之前这一带出现过一个皮革人。我不太了解这个传说故事,但当地的历史学家可以讲给你听。”

“我不相信幽灵,”警长告诉她,“你说的这个家伙死了快五十年了……”

“有些人今年夏天看到过他,”她回答道,“我听说他又回归了。”

“胡说八道!”蓝思警长告诉她。他是那种若非亲眼所见、绝不轻易相信的人。

汉娜·怀克里夫耸了耸肩,“你能不能派人把这辆车拖出我的前院?”

“明天早上第一时间就办。”他保证。

接着警长开车去了圣徒纪念医院,我开车尾随。我们到达医院时,马奇·吉尔曼已经断了气。

我将近十点时到了办公室,玛丽·贝斯特正忙着办公室的杂务,并开出了八月的第一张账单。“我刚给您打过电话,山姆,您九点的时候没出现,我很担心您。”

“我凌晨三点接到一桩紧急事件,所以决定多睡一小时。”

“马奇·吉尔曼丧命的交通事故?”

我点了点头,“估计整个小镇都已经知道了。”

“差不多。我想他是个重要人物。”

“小镇上的重要人物。”我告诉她。在爱玻结婚、搬到缅因州之后,玛丽接替了我的护士一职。有时候我忘了她刚来北山镇两年,并不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

“今天有哪些日程?”

“事情很少。十点半见里特尔太太,十一点看道格拉斯·格林,然后今天一整天都没事了。”

中午的时候我开车去见蓝思警长。“我正在看医院对马奇·吉尔曼的检查报告,”他说,“死于头部重大创伤。不出所料。他有一处伤口大出血,还有一处小一点的伤口,可能引发了轻微脑震荡。”

“很抱歉没能成功救活他。”我在他的桌边坐下,“但我对皮革人的事情还是耿耿于怀。汉娜·怀克里夫说,镇上的历史学家有这方面的资料。找斯宾塞·科博行不行?”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他算是民间历史学家。”

斯宾塞·科博在我们的小图书馆大楼里有一间办公室,坐落在远处的小镇广场那一面。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一架矮活梯上,观看一份旧时新英格兰的地图册——皮革绑成的卷本,封面磨损了,支离破碎。“你好,山姆,”他向我打招呼,“找我有事吗?”他刚满五十,但头发已经花白,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抽烟。

“我有个历史方面的问题问你,斯宾塞。你听说过皮革人没有?”

“你真是掀开老皇历了。来——坐下来,我给你找些老资料出来。”他的正职是乡里的测量员,但由于工作所用时间甚少,所以又额外担任起北山镇的历史学家。

此刻他把一张老照片摊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上边有一个五十岁左右、脏兮兮的男人,坐在木凳上啃一块面包或是糕点。他全身穿着一件亮闪闪的笨重衣服,缝纫的地方清晰可见。裤子和大衣似乎是同一块皮革的碎片拼凑起来的。他戴着一顶鸭舌帽,靴子好像是木底的,身边放着一个皮革包,大约两平方英尺大小。

“这就是皮革人,”斯宾塞·科博说,“照片拍完没多久,他就去世了,死于一八八九年。”

“跟我说说他。”

科博划了根火柴,点燃烟斗。“他第一次出现在这片区域是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后期,穿着打扮跟你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接下来的三十年,无论春夏秋冬,他都沿着一条特别的路线行进,从西面的哈得孙河出发,沿着乡道走到东面的康涅狄格河。每次全程三百六十五英里,他大约要花三十四天走完。他像满月一样有规律地出现,只不过周期是三十四天而不是月亮的二十九或三十天。人们发现这个规律之后,认为这些数字有神秘的象征意义,三百六十五英里代表了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

“他是什么人?有没有人知道?”

“他很少说话——除了几句蹩脚的英语。尽管他有几处常规的停靠点,但只要有任何人过于仔细地盘问他,他就会在之后的行程里取消那一站。人们起初很害怕他,但后来他们发现他是个很和气的男人,并不想惹是生非。大家从他的口音判断,他是法国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一八八八年冬天,有人注意到他的嘴唇上生了个疮,似乎是恶性肿瘤。他被带到哈特福德的医院去检查,但很快就溜了出去。媒体报道称他是一个名叫朱尔·布赫格雷的法国人,在生意失败、情场受挫之后逃离了自己的祖国。但这些都未经证实,接下来的三月,皮革人死于癌症,他微薄的随身物品也没有提供任何可以辨明他身份的信息。”

“故事真是精彩,”我说,“但是最近有人报告一”

斯宾塞·科博点了点头,“我知道。皮革人又回归了。我整个夏天都听到有人在说。但我不相信幽灵,所以我只能猜测,是有人出于私人原因,重走了皮革人的老路线。”

“我车上有幅公路地图。我拿进来,你能帮我圈出路线吗?”

“当然可以。我这些老报纸剪报里有一份。能找到的资料很多,因为当时很多人都为记录他的来去做剪贴簿。”

我看着他仔细地重描着皮革人的行进路线。如果这个新行者重走了皮革人的老路线,我想我应该可以不费多大力气找到他。我对这个故事充满了兴趣,并很想知道这个人对马奇·吉尔曼的事故知情多少。

“谢谢你,斯宾塞,”我告诉他,“你帮我大忙了。”

我走回办公室,在地图上标出距离。“您鼓捣这个干什么?”玛丽·贝斯特问,“您要是找到他了想怎样?跟他一起徒步?”

“有可能。”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

“听着,他每三十四天就走三百六十五英里。算下来一天要走十英里半以上,而且日复一日。正常人怎么可能干这样一件事?”

“原先的皮革人就是这么做的。这个人有可能是他的孙子什么的。”

我明白她在嘲笑我,但我还是想找出那个人。我把地图摊开放在座位上,沿着公路开车进发。汉娜·怀克里夫的房子可以拿来做起程点,我开到那里开始我的搜索。她的车子不在,吉尔曼撞毁的汽车也如约被拖走了。我把车停在车道上,走回公路,寻找事故遗留的痕迹。房子前的砾石上没有留下标记,只有一块破损的保险杠留在水沟里,证明此地发生过车祸。

我试着去想象,皮革人可能走过哪里,接着认定他一定是沿着公路走的,尤其当天那么晚。但说到底他当时为什么在路上晃荡?很显然他会在居民家里过夜,天气好的话就睡在田野里。凌晨三点,他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走回车里,开始上路。

接下来的一小时,我缓慢细致地搜索了二十英里,我想,哪里都找不到皮革人了。说不定他放弃了徒步的行程,如果他果真开始过的话。也许整件事情就是一个谜。我在一家加油站停下,在公共电话亭给办公室的玛丽打了个电话。

“我找不到他,”我告诉她,“我在北山镇和辛恩康纳斯之间开了二十英里,他根本不在公路上。办公室里有没有急诊事件?”

“风平浪静。”

“我想算了,这就回来。”

“也许您走错方向了。”她提出。

“什么?”

“您是沿逆时针方向找他。说不定他是按顺时针方向行走。”

“哎呀!”我试着回想自己为什么逆时针行驶,后来反应过来,那是因为马奇·吉尔曼开进水沟、丢掉性命的时候就是逆时针方向行驶。这个当然不能说明问题。如果昨晚公路上有个皮革人,他有可能是朝任何方向行走的。

“谢谢你,玛丽。你有可能是对的。”

接着我打电话给斯宾塞·科博,并向他提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你从来没告诉过我,原先那个皮革人是朝哪个方向行走的。是顺时针还是逆时针?”

“让我想想——顺时针,我想是。我的文件上没有这么写,但应该是这样的。”

“谢谢你,斯宾塞。”

“你找到他了吗?”

“正在找。”

我重新回到路上,再次经过怀克里夫的房子、北山镇,然后一路向东。这次我开得特别慢,还没开出三英里,我就看见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瘦削身影走在我前面。我开到他身边时,他挪向一旁,但我没有继续往前开。

“要搭车吗?”我打开窗户问。

“不用,伙计。我在徒步。”

他的口音很奇怪,不太像英语,并且语气中充满坚定。我迅速在他身后刹车,并把车停在路上,并匆匆赶上前问他:“你不介意我跟你一起走吧?”

“随你,伙计。”

我和他并肩走着。凑近了看,他的确穿着一件皮衣,不像原先那个皮革人的是由同一块皮料拼凑的,而是一件非常合身的衣服,让我想起了丹尼尔·布一类的边远居民会穿的鹿皮衣服。他背着一个同样材质的背包,底部塞了些东西。

“有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我问。

“就是徒步旅行。”

“你穿的这件皮衣很不错。我听说大家都叫你皮革人。”

他把脑袋转过来,我这才看清他沙

褐色头发以及被风侵蚀过的脸。他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但我的判断可能有十岁的偏差。蓝色的眼睛是我见过颜色最深的。他和斯宾塞·科博给我看的老皮革人照片毫无相似之处。

前面的山头出现一辆汽车,高速行进着,在身后卷起小团尘土。“谁这么叫我?”男人问。

“看到你在路上行走的人。”

汽车缓缓地经过我们,我看见汉娜·怀克里夫坐在驾驶座上,朝家的方向看去。我朝她挥手,她也向我挥手致意。“我没见过多少人,”他咕哝道,“除了停下来吃饭或是夜宿的时候。”

“那个刚才经过的女人——你今天凌晨三点钟经过了她家门前。”

“有可能。”他坦言,“有月光的时候,我喜欢在夜里走一走路,然后在白天睡觉。这样更棒些。”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山姆·霍桑。”

“扎克·泰勒。”他伸出青铜色的手,我们握了握手。

“扎克里的那个扎克吗?”

“没错。”

“我们有个总统叫这个名字。很久以前。”

“他们告诉过我。”

我们的步伐逐渐稳健,比我惯常的步速要快一些。

“你不是本地人。你是英国人?”

“澳大利亚人,伙计。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爱丽斯泉的地方?”

“有点印象。可能在地图上看到过。”

“那边是真正的内陆地区。除了沙漠一无所有。”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了新英格兰?”

“只是想看看世界。都走这么远了,便想着不如待一阵子。春天的时候我待在纽约,然后就来了这里。”

天色渐晚,快到晚饭时间了,但我们依然走在路上。“你的徒步行程跟五十多年前的老皮革人路线一样,”我注意到,“这不只是偶然。”

“嗯,我穿着这件皮衣,然后这一带有些人提起过你说的皮革人。我在图书馆里查过他的路线,决定跟随他的旅程。”

“你整个夏天都在徒步?”

“是的。”

“如果你凌晨三点在外面,肯定看到过一起交通事故。一辆福特车试图避开你,结果开进了一条水沟。”

这时他眼神里充满着怀疑地看着我,“原来你是在追究这么一件事?你是警察吗,山姆·霍桑?”

“不,我是医生。”

我们走近一个铁路道口,道口的保安我认识。他是个眯眯眼的年长男人,名叫赛斯·霍林斯,听见我们走来,他走出了自己的工作棚,放下平交道上的门。“你好,赛斯。”我喊道。

他转向我,“山姆医生!好久不见。而且还是步行!你的车子怎么了?”

“我今天在做运动。有没有火车过来?”

“当然有!你没听见吗?”

这时我听见了。汽笛声听上去像是从很远处传来,但不一会儿火车就进入了视野。来的是一辆二十节车厢的货车,常速驶过。“你的耳朵真好,那么远就能听见车子来。”火车开过之后,我告诉赛斯。

“我的耳朵最灵了,”他把门升起,咧嘴一笑,牙都掉光了,“我能听见邻县母牛的哞哞声。”

我咯咯地笑起来,重新加入扎克·泰勒的徒步旅行。

“你今天晚上干到多晚,赛斯?”

“直到我老婆来接我。她管理我每天的日程。”

“一会儿见。”

我们跨过轨道,再次走上高速公路。“你在这一带认识很多人?”扎克问。

“认识好些。我在这儿做了十五年医生了。”

“你饿了吗?我包里有一些酵母面包,还有点威士忌可以用来就面包。”

“我被诱惑了。”

威士忌滚下我的胃,有灼烧的感觉,不过面包倒是风味纯正。我们只停下来歇息了十分钟左右,就再次上路了。另一辆汽车经过了我们,但司机我并不认识。这段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十分稀少。

“我刚才向你问起那起福特车交通事故。”我们沉默地走了一阵,我提醒他。

“没错。你问了我,不是吗?”

“你看到了吗?”

“直到那辆车开到我跟前,我才看见。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我闪到一边,他冲下了公路。我看得出他头昏眼花,但似乎并没有受重伤,而且我才不会把自己扯进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继续往前走。”

“当然。我又走了半小时,然后找到了一个干草堆,在里头睡了一觉。车里那家伙怎么样了?”

“死了。”

“天哪,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

“你应该停下来救他,扎克。”

他再次拿出威士忌,饱饱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把酒瓶递给我,“上一次我停下来救一个出交通事故的人,结果在监狱里蹲了好几晚。天杀的警察认为我是无业游民。”

“从某种程度上讲你就是,不是吗?”

“绝对不是,家伙!我身上有钱。有时候我甚至会掏钱住宿和吃饭,如果没有免费的食宿供应。”

“但是你在新英格兰的乡道上游荡。”

“伙计,我是在长途徒步。”

“什么?”

“长途徒步。我怀疑你不认识这个单词。这是一个澳大利亚风俗——澳大利亚土著的风俗,地道的——意思是请一个非正式的工作假期,在这期间,回归自然生活,在丛林中晃荡,有时候去走访亲戚。”

“所以这就是你的长途徒步。”

“完全正确。”

“你澳大利亚的家中还有什么人?”

“我的妻子和家人都在。我希望有一天能回到他们身边。”

夜幕降临,我们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我意识到现在一定已经超过八点半了。时间怎么过去的,我和这个男人走了多远?更重要的是,我喝了多少口他的威士忌?

“你晚上不停下来休息吗?”

“快了,”他说,“快了。”

我们一边向前走,他一边跟我继续讲述他的妻子和孩子,以及在澳大利亚的生活。他详细地叙述了身着自制盔甲、与警察斗争的传奇大盗奈德·凯利的英勇事迹。过了一阵子,威土忌酒瓶见底了,他一头栽进路边的灌木丛。

“我一点都走不动了,”他最终承认。前方有一张点亮的告示牌,提示我们有房子为过路人提供床位和早餐。“我要在这儿过夜。”他告诉我。

“那我得告辞,回去取我的汽车了。”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有多傻。我们已经走了好几小时。我得走半个晚上,才能回到停车的地方。

“太远了。跟我一起过夜吧,伙计。”

我想过打电话给蓝思警长,让他载我回家,但我喝了过多的威士忌,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走路晃晃悠悠的样子。或许最好睡上几小时。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在大房子的门口迎接了我们。“欢迎你们,旅行者们,”她招呼我们,“我是彭罗伊太太。找地方过夜吗?”

“正是。”扎克·泰勒告诉她,“你能为我们提供食宿吗?”

“楼梯顶层有两张好床。每个床位十美元,还包括一顿丰盛的早餐。”

“我们要了。”我拍板,每过一分钟,我就感到更困一些。

“格伦!”她大声喊道,一个身材矮小、略有些跛脚的灰发男人立刻跑了出来,“这是我丈夫格伦。他会带你们去房间。格伦——二号房,楼梯顶层。”

他没精神地朝我们笑了笑,“很高兴能招待你们。有行李吗?”

“没有,伙计。”扎克告诉他,“就我们两人。”

他带领我们上楼,妻子在楼下喊:“你们可以明早付钱。八点如果你们还没醒,我会叫你们起床吃早饭。”

房间宽敞明亮,尽管只有一盏落地灯发出微弱的光亮。两张床上铺满了花饰,房里还有一个水罐和一只碗。“卫生间在走廊尽头。”彭罗伊告诉我们,“晚上会亮着一盏小灯。”

我脱下外套,躺到床上,浑身疲乏。长途跋涉加上威士忌的作用,让我无力招架。我瞥见扎克爬上了另一张床,接着我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大白天。我意识到有人在敲房门,并看了眼扔在床头桌上的怀表。八点零五分。这时我注意到扎克的床上空无一人,床单整齐地铺在上面,仿佛从未被动过。

“稍等!”我提起裤子,对敲门人说。

我打开门,看到彭罗伊站在门外。

“早餐时间到了,想用餐的话下楼吧。”

“我马上下来。另一个男人去哪了?”

她看上去很茫然,“什么另一个男人?”

“扎克·泰勒,和我一起来的家伙。”

彭罗伊太太直勾勾地盯着我,“你一个人来的,先生。没有人跟你一道。”

蓝思警长在接到我电话的半小时之内赶到了。彭罗伊太太的家跨过了乡境线,所以其实这里已经超出了他的管辖范围,但这并没有妨碍他向彭罗伊太太提问。

“这位医生说,他昨晚是跟另一个男人过来的。而你说他是独自一人。”

她拿眼瞪我,接着转向警长,“他就是独自一人。”

“那你为什么给他一个两张床的房间?”

她耸了耸肩,“房间是空着的。他是我们昨晚唯一的客人。”

“很显然他喝多了,警长。他甚至不能走直线。也许他之前是跟别人一道,但没有一起来这里。”

警长用探寻的目光看我,“这是真的吗,大夫?”

“这个家伙,皮革人,有一瓶威士忌。我们走路的时候喝了几口。”

女人的丈夫从外边进来,她立即招呼他来声援自己,“告诉他们,格伦。告诉他们这个男人是独自一人来的。”

矮个子男人瞥了我一眼,“当然是!我很欣慰他没有开车,他当时醉成那副样子。”

我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有个男人跟我一道。他在另一张床上睡的。他的名字叫扎克·泰勒,穿一件像鹿皮的外套。”

两人都摇了摇头,不愿改口。也许他们俩杀了他,为了获取他那一丁点行李,我想,但他们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来吧,大夫,”警长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我开车载你去取车。”

我起身准备离开,彭罗伊太太提醒我:“房费十美元。”

回到车上,蓝思警长并不说话,直到我开口打破沉默,“我找到了这个所谓的皮革人,他不愿停下来跟我说话,所以我把车停下,和他一起走路。他是澳大利亚人,在完成他的长途徒步。试图找回自我,我想是。他目睹了事故发生,但并不认为吉尔曼受了重伤。他担心被牵扯进去,所以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走他的路了。”

“喝酒那事呢,大夫?这部分是真的吗?”

“他随身带了一瓶酒。后来我喝了几口。我承认,酒劲比我想象的厉害,但我从头到尾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去彭罗伊太太家住宿的时候,扎克·泰勒跟我在一起。”

“你们登记住宿了吗?”

“没有。她就是出租房屋和提供早餐,仅此而已,并非经营旅馆。”

“你认为他们杀了他之类?”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最后一次看到他,他正爬上我隔壁的床。”

“但是早上床铺已经整理过了。”

“我睡得很熟,彭罗伊太太就是带一队大象进屋,我都可能发现不了。她可以轻易地进房整理床铺。”

“门没锁?”

我试着回忆,“应该是没。我敢肯定我们没拿钥匙。”

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的高速公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想了,大夫。”

“这个嘛,我至少可以证明他跟我在一起。开到铁路道口的时候,停一下车。”

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铁路道口,我看见年迈的赛斯·霍林斯正从小工作棚里走出来。

“你好,赛斯。”

“山姆医生,又是你!不过这次是开车来的。”

“好啊,赛斯。”蓝思警长下车走到我身边。

“你好,警长。天气很好,对吗?”

“当然!”

我向他走近了一步,“记得我昨天下午来过一次对吗,赛斯?”

“当然记得!就是五点三十五分的列车经过的时候。”

“记得跟我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吗?”

他看上去有点迷茫,“你是独自一人,山姆大夫。你在跟我玩把戏吗?”

“独自一人?”警长重复道,“你确定吗?”

“再确定不过了。山姆医生走过来,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我们交谈了几旬。然后他穿过铁轨,继续走他的路去了。”

“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

我深陷一场噩梦,无法醒来。

蓝思警长和我继续向前行驶。

“我没有疯,警长。”

“我知道,大夫。”

“而且我没有醉到会想象出整件事情的程度。事实上,如果不是扎克·泰勒给我威士忌,我根本没有喝醉的机会。”

“就算如此,那个老东西也没理由撒谎。你不会认为他跟彭罗伊一家串通好了吧!他们可能彼此都不认识。”

“到了这一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但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必须证明,这个皮革人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蓝思警长想了想,“肯定有人看到你们俩一起走在公路上。”

“只有几辆车子经过,没一个我认识,除了——”

“除了谁?”

“汉娜·怀克里夫。她开着车经过我们身边,还向我们挥了挥手。我把她给忘记了。”

我们开车前往怀克里夫家,这里是皮革人在马奇·吉尔曼的车灯前第一次亮相的地方。汉娜·怀克里夫的车停在车道上,警长按下门铃,她来到门前。汉娜和我们俩打了招呼,接着问:“又是来询问事故情况吗?”

“不算是,怀克里夫小姐,”警长说,“这位医生有个问题。他昨天和那个所谓的皮革人在一起,但是这个人现在消失了,另外两人都否认看到他们俩在一起。”

“我记得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你经过我们身边,还跟我们挥手。是昨天傍晚的事情。”

她转过来看我,“我记得看到过你,山姆医生。我在想你的车子出了什么毛病,但我当时赶时间,没法停车。”

“所以你看到皮革人了吗?”蓝思警长催问道。

“没有,山姆医生是独自一人。我没有看见其他人。”

这件事情太神奇了,我只是摇了摇头,毫无表情地咯咯一笑——它有悖逻辑定律。“告诉我,你认识赛斯·霍林斯,那个铁路道口保安吗?他就在乡境线这边工作。”

“可能见过他,但我敢肯定从来没跟他说过话。问这个干什么?”

“那么,邻县一对叫彭罗伊的夫妇呢?他们给需要过夜的客人提供住宿。”

“从未听说过。你问这些问题干吗?”

“我们在试着找出看到过医生和那个皮革人在一起的目击证人,”警长告诉她,“那个男人可能对发生在你家门口的交通事故负有责任。”

“我从来没看到过任何皮革人。医生是独自一人。”

“谢谢你,怀克里夫小姐。”警长说。我们走回车子。

我坐进前座,说:“她在说谎。”

“没错,彭罗伊夫妇和老赛斯也一样。可是为什么,大夫?这些人互相根本不认识。”

“我不知道,”我坦言,“我只知道他们在撒谎。”

“你觉得,皮革人会不会给他们催眠了,所以他们不记得曾经见过他?”

我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汉娜·怀克里夫开着车经过我们身边。世界上最好的催眠师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地催眠成功。”

“那只剩另一种解释了,大夫。你相信幽灵吗?”

第二天早晨我把事情经过告诉玛丽·贝斯特,她比我对此事表现得更加明断些,“我们必须找到皮革人,山姆。我们必须找到这个扎克·泰勒,找出事实真相。”

“他有可能死了,被埋在彭罗伊家房子背面的什么地方。”

“但有可能不是!也许他只是自己离开了!”

“那为什么他们都要对此撒谎?警长甚至提出,他有可能是老皮革人的幽灵,但是那一个是法国人,不是澳大利亚人。”

“您今天可以不用我帮忙料理事务吗?我出去找他。”

“你这是在浪费时间,玛丽。就算你找到他,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所有人都撒了谎。”

“并非所有人都撒了谎。只有三人撒了谎——四人,如果把彭罗伊太太的丈夫也算上的话。这其中肯定有原因。”

我放她走了。有病人等着接受诊治,不过我都独自一人处理好了。大多数时间里我都在回想扎克·泰勒,以及与他一起徒步的事情。他就这么出现在公路上,然后又消失了。也许我根本没跟他一起徒步过。也许我想象出了整件事情。

直到晚些时候,黄昏降临,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马奇·吉尔曼的车子冲下公路、开进水沟的时候,他还活着。扎克·泰勒在引发了这起事故之后,上前去杀害并抢劫了他。他认为我可能在怀疑他,所以贿赂了彭罗伊夫妇,让他们否认他的存在。然后他走回去贿赂了老赛斯和汉娜·怀克里夫。这是唯一的答案。

而我居然放玛丽·贝斯特独自一人去寻找一个谋杀犯。

但不到一分钟,我就意识到我在犯糊涂。如果扎克果真杀了吉尔曼,并且认为我怀疑他,那么他在和我一起徒步的过程中有无数机会把我也杀死在水沟里。完全没有必要试着贿赂四人,何况这些人以后还可能敲诈勒索他。

我又想了想,记起我不久之前读过的一些东西。我从候诊室的书架上找出一卷文集,亚历山大·伍尔科特所著的《当罗马燃烧时》。其中有篇《消失的女人》,讲述了一个年轻的英国女人和她的虚弱老妈的传奇故事,她们俩刚从印度回来,在返回英格兰途中参观了一八八九年巴黎世博会。母亲失踪了,而酒店工作人员否认她出现过。她们俩待的房间换了新装修和新墙纸。母亲的所有痕迹都一扫而空。最后,英国大使馆的一位年轻人证实,她的母亲是突然死于从印度感染来的鼠疫。缄口的阴谋是为了防止恐慌把旅游者从巴黎吓跑,从而殃及世博会。伍尔科特在尾注上写道,他是在《底特律自由报》于一八八九年巴黎世博会期间发表的一篇专栏里看到这个故事的原版的。但是专栏作家已经记不得这个故事是他自己编出来的,还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很好,是不是澳大利亚人得了什么病?是不是他在夜里死了,被彭罗伊夫妇瞒下去了,之后他们又去贿赂了别人?

但是扎克·泰勒看上去一点没病。事实上,他显得非常健康。再者,彭罗伊夫妇没办法知道赛斯·霍林斯和汉娜是另外两个看到我们的人。何况老赛斯根本不像是会被贿赂的那种人。

到黄昏的时候,还没有得到玛丽的消息,我开始为她担心。我在最后一位病人离开之后走到车边,心想应该开始搜寻她了。就在这时,我看见熟悉的小敞篷车开进了停车场。皮革人就坐在她旁边的前座上。

“我以为你死了,”我告诉他,“你在哪里找到他的,玛丽?”

“在路上,他本来就该在路上。如果他没死,我知道他肯定会在路上。”

“很高兴又见到你了,伙计。”扎克一边走下车一边说,“你的小护士真是会说服人。她一找到我就坚持让我和她一起回来。这打乱了我的整个行程。”

“我们会开车把你送回她遇到你的地方,”我向他保证,“你想去哪里我们就送到哪里。你告诉我昨晚在彭罗伊夫妇家发生的情况就好。”

“你是说我们住的地方吗?什么也没发生。我起得很早,然后离开了。我想上路了,而你还睡得正香。对不起我没有告辞。”

“你和彭罗伊太太说话了吗?”

“当时还没到早餐时间,所以我直接付钱给她就离开了。”

一个尖锐的想法划过我的大脑,“你付了她多少钱?”

“二十美元,伙计。我替你也付了!”

我走进去,给蓝思警长打电话。

当我们回到彭罗伊夫妇的房子时,格伦·彭罗伊正在前门的走廊上擦洗楼梯。当我们走近时,他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但一认出我,他的表情就变了色。“你太太在吗?”我问。

“我们不想惹麻烦。”

“我也不想。我们只想见见彭罗伊太太。”

过了一会儿她出现在纱门边,缓缓地推开门。“我在这儿。”她说。

“我们找到皮革人了,”我告诉她,“他付了我们两人的钱。”

“哦,我忘了,”她阴沉着脸说,“我想我们欠你十美元吧。”否认皮革人的事情已经被她抛到脑后。

“你以为我当时太醉了,记不清楚事情,所以在他走之后整理了床铺,并且谎称他没有来过。这样你可以从我身上多赚到十美元。你可能觉得这只是小欺小诈,但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

“我会跟你们这片的警长联系,看紧你们。”蓝思警长对彭罗伊夫妇说,“如果再有顾客投诉,你们就得到乡里的监狱整理床铺了。”

我们回到车上时,他转向我说:“彭罗伊这边搞定了,但还是不能解释另外两人。他们都声称你是独自一人。”

“下一个去拜访赛斯·霍林斯。等我们到了,一开始什么都别说。我来讲话。”

赛斯坐在铁路道口的小工作棚里打盹,我一走近他就清醒过来。

“还好吗,赛斯?”

“又回来了,山姆医生?最近这两天见到你的次数,比我平时一个月里见到你的次数还要多。”

“我很怀疑这一点,赛斯。我怀疑你根本没有见到过我。和我站在一起的这位是谁?”

我的问题似乎触动了他的神经,他把眼神从我的脸上移开,转移到我左边的一点、无人站立的地方。接着他仿佛朝另一个方向看过去,但眼珠迅速地飘过蓝思警长。

“赛斯,”我静静地说,“你是盲人,对吗?”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我的工作用不上眼睛。我可以听见火车从邻县开来!声音会沿着铁轨传来,几英里以外就能听见汽笛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赛斯?你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我没感到痛苦,只是在光线附近会看到晕圈,我的视野范围越来越窄,最后仿佛在看一条隧道。过了一阵,连隧道都消失了。我想到我这个年纪,有没有视力已经没有多大分别。我太太每天开车送我上班,接我下班。只要我能听见火车开来,升降大门,我看不看得见,有什么区别?”他的脸上布满极度悲伤的表情,“他们会不会解雇我,山姆医生?”

我知道他患的是青光眼,对此所有医生都无能为力。“有可能,赛斯。我相信你很擅长这份工作,但你不希望引发事故,对吧?试想一个小孩子在轨道上晃荡,而你没有听见他的动静。”

“我不希望发生这种状况。”他表示同意。

“和我在一起的是蓝思警长。他会负责立即为你找到接任人员。”

警长把手放在赛斯肩膀上,以示慰问,“我们会在一小时之内派人来这儿,然后安排你太太来接你。”

回到车里,我思索着摇了摇头,“想到是一个盲人负责铁路道口——”

“你怎么知道的,大夫?”

“人们跟他说话他会应答,但他从来不主动说话。当我向他问起那天跟我在一起的男人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我在跟他玩把戏。这话什么意思?如果他看见我一个人在道口上,用这个词就显得非常奇怪。而且我见到他的这两次,他都提到我是步行或是坐车来的,好像在竭力说服我他能看见。接着我想起来,我们在这儿的时候,扎克没有说过一句话。此外,赛斯强调自己是听见火车来,而不是看见火车来。有他太太接他,再依靠自己的耳朵,他就能完成自己的工作了。”

“盲人的听力应该非常敏锐。”蓝思警长指出,“如果他知道你是步行过去的,那一定能听出两人的脚步声。”

“我们到的时候火车正好开过来,那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只有我开口说了话,等车开过之后,我记得自己就跟扎克·泰勒继续上路了。如果他当时在听,也只能听见一阵离开的脚步声。我们问他的时候,他担心我怀疑他的眼睛,所以坚称我是独自一人——他以为这才是事实真相。”

“所以赛斯·霍林斯和彭罗伊夫妇都有各自的理由对皮革人的出现撒谎。那汉娜·怀克里夫呢?有第三人因故没有看见他,这个会不会太牵强?”

“我们这就去拜访怀克里夫小姐。”我冷冰冰地回答。

再次来到她的车道上,已经快到夜间。这一次她过了好一阵才应门铃。“希望我们没有打扰你用餐。”我说。

“没有,没有。这次是什么事?”

“恐怕还是跟皮革人有关。我们终于找到他了。”

“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撒谎了,你说昨天没看见他跟我一起在路上。这位警长一开始就告诉你,另外两人已经否认见到过皮革人跟我在一起。这是个失误。你很快决定如果和他们口径一致,对你更加有利。你希望皮革人消失,希望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我为什

么会这样希望?”她问。

“因为你担心他看见你谋杀了马奇·吉尔曼。”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警长身上,接着又转向我,“你怎么会这么想?”

“扎克——那个皮革人——看到事故发生了,但认为吉尔曼根本没有受重伤。直到车子几乎撞到他,他才看见有车来。你告诉我,吉尔曼试图刹车时,车子在公路上滑行,但我在事故发生几小时之后的昨天早上检查公路时,发现砾石上根本没有车子滑行过的痕迹。扎克没有看到车来,是因为车子是从你家的车道上开出来的,怀克里夫小姐。它并没有滑行。车子也根本没有高速行驶,但吉尔曼为了避开皮革人,冲下了公路。马奇·吉尔曼被撞得有些发晕。在他完全清醒过来之前,你发现了机会,所以走下公路,用什么东西——可能是锤子向他砸去。等我赶到时,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并很快死去。他的脑袋上有两处遭击打的证明。”

“我为什么会杀马奇·吉尔曼?”她问。

“我不清楚。他以追逐女性闻名。你们俩之间的事情——”

“滚出去,你们俩都滚出去!现在就滚!”

我走回车道,玛丽正好把车开来停在警长后面。“我们有一位目击证人。”我缓缓地说。

她看见皮革人从车上下来,朝我们走过来,眼睛瞪得老大,“不!不,让他走开!”

“他真真正正地存在,你越不想他出现,他越是出现。他还会告诉我们他亲眼目睹的一切。”

“让他走开!”她大喊道,“我来告诉你!是我杀了马奇·吉尔曼。我会告诉你他干了些什么,他罪该万死!”

“她怎么了,伙计?”警长把汉娜带走时,扎克问。

“她以为你是另一个人,”我告诉他,“她以为你是复仇天使。”

“不,”他咧嘴一笑,“我只是一个长途徒步的家伙。”

(陶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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